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倆曉行夜宿,不到數天已來到劉府所在的京城。
劉府位於京城西南方的劉家莊,是個山明水秀的好地方,紅棉水榭,還有湯泉,泉眼多達十多個,終年瀰漫著溫熱的水氣,每年一入冬,慕湯而來的遊客經常把各個街道堵得水洩不通,其熱鬧的景象簡直和趕廟會一樣洶湧。
「你在幹麼?」殷之昊好奇地問。
「飛鴿傳書。」玉玲瓏道,「嬌鳳和嬌媚她們見我那麼久沒回去,一定等得心焦如焚,幾天前我就想找個人幫我傳口信,卻老是忘了。」她把字條折成長條,仔仔細細的繫在不知從哪兒捉來的白鴿子腳上,一聲呼喝,任它振翅高飛,頃刻已掠過密林叢山。
「你那些姊妹們也全都識字?」這可不簡單哦。
「不,她們大多只認得自己的名字,所以我用畫的。」她的繪畫技巧可是無師自通,不像不要錢。
「你跟她們說些什麼?」瞧她畫得神秘兮兮,裡頭也許說了他的壞話。
「女人家的事,你不會有興趣知道的啦。」她輕描淡寫的一語帶過,趕緊轉移話題,「劉尚鴻就住這兒?」
「如果我記得沒錯,應該是。」
殷之昊和玉玲瓏到了這兒,才知道原來劉尚鴻是朝廷裡的大官,官名叫什麼尚書,因為官大,所以他住的地方也大,從立著兩頭石獅的大門走去,但見砌得方方正正的石磚,四周靜幽幽地,唯幢幢樹影上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
此時旭日初升,微風吹拂,滿園新綠,隨風搖曳,彷彿自群山間飄來靄靄的紫霧,和桃李殘紅相映。往前百來尺,忽現一道碧水婉蜒流淌,真教人心憤神怡。
劉府的管家帶領著他們來到偏廳等候,房內几案上,已佈了七八盤各式瓜果、糕點,樣樣都精緻香甜,可口。
「哇,這兒寶貝真多。」玉玲瓏望著櫥架上,琳琅滿目的玉雕古董,忍不住咋舌讚歎。
「癮頭又犯了?」殷之昊忙回眸盯著她,卻見她雙手背在身後,只是純欣賞而已。
「望梅止渴不行嗎?」哼,狗眼看人低,在他眼裡她就那麼不入流?
「抱歉,讓兩位久等了。」劉尚鴻笑道。
劉尚鴻約莫四十出頭,瞇著小小的眼睛,皮帽子下是一張圓融福泰的臉,站在殷之昊身旁,顯得身材略微瘦小,他一看到殷之昊就眉開眼笑,「你終於來了,真是久違了。」
「交到你這種既麻煩透頂,又愛討人情的損友,不來行嗎?」殷之昊一屁股坐進太師椅,劉尚鴻親自奉茶,他老實不客氣的接過,連聲謝也不說的端了荼就喝。
「哈哈哈,這樣說就傷感情了。」劉尚鴻對他嘮叨的報怨不以為意,臉上的笑容咧得更開。「朋友相交貴在禍福與共,如今我有困難,第一個當然想到你,此乃人之常情嘛。」
「禍福與共?那享福的時候呢?你可曾想到分我一點好處?」殷之昊順手抓起一粒早出的天津鴨梨,大口啃了一口,吃得亂沒氣質。
「京師招考武狀元時,我通知過你,是你放著高官不做,甘心落草為寇,這我也是莫可奈何呀。」劉尚鴻的脾氣實在有夠好,見他梨子快吃完了,馬上伸手接過殘餘的果核,再遞上一個更碩大的鴨梨。
「當官多累人,你大可直接送一、二十箱金銀財寶到飛天寨給我,不省事多了。」他是標準得了便宜還賣乖。
「喂,老兄,我只是在為朝廷效力的一名謀臣,你當我是專門搜刮民脂民膏的土霸王啊?」劉尚鴻白他一眼,佯怒著,「那位竊名滿東北的姑娘呢?你還沒找到她?」
「不就在那兒?」殷之昊往玉玲瓏佇立的角落一指,「你這書獃子,眼睛是越來越不行了。」
劉尚鴻轉過身子,往前一望。
玉玲瓏為趕路方便,做男兒裝扮,一襲月牙短打上衣,足蹬黑綠皮靴,細長的頸子上是一張明潔端麗的面孔,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翩翩風-的美少男。
劉尚鴻倏然一怔,不自覺地移步趨近,眼睛瞇得只剩一條細縫。
「你……你就是那位玉玲瓏姑娘?」他也不避男女之嫌,朝前又移了幾步,兩眼幾乎要貼到玉玲瓏的臉,再問了一句叫人噴飯的話,「令堂高姓大名?」
玉玲瓏略一沉默,即道:「我沒有娘,就我一個人。」
「噢?」劉尚鴻一聽,沒同情心地面露喜色,讓一旁的殷之昊大大地不以為然。
「喂,你有毛病啊?」殷之昊擔心他再有的沒的問一堆,會勾起玉玲瓏的傷心事,遂連忙阻止,「她是來幫忙找人的,你幹麼直問人家的身世?」
「對不住,我只是一時好奇,請勿見怪。」劉尚鴻邊賠不是,邊忍不住瞟著玉玲瓏。
「啟稟老爺,」門外僕人朗聲道,「酒菜已經準備好了,是否請移駕玉軒廳?」
「知道了。」劉尚鴻待他們的確如上賓一般,始終陪著笑臉,慇勤得比自家哥哥還周到。「你們一定餓了吧?咱們先過去,邊吃邊聊。」
有東西吃當然好。殷之昊和玉玲瓏心意相通地交換一個眼神,便隨著劉尚鴻踱往長廊盡頭的玉軒廳。
玉軒廳位於這間偏廳的左後方,四周植滿四時花卉,景致如畫。
他們到達時,席上已坐了一名衣飾華麗,嬌俏可人的姑娘。
「爹,怎麼這麼久才來,人家等了老半天下。」女子嘴裡向劉尚鴻撒嬌,汪汪的大眼睛卻瞅著殷之昊俊逸非凡的儀表。
「有客人在,不得無禮。」待眾人坐定後,劉尚鴻才介紹,「這是小女,名叫婉君,從小被我寵壞了,常常沒大沒小的。」
「你一定就是我爹時常提起的殷大俠,對不對?」劉尚鴻話聲甫落,劉婉君立即接口。
聽到「大俠」兩個字,玉玲瓏差點嗆到,平白換來殷之昊的一記死魚眼。
她忙清咳數聲,擺正身子,裝得正經八百的。怎料桌子底下忽然伸來一隻手,鬼鬼祟祟地爬上她的右腿,她急著想挪開,可那力道卻大得出奇,鎮得她動彈不得。
「沒錯,」劉尚鴻為兩人各斟上一杯酒,「殷大俠是爹多年好友,而這位玉姑娘……」
他話還沒說完,劉婉君立即打斷,「聽說殷大哥長年住在東北,那地方好玩嗎?我從沒去過,改明兒個帶我去玩玩好不好?」殷之昊只回了一句「當然」後,她便立即站起來,移到他身旁的空位坐下,「君子一言既出,可絕不能食言哦。」
「帶你去有什麼問題,就怕你受不了那兒天寒地凍的惡劣天候。」殷之昊素來放浪不拘,這女人自願頻拋媚眼,他當然就不能太拒人於千里之外,可,他一隻手仍堅持放在不該放的地方。
「那有什麼關係?橫豎有你保護我。」劉婉君對他的印像好極了,不但布菜,還頻頻替他斟酒。
「婉君,不得無禮。」劉尚鴻縱容的口氣,一點威嚴也沒有。「你殷大哥這趟前來是為了公事,小住一兩天就得走,等他把事情辦完以後再說吧。」
「什麼公事?我幫你。」
「胡鬧,你一個女孩子家怎麼可以出去拋頭露面?」
「她還不是女孩子!」
好難得哦,千金大小姐總算注意到她的存在了。
玉玲瓏榮幸之至地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冷漠得了無溫度。
「玉姑娘和你不一樣。」
「因為她是孤兒,而且是小偷?」劉婉君講話真是坦白得很,一點也不怕得罪人。
「婉君,不許無禮!」劉尚鴻到這時才真的有些冒火,口氣加重許多。
「無所謂,她說的也是實話呀。」玉玲瓏擱下筷子,當著大伙的面,伸手在門牙上把塞進齒縫裡的菜屑掏出來,順手拈在餐桌上,看得劉婉君眼珠子睜得比銅鈴還要大。
「呃,這個……」劉尚鴻沒料到她的舉止會這麼粗鄙,臉上的笑容尷尬得像不小心啃到辣椒一樣。「多謝玉姑娘大人大量。」
「你娘一定很早就死了哦。」劉婉君的言下之意乃是——難怪會這麼缺乏教養。
「玲瓏和在下一樣,都是自小就出身草莽,繁文禮教在江湖中人眼裡原就不值一文,我們在意的是赤誠的忠肝義膽。」殷之昊說話時,看都不看劉婉君一眼,想是對她盛氣凌人的姿態頗覺反感。
「江湖險惡,很多自詡英雄好漢的人,其實心腸很壞的耶。」劉婉君似乎沒有聽出殷之昊的譏諷,掠一掠長髮,又嬌聲道:「倒不如像我爹這種做大官的溫文儒雅,言行舉行總能發乎情,止乎禮。」
「飽了,飽了。」殷之昊從小就跟「斯文」有仇,劉婉君的話簡直教他如坐針氈。「有給我們準備房間吧,突然困死了。」
「有有有。」劉尚鴻忙起身,卻見一名家丁急急忙忙來到。「老爺,趙公公傳來懿旨,請您馬上入宮。」
「什麼事?」
「沒說,但很急緊。」
劉尚鴻一聽,臉色忽變,「兩位,真對不住,我……」
「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們。」殷之昊在劉尚鴻走後,本欲立即跟著離席,卻被劉婉君攔住。
「不要急嘛,先喝一盅茶再回房歇息也不遲。」她端起丫鬟剛泡好的熱茶,慇勤地遞給殷之昊。「這是清明節前夕摘下來的雨前茶,色清味醇,我爹特地留了你來才泡的。」語畢轉頭衝著玉玲瓏道:「玉姑娘,你以前一定沒喝過,喝了恐怕不習慣,我叫小春給你一碗水。」她說話時一徑注視著殷之昊,偶爾眼尾輕飛,卻是故意瞟向玉玲瓏。
玉玲瓏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人家擺明了仗著家勢給她難看,她又何必跟著她的囂張倨傲起舞。
「你們慢慢品嚐這高等茶種吧,我找個地方納涼去。」再坐下去,她不嘔死也會嗆死。
「我也覺得好熱,我陪你去。」殷之昊隨之起身,猿臂大刺刺地搭在玉玲瓏肩上。
「殷大哥。」劉婉君喚道。
「放著唾手可得的溫柔美人,你捨得嗎?」玉玲瓏拂掉他不規矩的手,可他竟改而摟住她的腰。
「當然捨不得。」他故意會錯她的意,倏然凝目,蠻橫地奪取她的唇瓣,當著劉婉君以及一堆伺候的丫鬟、僕人面前,給她一記火辣辣的熱吻。
「你們怎麼可以……」這一幕纏綿畫面,讓劉婉君驚訝得瞠目結舌。
玉玲瓏的眼淚被逼下來。自從離開萬花樓以後,她鮮少在人前垂淚,多年的坎坷歲月,她學會獨自撫慰傷口,把脆弱的心靈深深埋入沒人窺見得到的幽微之處,豈料殷之昊這風流成性的登徒子,不僅接二連三的欺負她,竟還跟著外人一起讓她難堪?
「怎麼?」殷之昊訝然抬頭。
「覺得我受得還不夠嗎?」她努力想制止淚水潸流,怎知越是強抑,它卻越是恍如決堤,須臾已流了她整張粉臉。
「我只是想愛你。」
「愛這種東西不符合我的求生之道。」有些人一遇上了,就知道往後的結局。她是個聲名狼藉的偷兒,他雖也是半斤八兩的賊寇,但他有攀龍附鳳的機會,犯不著陪著她混跡江湖。
「不要用你短視的想法衡量我的情感。」殷之昊不理幽怨的劉婉君,逕自拉著玉玲瓏往外走。
「殷大哥!」劉婉君慌忙追上來。
「不要吵!」今晚他跟玉玲瓏要好好的談一談,所有生人嚴禁干擾。
「殷大俠請留步。」劉管家匆匆自前院跑來。
「又怎麼啦?」這一家人實在有夠煩的。
「請借一步說話。」劉管家嘰嘰咕咕的附在殷之昊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麼,只見他濃眉忽地緊蹙,面容急斂。
「我先出去一會兒,很快就回來。」
玉玲瓏猶來不及問,劉管家已拉著他三步並作兩步,快速走向穿堂。
霎時,玉軒廳裡突地變得靜悄悄,不用轉頭,她也知道劉婉君那一雙惡毒的眼,鐵定還在繼續發射冷箭。
「你一定無所不用其極,才能讓殷大哥對你這麼迷戀。」劉婉君譏誚的開口。
「你和殷之昊是第一次見面吧?」初初謀面,就掏心掏肺,不覺得操之太急了?也難怪啦,千金小姐泰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才會誤把豺狼虎豹當成如意郎君。
「才不呢,在幾年前我爹冒死救他回府時就見過他了。」劉婉君那年十四歲,即已對殷之昊飄然形跡、飛揚隱逸的神-深深著迷。數天前得知他將到家裡來,高興得連覺都睡不著,可誰知道,他風流劣性不改,竟又帶了一名女賊同行。
烏鴉豈可比鳳凰,聰明人就該在這節骨眼表現出名媛閨秀的風範,直接把這個女宵小給比下去。
「也就是說,你暗戀他已經很久了?」從她剛才的表現就已令路人皆知。
「這種話你居然說得出口。」一點都不害臊。
咦,玉玲瓏挑高一道眉,她都敢做了,卻不許人家說?
「你以為你跟殷大哥會有美好的結局?」
「請別誤會,也別咒我,誰希望跟他牽扯個沒完沒了?」朝天空吐出半截舌頭,玉玲瓏復轉頭調侃劉婉君,「你也別裝了,喜歡就喜歡,男歡女愛本是天經地義的事,不如咱們來做個交易。」她又在動歪腦筋發不義之財了。
「什麼交易?」劉婉君誠惶誠恐地瞪著她。
「我助你如願以償,你則……」
「給你一大筆錢?」她立即接口,「你要多少?」
「那要看殷之昊在你心目中的份量有多重嘍。」錢嘛,自然是多多益善啦!這女人太臭屁了,不坑她一點銀兩花花,怎麼對得起自己。
劉婉君沉吟許久,盯著她的眼問:「你真的不愛他?」先弄清她真正的意圖,免得賠了夫人又折兵,畢竟和一名小偷談交易,無異是與虎謀皮。
「你幾時見過一個唯利是圖的偷兒沒頭沒腦的去跟人家談情說愛?沒事坑害自己,會血本無歸的。」不正面回答問題,就是逃避現實的最好方法。
劉婉君望住玉玲瓏,思想如被燦亮的天色吞噬去。她愛殷之昊,儘管殷之昊落拓江湖,風流成性,但他渾身充斥著不可思議的魅力,只要他願意,榮華富貴絕對是指日可待,連她爹都對他刮目相看,她怎能將他拱手讓人?
「你騙人,天底下沒有一個女人拒絕得了他。」否則她也不會陷得這麼深呀。
「騙你有錢賺嗎?」玉玲瓏無謂地聳聳肩,「他是很令人心動,但,白花花的銀兩卻更吸引我。聽說過鳥為食亡,人為財死吧?殷之昊的魅力還不能讓我為他捨去這條小命。」
這倒是。劉婉君怎麼看,都覺得她不是個好女人。
「五百兩,我只給得起這麼多。」
她頗諳以低抑高的殺價哲學喲。
「一千兩。」須知殷之昊是個超級智能型搖錢樹,五百兩出賣他,忒也太對不起他了。
「七百。」
「八百五。」如果他知道她們在朗朗乾坤下,用這麼草率的態度拍賣他的情感,想必會氣得頭頂冒煙、七孔流血。
「成交。」劉婉君倒也乾脆,當場掏出兩張兩百兩的銀票作為訂金。「你打算怎麼幫我?」
玉玲瓏慧黠的眼珠子上下左右一溜,「直接把生米煮成熟飯,你想會不會太快?」
「今晚?」她紅臉心跳地問。
哇,你也太急了吧。
「今晚不行,得等我幫他把你爹要的那名女孩找到以後才行。」不然她的五萬兩很有可能朝不保夕。
***
殷之昊隨劉管家一去就是大半天,害玉玲瓏在劉府裡悶得快受不了,兀自四處遊蕩。
穿過臨水觀月的樓台,見一樓宇外牆爬滿了紫籐,撥開緊密樹葉可以見到大門上一塊泛黑的橫匾,上書「含煙翠」,房門緊閉,但二樓的窗戶半敞。
玉玲瓏雙足一蹬,輕易地上了樓台,裡頭陳設雅致,古樸中難掩其矜貴的風華,每張字畫、條幅都出字名家的手筆。
拾級而上,上頭一房一廳,空蕩蕩的,桌子、椅子、櫥子,盡付闕如,牆上唯有一幅超大的仕女畫,這畫,好美、好舊……好眼熟……
「天吶!這女人長得跟我好像……」她著魔似地伸手探向畫中人的鼻眼。
「嘿!」一隻巨掌猝然環胸抱住她,扳轉過她的身子,快速摟往樓外。
「你見到了嗎?那牆上的女人……」玉玲瓏掙開殷之昊的手,反抓著他問。
「那女人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他武斷的定論透著蹊蹺。
「是嗎?你見過長得這般神似的兩個人?」要她完全不起疑心,哪辦得到呢?
「那人是劉尚鴻的表妹,當今的皇后娘娘。」
「呵!?」玉玲瓏錯愕地張大眼,雙肩頹然往下低垂。「是這樣啊?」從沒這麼失魂落魄過,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只是腦中亂絮如麻,心緒一陣難以名狀的忐忑。
「你不該擅闖別人的地方,說,是不是又摸了人家什麼東西?」見她神魂依然飄忽,殷之昊趕緊安個罪名給她,幫忙她快快恢復精神。
這帖藥果然神效,只見她大刺刺的一揮手,「才沒有呢!我已經打算棄偷從良了。」算算她未來預期可以得到的財富,足夠她吃香喝辣一輩子,何必還辛辛苦苦去當小偷。
「什麼原因?」殷之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她小心收藏在腰際荷包裡的銀票搶了去。「區區八百五十兩就讓你惡性畢露,出賣親夫?」
嗄!?「你怎麼知道的?」好啊,該死的劉婉君竟然扯她後腿!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懲罰一個見利忘義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她昧著良心污來的錢據為己有。「所謂見者有份,這四百兩我就笑納了。」
「不行,那是我……」
「你怎樣?」
「我……」辛辛苦苦騙來的呀。「你敢把它拿走,我就在這兒嚎啕大哭。」這威脅夠狠吧?
「噢?」殷之昊詭譎低笑,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出其不意地含住她的唇,狂烈地吻得她驚心動魂,令她連喘氣都覺困難,更甭提哭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放開她,然而卻用一種陌生的疏離眼神凝睇著她。
玉玲瓏撫著被他吻疼的唇,輕輕挪開她的懷抱。
「為什麼這樣看我,好像你從來不曾認識我一樣?」出去大半天不回來,一回來就陰陽怪氣的。
「我是認不得你了。」他說話的音調很低,彷彿自語自言的呢喃。
「大不了我把銀票還給劉婉君。」玉玲瓏以為他是為了這樁事情愀然不悅。「你這整個晌午都到哪兒去了?劉尚鴻給你那個女孩子的什麼線索沒有?」
「給了。」他面上殊無欣喜之色。
「真的?那我們快去找她呀。」一旦找到那女孩,就富貴在望了。聽到這個大好的消息,方纔的欺陵和激情馬上被她拋到九霄雲外。
殷之昊看著她喜上眉梢的興奮模樣,心口頓時涼了半截,「在你心目中,我真的比不上那五萬兩白銀?」
玉玲瓏微楞,繼而堅毅地點點頭。
見狀,他有半刻的失神,「也罷,無情無愛才能了無牽掛。」
「你能認清這點是最好的。」玉玲瓏故意忽略他臉上怪異的神色,「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明兒個一早。」
***
新月如勾,斜斜地倚在天空,窺視著人世間的悲歡離合。
殷之昊佇立在荷花池畔,怔怔地眺望遠方的山林景致,然心念一片蕪雜,竟是見山不是山,見林不是林,在他惆悵的眼中,驀然浮現她婀娜的身影。
如果一切屬實,他要怎樣抉擇?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混跡江湖十餘載,他不曾像今夜如此繾綣又棲徨不安過——若非玉玲瓏的出現。這陣子他的心情特別篤定也極度浮躁,覺得美好前景指日可待,又患得患失地預知終將事與願違。
他抽出長劍,劍身在月光下發出碧幽精魄,揮舞長劍,流光疾掠,金羽紛飛,出神入化,一如他渾身練就的絕世武功。
武林奇俠、沙場英雄,稀世名劍總是耿忠地伴隨著他的主人,不像女人,視錢如命而善變。
玉玲瓏終將不屬於他,倘若她真如劉尚鴻所猜測,是皇后十八年前「失竊」的女兒,那他兩人之間就不再有明天。
區區五萬兩已經足以讓她捨他而去,何況堂堂一名公主,那將意謂著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她說什麼也下可能放棄的。
公主與大盜?
多麼不配啊!他這一生從不為任何人牽腸掛肚,第一次心甘情願試作凡人,居然就人財兩失,當真是氣煞人也。
劍鋒一個逆轉,咻地掃落漫天逐漸變色的黃葉,繽紛如粉的紅花也未能倖免,冉冉墮落塵泥。
情思再度湧上心頭,額際冒出豆大的汗水,口乾舌燥地收劍入鞘,才驚覺自己的一雙腳不知何時竟深陷軟泥中。
泥足深陷呵!
冥冥中,恍似有一種割捨不斷的牽扯在引領著他,朝依然亮著燭光的廂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