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飯票 第八章
    在他和齋籐院長談話的時候,竟然沒有注意到旁邊有人,他還算什麼特務界的菁英分子?凌睿唐氣憤自己的疏忽,他緩緩地站起身,眼神凝重地瞅著陶晚晶,“我不會讓你因為這種傳說而冒著生命的危險。”

    陶晚晶搖了搖頭,“我明白,況且這對你也不公平,你很可能在我死之前先被我凍死,我沒權利要求你。”

    凌睿唐怔了下,又抓了抓頭,“我為什麼突然發覺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這個證實傳說的危險性在於你,如果傳說是假的,你很可能會消失,而我不想見到你因為這種嘗試白白犧牲。”

    “你還是那麼只為別人著想。”陶晚晶的眼瞳在月暈下微微閃動著纖弱的靈氣。她緩緩地輕笑,“別忘了我是雪女.你只要碰到我就有可能結冰,倘若和我接觸過久,你會因為身體急遽失溫而凍死的,不是嗎?我雖然渴望脫離雪女的生活,但身為朋友,我明白這個忙你是幫不上的,你忘了你自己也有生命的危險。”

    朋友?她把他當成朋友?凌睿唐屏住氣息,隱約的怒意使他的眼更加陰鷙,低沉的嗓音裡揉進了嚴酷,“你只認定我把你當朋友?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麼事情?如果只把你當朋友,我犯不著為了你天天餓肚子;如果是朋友,我也可以不管你到底還少了多少錢;如果是朋友,我壓根不用跑到這個天寒地凍的地方,尋求怎麼讓你成為常人的方法。我做了這些,在你的心裡難道連……”

    “別說了!”陶晚晶飛快地打斷他的話,如子夜般漆黑的秀發在肩上狂烈地飛舞著,頰間的蒼白明顯地與四周的景物一樣透明,她的秀眉低蹙,心髒異常地在她胸腔裡震撼著,“這些我都明白,我十分感激你的好意,但我又能怎麼想?我的體質不容許我接受那麼多的關愛,你給了我那麼多幫助,我不可以放任自己傷害你,我絕不能……”

    凌睿唐突然擁住她,她僵了下,隨即在他強壯的臂彎裡掙扎,“睿唐,快放開我,你會凍壞的。”

    硬克制著身軀因為摟住她而打起的寒顫,凌睿唐咬緊牙根不准自己放手,冰冷的感覺立刻襲擊他身上所有的細胞,引發陣陣的刺痛。“別動。”他又將自己的力道加強了些,感覺到她愈來愈微弱的抵抗,他閉上眼歎了口氣,將他的臉埋在她的發間,在她冰冷的耳畔低語——

    “抱歉現在讓你覺得很難受,但是我無法壓下心中的沖動,你能想得到嗎?在我每次想抱你的時候,總要勉強地壓抑我心中的渴望,因為我害怕我的溫度會令你難受,但是你又怎能想到我心裡所有掙扎的痛苦?著著你卻不能碰你,連看著你的笑容,我都覺得自己身處在煉獄中,時時地煎熬著我的情感,我明白我不能碰觸你,但並不代表我就不想擁有你。”

    “放……”陶晚晶痛苦地擰起眉頭,卻不願在他這番話後離開他的懷抱,她咬唇忍受著疼痛,他溫熱的體溫不斷地在她體內燃起火苗,她體溫失調得極想尖叫,但她怎能這樣做?她只能困難萬分地喘息著,雙腳虛弱得幾乎站不住,反倒讓她倚進他的胸膛,更加靠近在她體內放肆奔流的熱源。

    “很難受嗎?”她極為冰冷的氣息在他頸邊加速著,凌睿唐低下頭望進她痛苦的神色,她的面頰薄薄地凝上一層汗水,連粉嫩的朱唇也轉為蒼白。他的心底為她的模樣而緊跟著疼痛,也無暇多顧她身上傳來的寒意有多麼刺骨,他的心全放在她身上。

    “晚晶。”他自責於他的自私,因為自己的欲望,他卻令她痛成這個模樣,凌睿唐咬牙地抓住她的手臂,萬般不捨地欲放開她。

    “不要。”陶晚晶反而緊緊地抱住他,抬頭強迫自己瞅著他,從牙縫裡擠出話來,“如果你是因為怕我覺得難受,你可以不要放開我。”她頓了一下,馬上想起也許是他覺得太冷才決定放開她的,“對不起,我……我太自私了。”

    “傻爪。”凌睿唐心疼地將陶晚晶摟得更緊,她想得太多了,才會去拒絕比朋友更加親密的關系,他壓根不在意她是否會把他凍死,然她卻比自己更在乎。她身上的薄衣幾乎已經被汗水濕透,在這麼痛苦的情況下,她居然還在為他著想,“這算什麼‘自私’?”

    她好難受,陶晚晶不能自抑地顫抖著,緊掐住他背後的衣裳,她怎麼能逃?他一定也很難受,但他為她忍了下來,她又怎能漠視。身為雪女本就不該渴望溫暖。渴望能成為正常人,但那抹灼燒著身體深處的火焰又是什麼。隱隱約約在痛苦極端展開的微小感覺,雖然極輕,卻分外地感受到那股有別於肆虐她身軀的另一種溫暖,在角落的深處支撐著她的奮戰。

    陶晚晶整個人全癱在他身上,汗水不斷地從她緊擰的眉間滲出,她連連地吸進冰冷的空氣,只有一雙不肯放松的手表示了她堅強的意念,她低垂著眼睫,聲音已經虛弱到快被吸氣聲蓋過,“睿唐……”

    凌睿唐在心中猶豫著該不該放開她,她看起來太虛弱了,“什麼?”

    “不管高野的傳說是不是個謊言,我想……我想試試……”

    凌睿唐猛烈地搖頭,“不行,我不能……”他真的害怕失去她,只是一個擁抱就令她痛苦成這樣,若是其他的呢?他怎麼有辦法看她愈來愈痛苦?況且這個傳說的背後有莫大的死亡威脅存在。

    陶晚晶的指尖陷進他的背部,“但是不試,又怎能……知道結果?我……”她緊咬著牙抵抗不停歇的刺痛,眼底卻閃動著無比堅定的決心,瞅進凌睿唐的眼眸深處,“我也會害怕失去……”

    凌睿後沉默地瞅著她,像是貪戀她此刻意外美麗的容貌,也似藉由她堅決的眼神帶給他相向的力量,不再去猜想結局會是什麼,而後他深深吸了口氣,突然將她攔腰抱在懷裡,一步步走向命運轉變的關鍵。

    而陶晚晶則閉上眼攀附著他的肩,相信他給她的一切。

    ※※※

    冰冷和火熱果真能有交集?無可否認,兩人的心裡都明白這是一場抵死纏綿,高野的傳說象個給人夢幻的詛咒,在陰影的籠罩下又令人不可自拔,雖然那就像是潘朵拉寶箱裡最後鎖住的希望,在現實中理智不停地要求退縮,而與濃烈的情感交相爭奪,可是又有誰能確信奇跡的發生?

    兩人之間沒有人有勇氣去問這個答案,保持距離的愛戀與分離無異,信不信任高野的傳說早已不是想要的答案,就令懸宕的心意傾盡一身又有何妨?

    寂靜的月夜裡傳著堅實的塌雪聲,陶晚晶在他的懷中仍不斷地顫抖,一方面懷有可能的恐懼,另一方面則與他的體熱對峙著,強迫自己悶下聲去接受。

    凌睿唐將她抱進離木屋不遠的谷倉,育幼院裡的孩子們仍在沉睡著,住誰也無法想像在今夜晚晶的生命將會有多大的轉變。

    谷倉裡堆滿了農收後的麥草梗,凌睿唐在月光的辨示下找尋一個最為隱密的角落,極為輕柔地將陶晚晶放在草堆上,少了她與冰雪一般溫度的體溫,他這才發覺她冰冷的氣息令他的肌肉一直僵硬著,凍得未梢神經如麻般的刺痛。他的眼光緊盯著她泛滿冷汗的臉龐,仿佛自己的五髒六腑也被緊揪著。

    “晚晶。”凌睿唐輕輕地低喚,在她睜開眼與他的雙眸對望後,他淡淡地扯開一個溫柔的笑容,“很抱歉只能找到這種地方,這裡實在太偏僻了。”況且育幼院也不是個好地方,他不希望當兩個人正在親密時會有誰突然打斷,兩個人都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願意與高野的傳說搏斗,錯過今夜,也許他又會去想到不能多想的可能性,不再接受這種挑戰。

    陶晚晶從喉頭擠出一聲緊張的干笑,“別逗我笑。”少了他的熱度,她的神智醒不少,但她明白自己深藏在體內的那股寒意倘若再冒出頭,對兩人試圖改變現況的情形反而無益。

    她感覺到他充滿柔情的視線,在他專注的凝視下,體內的寒氣正以驚人的速度在她的血脈中奔流著,吞噬他殘留在她體內的余溫。她不自覺地咬了咬唇,試著將她內心的擔憂啟口,“你可不可以……”

    “什麼?”凌睿唐坐在她身邊為她拂去汗水,她仍然冷得嚇人,但他既然同意了,就該漠視這些寒冷有多噬人,專心一意於她的感覺上。

    陶晚晶難為情地不知該將視線往哪擺,最終她只好將視線越過他的發側,盯著他身後的草梗堆,“讓這一切結束得快一點。”

    凌睿唐蹙起眉,語氣古怪地重復她的話,“結束快一點?”她想表達的是什麼意思?是因為她怕即將到來的事情,還是她怕羞?他又不是野獸,他想讓她對於兩個人之間的親密關系不會產生恐懼,自己早已決定會溫柔待她,然她卻要快一點,他朝她搖了搖頭,“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但是你很可能會先被我凍死。”陶晚晶急急地說道,“時間愈短,你失溫的可能性就愈小,倘若這件事情真的會發生,我不要連你也陷入……”

    凌睿唐俯首吻住了她,那種極為寒冷的感覺令他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雞皮疙瘩又爬滿手臂,相對於他的寒冷,她如被火灼燙般地震顫了下,隨即軟軟地貼著他支住她雙頰的手。

    陶晚晶的頰觸指冰涼,就如遇上熱度的冰塊般沁出冷汗,但凌睿唐捨不得放開她的唇,雖然冰冷,但在寒冷的感受下是他最渴望親吻的甜蜜,他早就不知在心中描想過幾次她的唇是如何的甜美,一旦親自證實後,卻又發覺那種甜美不僅止於他的想像而已,那是種讓人無法相信的柔嫩,像一直冰封的珍寶般令人沉迷。

    在激情過後,晚晶即陷入昏迷狀態,他整夜眼睜睜地瞅著她逐漸停下的氣息,雖明白這是過程的一部分,但莫名的恐慌依然緊緊地扼住他的喉頭,他害怕他若將她放在草堆上,她會因為沒有得到持續的溫度而死亡,於是從深夜到天明的這段時間裡,他只能祈禱她身上開始上升的體溫不是錯覺,她摸起來不再像個冰塊了,雖然離正常人的體溫相差甚遠,但他仍將這當成一線希望。

    “沒有死?”齋籐涼子連忙蹲到陶晚晶面前,伸手觸碰她被污水覆蓋的額,她喜不自勝地狂叫,“晚晶……晚晶有溫度了!”難道高野的傳說是真的?雪女在遇上一個相愛的男人就可以恢復成正常人?

    雖然一再的跡象都顯示高野的傳說並非訛傳,但凌睿唐卻仍害怕著突然不能讓他接受的結果,倘若她醒不過來呢?倘若那些溶出的水分是她溶化的征兆,她只是由雪溶成水那般又該如何?他不若擁有赤子之心的齋籐院長那樣天真,他還是有他的顧慮。

    他充滿深情地再度拭掉陶晚晶頰間流下的水分,“齋籐院長,高野的傳說是否有說過雪女轉變成凡人需要多久的時間?”

    齋籐涼子愣了一下,思索著她早就背得滾瓜爛熟的高野傳說,“沒有,高野的傳說並沒有詳盡說明雪女復蘇需要多久。”她瞅著眉頭深鎖的凌睿唐,樂觀地搖頭,“你放心,晚晶一定會醒過來的,只要她還有心跳她就不會消失,她的體溫不就一直在回升嗎?”

    他渴望再度見到她睜開眼眸的婉約顰笑,在他腦海裡,他無法不想起她在昏迷前一刻所傾吐的告白——她愛他,而他簡直無法形容他心中真實而震撼的感動。凌睿唐緊摟住毫無意識的虛軟軀體,狼狽地對著她,也對著自己下了比誓言還重的承諾,“到了這種地步,我不會讓她消失。”

    齋籐涼子泛出可親的微笑,“當然不會,相信奇跡的發生才能實現奇跡。”

    凌睿唐微點了下頭,眼神始終沒有離開陶晚晶的身上,“齋籐院長,你願意把晚晶交給我嗎?”

    她沉默了下,俐落地站起身來反問:“你覺得我有辦法拆散你們嗎?”

    “不能。”凌睿唐篤定地回答,從那一張明信片開始,他們之間的牽系就再也斷不了了,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認定了晚晶是他一生的伴侶。

    “那你還問我?”齋籐涼子的嘴角躍上一抹調皮的笑意,“你又不是來娶我這個單身老太婆,問我干什麼?”

    凌睿唐難以置信地輕笑出聲,“我很慶幸晚晶有你這麼好的母親。”他明了齋籐院長故意開玩笑來調適他凝重的心情,她是個能體貼他人心意的好人,而晚晶也承接了她的善良。

    “但願我真的是。”齋籐涼子的眼神依依不捨地望著她最貼心的養女,口吻帶著一個母親對女婿的告戒,“也但願你真如當初向我保證的,絕不能傷害她。”

    ※※※

    陶晚晶足足昏迷了一天才醒來,她初醒時靜靜地躺在溫暖而熟悉的懷抱裡,凌睿唐擁著她。黑暗的房間令她頓時有些懷疑自己身處何地,她擰眉瞪著半似熟悉的家具,才想到這個地方是她和他在台灣的家。

    那北海道呢?在她昏迷前不是在北海道嗎,難道在她昏迷的時候,睿唐將她帶回了台灣?她緩緩地移動視線,注視著他沉睡而寧靜的睡容,他源源不斷的體溫傳進她的身體,然而她卻不覺得難受,反而可以毫無困難地接受他的體熱,甚至在最深層的夢境裡,她也未曾想過,有一天她真的可以與人相擁而眠。

    陶晚晶無法自抑地在唇邊泛出笑容,更加偎進凌睿唐的胸膛,纏繞住她心中的溫柔。她從來沒想過有體溫是這樣的,比起冰冷的孤寂,一個雪女對於溫暖的渴望竟然因他而實現,他真的粉碎了傳說帶給他們的壓力,不敢愛人的她竟然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愛上他。

    溫暖,就是這樣啊!陶晚晶緩緩地閉上眼,莫名地發覺與歸屬感隨之而來的倦意,她的柔荑攬上凌睿唐的頸項沉沉地再度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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