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樓,你果然在這兒。」朱——欣喜若狂地穿過灶房搖搖欲墜的木門,他衝動地想緊緊地抱住心中朝思暮想的人兒。
曲向樓見到來人馬上防備似地猛然起身,一絲脆弱的神情瞬間消失在戒備的面容之下,和他中間隔著桌子打轉。「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
朱——望著她蒼白憔悴的面容,消瘦的面頰顯得五官更加地凸出,一身白衣白裙襯得她瘦得令人心疼。「向樓,你怎麼變得這麼憔悴?」
「是水樓告訴你的?」曲向樓微側著頭。「你又何須來此?」
「我當然是來找你的。」朱——對曲向樓對他防備至極的態度感到不悅。「你怎麼可以就這麼一走了之?」
「朱王爺,我走不走不關你的事,你大可以在京城裡做你的王爺,不用來這荒山野地找一個決定退隱的商家女子。」她硬將心中的撼動壓下,擺出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色。
朱——瞅著曲向樓。「我不容許有人在愚弄我之後置身事外,況且你已經是我的妻子,我更不許你就這麼消失。」
「妻子?那一夜的錯誤又怎能算數?」她沒有忽略朱——那抹閃過眼中的傷痛,她明瞭自己傷著他了,但她又何嘗不是呢?只不過現在不是再心軟的時候。
他猛然地竄到她身旁一把捉住她的身子搖晃著她。「錯誤?你如何說那一夜是個錯誤?!你今生一天是我的人,一輩子就注定是我的人!」
曲向樓狠下心來別過臉去。「京城裡多得是和王爺門當戶對的千金大小姐,王爺又何必對我苦苦相逼?你走吧!」
「你當真要我走?」朱——真不敢相信這話是從她的口中說出來的。「難道你連我日夜千里跋涉來這個地方一點也不感動?」
曲向樓違心地點頭,她不能再讓他動搖她的心智,影響她往後的日子。
「你……」朱——突然地吻住曲向樓。
她驚悸地想推開朱——的侵犯,奈何她幾天來未曾進食,一時間竟使不上力脫出他的臂彎,只能任他殘暴地蹂躪她的唇。
她嘗到嘴中有一絲血味在擴散,她猛力一推,將朱——推到了門邊。「你走吧!」
「我不會走。」他篤定地說道。「我會留到你願意跟我走為止。」
曲向樓淒楚地短笑了一聲。「可笑,你就這麼放棄高官厚祿地等我?我永遠不會跟你走的,你還是回去做你的王爺吧!就此忘了我的存在,找個能和你廝守終生的千金小姐成親吧!」
他認真地瞅著她淒然堅毅的面容。「我不在乎王爺的位子,就算要我放棄一切我也願意,你不也為我放棄了傲風堡,向樓,我今生的妻子只有你一個人,其他的女子我瞧不上眼,除了你,我此生不娶。」
曲向樓聞言不免為之動容,但她又斂回原本慣常的冷漠。「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我管不著。」
「我一定會等到你回頭的。」朱——信誓日豆地承諾道。
她背過身去,素衣隨著瘦弱的身軀揚起。「王爺想露宿野外也罷,曲某重喪在身,不便讓你這身份尊貴的王爺在此逗留。」
「駱前輩過世了?」朱——問道。這就是她身著喪服的原因?
「先師也不願有人在他的屋子裡,就請王爺回京裡去吧!恕我不遠送了。」曲向樓狠下心來地攆他走。即使朱——想留在這裡,她也不給他留下來的機會。
「向樓,就算我必須餐風露宿,我也不會離開這裡一步。」
她裝作視若無暗地收起桌上的碗筷。「隨你的意思,倘若沒事的話請別擋著我的路,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去做。」
朱——隨即讓了一條路出來,曲向樓便從他的身邊和他擦身而過。他瞅著她的背影,在心中打定了主意,不管要花上多少的時間,他一定要等到曲向樓首肯做他的妻子,他不能讓此生終於尋獲的摯愛從掌問白白逸去。
於是朱——在屋外的林子裡搭起臨時可供安身的帳篷,非常克難地在曲向樓漠視的情況下住了下來,打算每天對曲向樓展開他的說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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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該死!該死!」
朱——一面詛咒著,一面急忙將淹進帳篷裡的雨水潑出帳外,但雨水仍像流瀉的水銀般無孔不入,他原先潑出去的水又夾帶著猛烈的雨勢,向他的棲身之處流入。
他現在這副模樣,稱之為「落難」再恰當不過,他的帳篷裡無處不是濕的,衣擺猶滴下一條條的小泉流,更別說他身上會有地方是乾的了,他躲在帳篷裡簡直和站在大雨中沒有兩樣。
朱嚼煩佇立在一窪窪的小水池中苦笑,盡量讓自已不去想曲向樓那間草屋的溫暖舒適。篷裡滿地的水混著泥濘放肆地佔據他所有可以安歇的地方,他現在又濕又冷,連想找個位子坐下來都辦不到。
誰教自己的嘴那麼笨拙?原以為不出三天的時間他就可以說服曲向樓和自己回京,誰料她似乎心意已決,無論他好話說盡、親自獵野味來賄賂她,她始終面不改色地拒絕他的好意,用犀利的言辭反駁他每一項說辭。
唉!這些日子來他根本就是徒勞無功,曲向樓未曾為他的任何舉動而有所動容。愛上一個聰明絕頂的女子,真是一個男人最悲慘的一件事,怪不得連孔夫子也道:「女子無才便是德!」
朱——望著一波波湧近篷裡的泥水,心裡的滋味真是百感交集,任憑著水流漫過他的腳背,他也懶得再去將那放肆吞沒他的濕意逐出篷外。
「朱王爺。」
朱——聞聲回頭一望,曲向樓不知何時撐著傘站在篷外,如瀑布般的雨水沿著傘緣落下,她仍是那身素衣,雨水也刷濕了她衣緣的下擺,但此刻他卻覺得曲向樓從未如此美麗過。
朱——低首望著自己狼狽的模樣,短笑了一聲。「你是來看我被這場雨趕走了沒,是嗎?」
她的眼神閃過一絲朱——來不及解讀的神色。「朱王爺,我的確是希望你不在這個地方,這裡不是你應留之地。」
「也不是你的。」他意味深遠地說道,「現在你瞧清楚了,我說什麼也不會走的,要我離開這個鬼地方,除非你答應我的要求。」
「明知道我不可能答應你,你就別僵持下去了,這麼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曲向樓輕緩地說著。
朱——諷笑。「究竟是誰想不開,我想你很清楚,倘若你是藉著這時候來勸我離開,那你是白費心機,無論刮多大的風、甚至於天崩地裂,沒帶走你之前我絕不離開這裡半步。」
她輕歎了一聲。「你這又是何苦呢?回去吧!」
「難道你還不明瞭我的決心?」他為表心跡,不顧滿地的泥濘席地而坐。「你不走,我也不會丟下你一個人在這個荒山野地裡獨自生活。」
曲向樓剎那間為他的深情所悸動了,但她強忍住心中的撼動,將手中的傘拋至雨中,縞白的衣裳瞬間全部濕透。
「你在幹什麼,這樣淋雨會生病的!」朱——見狀便要將她拉進篷裡,但曲向樓卻不依地站在雨中任由傾盆大雨沖刷著蒼白的嬌顏。
「你不走,那我就在這個地方陪你淋雨。」她明白朱——也許不關心他自己是否會生病,但若她以自己的身子作威脅,或許他會讓步也說不定。
「你真的希望我走?甚至不惜拿你自己來反抗我?」他低聲問道。
「我是為了你好,朱王爺,你根本不屬於這個地方。」曲向樓眨掉流進眼裡的雨水,初冬大雨的冰冷已經開始滲入她的身子。
朱——極是心疼地瞅著她堅決蒼白的面容,她的身子仍舊如同幾天前一般瘦弱,纖弱得似乎承受不住暴雨的無情扑打。他沉默了半晌,也進入了雨中握住她的肩,痛楚地沉聲問道:「向樓,事情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你真的不顧念我的一片癡心?」
她沒有正面回答,一雙美目炯炯地盯著他。「進屋裡去吧!我不是個見死不救的人,這是我來這裡的目的。
進草屋裡?他的心底掠過一絲狂喜,她從來不准他踏入草屋半步,但現在居然肯讓他進屋裡了!可見得向樓的心裡多少還是對他有一點情分存在,原先見到她這種態度時他還真以為該死心了,朱——決定將這個新發現視為成功的一大步,起碼她還不至於忍心讓他在外頭淋上一夜的雨。
「你不想進去也罷,算我多事。」她巧身微側,朱——搭在她肩上的手瞬時就落了空,她回首朝他望了一眼,逕自走回了草屋裡。
朱——見狀連忙跟了上去,反正進了草屋,他多的是時間勸服曲向樓和他下山去。
曲向樓遠遠地將他丟在身後,心裡半是後悔自己又作下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她不該讓他進屋子裡的,她應該在剛才時堅決一點,讓他死心下山,而不是引狼人室,讓好不容易有些動搖的他又重新拾回帶她回到俗世的打算。
可是她不能否認自己對他可能會灰心地獨自回去而感到難過。是的,她不否認,倘若他走了,她會責怪他、也會責怪自己,這也許就是自己行為和言辭的矛盾之處吧!想讓他走,又不想讓他走,這種複雜的心情早就在朱——來找她的那一天起在她的心底糾纏不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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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樓……」
「你什麼也不必說。」曲向樓望也不望地丟了一條長巾給朱——,在桌旁坐了下來。
朱——進了屋裡,還來不及說上半句話,就被曲向樓給硬生生地打斷,他自嘲地接過長巾吸乾髮梢滴落的水滴。「你又明白我要說什麼了?」
「你想說的我全明白,但別把我允許你進屋裡來避雨的舉動想成別的意思,明天天氣一放晴,你就回京裡去吧!」她強硬地說道。
「你也明白我說什麼都不會走,我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
「朱王爺。」曲向樓正眼瞅著他,手掌在桌上疊成一個塔形。「你貴為一個王爺之身,何須如此對我一介平民女子苦苦相逼?京裡還有很多朝中要事等著你去處理,就別再浪廢你寶貴的時間來說服我了。」
「浪不浪費時間是我的觀點,我不認為目前有什麼事比帶走你更為重要。」他毫不讓步地說道。
她蹙起眉頭。「你當真不走?」
「是的。」朱——篤定地回答。
「好,那我走,既然無論我怎麼說你都不肯走,師父的後事我也處理得差不多了,只是遺憾我無法為他老人家守完喪期。明天我就離開這個地方,隨你愛待多久就待多久吧!」
「向樓,我們為什麼老是為了這件事而爭吵不休呢?你以為逃離我就能永遠避開我們曾經發生過的一段情嗎?那是沒有用的,無論你躲在哪裡,我都有辦法找到你。」他真有股衝動想掐死她。
「我們都無法在這件事上讓步,所以我決意結束這場永無休止的爭論。」她改用手揉著眉梢,這是她為了某件事苦惱的習慣動作。「朱王爺,求求你放過我吧!難道你非逼我走上絕路不可?」
「逼你走上絕路的是你自己,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正視自己的感情?為什麼一定要固執地認為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不去嘗試過就否定,這不是我在將軍府裡所見到那個意氣風發的曲向樓 一
「曲向樓早已經死了!他根本不存在於這個世上,你著迷的只是一個一心追求名利的虛構影像。」曲向樓激動地說道。
「虛構影像也好、被迫女扮男裝也好,你終究是曲向樓!為何要否定自己的存在?」朱——真沒想到她會自我厭惡到不願意承認自己。「向樓,過去也許在他人眼中你是一個完美的人,但我眼前見到的你,是個真實的血肉之軀,會痛苦、會煩惱、會悲傷,這才是你真實的一 面。
「讓自己的脆弱展現在我的眼前有這麼困難嗎?你每次受了傷就像一隻負傷的野獸將自己鎖在洞裡,拒絕我帶給你的關心,看著你拒人於千里之外,我的心比你的傷口還要疼,我明瞭你的堅強,但是別在我的面前戴上你的假面具,別獨自一個人去承受一切的痛苦。」
曲向樓淒楚地短笑一聲。「哼,你以為你是什麼人?我心中的結永遠也解不開的。朱王爺,俗世的嗔癡我已不想再過問,現在我只想找個平靜的地方安穩地過日子,連這一點小小的事情都算奢求嗎?夫下之大,竟無我曲向樓容身之處?」
「你的容身之處就是我的懷裡,除了做我的妻子,你哪裡也不准去。」他堅定地睨著她。「即使是你要我放棄榮華富貴做一個農人也罷,只要你能願意和我共度一生,我一定依你。」
「這是你的想法?朱王爺,你想得未免也太天真了吧!」她的眼神在朦朧的燭光下閃著憂鬱。「姑且不論我恢復女兒身後的問題,你是個堂堂八府王爺,而我卻是一個地位卑下的商家女子,你真能獨排眾議地娶我為妻?我今年已過二十四,很可能已無法養育生子,往後你又真能不因無後繼承而不憎恨我?我求的是平靜的鄉野生活,你真能放得下你的仕途挨苦受氣做一介平民?恕我無法相信你的信口之辭。」
「向樓,我朱——從不打誑語,你當真不相信我?」
曲向樓不語,在江湖上打滾這麼多年,她實在無法相倍貧賤不會動搖一個人的心志,尤其是像他這樣的天之驕子,她不能去深想倘若往後朱——反悔,她將過的是怎樣的痛苦生活。
朱——見曲向樓毫無反應,他突然跪了下來舉掌向天發誓,「皇天在上,我朱——就此發誓,無論貧賤、無後,我此生絕不負曲向樓,若有違背誓言,我朱——願遭受五雷轟頂、亂箭穿心、身首異處、永不超生……」
「夠了!」曲向樓出聲阻止他再說下去,她望進他眼底的一片真誠,明瞭他的誓言是發自內心的,但她……但她真能放棄掉她的顧慮,和他廝守嗎?她又何嘗不想伸手留住他的人,但有些事,是永遠也不能奢望的啊!
「向樓……」他喜出望外地望著她盈盈的淚光,心想自己終於能感動她了。
「你還是走吧!發誓是沒有用的。」她還是狠下心來趕他走。
朱——瞠目結舌,他飛身抓過曲向樓的身子猛搖。「你當真這麼狠心?非要把我們置身於終生的痛苦和悔恨之中?我們之間的問題只存在於你的心結,榮華富貴我也願意放開了,沒有孩子我們可以收幾個義子。告訴我,我到底應該怎麼做你才願意和我在一起?到底要我怎麼做?」
「我沒有選擇的權利,我爹到臨終前都還喃喃遺憾著我不是男兒身,無論我怎麼做都得不到他的歡心,包括我師父!每一個人都希望我是個男人,但是我怎麼努力也辦不到,我根本不該存在於這個世上。」
「不,你有!」朱——緊緊地摟住顫抖不已的她,他終於察覺那個她在心中緊鎖的心結。「你有權利,你是你自己,你有權利選擇你想要的,過去無論他們對你做出多麼殘酷的舉動,現在你完全可以自由了。」
曲向樓驚駭地掙扎。「我永遠也不可能自由的,既成事實,永遠也回不了頭!」
「向樓,你要相信你可以,你恨他們!」朱——大吼道。
「我不恨他們,他們是為了我好才出此下策的。」
他費力地按住她扭動的身子而小心地不傷著她。「你恨他們!別再自欺欺人了,你恨他們為什麼不肯正視你真正的身份,你恨他們將你塑造成他們想要的模樣,但你將自己的憎恨轉變為對他們全然地服從,因為只有這樣,你才能說服自己不會背上不忠不孝之名。」
「你胡說!我沒有、我沒有!我不恨他們,一切都是我自願的,你胡說!」她瀕臨崩潰地尖叫。
「向樓,恨一個人不是件可恥的事情,想想你這些年來將自己的青春葬送在你爹的手裡,去成就他心中最重要的傲風堡,你為什麼就是不肯承認,他的所作所為令你痛不欲生地過了二十幾年女扮男裝的苦日子?」
「不,你胡說,我不想聽!」
「你不是完人,一個人不可能在遭受到這種非人的對待後,還不會去懷恨始作俑者,樓,承認你恨他們吧!」
曲向樓突然停下了掙扎,雙目驚恐無神地瞪著朱。「我……恨他們?」
「你有足夠的理由恨他們,他們讓你連一個平凡的心願都當成奢求,獨自痛苦了這麼多年,你絕對能恨他們這麼對你。」朱——改用輕柔的語氣說著。
「我恨他們、我恨他們、我恨他們……」曲向樓喃喃地反覆念著,像是發現了一件重大的新事物。她真的恨他們嗎?一個是她的親生父親,但在他的眼中沒有其他事比傲風堡更重要,一個是她的再造父母,卻一再地提醒、強追她擔下身為男子的責任,多年來自己尊他們如神祇,將他們的話當成聖諭,但是得來的呢?卻是如椎心刺骨的疼痛!那她是為了什麼?為了什麼?
曲向樓突兀地縱聲大笑,卻從眼眶滾落了十多年來未曾出現的淚滴。
「向樓……」朱——真怕自己這麼逼她,會讓她就此崩潰。
她不停地狂聲笑著,淚水也不斷地掉下,直到她笑得全身無力地癱在朱——的懷裡,才聲嘶力竭地高吼一聲,「是的,我恨他們!」接下來她卻狠狠地握住拳頭朝他的腹部一擊。「我恨你。」
他撫住丹田,眼底全是瞭解。「我知道。」
「你為什麼要讓我發覺這件事?為什麼?」
曲向樓受傷的神色真令他心疼,朱——無言地擁抱她,將他的安撫靜靜地透過擁抱,隨著體溫傳到她的身子。
曲向樓在他的懷裡漸漸得到來自於他的力量,她此生從未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感覺更像柔弱的女子。她在他懷裡微微一笑,沒想到他這麼一逼,竟然將自己糾纏在心中多年的心結瞬時打開,他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居然能發覺到連她自己也察覺不到的盲點。
「我恨你……」她不覺地回摟住朱——,在她脆弱的時刻尋求他的支持。
「倘若恨我能讓你的心結就此打開,你恨我一輩子也不打緊。」佳人在懷,有什麼比現在更值得珍惜的呢?朱——滿足地心想。
曲向樓深吸了一口氣,想要脫離他的懷抱,但他緊緊地擁著她,一點也不肯讓她離開自己的懷中。「你沒有理由要對我這麼好,我不值得。」
「你一定值得,向樓,你是我此生中惟一的夢想,也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朱——認真地瞅著她淒美的容顏,語氣溫柔地對她說道。
「朱王爺,我不該遷怒於你,方纔我實在太失態了。」曲向樓抬頭望進他真誠的眼神,臉色微赧地道歉。
朱——懊惱地低吟一聲。「向樓,你真的一定要對我這麼見外嗎?我不想聽到你叫我那什麼見鬼的『朱王爺』,叫我。」
「我……這……」她居然答不上話來。
「叫啊!滌塵都能和你稱兄道弟,為什麼連這一點要求你都不肯答應我?」他緊勒著她,差點兒令曲向樓透不過氣來。
「-……。」她猶豫了半晌,終於從嘴裡生疏地吐出她在心中不知默念過多少次的名字。
她念起他的名字就彷若春風撫過他一般,令自已全身漲滿了喜悅的幸福感,朱——滿意地閉上雙眼。「我喜歡你叫我名字的那種輕柔,再叫一次。」
「。」她心想自己這麼做似乎有點傻氣,但她還是聽話地再叫了一次。
他柔情地望著她。「向樓,就算週遭的人都希望你做一名男子,但我很慶幸能發覺你是纖細敏感的女兒身。」
曲向樓苦笑道:「但我不是,當我十歲那年被爹責打過之後,連我自己都忘了我是一名女子。」
「你願意告訴我嗎?」朱——頓輕輕地哄道。
她搖著頭。「這也沒什麼,都過去了。」
「但我想知道有關你的一切。」
「你真想知道?」
他頷首。「倘若你不想說,我絕不勉強你。」
「都過去的事了,也沒什麼好說的。」她又強調了一次。
「也許全部說出來你會好過些,說說看,這些事情想必你從未跟誰提起過吧!」
曲向樓猶豫了半晌。「好吧,你有沒有見過一種只開在懸崖邊的蘭花?」
他愣了一下,蘭花和她所要說的往事有什麼關係?「沒有。」
她歎了一口氣。「也難怪你沒有見過,這種不知名的蘭花至今我也只見過一次,花的顏色我已經不記得了,當時我只覺得那是我所見過最美的顏色,恐怕這一輩子我是再也見不著這種奇花了。」
「就算見不著也沒關係,全天下只要你說得出口的花名,我都會想盡各種方法送給你。」朱——溫柔地說道。
曲向樓對他展現了一個絕世的笑顏,朱——從未瞧過有誰能笑得有她一半美麗。
「——,沒用的,我再也沒留戀過那些花花草草的了。打從我出世以來,我爹就以對待一名男子的方法教育我,他要的是一個和他一樣能光耀門楣的兒子,不是一個成天玩花賞草的女兒。」她緩緩地說著。
「這不算理由,就算身為一個男子,也多得是品花的箇中高手啊!」他沒說出自己也是品花的高手之一。
「但是我爹要的是一個完全的兒子,擁有一點點女性的特質對他來說都是莫大的錯誤,也就因為這樣,在我三歲時他便教我練武、騎馬、射術,不管我娘如何反對,他都堅持用最嚴厲的方法教導我成為一個鐵錚錚的男子。後來水樓出世了,我娘也放棄了勸說,將她所有對女兒的關愛,全部投注在水樓的身上。我羨慕水樓被我爹娘當作掌上明珠細心呵護,而無論我費盡了多少心思、努力達成我爹對我的要求,我自始至終都沒見他對我笑過,他對我只有板著一張臉,說我可以做得更好。」
「這實在是太過分了!」朱——氣憤地怒道。
她平靜地搖搖頭。「沒什麼值得你動氣的,你就當我是在說一個故事讓你聽聽,故事只是故事,只是一件過了的往事。」
「你怎麼能這麼冷靜地接受這種事情?他對你根本毫無父女之情啊!」
「也許當時我年紀還小,不能理解他為什麼因為我是女兒身的事實而這麼恨我,我惟一所能做的只有不斷地鞭策我自己去達成他的夢想。他希望我是一個男孩子,我就當一個男孩子,我不斷地練功、找堡裡大我幾歲的孩子打架,只是希望他能和我說一聲,『你做得很好。』但是我永遠也得不到他的讚美,我怎麼也想不透,他為什麼連聲讚美也不肯給我呢?」
曲向樓深吸了一 口氣。「在我十歲那年的某一天,我瞧見年僅四歲的水樓從花瓶裹拿了一朵花讓我爹戴上,我爹不但不生氣,還笑呵呵地逗著她玩,那時我想我大概是做錯了,其實我爹不喜歡我的原因,是因為我用錯了方法才得不到他的歡心,於是我隔天上山砍柴的時候,心裡想的就是摘一朵花也讓我爹高興一下。」
「於是你就找到了那朵蘭花?」
她頷首。「我初見那朵花的時候,心想那真是我所見過最美的花了,但是它開在崖壁上,我為了想搞到那朵花,就從懸崖上掉下去幾次,好趁每回摔下懸崖時去摘花,花我還是摘到手了。當我捧著那朵花,帶著傷痕纍纍的身子回堡裡時,我爹卻當面賞了我一個耳刮子,我當我是回來晚了他在生氣,便小心翼翼地將那朵好不容易摘來的蘭花送給他,但他卻暴跳如雷,在我面前將那朵花踩成碎片,狠狠地責打了我一頓,他說他不要一個沒有出息的孩子,他說他不要我!」
曲向樓最後幾句話幾乎是用吼出來的,她頹然地跪坐在地上,無聲地啜泣。
朱——見狀連忙也跟著跪在地上,伸手將她摟進懷裡,讓她的頭依靠在他的肩上,極盡溫柔地哄著她,「沒關係、沒關係,向樓,那全過去了,全過去了,就算天下的人都不要你,至少你還有我,我絕不會負你,你毋需再害怕什麼了。我要你接下來的日子活得快快樂樂的,別再壓抑自已。」他瞧見曲向樓這個模樣真是心如刀割般地難受,他明瞭她爹對她造成的傷害有多大,她每多說出一個宇,他的心就如同被鞭笞一下的疼痛。
朱——緊擁著她,恨不得將她所遭受的痛苦全轉移到自己的身上。天曉得她是如何獨自撐過這二十幾年的,對一個得不到爹娘疼愛的孩子來說,幸福根本是不可奢求的東西,她爹真是罪該萬死!竟然能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做出這麼殘忍的事。
「我好恨他……」曲向樓喃喃自語地說道,「要不是你今天逼我去承認這件事,我想我永遠也沒想到我恨他。」
「恨一個人雖然不是一件好事,但是自欺欺人只有讓自己更痛苦,你爹造成了你這麼大的傷害,倘若你恨他能讓你解開心中的死結,恨他又怎能算是一件壞事?」他輕輕地拭去她臉上的淚珠。
曲向樓裡著他破涕為笑。「——,你真是一個好人。」
「一個你怎麼也不肯接受的好人。」朱——補充了一句。
她解開了心結,卻突然升起了一個疑問。「你對每個人都這麼好嗎?」
朱——輕笑一聲。「傻瓜,我是王爺,哪有時間去管那麼多人的閒事?我的事情都快辦不完了,因為你是特別的,而你的心事,就是我的事。」
「是啊,你是個王爺……」她眼神微黯,記起了他的身份。
曲向樓的舉動讓朱——覺得不對,他搶先發話道:「向樓,別再跟我說什麼門戶之見的鬼話,那全不是藉口,我今生的妻子只有你一個人。
「但是……」
「沒有什麼但是,誓我也發了,你希望我放下一切我也願意,我對你的心你還不明白?」朱——真誠地看著她。「向樓,我愛你。」
曲向樓深受感動,她注視若他認真的容顏良久。「我真的可以嗎?」
「全天下沒有誰比你更有資格了。」他望著她猶豫的神情,信誓旦旦地說道。
「但我根本不明瞭如何去做一名女子,我會讓你被人笑話的,我不配……」
朱——懲罰性地重重吻住她,截斷她要說下去的話。「我不許你這麼貶低你自己,我不許,誰敢說你不好,我就殺了誰,打從我認為自己愛上了一個男人後,我早已成了一個大笑話,誰管他們怎麼說。」
「你當真不後悔?」她頗為擔心他只是一時的迷戀。
朱——笑了。「我找了這麼多年,連個侍妾都不肯收,就是為了能找到像你這樣的女子。我有幸能找到你,所以怎麼可能會後悔?只要你別又再拋棄我就行了,告訴我,你想不想嫁給我?」
曲向樓猶豫了半晌,終於微微地點了頭。
「那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她再度遲疑了一會兒,還是頷首表示答應。
「我要聽你親口說出來。」他覺得此刻不像是真的,他非聽到她親口告訴他這不是在作夢。
「我……願意嫁給你。」她羞赧地開口。是啊,她何須再背起以前沉重的包袱?能掌握住自己的幸福,就應當不顧一切地去爭取才是,從今以後她要做她自己,做一個女兒身的曲向樓。
朱——狂呼一聲,不肯放手地緊擁著她。他辦到了、他辦到了!他終於融掉了她心中的冰山,「向樓,明天我們就回京裡去,我要為你辦一個最盛大的婚禮。」
曲向樓微笑。「盛大是不必了,免得有些閒雜人等瞅著我的肚子算日子。」
「這你不用擔心,我不會讓他們說閒話的。」他興奮得簡直要衝上天了,根本聽不出曲向樓話裡的玄機。
「不,我們應該擔心,雖然距離那一夜只有半個月的時間,但若我想要懷十一個月的胎,恐怕我辦不到。」她羞澀地說道。
朱——驚異地注視著她。「十一個月?你是說……」
曲向樓盯著地面,微乎其微地點了點頭。「我想你應該知道這件事。」
「你確定?」他激動地抓著她。
「也許普通的大夫還看不出來,但是別忘了我的師父是神醫駱春年,這一點小小的徵兆,是瞞不過他的眼睛的。」
朱——震愣了良久,他慢慢地消化曲向樓帶給他的重大消息,她有了!那一夜為他們倆帶來的還有一個他的親生子女,他要做父親了!
「我……要做父親……了?」他震驚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你後悔了嗎?」曲向樓將他的反應當成是不願意。
朱——又愛又恨地摟住曲向樓。「不,我不會,你怎麼能瞞著我那麼久?你怎麼能這麼做?」
曲向樓懸在空中的一顆心終於安心地落了地。「我怕我不能擁有你,也怕你得知後會從我的手中搶走我惟一的希望,但我更怕你會因為孩子的事要對我負責而娶我。」
「所以你就瞞著我,寧願我不知道我還有一個親生子在這個世上?」朱——有些微慍,她怎麼能想獨力帶大他的孩子而不讓他知情?她怎能將他想得那麼不堪?
「我承認我這麼做真的是很自私,但我要的只是留住手中的一點回憶。」
「向樓。」他心疼地望著她。「你的想法錯了,可是我認為你情有可原,你一直以來都過得太痛苦了,沒辦法相信會有人真心真意地對你好,所以我要你明瞭一件事情,我娶你是因為我愛你,我絕不會因為孩子的事情而逼自己去娶一名女子。」
「你肯原諒我?」她不敢置信地問道。
「我未來的娘子,你在說什麼原不原諒的傻話呢?」朱——笑著。「沒想到我這回堅持的成果,除了一個我心愛的女子,還加了一個孩子,你覺不覺得我這是一箭雙鵰?」
他的話逗笑了曲向樓。「你真不正經,居然把我比喻成飛禽走獸。」
「只要你高興,隨你把我比喻成什麼都好。」他寵溺地說道。
曲向樓微笑,此刻的她心中全都漲滿了幸福,是的,過去的陰影幾乎都已不存在,她真的得到了自己所奢想的幸福。
「——,我愛你。」
朱——呼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你永遠也不會說了。」
「沒問題,以後我再也不說。」她的嘴角彎成一個俏皮的角度。
「向樓,」朱——懊惱地低咆,俯身吻住她令人著迷的紅唇。
隔天,朱——帶著曲向樓一同回京,瞧他一路上輕飄飄地,腳尖幾乎都不著地,曲向樓也只好偷偷地微笑,沒告訴他這看起來實在——很、傻、氣!
終曲
若干年以後,在傲風堡裡……
「慢著!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打此路過,留下買路『人』。」
「你說錯了啦!」一個年約七歲、身著白袍,腰間繫著黑色錦帶的小男孩,蹙著英眉對眼前拿著樹枝朝他揮舞的小女孩說道。
小女孩瞪大了水汪汪的大眼睛。「沒錯呀!我哪裡說錯了?」
「我爹教過我這句話該怎麼說,是買路『財一啦!不是買路『人』。」小男孩非常正經地糾正小女孩。
「胡說!管家公叔叔教我的『打劫明訓』明明是留下買路『人』,不是買路『財』,你爹一定是說錯了。」小女孩嬌嫩的嗓音揚起,人見人愛的小臉蛋有著不可等閒視之的堅決。
眼看著兩個小孩就要為這句話吵起來了,一名懷著身孕的貌美少婦聞聲出現在院子裡,她不雅地叉起雙手大聲吼著小女孩的名宇。
「風、竟、秋!你又同你表哥在吵架了,」真不曉得他倆是八宇不合還是怎地?這兩個孩子打從一照面就有得吵。
曲水樓瞅著自個兒的女兒。竟秋的模樣簡直就是她的翻版,不僅外貌像她,連個性也像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十句話裡有九句絕對不能信。
她瞧著她的外甥。「靖俯,你說到底怎麼一回事?」
「說什麼呀?」風滌塵突然出現在曲水樓的身後,輕聲笑道。
曲水樓帶著笑容回首望進丈夫的眼中,還有在他身後的朱——夫婦。「孩子們又吵架了,我正問起他們吵架的原因。」
「你們誰要先說?」風滌塵俯下身來問著兩個孩子。
「我說。」
「我說。」
兩個孩子異口同聲地說道,然後相互瞪了對方一眼,又不約而同地別過頭去。
「這兩個孩子還真有默契。」曲向樓瞧著孩子們的舉動忍不住地笑了出來。「好啦!究竟誰要先說?」
「我說。」這次風竟秋自告奮勇地搶先一步,順便得意地朝朱靖俯望去。「我原本跟表哥在玩管家公叔叔教我的山賊遊戲。我扮強盜、他扮過路人,誰知道表哥說管家公叔叔教我的『打劫明訓』說錯了。管家公叔叔做過山賊,他不可能說錯的。」
管家公什麼好的不教,竟然教她的女兒打劫?他皮癢了是不是?曲水樓暗忖。就算他今天是新郎官,她也非掀了他的洞房不可!反正她有崇峻和伯堯兩個絕世大怨男當左右手,他的洞房花燭夜不掀也難。
歷經邀語多年的等待,管浩天終於為之動容,迎娶邀語進門做他的妻子。這也是他們相隔天南地北的兩夫婦為何會在同時相聚在傲風堡的原因。
風滌塵不像曲水樓那般慍怒,他對女兒的話題比較感興趣。「哦?靖俯說你哪裡錯了?」
「管家公叔叔教我的『打劫明訓』最後一句話,明明是留下買路『人』,可是表哥說是留下買路『財』。爹,你說到底誰對?」風竟秋堅持要一個答案。
曲水樓和風滌塵心有靈犀地互望著對方,難道管浩天同竟秋說得是他們初次相遇的情形?
都這麼多年了,曲水樓仍對當初見到風滌塵的那一幕記憶猶新,她一時玩心大起,彎下腰抓起一把泥土,就朝自個兒女兒的臉上抹去。
「娘!」風竟秋被曲水樓突然而來的舉止嚇得尖叫。
「水樓,你在幹麼?」曲向樓低呼一聲,走到小外甥女的面前拿出手絹,輕輕擦拭著風竟秋臉上的泥沙。
「既然要扮『土匪』,當然要『土』得徹底一點,相公,你說是不是?」曲水樓沒搭理姊姊的問話,一臉狡黠地朝風滌塵笑著。
風滌塵聞言大笑,他明白曲水樓是在向他暗示他最初對她的想法。成親都六、七年了,曲水樓還是不改孩子心性,時常和自己的女兒爭風吃醋搶丈夫,母女倆一吵起來,驚天動地得就連遠在十里之外的軍營裡值班的士兵,也得用雙手摀住耳朵。
風滌塵不時自嘲他家裡養了兩個孩子,一個大的,一個小的。
他止住了笑聲,不顧有朱——夫婦在旁地將猶在笑著的曲水樓摟進了懷裡,覆在她耳旁輕聲喃道:「『土匪』娘子,你就是用這招擄走了我的人和我的心。」
曲水樓仍然笑著緊緊地回摟她今生的摯愛,「是啊!我可憐的壓寨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