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竇 第十章
    春光明媚,寧靜籠罩墓園。靈魂正酣眠。

    「媽。」席少凌一身輕便,將手中的黑玫瑰花放於墓前。「我來看你了。你好嗎?」這裡。讓他感到安全,風擦過他的髮鬢。只消合起眼,就能看到和媽媽相處的幕幕之景,只要稍稍一提氣,媽媽慣有的馨香就能入鼻。

    漸漸,腳步聲由遠而近地傳來。

    「嬙薇。我來看你了。」席慕華腰一彎,將紅玫瑰獻上。「你好嗎?」這裡,讓他感到慰藉。 

    席少凌側頭看著不在預料之中的人。「你來了。」第一次在這裡碰到席慕華。

    微微笑了。「今年早一點兒來。」就是希望能碰到他。歲月將席慕華的面容滋潤得溫和。

    席少凌輕應了聲:「嗯。」他的意思是他每年都來了?

    「我每年都有到。」少凌不該懷疑他的。「也知道你在紐約那些年,還是每年的今天都會來這裡。」席慕華的視線落在那黑玫瑰花束上。「看來,嬙薇也告訴過你,她喜歡過生日。」多少年了……想到她這是會濕了眼眶。

    他的回憶,她總是最清晰的。猶記那時,他們一起相偎看著影集,螢幕上正是奔喪的畫面……嬙薇看著由螢幕裡傳遞出的哀傷,她將頭靠在他的左胸;她沒說,但他知道她在聽著他的心跳。她又抓起他的右手,將兩人的小指緊勾住。

    她輕聲說:「如果我比你先死,不要忘了我的生日,至於忌日不要來也沒關係,由於我的出生,我見到了你,你也見到了我,這是件多麼讓人開心的事。我的生日,你來看我,你就會記起很多的快樂;我的忌日……你來,就太悲傷了。你要送我走,心就已很痛了,不要選擇往後每年的那天來,見一回又痛一回,我不要你那麼難受,記得那天就記得我的離去,不准你記得那麼悲傷的事,那時候又沒有我在你的身邊安慰你,所以你不能難過……」

    那時候的他聽她如是說,心底又急又氣又窩心,最終化作誓言對她說:「我不會難過,因為我會跟你一起離去。」

    話一說完,她的笑就震著他的胸。「嘻……你在亂說話!因為你才捨不得……」

    「捨不得什麼!?」那時的他為她質疑他的心而氣壞。「為了你,我沒有什麼捨不得的!」

    嬙薇又笑。「嘻……我的眼淚在活著的時候已經流得很多了,如果我知道你死了,死去的我眼淚還會一直流、一直流。這樣……你捨得嗎?」

    她好天真地問,卻痛了他的心。他懲罰似的深吻了她,他知道,她的眼淚多是為他流的。

    吻後,她輕喘地道:「帶著我最喜歡的紅玫瑰來看我。」美麗的灰藍色眸子閃爍著笑。小指始終沒離開他的。

    「我不要。」他蹙眉認真道,不願聽她說死不死的話。

    但……現在的他,卻是記得這麼牢。

    席少凌本是不願答腔,但見席慕華太過動容的臉,心不覺地就軟了些。是的。」看來媽媽真的很愛這個男人,這個男人似乎也深愛著媽媽。席慕華問道:「嬙薇的祭日你都在做什麼?」嬙薇……是他們很親的人。

    「我在想她。」席少凌直言道。

    那天,他都會放任自己孤獨,在台灣時是,在美國時也是,他什麼話也不想說、誰也不想見。其實,他是不敢來看媽媽,因為他真的不想再回憶起那天,那天……他開始知道什麼叫做痛。

    席少凌問道:「你呢?」他也想知道他會怎麼過。媽媽……是他們很親的人。

    席少凌不把他當長輩看的語調,今席慕華微揚了嘴角。「我在這裡。」

    「你在這裡?」席少凌微瞇了眼。「那天,你來看媽媽?」難道他不知道媽媽不願意嗎?難道他不怕回憶?

    「我知道她不願意,但我禁不住。」他對席少凌坦言。「那天她已走得那麼孤單,我只要一想到往後的那天她又是孤單一人地過,我就會禁不住走了過來。」他怎麼可能在每年的那天若無其事地活著!?「她只是怕我難過,所以不要我來,但比起捨不得她孤單的心情,那種回憶的難過又算什麼?」

    席少凌問出他心底話:「你是真的愛媽媽嗎?」這個癥結是他始終不願親近席慕華的原因,但現在……他看到他的動情。

    席慕華露出苦笑。「我愛她。」而他們的兒子竟一直質疑著。

    「你愛她?」席少凌嗤笑。「你愛她卻讓她受苦?」

    「我始料未及。」他真的以為娶了白慈幸,他和嬙薇才真的能夠一生相守。「早就後悔了。」代價太大了。

    「後悔?」席少凌又哼了聲。「真的後悔,在媽媽懷了我之後你就應該回首,你該知道,那是你和媽媽一生相守的最後機會。」

    「我不能就這樣和慈幸離婚……」席慕華止了話,因為說了只會變成狡辯。

    「你不夠不顧一切!」愛又如何!?

    「我不能不顧一切。」和白家聯姻實則起因席家事業那時正面臨財務危機。需要強大的資金支持,他和白慈幸做了假結婚的協議,雖可說各取所需,但自家在實質上真幫了席家大忙,恩不能忘,若他和白慈幸離婚定又要掀起一陣風波,不僅會害了白慈幸,席家也要背上惡名,和自家多年的世交關係也會毀於一旦。

    「所以你選擇不顧媽媽?」席少凌諷味十足。

    唉……終是不得諒解。「我已經得到報應。」一切的是非悔恨他都受了。

    看見席慕華的脆弱,席少凌無語……他彷彿能感覺得到席慕華的難堪。

    席慕華對席少凌道:「我最遺憾的就是沒能陪著你長大。」他愛著嬙薇,也愛著少凌,但少凌卻一副有沒有他的愛都無所謂的模樣。

    席少凌眼神一隱,教人看不出他的情緒。

    席慕華繼續道:「你們母於的生活,我始終都知道你們是怎麼過的。」他眼裡滿是回憶之苦。「你第一次見到我,或許是在醫院……」那是他們一家三口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團聚啊!「但我卻不是。」

    他常隱隱地看著他們母子生活,嬙薇從沒有對他隱藏他們母子的所在,但看得到卻接近不了的苦卻更磨人。

    「我可以說是看著你長大的,但也就只有這樣了。」他又說。神色落寞。

    他從來不知道……那個名叫爸爸的男人一直這樣看著他。席少凌蹙眉,發現自己的心脆弱了,他強自鎮定著。 

    「跟我說這些做什麼?」過去已經無法改變了。

    「我要讓你知道我在乎你。」他們還有未來。「雖然你好像不在意。」他的笑有點兒苦。「沒能陪你生長……」他甚至連少凌剛出生的模樣都沒看過。「是因你媽媽說……我沒資格。」嬙薇的一句話就足夠教他卻步。

    嬙薇連預產期都沒跟他說,當他私自去找嬙薇時,他才發現少凌的出世,當時的他震驚得無法自已,他真的明白了嬙薇要跟他了斷的決心……他也曾怨恨她,竟狠心地讓他看她受苦、讓他見不到他們孩子剛生下來的模樣、剝奪了他當父親的權利……但他像是自作自受。嬙薇和他斷絕了往來,可能是因為有了孩子吧?所以她能做得很徹底,像忘了他們的愛情般的視他做陌路人。他只能暗中地看著他們母子倆,不得接近,也無從接近;他雖一直知道他們母子過著怎樣的日子,但看著他們生活苦難,他卻一點力都使不上,只因為嬙薇說:「你沒有資格!」

    是的,他已經辜負嬙薇對他的愛,他憑什麼保證他們母子的未來……

    嬙薇一直知道他暗中在窺視著他們母子,這些年他不斷有表達要重修舊好的意思,但他的激情每每都冷卻在嬙薇無波的眼神中。有次,她對他說:「你知道我要做到這樣無動於衷地看你,要花多少力氣嗎?」

    從嬙薇無波的眼神中流出的淚水。讓席慕華決定做個影子,永遠匿聲在他們母子背後。

    他心底明白,看得到卻接近不了的苦是嬙薇刻意要讓他受的罪。  

    十二年,他們……只來得及說再見。嬙薇沒說錯……

    「我是沒有資格當你的爸爸……」他是一直這樣告訴自己才忍住多少次想出現在他面前的衝動。

    席慕華沒說什麼,但他從席慕華的神情中看到對媽媽和他的在乎。席慕華的笑好澀……他只是看著,竟也滲進他的心。

    「你……」席少凌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長久高築的心防怎可以塌陷得這麼快?

    「你身上的水玉,是你媽媽唯一的讓步。」他既然不能陪少凌朝朝暮暮,有個能替代他的事物也能稍彌補他的缺憾,蘊含無限靈氣的玉是最好的選擇,他希望少凌一生都能平平安安的。

    席少凌訝異:「你的意思是……」和他貼近至極的水玉竟是席慕華給的?

    「水玉是我因為你的出生而送的。」他僅能用這種方式接近少凌。

    席少凌心思難辨……他一直以為陌生非常的父親,卻原來不是這麼一回事。

    久久,席慕華先平復情緒。

    「你怎麼會帶著黑玫瑰來?」還是閒話家常吧……也難得少凌願同他如此。

    「你又怎麼帶紅玫瑰來?」這次想聽他先說。

    「嬙薇她最喜歡的花就是紅玫瑰花,因為紅玫瑰是受情人的血植出來的。」典故來自古希臘。「那是愛的證明。」臉上有想著愛人的快樂……

    記得嬙薇曾告訴他:「我一懂愛就喜歡上了紅玫瑰。」她笑得絢爛。「這是我愛你最好的證明。」面對這樣子的她,他也只能成為繞指柔。但……他讓她懂了愛,卻也讓她懂了很。

    席少凌看著席慕華的表情由溫柔轉至落寞,心裡明白他應是想到媽媽。

    「你呢?」席慕華斂起心神,將注意力放回席少凌身上。

    「你真想知道?」

    「說不得嗎?」

    既然如此,他就說了:「媽媽曾告訴我……黑玫瑰像是血乾枯的顏色,她認為愛情是枯血的顏色。」她不要紅玫瑰,要黑玫瑰。

    果然。席少凌看到席慕華一副傷痛得不能自己的模樣。看著這樣的席慕華,他的心真真切切不好受,席少凌閉上了眼,不想再看。時間在兩人靜默中流逝。不知過了多久……

    「爸爸。」 

    席慕華震驚地看著席少凌!

    「你……」內心激動。他是否聽錯了?

    「爸爸。」席少凌回視著他。這兩個字……原來不是那麼難說出口。 

    「你……怎麼突然?」席幕華已話不成話。

    「我想……我懂了。」他不能欺騙自己的心。看著一臉動容的席慕華,又道:「你跟媽媽之間的,我跟你之間的。」

    一直以來是他不肯面對心中對席慕華特殊的感情牽引,如今因為不得不面對,他對自己誠實了,才發現這沒他原本想像的難。

    「你是真的愛媽媽。」和他。愛是雙面刃,他們都受了傷……因為風清,所以他懂了,懂得愛會讓人瘋狂、會讓人不受控制、會讓人做出後悔不已的事……愛裡沒有絕對。沒有絕對的是、沒有絕對的非……席少凌又道:「我剛到家的時候,你常看著我的眼睛,用一種我不懂的眼神看著,我一發覺就會立即把眼垂下,感覺被侵犯了。」他淺笑。「我想,你是透過我的眼睛在找媽媽吧?」

    席慕華也牽了抹淡笑。

    「是的。」那時候的他情緒很不穩,因為嬙薇離去的打擊及少凌的不馴,那時真有種心力交瘁的感覺。「不過我反省過了,不能這樣,你就是你。」他是第一次以如此氣氛和少凌聊天,希望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春風猶揚,暖了三個靈魂。

              

    風清打著傘站在風家鏤花大門前,眼前之景因細雨而濛濛。

    她不懂單曉棠為什麼堅持要約在她家門口見,曉棠只要按按門鈴,她就會出來接她了,一向是如此的。

    風清只手伸出傘外,感受雨絲,今天的雨很綿密。忽地,風清的視線專注在一點上,那是抹灰藍色的身影,他正往席宅的方向前進,她不禁移動腳步,往那抹灰藍走去……是他嗎?為什麼淋著雨?

    風清一靠近,就將原打在自己頭上的傘往那人頭上移去。這景況……熟悉得令她的心跳不律,只是她現在打傘打得好辛苦。她必須用腳尖撐起身高、將手伸長,方能將傘打在他的頭頂。

    「拿開。」他看也不看風清地往雨裡走去,離開她的傘。

    風清心一驚,追了上去,依舊吃力地將傘打在他頭上。

    他依舊冷著聲:「把傘拿開!」依舊看也不看她。

    在感覺她的傘依舊在他頭頂上後,他立即跨著大步前進。

    風清見他與她漸遠,只能拔腿直追,好不容易地她終於構著他襯衫的衣擺……氣正喘……這襯衫,她不會認錯。

    在感覺一陣阻力,他將眼睛對上她的。「你放手。」冷聲依舊。

    透過雨,風清隱隱看見他眸裡的陌色。「不放。」她的心正難受。

    「不放?」灰藍色的眸子瞇起,嘴角一揚,開始脫襯衫。在襯衫完全脫離他後,挑釁似的看了她一眼。「這就是你所謂的不放?」這次他真的走出她的傘。

    風清看著他頭也不回地離去的背影,雨已淋濕他現在僅著的白TShirt,她也是一身濕……他是怎麼了?風清莫名感覺自己像被他拋下般。現在,像極了多年前的那一場雨,風清丟下傘,鬆掉手上還抓著的灰藍色襯衫。直覺地朝他跑去,再不靠近,雨會將他的身影打得更模糊,但,他好快……

    「席少凌!」風清喊著,希望他會停下腳步……

    是雨阻隔了她的聲音嗎?所以他才停也不停。

    「席少凌!」風清喊得更大聲。

    他們離太遠了嗎?所以他才頭也不回。

    「凌!」風清急了,她停了下來,感到雨從頭上不停地滑落,濕了她的臉,抹也抹不淨。

    緩緩地,風清緊著呼吸,開始移動腳步,向那抹停下的身影走去。

    「你來做什麼?」他開口了。

    「我來找你。」雨濕了風清的視線,她看不清楚他。他的聲音讓她覺得冷。

    「找我做什麼?」即使雨進了眼眶,他的眼依舊眨也不眨地看著她。

    「我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麼,她已向他靠近。

    「不是因為喜歡就別追來。」不要撩撥他的心。

    風清黯下眼眸。「我追來,是因為喜歡嗎?」她問著自己。她喜歡他嗎?她也想知道,但她不知道,所以她只能回頭。對了,曉棠還在等她呢……風清覺得好疲憊,身子一轉,背離席少凌,方發現腳步竟難以踏出。

    「這樣就想要離去了?」他扳回她的身子。

    她也放棄得太快了!?她心裡對他的在乎就只夠讓她做這麼多!?

    「我跟曉棠有約。」風清不看他,感覺他鬆開握住她肩頭的手。

    都什麼時候了。她還記得和單曉棠的約會!?

    「和你有約的人是我。」是他要單曉棠假她之名約風清的,他要在風清無預警的情況下重現當年的景況。

    風清覺得自己好無力。「你?」怎麼回事?

    終究,心這是不捨。「剛剛的我,讓你難受了嗎?」話裡的冷然已逝。

    風清承受著雨,抬眼看向他,明瞭了一切……他是故意的,看來,這場雨,也是在他預料之中;那件灰藍色的觀衫亦是出自他的有心吧。他的刻意安排不知令她是驚是喜,她不知是該歇了口氣。這是該忿怒他跟她開了這種玩笑。

    「剛剛的我,讓你難受了嗎?」他輕聲問。

    那樣子的他,讓她覺得慌。「嗯。」他想知道,她會告訴他,但……席少凌的眸子閃著滿意的光。「你剛剛叫了『凌」?」

    「嗯?」她不知道。

    他肯定道:「你叫了。」他看進她的疑惑。 

    風清牽了個極淡的笑。「是嗎?」她到底將他擺在自己心中的哪個位置?

    「你還大喊我的名字。」他都聽到了,而風清是不做這種行為的。

    風清輕應。 

    「嗯。」下意識就喊了。

    「你失控了。」他捧起她的臉,要她看著他。

    「我失控了?」風清怔然。

    「你失控了。」他確定。「你為了什麼失控?」他問著她的心。

    「因為喜歡嗎?」他要的是這個答案嗎?還是她要的是這個答案? 

    「不是嗎?」捧著她的臉,不容她逃避。「不是因為喜歡,你還是來了。」

    「我來了……」風清喃喃。「失控……」為的是……

    「為什麼?」他看著她。

    「為了你。」她是因為他來的。怕他離開,怕再也見不到他。怕他神情透露出的冷漠……怕失去,所以,在什麼都來不及思考前,她就追了。是誰說的……喜歡有時候是一種直覺,它會帶著你反應……是喜歡。他彷彿一直要她看清楚自己的心,要她知道什麼叫喜歡,要她明白自己喜歡他。

    為了他……「我喜歡聽你這麼說。」他滿腔的欣喜全付諸一吻,在雨中,他吻著她,嘴裡有雨的味道,但掩不住他們的深情,他們的吻……只給彼此。

    久久,風清推開了他。「你真自信。」她喜歡他,否則她不會喜歡他們的吻。

    他曉得她所謂為何。「我只能自信。」因為連他都放棄,他們之間就真的完了。

    只是……不容易啊……多少次,他都被她的無所覺所傷。

    「我不明白你的居心……」他的所作所為都有濃厚的暗示,她卻都不明白。「好久、好久。」她卻更不明白自己的。

    席少凌笑了。「我的居心一直只是……喜歡你。」他無法接受她離開他的生命,所以他只能想盡辦法讓她也離不開他。

    喜歡,是最甜蜜的牽絆。

    風清笑了,打從心底的開心……原來,她也欣喜於他對她的喜歡。

    風清的笑眩亮了席少凌的目光。「瞧你把你自己淋得那麼濕。」他溫柔地抹去她臉上的雨。

    她承受著他的溫柔。「你還不是一樣。」回以溫柔,抹去他臉上的雨。

              

    今天的陽光異常耀眼,風清深呼吸了一口氣,舉步向前。

    她通過席宅鏤花大門,心中預期的恐慌、徬徨並無降臨,她有多久……沒來到這個地方了呢?

    她只是走著,人眼的景色讓她陌生……其實,一切早就都不一樣了,一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她以為她還活在過去,到現在她才曉得,她已不在過去。

    曾經,她是那麼排斥這裡,現在,這裡卻讓她明白自己不知何時已癒合了爸爸離開所造成的傷痛……她釋懷了,而爸爸這是在她心裡。她是什麼時候已經夠堅強?她清楚,若不是因為席少凌,她不會再踏進席宅一步,她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已經夠堅強。風清深吸了一口氣,空氣裡的陌生讓她渾身舒暢,熟悉的……只是在她心裡的一個角落。

    眼前這般光景,她慶幸自己才花了這些年,而不是一輩子才懂得。

              

    在白慈幸的指引下,風清正往席少凌的寢居走去,欲探望正病著的他;走到樓梯的盡頭,視野頓時豁然開朗……她來到一處以灰藍色為基調的地方。她訝異於整個空間的設計,明白席家的用心。風清想,席慕華和白慈幸應是一開始便理解席少凌不願來到席家的心情,知道這個家對少凌而言或許可說是個牢籠,所以費心準備了一間寢居,一方面讓席少凌明白他們的真心:一方面期待這個房間可讓他有自在、自由的感覺。這裡,不會有人打擾他,只有他自己,沒有他不想面對的……風清放輕腳步,一步一步走向正臥於床榻的席少凌。

    他睡得好熟……風清坐於地面,趴在床緣,細細地看著他,曾經,她也這樣看著他,那時的他也正病著,但看他的心情已是不同,他們相遇在雨中,又一場雨,他們靠得更近,多少年了……他變得不多。風清看著他平穩地呼吸著,不自覺地漾起笑意……他沒防備的樣子好可愛。她伸出手,往席少凌額頭采去,想知道他燒退了沒,驀然,放在他額間的手突然感到一股握力,驚尚未定又被人攬進懷裡,一個翻轉,她已在他身下;風清駭然,睜著眼,看進他專注得不像話的灰藍色眼眸……逃不開了。

    「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你這麼專注地看著我……」靠得這麼近,他嗅得到她身上傳來的馨香。「真好。」他滿足著。

    這個房間,就如當初白慈幸應允的,他沒開口沒人會來到這邊,風清……倒是唯一一個例外,他卻愛極了這個驚喜。

    「放我起來。」原來,她也很專注地看著他,風清羞著。

    席少凌看著風清慌亂的樣子顯得很開心。「你還會不好意思?」又揶揄道:「我們同床共枕又不是第一次了。」

    使力將他推開,卻撼動不了他一絲一毫。「那不一樣。」這種姿勢太曖昧了。

    「怎麼不一樣?」戲譫地笑了。「那時候我們也靠得很近、很近,不是嗎?」逐低下頭,往風清的頸窩一吻。「我記得我當時是靠在你這裡。」

    風清因他的吻而瑟縮了下。「你……怎麼知道?」明明是她先醒過來的。

    他那天其實早就醒來了,眉一揚。

    「你說呢?」

    他那天其實醒得比她早。

    「我知道了。」

    「你就是不老實。」

    他深深看著她。「明明什麼都知道。」

    他的眼神。令她熟悉。「你老愛這樣看著我。」好像很久前她就被這樣注視著。那時心裡納悶,卻什麼也沒問。 

    席少凌深情依舊。「因為喜歡。」

    風清紅了臉,笑容有禁不住的甜蜜。

    席少凌看著風清盈著笑意的丹鳳眼。「我也很喜歡你的眼睛。」他知道,風清一直很喜歡他的眼睛。

    嗯?「我不曉得。」

    席少凌看著風清,帶著笑。「你有一張很清麗的臉,這雙微揚的丹鳳眼更是將你的精神都表現出來了。」他俯身,吻上她清水出芙蓉般的雙目。

    風清因他的話而兩頰生嫣。「你別這樣。」微避著,在感覺著席少凌起身後,她才看著他。「嗯?」看著他灰藍色的藍眼睛,像想到什麼般。「你的隱形眼鏡呢?」她很像許久前看過一次,之後,對著她的就好隊一直都是這雙灰藍色的眼眸。 

    「在你面前,不需要那種東西。」

    他說得平常,卻悸動了她的心。「凌。」她輕喚道,只是喚著。

    灰藍色的眸子一直以來都是他和媽媽的聯繫。

    席少凌一把抱住風清。「你不知道,你這樣叫我,我有多開心。」他已經很久很久沒聽到有人這樣喚他了。

    「我知道。」她感受著他的溫度,回擁著他。「你媽媽……是這樣叫你的。」他應是很懷念這個稱呼。

    怕自己的重量壓得她不舒服,席少凌拉起風清,讓他們相依坐著。「嗯。」灰藍色的眸子有滿溢的開心。呵……她還是看了那封信。「你媽媽的那件灰藍色襯衫呢?」

    風清輕問。「陪著她去天堂了。」

    他現在有她。風清握緊他的手。

    「現在你有我們。」我們,他知道風清說的是他的家人。「我以一種連自己都很不可思議的速度融入席家,多年前的那一個晚上,你說的話在我心裡發酵。」他回握著風清的手。「其實。我在國外這幾年,我這是每年都會回來看媽媽。」

    「嗯。」風清並不驚訝。 

    「因為只是回來看媽媽,所以都沒告訴你。」

    「嗯。」他們不見面也是好的。

    「我怕一見你,就走不開了。」她知道嗎?

    「我知道。」風清對他一笑。

    「我也不想面對這麼多次的分離。」他也漾著笑,這般相契的感覺真甜人。「你怎麼會來?」風清是不入席家的。

    「為了你。」

    「哦?已經這麼喜歡我啦?」他促狹著。

    風清的兩頰染上嫣紅,她躲著席少凌的視線。

    「別不好意思。」他讓她看著他。「我喜歡你。」他想聽她親口說出……

    風清的視線被他鎖住了,她只能被捲入那灰藍色的漩渦,那深郁的藍,他靜止了她的躁意,她明白他正等著她說……

    「我喜歡你。」他緊擁著風清,嗅著她的味道。「我喜歡你。」這句話,他等了好久。

    那還不能稱之為愛的喜歡啊……真是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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