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龍藏海對面,冬凡利婭默默看著他。
他們已經十三年沒有相見了,她不敢想信他的變化竟然那麼大。當年的他只是個漂亮而膽怯的孩子,躲在兄長的背後,用一雙令人厭惡的綠色眼眸望著她;可如今,再次面對他,感覺已經全變了。
他坐在對面,唇邊帶著微笑,依舊如寶石一樣的綠色眼眸裡泛出一種歷經淬煉的冰冷,而那張臉上再也看不到一點怯懦。這是他第一次敢直視她的目光。
她輕輕端起案上的伯爵奶茶,藉以平定心情。
「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放下茶杯,冬凡利婭定下心神。「的確,從我當年離開至今,已經十三年了。」龍藏海回答。「這些年你在外面過得不好嗎?」
「並不很特別,卻自由。」他微微一笑。
「既然如此,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還要回來。」他們之間不必任何虛假的應對。
龍藏海直視著她,「我回來,是為了見一些人,也為了帶綠音認識我的國家,她即將成為這個王國的王妃。」
冬凡利婭不屑地冷笑,「我以為冷血龍王的妻子這身份已經夠了。」
「不。」他淡淡回答,「她應該擁有更多,而我對這個國家負有責任。」冬凡利婭忽然大笑起來,「責任?什麼樣的責任?詛咒的責任嗎?因為你的存在,蘇利亞人人自危,陷入恐慌中。別忘了你的身份,你是詛咒中的龍子,注定是要來毀滅這個國家的。」她惡毒地說。
龍藏海不為所動,依舊平靜地看著她,「那僅僅只是詛咒,況且,就算是詛咒,毀滅與拯救也是並存的。在蘇利亞的所有人,包括我們彼此,都忽視了詛咒中的希望。」
「你希望我為當年懺悔嗎?」她冷笑。
「我知道你不會,而我也只是說出自己心中一直想說的。」他頓了頓,「自從知道了那個詛咒,這十三年來,我一直深陷於你當年的指責中無法自拔,自我流放、自暴自棄。
我並沒有統治世界的野心。最初,不過是想在一次次的殺伐中毀掉自己的生命,但是,我沒有如願。
直到綠音再次回到我身邊。對於我來說,她是我生命裡唯一的陽光,是她令我意識到,這世界還有光明這種溫暖的東西。沒有人能夠選擇自己的出身,既然宿命注定我要接受一切,我寧願憑自己的力量扭轉乾坤。」
龍藏海斂起微笑,綠色目光裡染上一抹慎重堅決,這令他整個人在瞬間顯得冷酷不已。
「母親,我不會再背負不屬於我的罪孽,十三年來沉重的罪惡感,幾乎令我墮落而淪落到地獄。這一次,我絕不再為那可笑的理由而逃避。」
他直視著她的眼睛,「已經沒有人可以傷害我了。」他現在是這世界上最強的人之一。「同樣,我也不會允許有人威脅到我所愛的人。」
「你……」冬凡利婭不自覺地往後靠,逃避著龍藏海目光中冰冷的殺氣。她從不知道那雙綠色的眼眸竟蘊涵著這麼可怕的力量。「鄧肯……」她習慣性的呼喚,手伸向身旁想找個依靠,卻撲了個空,她一驚。
龍藏海淡淡瞥了一眼她身旁的空位,「你不該讓鄧肯來找我的,母親。他已經不會再回來了。」他說道。
「什麼!?」冬凡利婭一陣暈眩,狼狽無力的跌進沙發。
她沉重地喘息著,許久,才有氣無力的將目光重新對準龍藏海。「是你……你在向我宣戰。」她咬牙切齒道。
「不,母親。」龍藏海搖搖頭,「鄧肯只是為他當年的行為負責。」他目光又轉向她,「我永遠不會向你宣戰的,因為——」就像我無法選擇自己的人生一樣,我同樣無法選擇自己的母親。」他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西裝,「我只是希望你明白,儘管我並不將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但為了保護我心愛的人,並為了與她一起生活下去,我會不惜一切的。」
冬凡利婭輕顫,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他真的變了!變得不可思議,變得令她顫抖!
「有件東西,我一直想還給你。」龍藏海從身上掏出那枚紫水晶耳環,輕輕放實在冬凡利婭面前的茶几上。
看到這耳環,冬凡利婭的目光瑟縮了一下。這是十三年前那個夜晚,被龍藏海抓去的耳環,這是罪證,有了這只耳環,足以證明她就是十三年前綁架王儲的主謀。
「你……」她憤怒地瞪向他。
而龍藏海卻只是自唇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我想你並不陌生,它是屬於你的。這十三年來,我把它保存在我最愛的人身邊,我曾發誓,如果找不到這枚紫水晶,我終生都不會再回蘇利亞。如今,終於物歸原主了,我很欣慰。母親,你保重,我會再來看你的。」他恭敬地對她行禮,然後轉身走出康舍利宮。
冬凡利婭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受到驚嚇的眼睛裡帶著恐慌又茫然的神情,盯著面前的紫水晶。
紫色的水晶石,幽幽泛著一抹神秘的光暈,寶石中心有一抹白色的光芒,像一張咧開的嘴,嘲笑著她的狼狽。
難道她真的都除不掉他嗎?
不!她寧可死。她早就已經活得索然無味了。不過既使是死,她也不會讓那個折磨她一生的惡魔得到幸福的。就算要死,她也要和他同歸於盡!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十三年前那一夜,龍藏海冰冷的眼神、紫水晶的嘲笑……
她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休想嘲笑我!休想!」她像瘋了一般地,抓起桌上的水晶,大力擲了出去!
堅硬的水晶石,被摔向牆角,即使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那顆紫水晶依舊完好無損。
冬凡利婭的眼睛凶狠地瞪著它,渾身顫動不已……
「夫人!」聽到動靜的宮女慌忙地奔了進來,看到冬凡利婭瘋狂的樣子,卻沒人敢靠近一步。
她像個瘟神,全身被仇恨所籠罩,原本風韻猶存的一張臉,竟因激動而顯得有些扭曲。
「夫人……您……」許久,躲在一邊的宮女才又敢試探性地輕輕喚她。宮女驚恐的呼喚令她突然清醒,她怔愕的看了看四周。她是怎麼了?就因那小子的三言兩語,她就被嚇住了嗎?不!這不應該是結局,她尚有反擊的實力,就算他已不再怕她,但他一樣有他的弱點,這一點,她不是早就已經替他準備好了嗎?想至此,她的唇邊忽然綻出一絲獰笑。
就算是玉石俱焚也好,她絕不讓他得意!
「為我重新倒一杯茶來。」她向宮女命令道。「另外,我等的人,已經來了嗎?」
宮女點點頭,「剛剛才到,正在您的寢室等您,我立刻將茶送到房間裡。」宮女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想趕快逃。
冬凡利婭點了點頭。從來沒有人在這麼對待過她後還能安然無恙。她會讓他知道回到這裡的代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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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凡利婭的寢室周圍有著厚重的窗簾,儘管外面陽光普照,這間房屋裡卻是說不出的黑暗,那兩年囚塔裡的生活,已經令她不再對陽光有任何渴望,無論是她的人,還是她的心。
一個年邁的女人站在床邊,見到她時趕忙恭敬的行禮。「冬夫人。」
冬凡利婭點點頭,「辛苦你了,琳娜,我要的人你帶來了嗎?」
「是的,夫人!請看。」琳娜自信的微笑著,讓出位置讓她看向床上躺著的人。
冬凡利婭緩緩走過去,目光一寸寸移向床上那兀自沉睡的人。她果然是個美人,難以想像,常年居住在大漠的女子,竟然有如此白皙的肌膚。雖然此刻她那兩道彎月下的雙眸正緊閉著,但她可以想像,這雙眼睛睜開時會有多麼教人著迷。
她滿意的點了點頭。「你們出來的時候沒有麻煩吧?」她問道。「請夫人放心。」琳娜又一躬身,「為綠音小姐量體裁衣,我有正當的理由遣退她身邊的隨從,所以當時只有我和我的助手以及綠音小姐在。
綠音小姐也沒想到,我這麼一個與她初次見面的宮廷裁縫,會迷昏她,所以她沒任何防備,王宮裡也沒有留下任何打鬥的痕跡。相信就算有人發現綠音小姐失蹤,陛下一時間也追查不到我頭上。」
「你做得很好。那麼,今後你有什麼打算?」她優雅的一個旋身,坐進沙發中,看似不經意地問道。
琳娜明白她的意思。做過這件事情,她已經不能再蘇利亞待下去,冬夫人也不會容許她再留在這裡。
「我在這次進宮前,已經向陛下請辭回家。現在已有船在港口等我,出了康舍利宮,我會直接乘船回故鄉,以後沒有人會找得到我。至於我的助手們,我也已經打發她們離開了。」
「很好,我已經叫人把錢匯到你瑞士銀行的戶頭裡,你可以走了。」錢對她來說,已經毫無用處。
琳娜沒有走,眼神裡帶著一抹好奇,略略瞥向靜躺在床上的綠音。
「你還有什麼事?」冬凡利婭的語氣顯得有些不耐煩。
「我有一個問題想問夫人,夫人怎麼知道藏海殿下一定不會帶綠音小姐來見你呢?」
這是她一直顧慮的。他們畢竟是母子,雖然長期不和,但龍藏海結婚前人宮拜見母親,沒有道理不帶上自己的未婚妻。如果他真的與綠音一起來康舍利宮,那麼她根本無從下手。
冬凡利婭冷冷一笑,目光轉向床上的綠音,「我很清楚,他不會讓我有機會靠近這個女孩的。」因為他知道她會毀了他所重視的一切。
琳娜沒有再發問地退了出去,儘管她還是不明白。
冬凡利婭目送琳娜的身影直至消失,原本冰冷的眼神中有一份憐憫地嘲弄。「可憐的女人,無論我是否成功,你的下場都是一樣的。龍藏海不會放過你,他不會放過任何竊走他寶貝的人,無論你躲到天涯海角!」
她端詳著綠音,緩緩自床頭端過一杯茶,唇角帶著一絲
微笑,「陽光是嗎?就算是陽光,我也會將她關人地獄!」
手指在茶杯中輕沾了些水,她溫柔地撒在綠音臉上,「趕緊醒過來,女孩,我已經沒有耐性再等下去了,讓我們早點結束這一切吧!」
感覺到有水淋在自己的臉上,綠音伸手摸著昏昏沉沉的頭,她憶起了一切。她真的不明白,那個與自己初次見面的琳娜夫人為什麼要迷倒她。
「嗯……」她低聲呻吟,天旋地轉的感覺真難受。
「你醒了。」一記呼喚冷冷傳進耳裡,陌生女人的聲音嚇得她迅速地睜開雙目。環顧四周,華麗的裝飾令她感到詫異,她似乎還在王宮裡,可是,為什麼這間寢室卻顯得有些與眾不同,大白天的卻要拉上厚重的窗簾,連一絲陽光都透不進來?她搖搖仍有些沉重的頭,目光轉向站在床前,身著華麗禮服的女人。她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目光冰冷,但卻高貴優雅。
「是您救了我嗎?夫人。」綠音從不會無端懷疑人的。
冬凡利婭的唇微微上揚,「首先,請原諒我用這種方式請你來。」
「什麼!?」綠音立刻清醒過來,「您是……」
「這裡是康舍利宮,我是冬凡利婭夫人。」她優雅的向她自我介紹。
下一刻,綠音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面前這個臉色蒼白、面無表情的女人,竟然就是藏海的母親!
一陣寒意由上至下貫過她全身,她不覺地向床角縮了縮。這太意外了,她沒想到自己會以這種方式見到藏海的母親。
「顯然,你聽過我很多事情。」她繞過床頭,走到她身邊,饒有興趣欣賞著她驚駭的樣子。
「我……您……藏海他……已經來看您了。」綠音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其實我更想見見你。」冬凡利婭淡淡說道。
「但藏海他並沒有跟我說起。」她確實不知道。
冬凡利婭並不意外,「所以,我只有用自己的方法才能見到你。因為他不會讓我有機會靠近你的。」她的聲音裡帶出一絲怨恨。
「您誤會了,我想藏海他……」
冬凡利婭揮手打斷她的話,「我認識他的時間比你久,也比你瞭解他。」
「我……我不打擾夫人了,我先告辭……」
離開這裡,是綠音腦中唯一的想法。然而下一秒,一把小巧的貝瑞塔袖珍手槍,已經舉到了她的面前。
「別動,綠音小姐,我需要你跟我去一個地方。」冬凡利婭語氣平和,神情冷靜,但臉色卻蒼白得可怕。
綠音搖了搖頭,「我不會的,夫人,我不會讓您拿我來威脅藏海。這麼多年了,難道您還要讓這個悲劇繼續嗎?夫人。」她眼中充滿痛苦。冬凡利婭並不回答,只是轉過身從抽屜裡取出一封信。
她再轉過身,冰冷的目光直射向綠音,「剛好相反,我現在就決定要結束這一切了。」
她的一舉一動是那樣的優雅,然而她的冷靜卻讓綠音膽寒。「來人。」冬凡利婭對著門外輕喚。
守候在門外的宮女推開門走了進來,「夫人。」
「把這封信親自交到藏海殿下的手中。記住,是親自交到龍藏海手中。」她冷冷地重複。
宮女接到信後,躬身退去。
綠音沒有出聲,目光一直緊緊盯著冬夫人,直到宮女離去。
「原來這一切你早已準備好了。」她不敢置信的看著她。
冬凡利婭讚許的一笑,「你果然是個聰明的女孩,所以你也該知道,我既然安排了一切,就不會讓你來破壞。」她慢慢走近綠音。
「所以,是你自己跟我走,還是要我強迫你走?但不管你選擇前者,還是後者,結局並沒有什麼不同。
你也希望死前還能再見到龍藏海一眼,而不是讓他只見到你冰冷的屍體吧!」她鮮艷美麗的唇瓣頓時露出一抹詭異的微笑。冷汗順著綠音的臉龐流下,她只能狠狠咬住唇,吞下心中所有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