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天空純藍而且澄淨,因為一整夜豪雨,被迫禁足在家的紐約市民們,紛紛湧向戶外,一方面透透氣,一方面尋找樂子。
神來畫廊果然不到中午就擠滿了人。蘇西陳從一早就忙進忙出,既要招呼前來觀畫的客人,又要指示工作人員提高警覺,千萬別在最後關頭又出了差錯。
「蘇小姐,傅先生回電說他待會就過來。」秘書道。
「那就好。」有傅仲軒親自前來坐鎮她就放心多了。這次畫展因雷諾瓦那幅畫無故失竊,她幾乎可以說是寢食難安,沒有片刻敢掉以輕心。
午後一點零五分,蘇西陳原還在慶幸今兒參觀的人潮秩序一切良好,怎料,門口突然來了一批小學生,約莫十幾二十人,嘻嘻鬧鬧的,一下子就把畫廊的大廳擾得一片混亂,雖然帶領他們前來的兩位老師,不斷要求他們輕聲細語,但總是過不到五分鐘又陷入亂局,讓工作人員傷透腦筋。
為了避免他們干擾到其他的民眾,蘇西陳下令所有工作人員,必須嚴格監視這批小孩的一舉一動,一出現違規行為,就出面加以制止,或者乾脆請他們離開。
事情已經多到夠煩死人了,偏又讓一群沒有鑒賞和購買能力的小娃兒前來搗蛋,實在教人煩上加煩。
「傅先生。」聽見秘書恭敬的聲音,她深蹙的眉頭趕緊舒緩,帶著非常職業化的笑臉迎向大門。
「謝謝你趕過來,本來是想等——」她的話被一陣刺耳的警鈴打斷。「怎麼回事?」
「有學生誤觸到警報器,」秘書慌慌張張的跑來報告。「這群小孩更是的,又跑又叫,把整個大廳搞得雞飛狗跳。」
「負責指揮管束他們的兩個老師呢?快叫她們過來維持秩序呀。」蘇西陳火冒三丈地衝出去,旋即又大步奔回辦公室。「傅先生,請你稍待一會兒,我很快就會把事情處理好。真是很抱歉。」
「去忙吧。」傅仲軒臉上倒是不見絲毫怒意,泰然地坐到一旁的監控螢幕前,望著上頭呈現的大廳上的亂相。
這是哪一所學校的學生?這麼小老師就帶他們來參觀一流的大師畫作,也算是挺有心的。
瞧瞧那個可憐又盡職的女老師,招呼指責勸導學生已經忙得焦頭爛額,還得拚命向蘇西陳及工作人員哈腰鞠躬賠不是。
慢著!剛剛蘇西陳不是說有兩個老師嗎?怎麼螢幕上照來照去就只出現一個,還有一個呢?
傅仲軒好奇地從六個分別攝自不同角落的畫面,一一梭巡……沒有?
這可怪了,好好一個人沒理由突然消失呀。再把螢幕切到大廳現場,那名女老師還在獨自料理善後,看她的神色似乎並不再意,或根本沒發現另一名老師忽然不知去向。
這事透著不合理的怪異。
傅仲軒霍地起身,走出辦公室。「肯尼,通知保全,封鎖住所有出口。」
「傅先生發現什麼了?」肯尼驚問。
「現在猶不能確定,快照我的吩咐去做。」事有蹊蹺。他絕不容許第二個人在他的地盤上搞鬼。
一分鐘不到,保全人員前來向他報告共留置了一百二十一個參觀民眾,包括那十九個小學生,和帶領他們來的兩個女老師。
「兩個女老師都在?」這就奇了,他方才在螢幕上明明看到的只有一個人呀。
「是的。」蘇西陳不解地望著他。「要不要把她們帶來,也許你有話詢問。」
「也好。」他倒要看看其中那名無緣無故消失數分鐘之久的女老師,究竟長得啥模樣。
不一會兒,女老師帶到。這是一個身穿中規中矩連身洋裝,頭上戴著寬邊壓緣草帽,中等身高,略嫌瘦削的年輕老師。
傅仲軒仔細看了她好一陣子,轉頭低聲問蘇西陳,「你確定帶領那群學生進來參觀的就是她?」
蘇西陳一愣,她被傅仲軒問住了。大廳上那麼多人,來來往往,她哪能記住每一個人的臉孔,何況這個女老師從頭到尾都戴著帽子,長相又不特別驚人或吸引人。
「應該,是吧。」不是她會是誰,誰會吃飽撐著沒事去假扮一名貌不驚人的女老師?除非那人有特別的企圖。赫!思及「企圖」,她不由得一陣悚慄。「傅先生莫非是懷疑……」
傅仲軒沉肅的臉色,更加深了她的惶恐,沒等他交代,她立即招集所有工作人員清查現場。
「沒我的事了吧?」女老師像被罰站在那兒,好不尷尬。「我可以走了嗎?」
「呃,傅先生?」蘇西陳把目光轉向傅仲軒。
「當然。不過能不能再請教一個問題?」在沒有任何佐證之下,他們是沒有強留人家的權利。
「可以啊。」
「剛才警鈴忽然響起的時候,你人在哪裡?」
女老師臉面一紅,不好意思的說:「在化妝室啦,那時候我剛好肚子不舒服,急著想出來也沒辦法,真是抱歉,學生們給你們添了好多麻煩。」
原來是他多慮了。傅仲軒釋懷地一笑,親自送那位女老師到畫廊門口。
經這麼一攪和,時間已快到和沈洛寒約定的三點鐘,他忙問蘇西陳有沒有損失什麼或異狀?
「上帝保佑,只除了嚇走一些觀眾,目前看來倒是一切如常。」
「那就好,我必須先離開,你最好再檢查仔細點。」
「傅先生那麼急著走,是有約會?」見傅仲軒臉色微變,蘇西陳趕緊解釋,「因為今兒看到阿迪他……呃……他的左臉腫得很厲害。」
是嗎?傅仲軒譏誚地揚起半邊濃眉。
「幫我買一束花送他,祝他早日康復。」
* * *
一反紐約下城繁忙、擁擠、嘈雜的高樓深谷景觀,由數棟棕色大樓組成的「世界金融中心」,寬廣、寧靜,簡直就是未來城市的新典範。
建築師在矗立的大樓前端,放了一顆耀眼的鑽石挑高一二○尺、晶瑩剔透的玻璃拱頂中庭「冬之花園」。其黑白大理石地面的壯觀大廳內,栽種著十六株巨大的棕櫚樹,還有本身就是藝術品的花崗岩坐椅、典雅的路燈,使這兒幾乎已成為紐約人的新寵。
未近黃昏,河岸旁兩三家經營燒烤的餐廳已燃起一簇簇火堆,火舌蔓起一公尺高,令哈德遜河的河水於波光中更顯繞瀲。
傅仲軒坐在河畔其中一張花崗岩坐椅上,靜靜地燃起一根雪茄,從裊娜的煙霧中,他瞟見前方北灣碼頭大廣場上,走過來一名丰姿綽約的女子,該女子手中提著一幅不需打開即可猜知裡頭是放著圖畫的四方形木框。
沈洛寒頭上戴著紫色絲絨帽,一襲深藍色長及小腿肚的絲裙,令她整個人充滿著一股出塵的神秘感。
「這是你要的東西。」她走到傅仲軒面前,把手中的畫交給他。
傅仲軒並沒有馬上伸出手去接,只是抬起頭,定定地望住她。
「你今天看起來很不一樣。」他把雪茄捺熄,優雅地放入鑲金的小盒子裡。
沈洛寒若有所思地環顧了一下左右。「你沒有把阿迪,或警方人員帶來?」
「你認為有必要嗎!」他反問,雙眼仍饒富深意地望著她。
她頓了下,復搖搖頭。「我不知道,我能說的只有抱歉和……再見。」
「要是我不肯呢?」他站了起來,若有所思地把手搭在畫框上,指頭輕輕地敲打著。
「這應該是最好的結局吧,如果你願意網開一面的話。」她謹慎的措辭,務使自己千萬別一相情願,但也不能落下話柄,招致禍端。
「你太低估我的野心了。」他長臂從後頭斜抱至她的小蠻腰,下巴則枕在她香肩上,對著她的耳畔低語,「我早告訴過你,畫和人,我兩樣都要。」
「我們不會有未來的。」她僵硬地立在那兒,一動也不動。「等你把畫交回畫廊以後,我要不逃亡,就得和丹尼爾一起接受法律的制裁。」
「如果是這樣的話呢?」他轉過身子,走向第一家河岸餐廳,臂膀一揚,把畫作連同畫框一併丟進火堆裡。
「你,你把它給燒了?」沈洛寒大驚失色,那可是價值數千萬美金的名畫呀。
「既然魚與熊掌不能兼得,我當然必須有所取捨。」他笑著張開雙臂,期待她投懷送抱。
「你不怕後悔?」她猶豫地倚進他懷裡,淚水已順著嫣頰奔流而下。
「鈴鈴鈴!」傅仲軒的手機乍響。
「真是殺風景。」他嘟噥著不悅地喂了一聲,是肯尼打來的。「你最好有一個十足充份的理由,否則回去我就把你給殺了。」
「是。」肯尼回答,「雷諾瓦的畫已經找到了,下午我們在清查所有畫作時,發現它不知是什麼時候,已不知不覺的給掛回牆上了。」
有這樣的事?他訝然地把目光移向懷中的沈洛寒。「你確定是今天下午才發生的事?」
「錯不了的。因為今天已經是展出的最後一天,早上保險公司和鑒定人員就先行到畫廊做過必要的檢驗措施,當時並沒有發現絲毫異狀。」
「我明白了。」收線之後,他佯膽一薄怒地瞪著沈洛寒,「你唬弄我?」
「哪有?」她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臉無辜樣。
「那是一幅假畫,對不對?」傅仲軒指著那幅正燒得劈啪響的畫說:「你想用它來考驗我是否對你真心赤誠,是否癡情狂戀?果然最毒婦人心,看我怎麼懲罰你。」他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就往綠蔭環繞的寬廣步道走去。
「你要帶我去哪裡?」沈洛寒問。
「你的終身監獄。」
* * *
車子沿著哈德遜河駛往翠北卡,路的兩旁花木扶疏,綠音心掩映,處處可見精緻的別墅隱建於林木間。
夕陽不時的從酡紅的夾道槭樹葉隙間灑落金粉,透過半敞的車頂天窗撫弄她烏亮如絲的長髮。
蜿蜒綿長的路徑將他們引到一棟由溪流環抱的都鐸式宅邸前。
沈洛寒睜大眼睛望著廣袤草原前充滿意境的木橋,以及木橋盡頭芳霏的青色石板路,忍不住發自心底驚歎傅仲軒財力之龐大。
她隨著他越過小橋,踩著市滿尤加利落葉的石板路,任由清風盈袖,仰著頭貪婪地吸著自沁人心脾的空氣,輕合雙眸,盡情享受這份寧謐……
「只要你喜歡,淨可以在這兒住上一輩子。」傅仲軒見她陶醉的模樣,心裡雖不無興奮之情,但眉眼間依然燎繞著足以成災的火焰。
這一路上,他以絕對的沉默表達心中十二萬分的怒意,讓沈洛寒擔足了心。
「進去吧。」差得嗆人的語氣,將她活生生地拉回現實。
一走進大廳,光可鑒人的地板,令她自然而然的小心翼翼了起來,好像每踩一步就會洩露一點心底的秘密。
沈洛寒像鄉下土包子第一次進城,欽羨讚歎之餘,忽爾覺得自己寒磅得不配站在這裡。
「你會有一輩子時間欣賞我的收藏。」傅仲軒抓著她的手,快步拾級而上。
寬敞高聳的走道,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牆上並排懸著一張張巨幅名畫,轉角處則各有奇花異草點綴其間,令人有誤闖童話故事裡美麗城堡的錯覺。
他打開其中一扇門,晶瑩低垂的水晶吊燈,透著藍色魅惑的光影,第一個抓住她的焦點。
臥室中央是擁有四根雕花床柱的大床,四周牆壁還有些什麼珍奇寶物,她沒能看著清楚,傅仲軒已經將她推倒在床上,急迫地褪去彼此的衣裳,餓狼般地攫住她光滑如凝脂的胴體,享受人類最原始的渴求和需要。
沈洛寒沒有掙扎,掙扎也沒有用,她明白在他面前她永遠像個欲奴,得依靠他的輕憐蜜愛才能留住美麗,日益光華灩瀲。
「為什麼要欺騙我?」大男人的尊嚴是不容輕易被折損的。傅仲軒喘著粗氣,拎起她青蔥也似的小手,惡狠地啃吮每一根指頭。
「我,我只是想給你一個驚喜。而且,丹尼爾說,男人都,很壞,所以……」痛啊!她忍不住把手搶回來,含在嘴裡呵著氣。
「他的話你也信?」吻去她眼中迸出的淚珠,改以輕嚙她的唇。
「當然嘍,他交過的男人比我多得多,經驗起碼豐富些。」
「荒唐!」一把提起她的上身,讓她與自己貼合,企圖尋找另一次溫存。「你寧可相信他,卻不願意相信我?」
「誰叫你要派茱蒂來設計我,認真比較起來,這場爾虞我詐的遊戲中,你耍的心機比我要重多了。」沈洛寒用最放浪的方式配合他的需索,但嘴皮子卻怎麼也不肯示弱。
「何以見得茱蒂是我指使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若沒有三兩三,她豈敢在這位商業鬼才面前班門弄斧?想騙她,門都沒有!
傅仲軒咧齒一笑,笑得非常開懷。「你確實具備了一切吸引我的特質,讓我愛不釋手,讓我為之如癡如醉,讓我,想將你一輩子囚禁起來。」
金屋用以藏嬌,他這棟別墅雖然不是金子打造的,卻比金屋更適合拴住身畔這位精靈古怪,才華洋溢的美嬌娘。
「不要用沙文式的專制手段來逼我就範,我承認,跟你在一起很快樂、很激情,但,這並不表示我就一定非嫁你不可。」
「我會讓你就範的。別忘了,不擇手段正是我的特殊專長。」他低頭吮住她的耳珠子,催情般地呢喃,「何況我還有一缸子人的支持。」
「什麼意思,一缸子?」
「也沒什麼啦,我只是把你的爸爸、媽媽和妹妹都請了來。」他帶著壞笑,得意地眨眨眼。
「他們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就接受你的邀請?你跟他們怎麼說的?」一聽到家人都要到美國來了,她整個神經立刻緊繃了起來。
「就說……呃……」他假裝考慮得很用力。「我們兩情相悅,已同居多時,最近即將奉子成婚,希望得到他們的祝福……」
「你好詐呀你!」他話猶未盡,沈洛寒已掄起拳頭,如繁雨急落地打在他胸膛。「我不從,我抵死不從!」
那一晚他倆徹夜無眠,傅仲軒的柔情蜜意令她像走在雲端,妙不可言。
真的要嫁給他嗎?這個喜歡跟她鬥法,又比她奸詐很多的男人,會是個好丈夫?
也許是也許不是,但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兩人未來的日子大概不會太乏味就是了。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