方家的餐廳瀰漫著濃情蜜意和羅曼蒂克的氣氛,空氣中,烤麵包和煎蛋的繞鼻香味四
溢。
餐桌上的人正豎著耳朵傾聽著。
「昨晚睡得好嗎?夢中有我嗎?」至剛倚在小吧檯前講電話。他正和宣岑熱線傳情意。
天羽剛喝下去的牛奶差點就噴了出來。瞪著至剛的側臉,拿起面紙擦嘴。
「老天給他吃了什麼藥?臉不紅心不跳的。」她輕聲說著,唇角有著笑意。
「噓——聽嘛!」方母阻止她打岔。
方爸嗯哼的發出聲音。報紙的□□聲引來方母的白眼。
「我一會兒就走,到了台中我再打電話給你。」至剛的聲音充塞著依戀和不捨。
至中的聲音飄進餐廳。「是哪個噁心的傢伙,在說肉麻兮兮的台詞?」他一進餐廳,看
見至剛在說電話,揚起眉譏誚的牽動著唇角。
他們瞪他,示意他打擾了甜蜜浪漫的時刻。
「怎麼辦?還沒離開就已經在想你,教我如何熬過這個星期呢?」至剛仍然置若罔聞,
無視其他人的存在。
季翔滿嘴的煎蛋差點吞不下去,拿起桌上的牛奶一杯下肚,但被嗆住了,嗆得正要咳
嗽。采菲見狀,連忙抽取面紙堵住他的嘴,咳嗽聲淹沒在面紙裡頭。
「你真吵——」采菲輕責說道。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餐桌上的人等著至剛掛上電話,想搶到先機發難問他。
終於,至剛掛上了電話。
他旋身正要回他的座位,已有好幾雙眼睛瞪著他。
他忘了他有觀眾在場。他露齒一笑,毫不在意他們投來的眼光。
至中首先發難,揶揄的說著:「咳!相思後的小螞蟻,爬呀爬上我心底。哪個下凡仙女
讓你如此相思成癡?」旁邊克亞和季翔配合著至中的話,唱起歌來了。
至剛不以為忤的一笑。
「老伴,我看到老大的眼睛在發亮。」方母眼睛瞪得好大好大,盯著。
方爸用那對法官的炯炯迫人的眸子審視他。
采菲一瞬也不瞬的揪著他,「老天——上帝怎麼改造你的?我都快被感動了!」她像發
現新大陸似的凝睇著他叫道。
「大哥,你還沒說那位使你相思成癡的女子是何許人也?她總該有名字吧?」天羽懷疑
那名女子是關宣岑。
「是關宣岑?」除了方爸,他們都異口同聲認定是她。
至剛打定主意不讓宣岑的名字曝光,他一旦承認了,他們一定會偷偷去有宣岑的,尤其
是他媽媽。等時機成熟、感情穩固時,他會將宣岑介紹給家人的。
眼前浮起宣岑清麗動人的臉龐。他衝著他們要笑。「到時就知道了。我不想讓她被你們
搶走了。」
他們失望的沉吟著。
***
采菲坐在椅子上,聽著季翔講習潛水的基本技術和安全潛水的理論,並配合照片和錄影
帶的示範加以解說。
她是三天前硬著頭皮,壓抑對海的恐懼感來聽講習的。
從今年的七月起,旅行社推出了新的旅遊地點,企畫部門更推出了一項時下最時髦、富
刺激性的潛水旅遊活動。
正好這些潛水旅遊的地點是她常帶團出遊的地方,諸如關島、塞班島、帛琉、夏威夷、
玻里尼西亞……等,屬於熱帶海島。它們素來都以美麗的海底景觀,來吸引遊客前來旅遊觀
光。
其實,她最想去的地方是日本,無奈她對日語是初學者,卻常因帶團出國而斷斷續續的
上日文課。每次負責帶團到日本去的幽蘭一回來,就對秋天的北國日本風景讚不絕口,她真
想親自感受——置身於楓紅層層的那種詩樣意境中。
她看著畫面上清澈透藍的海洋,一波波白色的浪花,卻激不起她想戲水、漫步銀白沙灘
的興致,跟著畫面的影像移動,她有種快被大海吞噬的恐懼,不自覺地,她站了起來,衝出
外面,她大口大口的張嘴喘氣、呼吸、雙腿顫抖地,疼痛襲上她的神經末梢。
不行,她還是沒辦法克服對海的恐懼感。采菲走向電梯口,門打開了,有人走出來。她
看見電梯裡,一位背著「芭蕾舞韻律教室」字樣背包的小女孩,胸中突然一陣莫名的疼痛,
她呆怔的站立著,看著電梯門關上。
片刻,她按了上樓的按鍵,在電梯打開時,稍遲疑猶豫了一下,然後進去。
季翔出來找她時,他看見她進了電梯。
他不解的看著電梯口上方的一排數字漸往右移,數字停在八樓。霍然地,他明白了。
他按下樓的按鍵,電梯門開時,他進去了,按著「8」的數字鍵。
季翔從克亞那兒聽說了采菲曾發生意外事故。六年前,她本是藝專舞蹈科系的學生,那
年放暑假時,和一群同學到海邊,水上摩托車活動正在盛行,她也下去玩,卻在歡笑聲中和
迎面狂飆的摩托車相撞,她連閃避都來不及,她的右腿因此受到撞擊,從此斷送了她的舞蹈
前程。
她整整有一年的時間是坐著輪椅的,他認識她的那一天,她還是拄著一支枴杖,搬進他
們家隔壁。然後看著她做復健治療,她重考大學,兩年前她大學畢業,就在她哥哥和嫂嫂合
資開的旅行社上班。她的嫂嫂也正是他的妹妹天羽,三年前嫁到唐家。
只是他並不知道采菲對海有所排斥和恐懼。
季翔走出電梯,就看見采菲正入神地看著小朋友正在做熱身操。
季翔走向她,拍拍她的肩。采菲抬頭看他。兩人都沒說話,看小朋友做完熱身操。
「我們走吧!」采菲眼中有著哀傷。
季翔摟著她的肩,走向電梯。
在電梯內,季翔看著采菲,他才發現采菲有他不知的一面。認識她這麼久,他們之間都
是打哈哈、玩玩鬧鬧的愉快相處。她的直率和口無遮攔,再加上浪漫得一塌糊塗,一旦被男
人愛上又逃之夭夭的個性,常令他不知該如何說她。他常笑稱她是「美麗的花蝴蝶」。男人
不易捕捉她的心思。
他似乎看到了她的內心——敏感、纖細又脆弱。
電梯停在三樓時,采菲說著:「我要回旅行社了,我想換個人來聽。我……我對潛水沒
興趣,有聽沒有懂。你不會介意我這麼說吧?」她突然地客氣、生疏了起來。
季翔善解地搖頭。覺得他又瞭解她了。
「記得找我談。」他說道。
采菲輕撫他的胸膛,笑了起來。她是藏不住心事的,尤其在季翔面前。
***
一下班,采菲就直奔回家。
她在雙親過世後空著的房間翻箱倒櫃,終於在骨董級的皮箱內,找到了她要的東西。她
拖著皮箱,拖到她的房間。
季翔一上完課,因惦記著采菲下午時的異樣,他就提早回來了。
家中客廳空無一人,爸爸一定還留在辦公室,要審理的案件太多了,媽媽可能和那些鳥
友們不知去到何處流連忘返了?二哥至中那是更不用說了,層出不窮的案子,每分每秒都在
發生!大哥至剛已回台中了,是暫時不會見到他了。
季翔兩步並做一步的拾級而上,他沒進去房間,更上一層到頂樓,此時,一陣陣哭泣聲
迥蕩在層樓中,他急步上樓,聲音是從采菲房間傳出來的,他從樓頂走向相鄰的一扇門,抬
手輕扭門把,邊喊著:「采菲,你在裡面嗎?」說著,打開門進去。
采菲坐在地板上,淚眼婆娑地望著他。
「我的天——發生什麼事了?這是……」季翔走進去,被室內的一片凌亂看傻了眼,似
乎被小偷光顧過的景象,可是,看她抱著一雙粉白的舞鞋,他心知不是那回事了。他吁了一
口氣。然後坐近她身旁,和她相對。
「怎麼了?」他看著她手上的舞鞋。在她面前還有一雙雙大小不一的舞鞋。
誰知采菲悲從中來,哇的一聲,撲進季翔懷裡。
季翔被她這一哭,也不知所措的任她哭泣。他還是第一次抱著女人,而那女人在他懷裡
哭泣,且這女人不是別人,而是和他認識五年、相處五年的采菲。
哭泣聲慢慢停止了。
季翔正要推開問她原因,她的聲音隔著他的襯衫,悶悶的傳來:「不准看。」頭頂在他
胸前。
「哭完了?」季翔輕揉她的髮絲。
采菲拭去眼角余淚,抬首看他。「你都是這樣對女人的嗎?」
季翔唇角掀起笑容,「你是第一個在我懷裡哭的女人。」
「哼!說得好像你是大情聖,從來沒讓女人哭過。」采菲起身,走向化妝台。
季翔也站了起來,走向她,倚在化妝台邊看著她。
「看什麼?」采菲拿起發圈戴上,迴避他投來的注視眼神。
采菲何時變……變得這麼動人?那雙因哭過被淚水洗過的眼睛,更加清亮。季翔第一次
這麼仔細端詳的看著她,俊秀的臉上動容的眼光久久不能移開。
「討厭,把人家看得這麼清楚。」采菲不習慣他凝神注視的視線。
「你還沒說這是怎麼一回事?」季翔回到正題,言歸正傳。
采菲走向躺在地板上敞開著的皮箱,坐了下來。
「你看,這是我小學時穿過的舞衣,這一雙舞鞋,差點就被扔進垃圾坑……」采菲娓娓
細述著她自小喜歡舞蹈,從九歲到高中讀的是舞蹈資優班,有父母的支持和兄長的鼓勵,她
比一般愛跳舞的女孩幸運,更有好運氣的順利考上她喜歡的科系。當她敘述到大一那年的署
假,她的咽喉梗塞地,一幕幕影像浮現,耳中充塞著她的尖叫聲……
她緊閉著眼,摀住耳朵,尖叫聲衝破了喉嚨。
季翔急步上前,雙膝跪在地板上,將她摟進懷裡。
「噓……沒事了,沒事了。」他輕拍她的背脊安撫著。
但采菲推開了他,抓起一雙舞鞋套進雙腳,起身站起來,眼神狂亂,在地板上做著她熟
悉的芭蕾舞動作,口中低哼著「天鵝湖」曲,在踮起腳尖時,因右腿不能支撐,使膝蓋著地
了。
「我永遠不能跳了,它是一隻殘廢的腿,我恨它,我恨它……」采菲涕淚縱橫地掄起雙
拳,捶打她的右腿。
一聲聲的哭泣吶喊,傳進季翔的心底深處,他怎會那麼盲目地沒發現采菲的痛楚呢?在
嬉笑怒罵的背後,隱藏著她的傷痛,用笑臉抹去一家人及朋友的憂煩,那是何等的有勇氣面
對既已發生的事實?直到現在才爆發出來,怨懟上蒼既給她恩寵,又無情的將不幸落在她身
上。收回她的夢。
季翔默默地替她脫下舞鞋。將地上散亂一堆的舞衣、舞鞋、獎牌、照片一一放進皮箱
裡。
「你知道我為什麼逃避愛情?」采菲的心情已漸緩下來,□啞的聲音緩緩從唇間飄出
來!
「大三,我認識了一個男孩子,從相識到相愛……以為有情人終會成眷屬,那一夜……
真的好冷……他嫌惡、驚懼的臉好深刻、好無情、好冰冷……」沒有流淚,只有苦澀。她撩
起裙擺,露出白晰的小腿、膝蓋……她深吸一口氣,將裙子拉高,露出大腿和怵目驚心的紅
色疤痕……
季翔呆怔地看著那一片紅疤,想著當時的撞擊,皮綻肉開、血肉模糊的慘狀,他無從心
力的不知該如何安慰她。他再次默默地將她的裙擺拉下,心疼地摟著她。
「季翔,要不要我再告訴你?童元培說的那些話是真的,他說的對,我是冷感的女人,
一個吻都激不起男人慾望的女人……」宋菲幽幽苦澀的自嘲笑著。
季翔壓抑上升的怒火,他信誓旦旦地一定要找童元培那傢伙算帳。
他現在得先安撫采菲受創的心,自憐的心。
「別聽那個傢伙說的,是他不夠好,他的吻才激不起你的情慾。相信我,如果一個男人
的吻沒有令你神魂顛倒、激情席捲的話,他真的該被送進冷凍庫,做冰棒算了。」
換做某個地點、時刻,他的雙關語會引來她的大笑。
她的臉上是一片冰霜之色。
季翔驚恐無比的表情,「是我說錯了什麼嗎?」現在的她,是脆弱得不容他說錯一個
字。那張愁苦的臉,他真想一把抹去,就算用盡他的心思,一切方法,他都希望再看到那張
嬌媚慧黠的笑容。
采菲抬首正視他的眼睛,很抱歉自己的情緒讓季翔這麼憂慮。
「季翔,我說了你不要張眼瞪我。我……我對男女之情從來沒有……沒有感覺,就
是……沒有反應,就像你說的……」采菲雙肩鬆垮了下來,低垂著頭,聲音逐漸隱去。
季翔腦中一片轟然,他隱約明白了——大三時那個男的,因為她的腿疤醜陋不完美,而
拋棄了她……那個男的真該下十八層地獄,敢這樣傷透一個純真女孩的心,如果讓他知道他
的名字,他非揪他出來不可,打得他的祖先八代都認不出來。他忿忿的詛咒著。
「你還會說我是「花蝴蝶」?」其實她很在意他給她的這個稱呼。
「對不起,我不是有心的,只是有時,被你荒唐的行徑氣得口不擇言。采菲,我不會再
對你如此了。」季翔面有愧色,歉疚的說道。
采菲輕撫他的胸膛,笑了起來。
季翔輕擰她的臉頰。她總算笑了,暈眩地看著她甜美迷人的嫵笑,心湖掀起一波波他不
熟悉的異樣感覺。
***
他們留了話給家裡的人,他們出去吃晚餐。
當他們用餐畢,走出餐廳時,有默契地同聲說著:「第一次。」真的是不可思議,五年
來第一次兩人在外面一起用餐。
他們先去看了場電影,又到遊藝場玩電動玩具,一人換了一佰元的代幣,各自玩自己喜
歡的電玩,童心未泯的玩得不亦樂乎!
看看時間才十點剛過,季翔提議到阿堂開的PUB。阿堂是他大學時代的好朋友,臭味
相投,彼此都是愛好潛水的同好。阿堂剛從日本北海道回來沒多久,他一直在日本的北海道
潛水服務站做導遊的工作,專門為台灣旅客不諳日語的潛水者擔任翻譯和解說員。
這家PUB雖是阿堂出資的,但營業的是他兩個弟弟,他全部交給他們營業接管。
一進PUB,阿堂眼睛瞪大的直盯著采菲。
「這不是采菲嗎?呵——小美人變成大美人了。」他曾戲謔的說要追求她。
采菲含笑輕啐道:「跟三年前一樣,油腔滑舌的。我還以為你會行動,原來老兄你在外
面,還有大排長龍等著你眷顧的女人。」她記得他那句玩笑話。
第一次見到阿堂時,就被他玩世不恭、瀟灑不羈的迷人笑容吸引。她和季翔常在一起的
關係,便嗅得出阿堂那種危險且會令女人哭泣的氣質來。她倒比較喜歡季翔給予人的溫柔感
覺,他們兩者是截然不同的氣質。
阿堂露出受傷的表情,感傷的說著:「咳!尋尋覓覓,卻找不到一個女人溫曖我的
心。」他的全名叫簡明堂。
季翔聞言大笑,在他肩上重重拍著,調侃道:「那個女人得先收服你那顆浪子的心。」
「小季,你可真瞭解我。」阿堂撇撇唇笑了起來。「好了,兩位喝什麼?」
「給我一份GinTonic——琴東尼,幫我添加蘭姆酒。」采菲喜歡帶有暈陶微醺、浪漫
口感的雞尾酒。
季翔瞪著她,對阿堂說著:「給她水果調味、無酒精的純雞尾酒。」
「別聽他的,我常常喝的。」采菲一臉不可思議的瞪他。
「女人少喝,醉了可麻煩。」季翔不贊同地搖頭。
「我沒有喝過量,也沒有喝醉過。」事實上她曾想藉酒壯膽,讓自己沉醉在吻的意境
中,但每每都讓她毫無反應,沒有驚天動地、神魂顛倒,更沒有蕩氣迴腸的感覺,所以她一
個換一個的,找尋能使她挑起情慾的男人。在她的心裡是矛盾交加,她有一顆浪漫的心,渴
望愛情又怕被傷害,卻又不甘被那一段創痛留下的陰影擊敗。
當她和一個男人交往到某一個程度時,她卻又退縮了,在陰影縈繞之下,不肯、不願、
不信任愛情:她在下意識裡,知道自己為什麼對一個吻索然無味,那次的傷痛傷得她太重,
使她沒有勇氣交出自己的靈魂和心。
她一直在「追尋愛情」和「逃避愛情」兩者之間打轉,以至於讓她毫無自覺地封閉自己
的感情。
季翔一臉氣惱又對她莫可奈何。警告的對她說道:「別給我喝醉,否則我把你拖到浴室
洗冷水澡。」
「你敢——小心我趁你睡覺時,在你床上推冰塊。」采菲反擊的說著。
季翔沒轍了。她真的敢對他那樣做。就像上次,他為了防止她赴一個風流成性的男人的
約會,把她鎖在房間,不料次日早晨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被綁在床上,害他差點趕不上飛
機,得罪旅行社。
阿堂錯愕地瞪著他們,眨著眼睛問季翔說著:「她真的會……?」
季翔白他一眼。
阿堂看了一眼他那個表情,再看看她得意的笑,他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嗨!小季。」蘇媚輕拍季翔的肩,對他柔笑。她一進PUB就看見他。她是阿堂的表
妹。
「小媚。」季翔見到她,才記起今天下午她說有事找他談。因為他放不下采菲,只說他
會到這裡來。蘇媚和他是同一個潛水俱樂部的指導員。
蘇媚這才發現唐采菲也在。
采菲認得她。她是季翔走得很近的女伴。
「嗨!」采菲向她打招呼。第一次面對面。
蘇媚朝她點頭。轉向季翔。「我們可不可以談談?」說著。
季栩放下酒杯,拍拍采菲的臉頰。「別給我喝醉。阿堂,替我盯著她。」說著。
蘇媚冷眼看著他對唐采非的親□舉動,轉過身走向門口。
季翔不放心的看采菲一眼,然後離去。
采菲感到一絲的不安和孤寂,內心感覺有些異常空虛。
阿堂審視她良久。說著:「季翔是個不錯的男人。小媚是我表妹,我很樂意看見他們會
在一起,他們興趣相投,是天作之合的好姻緣。」
采菲端著酒杯,從杯緣看著他,瞇著眼說著:「阿堂,你是話中有話嗎?」
阿堂反倒不自在,尷尬的乾笑了一聲。「你和小季的關係令我在意。」方才季翔那一舉
動令他好生疑惑。
「為了你表妹嗎?你可以放心,我們各自有自己的交友圈。季翔他只是當我是妹妹、朋
友。」采菲很少去想她和季翔的事情,他只是很輕易地被她接納,她習慣地找他吐苦水,能
分亨快樂的似乎也只有他。
像今天下午在潛水俱樂部,她才離開,他沒多久就能找到她,不發一話地陪在她身邊,
看完小朋友的熱身操。
一下班就直接來找她,傾聽她的創痛夢碎,他默默地替她收拾……他的體貼細心,讓她
自己最深沉的痛一洩而發,他強壯、溫暖的胸膛是她可以依靠的。
如果有一天他離開了她……采菲的心突然慌亂了。為什麼她從沒正視過這個問題。
蘇媚。季翔會被蘇媚搶去。她的腦子轟的一聲。
阿堂看著她臉上的表情急驟變化。「采菲,采菲——」他急切喚著她。
采菲的思緒從縹緲之際回神過來。「我沒事,再一杯。」
阿堂搖搖頭。「你已喝兩杯了。」她確實不對勁。
「我去別家喝。」采菲威脅旦旦的說著。
***
在車裡,蘇媚一直介意著方纔那一幕,欲開口問季翔。可是基於女性的矜持,而且從小
接受的,是日本傳統保守女性思想的教育,以致她欲語還休。她母親是日本人,和阿堂的母
親是姊妹。
「表哥他跟你談過合資開潛水商店的事嗎?」她說著。
季翔點頭示意。「你找我就是談這個?」在黑暗中看不見她的面容。阿堂上星期從日本
回來時找過他,談合資開設商店的事。
「你考慮得如何?你的決定呢?」她語氣透露著期待。
「我預做保留。我對日本不熟悉,而且還沒時間去評估可能的發展性。要考慮的很多,
我還沒告訴我的家人。」季翔本想在今天晚餐時告訴爸媽的。
他眼前浮起采菲傷心哭泣的面孔,腦中還盤旋著她的尖叫聲,他離開後誰要安撫她脆弱
的心呢?
「如果你決定到日本,我會跟著你去的。日本是我母親的故鄉,我常回去,我可以幫你
熟悉日本的風俗習慣和環境,你會很快能適應,進入情況的。」蘇媚這番話是說得太明白
了。
「蘇媚……」季翔怎會不明白她的含意?他和她認織將近一年了,在一個潛水旅行團認
識的,後來才知她是阿堂的表妹,之後也加入了和他同一個俱樂部。
季翔沒想過他和蘇媚的發展會到什麼程度,也沒想過會有什麼樣的結局,他一直當她是
興趣相投的女性朋友,現在想想,他從未主動邀她出去幹什麼的。若主動邀請她,也大都是
請她幫忙指導或示範,然後和學員一起吃吃喝喝、跳跳舞、到KTV唱歌,似乎就是這些記
憶了。
他歎著氣。這下該如何向她解釋了?季翔思忖著。
「小李,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很私人的問題?」蘇媚見他沒回答,忍不住想問他和唐采
菲之間的關係。
「你問。」
「你和唐采菲是什麼關係?」語氣有些不情願。
季翔怔忡的看著她。和他交往過的女人,從未問過他這種問題。「為什麼這麼問?」
「你和她……你們一直這麼親密嗎?」蘇媚已不管矜持了,激動地眼睛盯著他。
「是的。如果說要考慮的話,宋菲是第一個我放不下的。她就像個調皮的妹妹,永遠有
犯不完的錯事,你要一直在後面替她收拾殘局。當她有困擾煩惱時,傾聽她的苦水;在哭泣
的時候,緊摟在懷中,安撫她的傷痛……」采菲那雙淚盈眼眶的面孔懸在腦海,他不在她身
旁的時候,是不是無助的獨自哭泣?
蘇媚摀住耳朵,不想也不願去聽。「夠了——你要一輩子保護她嗎?她沒有自己的生
活、自己的男朋友聽她訴苦嗎?」她激動地大叫著。
「蘇媚,你是什麼意思?」季翔銳利的眼神顯出不悅的表情。
「你把我當做什麼?你抱過她,卻沒有抱過我、碰我。交往一年了,我的心、我的感情
已全部交給你了,你難道看不出來嗎?」蘇媚嘶吼慟哭,妒意、怒氣和深情交織著。
季翔驚懼的臉上霎時五味雜陳,雜亂無章的不知所措。
「蘇媚……我從未對你承諾我的感情歸屬,真的沒想過……或許我讓你以為是情,我很
抱歉……」季翔設法理出思緒安撫她的心。
「你對我從來沒有……那你為什麼和我在一起?一年了……我不信,我不相信……」蘇
媚痛切地不願承認。
「對不起!我一直當你是朋友。」季翔無奈看著她,看著她黑暗中閃閃的淚光,卻激不
起想將她摟在懷中的衝動和疼惜。
「你心中只有唐采菲,你一直愛她——」蘇媚悲滄的哭喊著。
蘇媚一語道破夢中人,季翔的心突然有如燈光之照亮,清晰明亮了起來,他愛采菲,他
心中一直有個角落是屬於采菲的。五年來的尋尋覓覓,他始終未能對女伴有所承諾,在他的
心中一角,有個女孩是他永遠所牽掛的。
季翔壓抑著狂喜,和交雜著對蘇媚的歉疚,思索著如何解決的方法。
「蘇媚,我從未對你有虛情假意的意思,謝謝你對我的真情,但我不能接受。既然在你
心中對采菲已有芥蒂,我只能說我不會放下她。如果我勉強接受你,對你是不公平的,像這
樣的男人,你會甘心於他的心不是完完全全屬於你嗎?」
「我不要聽!你可以下車了,讓我靜靜——」蘇媚捂著耳朵搖晃著頭。
季翔心中黯然的歎氣,想下車卻不放心。「蘇媚,你不會做傻事吧?」希望對她的打擊
不是很重。
「如果我說有那個衝動呢?撞斷一條腿或成為植物人,你會照顧我吧?但是你還是不愛
我……」蘇媚一抹淒苦的笑聲傳至季翔耳裡。
季翔推開車門下了車。
蘇媚看著他頭也不回的走進PUB門內,始終沒有回頭看她這裡。
她掩著面,痛哭著逝去的戀情——苦澀的單戀,滴淚心間。
***
「媽——幫我開門。」季翔看見大廳還有燈光。他背著醉得不省人事的采菲在門口喊
著。
「來了。」方母的聲音飄向門外。她打開門。「她是……采菲?老天!她怎麼了?」她
伸手將采菲的頭髮撥開。
「她喝醉了。」季翔沒有停下來,直接上樓。「媽,你去採菲房間拿睡衣。」說著。
方母打開房間門又退開。
季翔將采菲放倒在床上,替她脫下外套、鞋子。
他皺著眉看她的睡姿,坐往床邊,撥開她額海的髮絲,歎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愛著她,
卻不知該如何面對?
他愛戀的用手背來回摩挲著。
方母在門口撞見時的驚訝一閃即逝,心有所悟的暗暗竊喜。她輕咳一聲發出聲響,踱進
門。
「你來照顧,還是媽來照顧?」方母把睡衣擱在床上,雙眼炯炯然地直視他。
季翔望進媽媽銳利似透視他的心的眼眸,他尷尬的不知如何以對?
「害臊?你和采菲又不是認識一、二天。」方母調侃道。
「媽——這不一樣的……」季翔猶豫著該不該向媽媽坦白?
「老三哪!你要到何時才會發現自己的心呢?」方母歎然說著。
季翔愕然的瞪著媽媽。「媽,你——為什麼?」
「為什麼?你還問我?你做得那麼明顯,怎會看不到?」
「怎沒人告訴我?」季翔大聲呻吟著,又歎氣著。
方母好氣又好笑的看她兒子的表情,似乎轟炸的後遺症太強。「我該在你們出生時就敲
你們的頭,瞧你們三個兄弟,一個比一個還木頭、白癡。」現在又多了一個至中,一副魂不
守舍的失意樣兒,前些天還差點把自己薰死在房間裡。煙灰缸的煙蒂都滿出來,一桌子都
是。
「可是……采菲她不知道我愛她啊!我一個小時前才知道的。」季翔的心情突然不設防
的緊張了起來。
「唉!太接近了反而眼睛都瞎了,看不到眼前明明白白的心。」方母感歎的說著。
「那我該怎麼辦?」
「我怎麼知道該怎麼辦?要吻要上床都隨你,反正你們都睡在一起好多次了。」
「媽——現在的情形不一樣了,她是采菲……」他瞪著她。
「她本來就是采菲。我不管了,剩下的你自己處理。等也等了四、五年,就等你將采菲
娶進門了。」方母揮一揮手,打著呵欠,走出房間,然後帶上門。
***
一早,季翔醒來時,采菲已不在床上。
他走進浴室,連她昨晚的衣服也拿走了。
思索著見著她的面,要說什麼呢?他總不能讓她沒有心理準備,就聽他說出那三個字。
他梳洗過後,下了樓。
在樓梯口聽見天羽說的話。
「采菲,你昨晚又和小哥睡在一起。」
「我醉了。」采菲若在平常是不會忸怩不自在的。
「幸好是季翔,否則被別的男人剝個精光怎麼樣的,都不知道。」克亞語氣是責備的。
「哥——幹嘛說那麼難聽嘛?」采菲也不知自己是何時醉倒的,阿堂說的話一句句都讓
她覺得好痛苦,她只記得那些。
「早。」季翔進了廚房,視線停在采菲臉上。
采菲一看到他,神色不安的紅著臉,低下頭。
天羽瞇著眼看這一幕。不對勁,這兩個人的眼神不對,一個是毫無忌憚的,另一個是躲
藏遁逃……這又是什麼花和蝴蝶的追逐遊戲?教人覺得撲朔又迷離。
「我吃飽了。」采菲起身站著了。收拾她桌前的餐盤,轉身走向洗手槽。
太突兀了,以至於惹來他們的好幾雙眼睛瞪著她的背影,再轉向季翔。
季翔聳聳肩,他也不知道會是這樣的一個早晨。
他起身跟在采菲後面。他以為她會上樓的,她卻往門口方向,走出客廳。
他在前院追上她。前院也是相連的,充當車庫。
「采菲,等等,你今天怎麼了?」他抓著她的手。
「我沒事。今天早上有行程發表會,我必須參加。」采菲不敢看向他的眼睛。
「我中年到旅行社找你。」
「不用,我中午和人有約。」采菲說著,邊走向車子。
「晚上,我等你。」季翔在她身後說著。看著她坐上車子,不一會兒,消失在他眼前,
車子駛遠了。
女人!一早就來個陰天,連帶影響一天的心情。季翔沉吟著。
車子一駛出大門,采菲眼淚不爭氣的掉下來,愈流愈不可收拾,淚眼模糊的。
她將車子停在一處公園前。
自憐自艾的看著手上的粉盒,照出她慘不忍睹的大花臉,她早上細心裝扮過的臉。
昨晚是她最悲慘的一晚,在阿堂的話中,豁然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心的方向,她一直是
愛著季翔的,但知道得太晚了。
季翔就要到日本去了,蘇媚是他的伴侶,當然會陪他一起去日本,況且蘇媚的媽媽是日
本人,她會幫季翔打理一切事務。
怎麼辦?季翔要離開她了。采菲腦中是一片茫然無助,她現在才發現自己是這麼在乎季
翔,情愛全繫在他一人身上。她只愛他一個人、信任他一個人啊!采菲淒苦的吶喊著,在挫
敗衝擊下,她頹然的趴伏在駕駛盤上痛哭著。
她腦中一個念頭閃過,她倏地抬起頭。
潛水。
她揮掉對海的恐懼,她只有這個方法可以接近季翔,對!和他的夢相連,倘徉在海洋
中……她記得他每次回國時,侃侃而談的都是海的世界,藍色的薄紗、亮麗色彩的魚草……
她明瞭了一件事,季翔的溫暖懷抱,即是海洋賦予他的胸懷,有寬大、無私的包容力。
采菲此刻的心,漲滿了季翔五年來的絲絲關懷和柔情,她所能回報的是與他的夢相連,
感受大海的生命。
她還來得及嗎?浮起了蘇媚的臉孔,她□上眼,如果能有一次和季翔攜手,在海洋世界
中邀游,即使只一次,她也要把這個意境永存在她的夢海中。
***
一到辦公室,采菲就詢問同事有關潛水旅遊的活動行程表。她打定主意,要在季翔離開
前學會潛水,和他帶的潛水旅遊團一起出國觀光。
她走向經理室,敲了門。這是克亞的辦公室,業務部經理。打開門走進去。
幸好只有克亞在。
「你不是要出席說明會?怎麼還沒去?」克亞抬頭看她。
「我等會兒就去,哥,我有事找你商量。」采菲走向他。
「什麼事這麼神□?」克亞挑眉看她,似乎很慎重。
「幫我安排和季翔同一團的潛水旅遊團。」她說道。
「你又不會潛水,而且你對海有恐懼症。」
「哥,幫幫我,除此以外,我沒有別的方法可以靠近季翔。」宋菲情急的脫口而出。
克亞不解的看她。「說清楚點。」天羽常說他是慢半拍型的。
「你是假裝的,還是真的不懂嘛?哥,我愛季翔,但是他就要離開了,被別的女人搶走
了……」采菲急的眼淚掉下來。
克亞還是第一次看到采菲在人前哭,那她一定是很認真的。只是……季翔他要離開,去
哪兒?他知道有個女潛水員和他走得很近。
「季翔知不知道你愛他?」克亞將驚駭收斂住說道。
采菲搖頭,一臉哭喪的表情。將昨晚在PUB裡阿堂說的話告訴克亞聽,以及她發現自
己的感情時的驚慌。
「宋非,你這是何苦?直接問季翔的心意,不是比較快。」
「不要——如果他知道會困擾他的,我不要他的憐憫……而且會傷害蘇媚的。」內心的
失落感,竟是一片酸楚。
「告訴我,你要如何靠近季翔?」做哥哥的只能順她心意,幫她完成了。
「幫我找潛水社團。不,不要在季翔的地方,我怕他看見我害怕、顫抖的樣子,他會不
讓我學的。哥,我的心願只有一個,能和季翔共同分享潛水樂趣,親自體驗他的海洋世界之
夢。」采菲眼中出現他敘述海洋時的模樣。
克亞被她這番話感動了。他將采菲摟進懷中,疼惜她的癡情深愛,他從不知道她這麼多
情脆弱,似乎也才真正瞭解這個妹妹。他有些後悔讓季翔太靠近她,但男女感情之事又有誰
能預料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