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劍影、嘶吼和哀嚎,今夜又全部回到了她的夢境中。
床榻上被惡夢侵擾的人兒全身顫抖,白皙清艷的臉蛋上滿是童稚般的驚嚇和害怕,口中不斷囈語著不知所云的句子。
被遺忘的夢境,被遺忘的情景,被遺忘的驚惶與一張張被遺忘的面孔,全都在眼前穿雜飛舞。
紅,是黑白交錯中唯一有的艷麗顏色。
夢境中,一名渾身染血的少年正提著大刀一步步朝她走來,猙獰的臉上全是憤怒和不甘心,眼底只剩絕望的殺戮,恍若地獄羅-一般,要她同赴黃泉……
「不……」晶瑩的淚水順著她的眼角流下,她明明該是害怕的,為什麼卻反而替這個滿心只剩復仇的少年覺得心痛?
夢與現實的交錯,過去和現在的迭合,小小的身子中裝了長大後的思緒,她根本跳不出、離不開。
「熒闕!」寒君策奔到床前,單手覆上她胸口,先為她鎮住心神,而後搖晃著她的身軀。
她睜開眼,淡色雙瞳中的迷茫漸漸褪去,望著他滿是關懷的表情,一時之間,現在又與過去重新迭合,卻牽引出點點疑惑。
主人看她的眼神,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轉變的?
「主人。」她坐起身子。
「你又作惡夢了?」
「嗯,已經許久沒有被這種莫須有的東西侵擾,都忘了那些魑魅魍魎所編織出來的幻境有多懾人心神。」她低聲開口。
「是嗎?」他深深看著她,而後脫鞋上榻,抱著她一同躺下,「既然知道是莫須有的東西,就再度將它忘了吧。」
「是。」
她突然主動偎進他懷裡,讓他身體所散發的溫暖環繞住她。
「熒闕?」
「主人,也許熒闕還不夠明白,但絕對會竭盡所能去體會領悟。」
「沒關係。」他只覺得哭笑不得。
感情這種事情,怎麼是「竭盡所能」就可以「體會領悟」的呢?
他的熒闕,還是傻氣得如此惹人憐愛呀!
輕輕吻了她的頭頂,他低低開口:「睡吧。」
「嗯。」
問不出口,說不出來,在夢境的最後,在被她遺忘了十八年的久遠記憶中,有個女子悲悲切切地哭喊著:
「緹兒!把緹兒還給我!」
她閉上雙眼,試圖讓睡意再度湧上。
三歲呀!還不是該有記憶的年紀……
莫須有的東西,忘了吧!
婦人的哭喊,還有夢境中少年那絕望的眼神,都一起……忘了吧!
感覺到她氣息的紛亂,他乾脆點了她的穴道,助她直接沉沉睡著。
閉上了眼,也閉上雙瞳中的幽-,他試圖入夢。
她「莫須有」的夢境,是他心頭難以化消的沉。
西墜的明月,究竟能照入心底多少光亮?
☆ ☆ ☆
寅卯之交,天色仍暗,幾聲雞啼嘹亮地響在寒武城內。
熒闕睜著雙眼,心底苦惱著。
若是平常的這個時候,她早就應該起來練功了,可是……可是現在,她卻不知道該不該打擾主人難得的深眠。
又一聲雞啼,她終於下了決定,輕手輕腳地想要起床。
原本環在她腰上的手臂倏地縮緊,將她牢牢牽制在一具精瘦的胸懷中。
「主人?」
「別走,多陪我一會兒。」他輕聲呢噥。
他其實早就醒了,只是不想太快放開她。
「嗯。」她臉兒微紅。
她的背緊貼著他的胸膛,他的下巴擱在她頭頂,讓她整個人就好像融入他的身體裡一般,竟然有種被牢牢守護的感覺。
這種被守護的感覺,牽動某種想要依賴的情緒,讓她直覺地感到害怕與慌亂。
她並不習慣倚靠任何人的……
寒君策抱緊沉默無語的熒闕,許久之後,才緩緩開口問道:「熒闕,你如何選擇?」
她閉上眼,明白他在問什麼。
昨日她的氣息不穩,主人想來是感受到、也猜到原因了吧。
「所謂的人倫、孝悌,都只是熒闕從典籍上得來的模糊知解而已,所以熒闕不知道有什麼是該去選擇的。熒闕只知道這一生應該順服於主人,效忠主人,別無他念。」她低聲回答。
「是嗎?」他暗暗歎了口氣。
「主人希望熒闕怎麼做?」熒闕在他的懷中轉身,仰頭看他。
「若本城主想……」他盯著她的臉,不放過她表情上一絲一毫的變化。「趕盡殺絕呢?」
「需要熒闕去追捕嗎?」
「不用,程業得到秘笈缺頁,想必正加緊領悟。等他貫通『驚天九式』之後,你未必能與他對敵。」
「敢問主人下一步計劃為何?」
「暫時按兵不動,等他們自投羅網便可。只是我要你暗地裡看住程嫣,別讓她逃了。必要之時……你知道該怎麼做。」
「熒闕明白了。」
他沒有再說話,放鬆手勁,指尖在她身上游移,悄悄地從她的衣服下擺溜入,輕滑過她敏感的肌膚。
她深吸一口氣,臉色倏地脹紅。「主人,天……天快亮了。」
「本城主特准你今早不必練功。」他邪邪笑道,毫不在意地動用特權。
「那麼……是熒闕該好好學習的時候嗎?」她的眸底也悄悄染上笑意,雙手抵著他的胸膛,自動自發地拉開他的襟口,輕輕吻上。
「好徒兒……」他歎笑著,閉上雙眼,大掌輕撫著她的頭顱,表情愉悅享受。
她的選擇,讓他定下了心,再無煩亂。
既然遺忘了初始,也就索性讓全部還歸本無吧。
她仍舊很單純地只是他的護衛、他的女人,以及他最乖巧好學的徒兒。
他突然摟住她翻轉,將她壓在身下,密密實實地吻住她,並褪去她身上的衣物。
她閉上雙眼,纖細的手環住他的頸項,感覺心神漸漸迷失。
「睜開眼,本城主想看。」
她聽話地將眼睛睜開,望著他的淡色雙瞳中,除了原有的順從之外,還多了一些其它的波動……
他因此而笑得很開懷,直視她的眼中滿載濃濃的情意。
她的心猛然一動,也彷彿瞬間失去了呼息的能力,雖然她其實還不是很懂主人濃烈的目光中所含藏的是什麼樣的感受……
迷亂呀!身與心,都不由自主,也無法自拔了……
☆ ☆ ☆
寒武城片面宣佈退親,消息以疾風之速傳遍武林。
「夫君!」羅衣踩著慌亂的腳步,瞪了意圖阻止她的門人一眼,拉開程刀門校場旁邊向來不允許任何人隨意開啟的沉重木門,衝入門內小徑。
小徑後是門主專用的練武場,程業閉關的地方。
「我不是交代過這段時間禁止任何人打擾的嗎?」程業放下蛟鯪刀,以手抹去額頭上的汗水,瞪著羅衣開口。
「嫣兒傳書回來,說已經找到緹兒了!」羅衣揚了揚手中的紙張,臉色相當激動。
「你闖進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程業怒不可遏。
程緹出生之前他就已經閉關修練驚天刀法,三年後遇到瓶頸出關那夜緹兒則已經被擄走,嚴格來說,他只在一片混亂之中瞥視過她一眼,所以對這個女兒並沒有太大印象,也自然不會像羅衣和程嫣那樣,對程緹有過度氾濫的感情。
「小事?你可知道緹兒在何處?」
「何處?」羅衣的問話,讓程業直覺地感到事情大有問題。
「在寒武城內。」羅衣激動的臉上有絲慌亂,「夫君,緹兒就是劍衛,而寒武城已經宣佈退婚,嫣兒在寒武城內甚至遭到軟禁,現在生死未卜呀!」
「什麼?!」
「據送信來的樵夫所描述的特徵,給他這封信的人是嫣兒沒錯,而嫣兒在給他這封信和一些路費之後,就匆匆忙忙離開,活像在逃命似的。不久之後,他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追往嫣兒離去的方向,結果如何他就再也不知道了!」羅衣再度揚起手中的紙張,壓抑不住的淚水積滿了眼眶,滴滴晶瑩,流下美麗的臉龐。「夫君,寒武城主竟然是十八年前闖入程刀門的那伙盜匪之一,也是擄走緹兒的那名少年啊!」
程業迅速奪過羅衣手上的紙張觀看,臉色先是一陣青白,而後愈來愈陰沉。
程緹、劍衛、寒君策、驚天刀法……
他怎麼一直沒有聯想到:寒君策竟然是寒家莊遺孤?!
原以為「寒」姓是因為受傳寒武城之故,所以他並沒有多想,怎麼預料得到自己竟然會犯下這麼大的疏失。
難怪武林大會上寒君策處處針對他!
擄走緹兒,讓他們父女相爭,讓緹兒奪下盟主之位,之後假意讓位,贏得仁義之名。而他最失策的,便是當日意圖對緹兒下藥,讓寒君策抓住了把柄。
寒君策想利用緹兒來牽制他,卻沒有計算到他對緹兒並沒有太多感情,所以這一招的用處並不大嗎?
不對,即使他不受此威脅,但是十八年來瘋狂尋找緹兒的羅衣和嫣兒卻會!
更糟的是,他竟然答應了寒武城的親事。
原本以為可以藉由嫣兒慢慢控制寒武城,結果卻是將嫣兒也一同送進去當人質。
他竟然被寒君策反將一軍,可恨!
「送信的人呢?」
「還在大廳。」
「我親自去問他!」程業轉身邁開大步,直朝大廳走去,後頭,羅衣連忙跟上。
☆ ☆ ☆
「我知道的事情之前都已經說過了,那名姑娘把信給我之後人就跑了,她的下落我真的不知道。」程刀門大廳中央,一名身穿舊布衣,看起來相當老實的大漢開口。
「可以形容追她的那個人樣貌如何嗎?」
「嗯,我想想……那人身形高大,穿著青衣,面貌很像用石頭雕刻出來的感覺,神情非常冷漠,手裡還拿著一把很薄的大刀。」
「是刀衛。」程業思忖自語。
「那嫣兒不就凶多吉少?」羅衣臉色發白。
「嫣兒應該暫時沒事,可能還被關在寒武城的某處。」
「當初那幫匪徒為了刀法和寶刀而來行搶,要不是夫君剛好出關,我們早就都遇難了。明明是他們起了貪念在先,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肯罷休,處心積慮針對我們程刀門?這種犬狼之性實在令人害怕。夫君,你快想想辦法,把我們的女兒救回來呀!」
「我知道。」程業揉著眉頭,對下方的門人開口:「拿一百兩給這名壯士,送他回去。」
「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是順便幫個忙而已!」
「收下吧,就當作是程刀門感謝壯士的傳信之恩。」
「謝謝程門主,你果然有一代宗師的風範啊!」樵夫稱讚完,就跟著門徒離開大廳。
「夫君……」
程業抬起手要羅衣噤聲。「別再說了,讓我好好想想。」
他以為寒家遺孤早在十八年前就死了,沒想到居然命大到繼承寒武城,還從來沒有放棄過報仇之事。
寒君策真以為掌握了嫣兒和緹兒,他程業就會乖乖任由他控制使喚嗎?未免也太低估他了!
欲成大事者,就必須懂得有所割捨,妄想跟他鬥,寒君策還太過生嫩!
他必須先下手為強!
「程喜,馬上謄寫武林帖,我要盡速召開大會。」
「是!」
「你……難道是想結合群力聲討寒君策?」羅衣臉色刷白。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那嫣兒和緹兒呢?這樣不是讓她們的處境更加危險嗎?」
「女人家明白什麼!寒君策要的是我的權勢、我的名位,他謀圖的是整個武林,嫣兒和緹兒只是籌碼,我們現在反擊也許還有機會,如果真的任由他予取予求,那我們才真正全都完了!」
羅衣聞言只能搖頭,臉色淒然,「恐怕最在意權勢名位的人是你吧?為了坐穩盟主寶座,連女兒都可以犧牲。嫣兒的婚事一再受阻,不也正是因為你的野心……」
「住口!」程業怒斥,「婦人之見,果然只如以管窺天!」
面對自己丈夫的怒氣,羅衣只能無奈住口。緩緩擦去頰上的淚,她轉身從偏門奔出大廳。
「十日後召開大會,所有的人立刻下去準備,並將分佈各處的鏢師召回。」程業不理會跑走的羅衣,繼續對屬下發出命令。
「是!」
「還有,清點好武器和食物,我要一舉攻下寒武城!」
「遵命!」
他絕對不容許任何人阻撓他統領武林的野心。
而攻取寒武城,刀劍雙衛絕對是最大的阻力……
寒君策,你一定沒有想到我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驚天九式完全融會貫通,以秘笈缺頁為聘禮,將是你最大的失策!
黃口小兒一點點小計謀就想要扳倒老謀深算的他,談何容易!
你還能有第三次的活命機會嗎?我程業拭目以待,哈!
☆ ☆ ☆
武林大會在程業的主持下匆匆忙忙再度召開,引發眾豪傑不小的爭執。而備受爭議的重點在於:是否聲討寒君策?
這個議題若是在以前,鐵定不會有太多反對聲浪產生,因為寒武城架勢太大,財富太多,卻聲名狼藉。
問題是:盟主之爭以後,寒君策已經成功地改寫江湖中人對寒武城的風評,所以程業的主張,在此時便受到不小的非議。
程業只好拿出多年前寒武城和西蜀邪教來往過密的諸多事情來證明寒君策確實並非善類,並讓羅衣在大會上涕淚俱下地娓娓道來十八年前那個變數陡生的夜晚,而程嫣慌忙逃命之中托人送到程刀門的手書,更在此時成為堅不可摧的鐵證。
寒君策在程業的刻意抹黑下,成為一個確確實實的偽君子、謀圖武林的野心家,在謀奪驚天刀法和蛟鯪刀未果後,又想挾持他的女兒們逼他聽命就範。而在上次武林大會之前諸多高手的枉死,在他的意有所指下,重新將寒君策定為頭號嫌疑犯。
相信程業的人不少,紛紛義憤填膺地附和攻打寒武城的提議,於是程業在大會後,很快地聚集人馬,即刻啟程。
但是仍有許多人是持著半信半疑的態度,拒絕參與。
姑且不論誰是誰非,身為武林盟主卻遭到寒武城退親,當然會覺得顏面盡失,所以程業在這個時候聲討寒君策,總不免給人意氣之爭的疑慮,他們何必介入兩方的家務事中當無頭蒼蠅?
可是在程業聚集人馬的同時,江湖中另有耳語開始傳開:意圖角逐盟主之爭的高手之所以命喪黃泉,全都是程業為了稱霸武林而一手遮天,甚至前任盟主的死也和他脫不了關係。而寒君策才是首先察覺陰謀的人,所以程業急欲除之而後快。
許多或真或假的證據紛紛冒出,雖然不足以將程業直接定罪,卻也成功地傷害程業的名聲,讓人開始起疑。
將近一半的人在大會後隨即回返,程業所得到的援助遠不如預期;也有許多門派暗地裡遣人前往寒武城,欲求真相。
當所謂的正義之師離開許昌、踏上官道前往寒武城的同時,另一件更大的秘密在江湖中猛然爆開!二十二年前郾城寒家莊那樁震驚朝野的滅門慘案,是由程業一手主導,而寒君策竟是慘案中唯一的倖存者,也是寒家莊血脈遺孤──唯一明白真相的人!
這種傳言對於支持程業的人而言,當然是嗤之以鼻,但是對那些原本處於中立或者無意介入紛爭的人來說,卻再也無法保持事不關己的漠然態度。
這段時間內,寒武城的夜裡,格外熱鬧……
☆ ☆ ☆
熒闕端著木製托盤,走入寒君策所在的院落之中。
「主人。」她將托盤放在石桌上,執起放在托盤上的紫金壺,在成套的紫金盃中注入橙紅色的茶水,端給寒君策。
寒君策放下手中的書卷,接過紫金盃,湊近鼻前聞了聞。
「今日的茶,香氣特別濃郁怡人呀!」他淡笑著,將茶水一飲而盡。
「這是姥姥特別調配的,說怕主人近日太過勞累,這茶可以維持精力。」
「口感溫潤,入喉回甘,隱世姥的手藝真是讓本城主歎服不已。」他望著熒闕似有所語的眼眸,問道:「你有事想問我嗎?」
「熒闕有事不解。」她又為他注滿茶水。
「何事?」
「以主人的能力,即使直接殺了程業仍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
「你認為程業最在乎的是什麼?」
「權勢和名位。」
「這就是了。只是殺了他,斷難慰我寒家先祖在天之靈,也難消寒君策心頭之恨!」
「所以主人要毀去他最在意的東西,讓他也嘗嘗那種割心裂肺的絕望痛楚?」
「割心裂肺?」他訝看著她,眉尾挑起,「我的熒闕不是一向不懂情感的嗎?」
熒闕垂下眸,臉色有些紅,「熒闕懂得學習。」
她原本的確是不懂的,但夢境中的那名少年,讓她瞬間懂了……
「過來。」他命令道。
熒闕順從地走到寒君策面前,他一把環住她,讓她坐在他腿上。「程業野心極大,感情淡薄,但在江湖之中卻少有人知。讓他死得太過輕易不僅難消我心頭之恨,也可能連帶地將寒武城捲入危機之中,畢竟當今武林有能力殺他的人屈指可數,而聲名不佳的寒武城則首當其衝。」
「所以主人必須等,等勢力得以培植完成,也等時機成熟那一刻?報仇雖然是主人個人之事,卻可能讓城內的人們全數遭殃,而主人並不希望牽連無辜,是不?」
「熒闕,」他凝望著她,輕聲開口,語氣不容置疑:「牽連無辜是必然,我沒有那麼光明磊落,你是明白的。」
「熒闕明白。」她將頭靠在他的肩膀,輕問:「只是為何主人要將刀法缺頁贈送給程業?讓他融會所有刀式,不是等於讓他更難以對付嗎?」
「以缺頁為聘禮,目的有三:其一,取信於程業,讓他誤以為可以有恃無恐;其二,盡快促成此樁婚事,讓程嫣入城;其三嘛,」他垂下眼,凝視她姣好的側臉,「過於輕易應付的對手,本城主還嫌太過無趣,白白浪費了時間和心神。」
「熒闕以為就算程業習成刀法,也不是主人的敵手。」
「你以為程嫣那一手毒辣的暗器功夫,會是誰傳授的呢?」
她沒有再言語,只是將雙手環緊他的腰。
「熒闕,必要之時不能手軟,」他抬起她的臉,輕聲開口:「別辜負我的信任。」
「是。」她直直回望他滿是堅持的眼,開口應諾。
「這壺茶,」他輕輕笑著,端起方才讓她住滿茶水的杯子。「一個人喝,還是有些無味呀!」
他將整杯茶水全部飲入口中,而後迅速吻上她嫣紅的唇,哺餵給她。
她閉上眼,承接他所表達的堅定與柔情。
姥姥說:主人連談個感情都很霸道、很隱晦。
她開始明白:那並不是因為羞赧,而是當主人確定了,就勢在必得。
什麼是情?她也終於開始懂了。
如果透過唇舌交纏可以將心底深處的擔憂與關懷傳遞給主人,將那明明主人不需要、卻不由自主因他而生的憐疼傳達給他,也許,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表達了這份「情」。
「熒闕……」他低歎,摟緊了她。
「如果沒有主人,熒闕現在仍只是一名孤兒。」她閉上眼,輕輕開口。
她開始可以在主人面前表達自己,主人也開始會對她解釋自己的行為,而不再只是不容質疑的命令。
她也清楚:若連她都辜負了主人,主人終將一無所有。
「君策雖然有雄霸天下的才能,但那卻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主人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她緊緊地回抱他,冷冽的風,吹不入兩人相依的溫暖之間……
☆ ☆ ☆
西閣高樓上,程嫣站在敞開的窗戶前,看著遠方院落中那對相依偎的男女。
那兒並不屬於北閣的院落,那麼,寒君策是故意讓她瞧見的嗎?
十日來她都被軟禁在這座高樓中,由刀衛和武訓分別護守,她根本連一絲逃脫的機會都沒有。
歎了口氣,她將窗欞關上,企圖將自己沒入黑暗之中。
被囚禁的這段時間,當自己真正靜下心後,才發現事情並不單純。
如果寒君策真的只是單純的覬覦刀法和寶刀,沒有必要如此大費周章,也沒有必要執著十八年,更何況盟主之爭時劍衛的表現,也證實寒武城不缺驚世武藝。
驀然想起很久以前,曾經聽聞過的一樁血案……
如果去推算年齡,血案發生之時,寒君策應當才八、九歲左右;而根據娘的說法,十八年前擄走緹兒的少年,約莫十二、三歲,卻已經滿身戾氣,時間上是吻合的。
雖然很不願意這麼想,但心底卻有個聲音,提醒她應當好好思考,不要意圖蒙蔽自己。
這麼一想,當年闖入的那幫人,恐怕不是單純的「盜匪」而已。而寒君策處處針對程刀門背後的動機,令她害怕,也令她膽寒。
如果真是如此的話,所有的事情也都能得到合理的解答。
被刀衛擒回的那時候,她才真正見識到他功夫之高。
在寒君策勃然大怒的那一日,夜裡引她到北閣院落的人,那樣的速度和身手,分明就是刀衛,目的是要她失去理智,好去找劍衛理論。
而寒君策也算準她直接任性的脾氣,必定看不過劍衛的冷淡而動起干戈,如此才能發現劍衛的身世,進而對他心存忌憚。
吩咐刀衛將她軟禁,是故意加深她的惶恐,她早就應該想通:以寒武城的防禦能力,怎麼可能讓她如此順利地逃出?而一片荒林之中,那間小屋的出現也過於巧合,再加上那名滿臉老實的樵夫,對於幫這個可能招致殺身之禍的忙,答應得太過乾脆。
寒君策分明是故意要她將落難的消息傳出。為什麼?
如果爹真的涉入當年那樁血案,在看到她求援的信件之後應該就會明白一切。而若以爹的個性來猜想,他必定會集結所有人力,並號召武林豪傑,聲討寒武城……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原來,她不是人質,也不是籌碼,而是寒君策在推動這一整盤棋局之中,最重要的一顆棋子!
利用她的無知,藉由她的手將程刀門完全覆滅!
想來當初他說不想收朝廷這份禮,並不是由於和皇城決裂,而是指根本沒有必要。
她真的太天真了!
但願……一切只是她多想。
爹,求您千萬別來呀,別上了寒君策的當!
她頹喪地坐在檜木椅上,雙手-著臉,欲哭無淚。
那個笑著教導她使器只能防身,切不可枉殺人命的人;那個不論人前人後,永遠維持著一身寬宏氣度的人……
她敬若神-的人,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