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隨形 第一章
    "師兄,'爹娘'是什麼意思?"女孩兒小小的身體攀附著瘦高青年,圓滾滾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粉嫩似蘋果的小臉蛋上滿是疑惑,模樣煞是可愛。

    "爹娘就是生養我們的人。"青年捏著小女孩嫩嫩的臉蛋,溫和開口。

    "生養我們的人……"

    小女孩覆誦著這一句話,皺著眉頭努力思索,而後終於宣告放棄。

    "彤兒不懂。"

    "呵,彤兒還小,當然不懂嘍。"青年輕點小女孩的鼻尖。

    小女孩雙手軟地圈住青年的頸項,嬌聲問道:"師兄,彤兒也有爹娘嗎?"

    "每個人都有爹娘,彤兒當然也有。"他愛憐地摟緊小女娃,手指輕撫她細軟的頭髮。

    "那彤兒怎麼不知道?"小女娃搔搔頭,仍是不解。

    "彤兒只是忘了,不記得了。"青年放鬆手勁,讓小女孩舒服地靠坐在他懷裡,輕輕搖晃著,憶起兩年前師父拾回她的情景。

    可憐的彤兒,也許不記得才是幸福……

    "不記得了嗎?"小女娃在他的搖晃下,舒服得昏昏欲睡。"那'爹娘'是做什麼的呢?"

    "爹娘是做什麼的呀……"他沉吟道;"爹娘是養育我們、教導我們、保護我們,盡力讓我們在無憂無慮環境之下長大的人。師兄這樣說,彤兒懂嗎?"

    "喔,那師父和師兄養育彤兒、教導彤兒、保護彤兒,讓彤兒每天都過得好快樂,所以師父和師兄就是彤兒的爹娘嘍。"倦困的聲音從青年懷抱中傳出。

    青年失笑,懷中的小人兒好像將"爹娘"當成一個詞,而非兩個人了。

    "不一樣的,師兄與彤兒的爹娘不一樣。"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說師父是彤兒的尊長,固無疑義,但他豈可居此大位?

    "彤兒不懂哪裡不一樣?"微弱的音量,顯示懷中孩子已經逐漸進入夢鄉。

    "等彤兒長大就會懂了。"淺淺的嗓音,柔柔地鑽入懷中人兒意識逐漸渙散的腦海。

    "師兄,'爹娘'重要嗎?"撐著迷離的神志,小人兒還是堅持問。

    "沒有爹娘就沒有我們,所以對每個人來說,爹娘都是非常重要的。"青年在小女娃秀淨的額頭上輕啄了下。

    "嗯,沒有師父和師兄,就不會有彤兒,師父是彤兒心目中最偉大的人,而師兄是彤兒在這世上最最重要的人,所以師父和師兄就是彤兒的爹娘,不曾錯的!"小女娃像是終於找到答案,愉悅地沉沉睡去。

    這世上最最重要的人……彤兒這令人心憐的女孩兒呀!

    青年緊緊擁抱懷中小小嬌軀,心中漲滿感動的激越情緒。

    盛陽高照,日正當中,正是客棧生意最興隆的時刻。

    隆興樓是洛陽城中頗負盛名的客棧,不僅服務周到、快速,店內空間寬敞、整齊,佳餚美食,好酒好茶,在在都讓顧客感到舒適滿意、回味再三,因此店內總是高朋滿座。

    在客棧二樓梯口旁,有一長形方桌,方桌的一邊緊貼樓邊圍欄,其餘三邊則各設一長形方椅。此刻,在面對梯口的位置上,坐著一位青衫男子,俊逸的臉上噙著爾雅的笑容,姿態閒適地飲用溫酒,眼光一瞬不移地盯著樓下的某一定點。

    他注意坐在角落那位頭戴笠帽,並覆以黑紗遮面的人已許久了。

    在江湖中行走,不喜歡讓他人瞧見自己形貌,而選擇以黑紗復面的人所在多有,本無特殊之處。更何況那名黑衣人身上濃烈的隔離與冷然氣息,與角落的陰暗融合成一體,讓人易於忽略他的存在。

    這麼說來,他也應該要如同客棧中的其他人一般,忽略那名黑衣人才是,怎麼相反地強烈知覺到他的存在感呢?

    客棧本即是龍蛇雜處之地,不論是官宦世家、士農工商、門派子弟等各色各樣的人,皆有機會齊聚這一處空間,因此許多的江湖傳言、小道消息,往往就由這兒傳出。

    有人高談闊論,就有人會去傾聽附和,當然也有自視甚高不屑與之為伍,而靜靜坐於一旁之人。但大廳上,這些人仍會凝神細聽別人正在討論的江湖大小事,以作為自己注意或參考的情報——儘管他們堅持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因此那名渾身散發疏離氣息的黑衣人,便格外吸引他的注意力。

    在他所處的二樓方位,正好能將黑衣人所在之角落看得一清二楚,其桌上只簡單擺上兩樣小菜,便這麼專注地、優雅地吃著自己的午膳,彷彿連分神都嫌懶,客棧裡的喧鬧在他那方角落被盡數隔絕。

    真羨慕他呀,能如此無視於週遭的喧嘩。

    而他,就算再怎麼不想聽,聲浪依舊源源不絕地傳入他耳中……

    "西門賢弟,你剛到洛陽,難免有些事情不太清楚,我胡鐵刀能在這裡結識你,可見咱們也算有緣,就說件事讓你注意注意,以後也好有些提防吧。"坐在客棧一樓,身著青衣的彪形大漢對著坐在他面前,身著白色儒衫的文士說道。

    彪形大漢的聲音大如洪鐘,響遍客棧每個角落。

    "願聞其詳。"男子笑道,白皙的臉上滿是好奇。

    "你在洛陽城附近行走,如果見到身穿白衣、披紅褂袍、紅巾系發、腰繫雙刃的人,不論對方是男是女,都盡可能離他們愈遠愈好,知道嗎?"

    "為何?是這一門派的人特別可怕嗎?"

    "豈止可怕,簡直可令人髮指。"胡鐵刀強調性的顫抖一下,然後才繼續說道:"這些人都是赤雲教的手下。說到這個赤雲教,本來因為教義和武功都太過邪門而受到名門正派的排擠,因此孤立在邊疆。但是自從兩年前赤雲教的右護法殺了他們的教主鐵赤雲而自立為主後,江湖上從此掀起腥風血雨,簡直是一場惡夢。"

    "哦?"儒衫文士好奇地詢問出聲。

    胡鐵刀喝了一口酒後,便又繼道:"你想想看,區區一個護法,武功應該遠遠比不上他們教主,為什麼能夠殺主自立?"

    "也許那位護法原是赤雲教教主的親信,因此有了近教主身的可趁之機。"

    "不,不,賢弟你猜錯了。鐵赤雲本來就是個多疑的人,就算他肯傳授弟子武功,也絕對不會讓他們超越自己。而右護法之所以能夠殺了他們教主,不單是因為她成了相當可怕而怪異的武功,晏郡平的幫助也是主因。"

    "晏郡平?傳聞鬼避閻王愁的神醫晏郡平?"儒衫男子驚訝道,口吻俱是信念衝擊的不願置信。"聽說他不僅醫術卓絕,武功更是了得。相貌俊逸、溫文和善、樂於助人且一介不取,凡是見過他的人,無不為他爾雅瀟灑的風采心折,愚弟向來只能聞其聲名,只恨自己無緣結識此等人物。因此我相信神醫所結交、幫助的人,一定不會有大奸大惡才是吧。"

    "哈!這你就錯了,再厲害的人,面對情關,多少人能躲過?"胡鐵刀哼笑道。

    "情關?那名護法……不,赤雲教現任教主是個女的?"這回那儒生可是結結實實地驚呼了。

    "沒錯,她的名字叫做季-,兩年多前本來準備和晏郡平完婚,卻被鐵亦云硬生生給擋下。後來季-雖然殺主自立,也因為練功而導致走火入魔,所以兩人的婚事就一直耽擱下來。可怕的是,季-所練的邪門功夫,每個月都需要活人血祭。"

    "活人血祭,這……"那儒生臉色開始發白。

    "唉!江湖上受過晏神醫幫助的人也算不少,因此大家看在他的面子上多少有些容忍,但這種事情畢竟太過殘忍嚇人。"

    "容忍?犧牲的可全都是活生生的人呀!"懦生叫道。

    "是呀!誰願意活在可能被活活血祭的恐懼之中呢?所以去年八大門派聯合,打算滅了赤雲教,結果大敗而回。"

    "愚弟略曾聽聞,說八大門派的功夫俱為武林翹楚,不是嗎?"

    "是又如何?仍舊不敵赤雲教啊!"

    "那……當今武林,不就沒有人能夠對付季-了?"儒生雙手環胸,藉此壓自己的顫抖。

    "有一人或許可以……"

    "誰"

    "薈龍幫幫主。如果要問誰的武功是現今江湖上最強?非他莫屬,可是他不願意插手江湖的事。"

    "若以萬民福祉來說服他呢?"

    "沒用的,不然八大門派也不會輸得這麼淒慘,回來的人馬,甚至不到原來的三成。"

    "怎會如此?"

    "季-那妖女所練的武功,詭異得令人發毛,不過才短短兩刻鐘的時間,八大門派的人馬已經去了幾乎一半,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只能選擇撤退。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在回程途中還是有許多人喪命。也因為這一戰,給了赤雲教進駐中原武林的機會,導致現在人人自危。所以我才叫老弟你避開他們,小心為上。"

    "多謝大哥叮嚀。只是小弟仍有一事不解,那晏神醫呢?眼見生靈塗炭,他不予理會嗎?"

    "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啊!"來,還真是令人不唏噓。

    "哼!虧我還私心仰慕晏郡平如此之久,原來他也不過是個自私自利又貪好美色的平凡人罷了。"白衣儒生嗤道。"因色忘義,見死不救,實在有辱神醫美名,今天聞聽胡兄這一席話,愚弟真為以前對晏郡平幼稚的崇拜仰慕感到羞愧恥辱至極!"

    "唉!兄台此言有失公允喔。"突來的嬌脆女聲打斷那位白衣儒士本欲再續批評的言論。

    也是在這時,那儒生和胡鐵刀才驚覺到,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兩人已經成為客棧中所有人注目的焦點。

    "閣下曾經見過晏神醫嗎?而晏神醫可曾逼你仰慕他過?明明是你自己一頭熱的崇拜,怎麼現在又一副義憤填膺、悔不當初的受騙樣?"女子開始取笑那名儒生。

    "我是沒見過晏郡平,但以他如此卓絕清高的聲譽,居然做出此等助紂為虐之事,豈不令人失望至極!"白衣儒生反駁。

    "敢問公子,晏神醫可有殺人?"

    "是未有聽聞,但他見死不救,反而放任自己的末婚妻危害世人,不就擺明了助紂為虐?更何況只是沒有人見過他親自殺人,並不代表他真的沒做過這種喪心事。想想季-需要靠活人鮮血來延續自己的武功及生命,而他這個號稱神醫的人救不了,哼,說不定仰賴人血這種禍世主意還是他提出的……你!你那是什麼態度?"

    儒生本來被她輕視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虛,因而振詞反駁,在反駁的言語中益發覺得自己的推論有理,所以也就愈說愈起勁,不料那名女子已不耐煩地側身用斜眼睨他,嘴裡還發出"嘖!嘖!"的藐視聲響。

    "你還知道本姑娘這是在輕視你啊!"女子的口吻俱是不可思議,臉上卻佐以孺子可教的傲慢表情。"虧你還是讀書人,書上難道沒有教過你'人云亦云'之不可取嗎?光是聽別人說個三言兩語就足以影響你的想法和觀點,你這酸儒也未免太沒原則了吧。"

    女子語畢,四周響起一陣高高低低的笑聲,讓儒生當下氣紅了臉。

    "什麼三言兩語?這全江湖人都知道的事實!"

    "喔!"女子拉長語音,一副非常驚訝的模樣。"我還以為你是不涉足江湖的平凡書生哩,何時改性轉行了,變得對江湖中事如此瞭解呀?"

    "你……"儒生氣極,一時找不到詞語反駁。

    "我怎樣?"女子挑眉,一臉刁鑽。

    "這位姑娘,我得為西門老弟說句話。晏神醫和季-的關係,的確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事實。"一直晾在一旁的胡鐵刀終於有了開口的機會。

    這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古怪姑娘,杏眸桃腮,面龐若出水芙蓉,雙瞳靈慧刁鑽,一身質料上等的衣著與優雅美麗的裝扮,可見得是出身於富貴人家。

    只是她的性子未免……太潑辣了吧。

    胡鐵刀話一說完,客棧有些看好戲的人馬上附和地點頭。

    "人人皆知,就代表是事實嗎?"女子輕笑,語氣中滿是不屑。

    她的一句睥睨話語,不只羞辱了眼前的儒生,也讓原本看戲附和的人沉下臉色,面露不善。

    坐在二樓的藍衫男子聽到她不知天高地厚的嘲諷後,收回逗留在黑衣人身上的目光,轉而投注予她,細細端詳。而角落的黑衣人本欲夾菜的筷子也因此停,往她那瞥了一眼之後,仍若無其事地繼續用餐。

    對自己在客棧內所引起風雲詭譎渾然不覺,那女子依舊雙手插腰,嬌蠻地對著儒生哼道:"況且這位仁兄也不過就聽你說了這麼一次而已,何必一副慷慨激昂,好像深受其害的樣子?"

    "儒者之心,必以天下為己任,黎民之禍便是我輩之悲。"懦生挺直胸膛傲聲開口,大有一肩扛負天下頹危、胸懷廣納蒼生福祉的憂國憂民之勢。

    "呿,腐儒!"女子毫不客氣的嗤笑。

    "你!"儒生氣得想殺人滅口。

    風度,風度,犯不著跟一介女流計較……

    他在心底暗暗咬牙,克制想掐她脖子的衝動。

    "姑娘,這不能怪罪西門兄弟。"胡鐵刀又開口維護。"他也只是為天下百姓抱不平而已。"

    女子聽到胡鐵刀的話,本欲反唇相稽,卻讓身後的婢女給打斷。

    "小姐,別再說了,小心惹事啊!"婢女大概十五、六歲的年紀,看來約與刁鑽女子同年,長得眉清目秀,相當討喜。此刻她的雙手緊緊扯著自家小姐的衣服,臉上滿是慌的神色,抖著唇顫聲開口勸言。

    她胡鐵刀壯碩的身形給嚇壞了,生怕他若發怒,光一掌劈過來就會將她們主僕倆給打扁。

    "你怕什麼啦!本小姐就是看不慣這種自以為了不起的讀書人,明明什麼事都不會,還總愛大放厥詞,自詡清高,簡直是社稷內的米蟲、敗類!"女子轉頭對著婢女說話,但斜睨的眼神卻擺明跟那名儒生扛上了。

    "你別以為自己是女人我就不敢動你!"

    白衣儒生氣得拍桌站起,正要繼續回罵時,客棧門外的宏亮嗓門阻斷他的話。

    "瞧我們看到了誰?胡鐵刀,果然不是冤家不聚頭啊!"一個穿著黑色功夫衣褲,腰繫紅色棉質長巾的大漢率領一群人走入客棧。

    "徐功,咱倆可真是有緣!"胡鐵刀咬牙切齒道。

    洛陽城裡有兩大鏢局,一名揚威,一名耀武,兩家因為搶奪生意的關係素來交惡。一年多前,徐功所聽命的揚威鏢局少主搶了耀武鏢局少主的未婚妻,也因此使得這兩家鏢局這下子更加水火不容,不論在何時何處狹路相逢,都必定會衝突斯殺一番。

    "可不是嗎?我們不過才幾天沒見面而已,你就能夠勾搭上這種美人兒。嘖!嘖!配你太浪費了,就讓老子幫你照顧好了。"徐功視而不見地推開白衣儒生,漾著邪笑接近嬌俏女子。

    女子倒退一步,昂首挑-道:"我不認識那個叫什麼胡鐵刀的,我也不想認識你!你這副縱慾過度的齷齪模樣不會比人家好看多少,要我來選擇,我寧可選他也不會瞎了眼看上你!"

    "小姐!"身後的奴婢她這番不怕死的挑-嚇得倒抽一口冷氣,驚聲大叫。

    早知道就別瞞著老爺陪同小姐出來,這下子如果還有命回家,她一定要好好燒香拜佛兼還願懺悔……

    小姐這種衝動不怕死的個性遲早會害死她!

    "唷!小美人還挺潑辣的,我喜歡。"徐功對女子伸出魔掌,女子又向後倒退數步。

    "拿開你的髒手,別碰人家清白純潔的好姑娘!"胡鐵刀一掌劈向徐功想輕薄女子的手。

    徐功當下一驚,反射性地將手縮回以減輕痛楚,另一手則毫無預警地閃電探出,欲直取對眉心要害。胡鐵刀見狀,舉臂奮力抵擋此一卑劣攻勢,但徐功哪裡肯罷休,又補上一記快腿,踢得胡鐵刀倒退數十步,險些失去重心,狼狽定下身形後,轉守為攻,兩人就這樣子打起來了。

    四周圍隨著胡鐵刀一同前來客棧吃飯的鏢師們見到總鏢頭與死對頭開打,也紛紛對徐功所帶來的鏢師們拳腳相向,客棧內霎時陷入一片混戰。

    "我的客棧!我的桌椅啊!"老闆哀號一聲後便昏了過去,而店小二倒還算是機靈,趕忙拖著昏厥的老闆躲到灶房避難。

    "小姐,怎麼辦……"婢女被這等陣仗嚇壞了,只能渾身發抖地依附著自家小姐。

    "冷靜些,別怕,讓我看看。"那女子眼珠兒滴溜溜一轉。"有了,樓上!快,在他們堵住樓梯口以前,我們快上去!"話一完,便拉著婢女快步往二樓衝去。

    為什麼不往門口跑?通往門口的路也還沒被堵住呀!

    婢女在衝上樓梯時回頭瞄了身後戰況一眼,見到那位白衣儒生倉皇消失在客棧門口的背影,心中閃過疑惑。

    笑話,如果跑出客棧,那她還有什麼好戲可以看?女子看著婢女眼底的疑惑,悶悶偷笑。

    樓下的人馬愈打愈起勁,樓上的人則是各種反應都有,有人瑟縮發抖,有人不予理會,也有人是興味盎然地看著。

    而位處一樓角落的黑衣人依舊專注吃著桌上的飯菜,彷彿對周圍的混亂毫無所覺,甚至連瞥視一眼也投有。

    突然,一把無眼刀砍過來,正中他身前的桌面。他快手一揚,兩盤小菜好端端地在他手上擱著,而他的身形只往左側稍微移,避開刀勢,等到那些閒雜人等打遠了,才又放下碟子,繼續事不關己般的享用。

    "胡鐵刀,我看你還有多少能耐!"徐功邊打邊喊,兩人激烈的戰局已快速逼向角落的黑衣人。

    "厲害?這樣也能吃。"女子站在樓上觀賞……不,是觀看樓下的戰況,心底不由得對那位黑衣人產生佩服,料想這人必定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不然怎麼會有如此臨危不亂的態勢!

    而現下迫不得已,他必會出手自保了吧?她很期待看他的身手!

    沒想到黑衣人僅僅只是在大刀再次不長眼地砍向他時,徐徐抄起桌上的飯菜,一個縱身飛躍,好似輕風般緩緩落坐在二樓的空位,將飯菜放妥後,又舉箸吃將起來。所有動作優雅、從容,一氣呵成,速度卻又快得不容眨眼。

    "怎麼會這樣,難道江湖上所謂的大俠全都這麼怪裡怪氣的嗎?"女子愕然看著那名依舊優閒自在吃著自己午膳的人,脫口自語。

    婢女聞言也看向樓梯口另一邊、主子目光投注之處,問道:"小姐,你認得他呀?不然怎麼知道他是大俠?"

    她收回愕然的目光,轉頭斜視婢女:"我說無雙,說你笨你還不肯承認,等你學會怎麼看人,恐怕已經是百年之後了。"

    "夫人說我這叫單純!"無雙不滿地抗議。

    "隨便你。"她無力地搖頭,而後又瞧向那名吸引她目光的黑衣人。

    身穿靛藍儒袍的俊逸男子單手支頤,頗為訝異地看著對面氣質疏冷的來客,而後半垂雙眸,端著爾雅閒適的笑容,為其倒了杯酒。

    "多謝!"黑衣人開口,語氣輕冷低沉。

    "我才該感謝你的青睞。"他溫笑道,口吻中有絲揶揄。

    "無雙,我們過去。"女子見狀,扯住婢女的袖子吩咐。

    "不太好吧……"無雙在開口發出質疑時,人已經被主子拖向二樓另一頭的方向。

    樓下的人似乎還嫌打不過癮,已經順著樓梯慢慢將戰局轉移到樓上來。

    那位身穿靛藍儒袍的男子,眼見慢慢沿燒而上的戰火,嘴角揚起若有似無的興昧笑意。

    這張桌子離階梯口大概只有四五步之差的距離,那些人隨時都可能會打到這裡來,而對面的黑衣人則首當其衝,還有那兩位愛湊熱鬧的姑娘……

    一向平淡輕忽的心境,忽然有了某種奇異的雀躍與期待,等著看所有人湊在一起局之後,對面的人會有何種反應?是否還能維持冷淡?

    "胡鐵刀,吃我這一記千金斬鐵刀!"徐功大喝,舉刀便是雷霆萬鈞的一砍。

    他們由一樓打到二樓,兩人不分軒輊,身上也同樣都掛了彩,仍不甘罷手,而胡鐵刀為了避開刀勢,後退數步,眼看就要撞上黑衣人,突然……

    "誰!他媽的哪個鼠輩偷襲老子!"胡鐵刀狼狽地擋住徐功那一刀,身形踉蹌,撫著背憤聲大吼。

    "哼!怪你平常做人太過失敗。"徐功打蛇隨棍上,既然有人在暗處幫忙,他更加有恃無恐,於是舉刀又是一砍。"匡——鐺——"

    是金屬猛然落地的聲音。

    "格老子的!是哪個王八偷襲我,有種就給老子滾出來!"徐功握住吃疼的手臂大吼。

    "你們這兩個莽漢,愛怎麼打隨便你們,就是別打擾本公子吃飯的雅興。"嬌脆的聲音蠻橫又無禮地傳來。

    "姑娘,是你!"胡鐵刀訝然,倒不怎麼相信她的話。

    "你這娃兒,沒事攪什麼局,格老子一刀劈了你!"徐功氣極,飛快抄起地上大刀準備砍人。

    "不是我,不是我,別誤會!"性命攸關,就算再有膽識也得看時勢,她連忙搖手澄清。

    開玩笑,識時務者為俊傑,她可不想腦袋與身就這麼莫名其妙分了家,於是連忙將纖手指向坐在一旁的覆紗黑衣人,很無辜的睜大半月眸說道:"我只是幫他發言。"

    "小姐……"無雙簡直快要主子的膽大妄為給嚇昏了。

    方纔她們主僕倆還小心翼翼地繞過正打得如火如荼的兩名彪形大漢,刀劍無眼哪,她還差點以為自己會被劈中,從此香消玉殞,嗚呼哀哉!

    真是搞不懂小姐為何堅持要跑到這兒來,也搞不懂小姐為何不乖乖站在一邊觀看就好,偏要硬擠上來湊熱鬧,要是出了什麼岔子,她就算有十個頭也不夠老爺、夫人砍呀!

    小姐為何總是不會替她們這些無辜的下人想想呢?她好可憐、好辛酸、好無辜、好苦命、好悲慘、好無奈,竟然遇到這種主子……

    沉溺在自艾自憐中的無雙一抬眼,在見到那位身穿靛藍儒袍的男子時,雙眼霎時綻出雪亮燦爛的光采。

    好……好俊俏的男人,好沉穩的氣勢,她無雙生平第一次遇見這麼吸引人的男子,難怪小姐拼了命也要往這兒鑽!

    "小姐,我懂了……噢!"後面那是吃了一記爆栗的痛呼。

    "你懂什麼?笨蛋!"看無雙眼裡閃爍的光芒也知道她想到哪兒去了。

    "我懂……"怯懦的婢女話還沒說完,就打鬥聲嚇得又縮回主子身後。"他們怎麼又打起來了?"

    "哎呀,你難道沒聽說過'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這句話嗎?"

    她大搖大擺地坐上面對桿的空位,素手一伸,拿起坐在她右手邊那名黑衣人身前的酒杯,仰頭暢快喝盡。

    "呼!方才跑得好渴,公子不介意寧香喝了您的這一杯酒吧。"她對著黑衣人展露笑靨,明眸不掩好奇與興趣。

    黑衣人並無答腔,微微揚手,一道黑影筆直向後射出,擊落徐功一不注意又朝他們砍來的大刀,而自上樓後便一直處於弱勢的胡鐵刀順勢補上一掌,將徐功打飛。

    "媽的!要不是你,老子本來可以宰了這個胡不死的,看我先斃了你!"徐功氣極,撿起大刀衝向黑衣人。

    "徐功,如果不是你連番偷襲,我怎麼可能差點中你的招。現在你居然想對我的恩人出手,胡鐵刀怎能再容忍你繼續胡作非為!"胡鐵刀縱身擋在黑衣人背後,準備使出全力對付徐功這個小人。

    "既然你急著找死,那老子就先成全你。"徐功發狠地大喝,猛然砍向胡鐵刀。

    花生米嗎?謝寧香看著黑衣人右手上的筷子,還在疑惑之際,就又看見一道黑影疾速飛出,轉頭便見胡鐵刀快速撲向徐功,但身形顯得顛簸踉蹌,很像是背部受了強烈外力襲擊一般。

    之後兩名壯漢便抱在一起滾下樓梯,跌勢之猛讓他們在樓下地面翻了數圈停止後還無法站起,只能悶聲哀叫。

    "這位公子不愛話,我謝寧香就來代替他說。早叫你們不要打擾本公子我的吃飯雅興,你們偏偏就是不聽,現在只是小小教訓你們一下,識時務一點的,就滾得愈遠愈好,少來惹本公子心煩!"謝寧香站起身來,雙手插腰對樓下喊道,那樣囂張至極。

    "看我殺了你們!"徐功好不容易止住暈眩,狼狽站起之後,馬上又被謝寧香激得怒火燒盡九重天,迅速奪過手下鏢師的刀子,意欲再往二樓殺上。

    一隻酒杯猛然擊上徐功腦門,讓他昏跌在地,再也無法發狠。

    "你們這些武夫聽著,馬上給我帶著這個人渣滾出客棧,否則有你們好看的!"

    嬌脆的嗓音再次猖狂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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