僭主廳寬敞的浴室裡,燼天凝視著鏡子中的面具。
燼天摘下那個禁錮了他七年的面具,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破碎的七年,壓抑著燼天的矛盾。不相信宿命,竭力反抗不公,向命運挑戰,體內流淌著叛逆狂野的血液。這一切是他身為王者的悲哀抑或是榮耀?
燼天突然用顫抖的手按住胸口,心如刀割般,他喘息著抬頭望著鏡中那心碎絕望的眼神和扭曲的面容。
啪的一聲裂響,鏡中原本完美的臉龐忽然裂開一道縫隙,然後由中間向四周延伸出許多細小的分支,砰然破碎。
鮮血混著玻璃的碎片從燼天的拳頭上滾落下來。
「僭主大人。」葬月端著一個盒子走了進來,看見摘下面具的燼天,她先是一愣,而後馬上注意到破碎的鏡子和燼天流血的手。
葬月輕聲驚呼,上前抓住燼天的手。他的拳頭在葬月的手中依然緊緊地握著,彷彿將自己的心臟緊緊地捏在手裡。
葬月的溫柔安撫著燼天不安的靈魂,他被葬月抱在懷中,像個孩子一樣地緊緊依偎著她。
這樣的燼天,令人無法聯想到那個站在聖域頂端,叱吒風雲的王者。獨自一人的時候,或者說在葬月面前,他只是一個無比脆弱,需要人安慰和保護的孩子,脆弱得像一塊玻璃。
燼天……
葬月撫摸著燼天那如海水般湛藍的長髮,在他的發端印上無比純潔的吻。
我的王,感謝神讓我留在你的身邊,你不要怕,你的悲傷我完全可以體會,我用我的生命發誓,我將永遠守護你,哪怕我的生命之星從天際隕落……而我的靈魂,也將生生世世地守護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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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淡淡鹹味和微微涼意的海風,遼闊海面上一輪紅日從東方緩緩升起。
被眼前這心曠神怡的景色所陶醉,小男孩深深吸了一口氣,對著大海大聲喊道:「早安,太陽!早安,大海!早安,聖域!」
小男孩俐落地滑下岩石陡坡,向著大海飛奔過去,小男孩在淺灘上奔跑,濺起了許多嘩嘩海水,打濕小男孩的褲管,但他卻一個勁兒地咯咯笑著,彷彿世界上再也沒有此這更開心的事情了。
但他的笑聲突然停了下來,看著不遠處提著一籃水果的葬月。他不笑的時候,清澈的眼眸裡還帶著笑意。
「你是誰?」這句話同時從兩個人的口中說出。隨後,兩個人都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叫百百目。」小男孩調皮地做了個鬼臉,「噓——我是偷偷跑出來玩的,嘻嘻。」
葬月看著這個七歲左右的小男孩,忍俊不禁。
「我叫葬月,在僭主廳工作,我怎麼沒在聖域見過你?」
「我去過僭主廳,也見過僭主。」百百目說著吐吐舌頭,「他好奇怪,可是我也沒見過你啊。」
說話問,百百目的眼睛幾乎眨也不眨地緊緊盯著葬月手中那一籃子色澤鮮艷的水果。呵呵,小孩子嘛。
「是嗎?」葬月忍不住笑了出來。
對於葬月的問話,百百目只是反問卻不正面回答,真是個鬼靈精的小傢伙。
「我是三個月前才開始在僭主廳工作的。」葬月說,「你呢,平時又在什麼地方?」
百百目嘻嘻笑著,「在煙煙羅姐姐那裡。」
「東神宮?」葬月吃了一驚。
等等,剛才小鬼說他是偷偷溜出來的,可是東神宮位於南神宮和北神宮之後,要到達海邊,小鬼必然要通過三個宮,換句話說,就是要從二位聖域最強的人眼皮底下溜出來而不被發現,一個才六、七歲的小孩子怎麼可能做到?
「小鬼,不要騙姐姐。」葬月佯怒道。
「就知道你不信。」百百目回答,神情十分得意。
「哦?」葬月有意激他,「我當然不相信了,百百目真是個愛吹牛的小騙子。」
「我才不是!」百百目生氣地看著葬月,腮幫子鼓鼓的。
葬月看著臉蛋氣得紅撲撲的百百目,覺得這小傢伙實在是太可愛了。「那你倒說說看,你是怎麼出來的?」
百百目狡猾地笑了起來,「你故意要套我說出秘密,我偏不告訴你!」說完還扮了個鬼臉,令葬月哭笑不得。
葬月的好勝心被百百目激了起來,她就不信自己連個小孩子也鬥不過。
「這樣吧,百百目,我們來打個賭。」葬月從地上抓起一把沙子,「看誰有本事把沙子扔得最遠,我要是贏了,你就要告訴我你的秘密。」
「哼!」小傢伙不服氣了,「那要是我贏了呢?」
「我就把這一籃水果送給你。」其實葬月早就發現這小傢伙對自己手裡的水果垂涎三尺了。
「好!」百百目一口答應下來。說完他蹲下去抓起一把沙子,但是沙子從指縫間掉落不少。百百目將右手高高舉起,退後,然後衝刺,嘩!沙子全都散了開來。
「呸呸呸!」百百目懊惱地吐掉飄進嘴裡的沙子,倔強地又抓了一把,再扔出,結果和前一次一樣。
葬月看著百百目倔強地朝她嘟起小嘴,挑了挑眉毛。
她走到海邊,抓起一把被海水打濕的沙子,揉成一團,朝大海扔了出去,咚的一聲,沙子落進海裡,濺起微小的浪花,然後她回頭微笑看著百百目。
「姐姐你耍賴!」百百目不滿地尖叫起來。
葬月咯咯地笑了起來,「我哪裡有耍賴了?又沒說不許在沙子裡浸水。」看著百百目的嘴嘟得更高,葬月笑著說:「百百目可是男子漢,男子漢說話是要算話的,難道百百目輸不起?」
「哼!誰說我輸不起的?」百百目幼小的自尊心被挑起,「我是說話算話的,更不會騙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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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塊丈高的花崗岩後面,有一片很茂盛的籐蔓;地中海溫暖潮濕的氣候總是令這類植物發瘋般地成長著。
百百目拔開籐蔓,側身鑽進岩石後面,然後伸出頭來笑嘻嘻地朝葬月招手。
啊!原來這裡有一個秘密通道。
葬月好奇地跟上百百目。
通道的洞口是朝南的,覆蓋著綠色植物,又被一塊巨石虛掩著,從正面根本看不出痕跡,側面窄小的縫隙剛好夠一個孩子進入。
葬月盡量側著身子,吃力地進入通道,裡面竟然是無數的台階。
葬月跟在百百目的身後,「小鬼,你是怎麼發現這個通道的?」
百百目回頭甚是驕傲地看了一眼葬月,「秘密,還有你要答應我,這是我們的秘密,你不可以告訴別人喔。」
葬月欣然答應。
走出隧道,葬月揮掉身上幾片籐葉,撲鼻而來一陣花香,好大一片百合花園,聖域裡竟然有這麼大的百合園!
「這裡是煙煙羅姐姐的花園,很美吧?不過有毒喔。」百百目一臉的詭異神秘。
「小目,你剛才又跑到什麼地方去了?」一聲慍怒的喝斥傳過來,聲調不高,但卻令百百目迅速收起調皮的笑容,臉上露出乖孩子的神情。
說話的人是煙煙羅,東神宮的守護戰士。
煙煙羅奇異的髮型蓋住她大部分的面孔,有時候葬月好奇到想掀開她的頭髮,看看她到底長什麼樣了。
「原來是葬月小姐。你怎麼會在我的宮裡,你應該不至於在聖域中迷路吧?」對於葬月,煙煙羅說話總是帶著那麼一股酸味兒。
這時候百百目一個勁兒地拉葬月的衣袖,小小的腮幫子鼓鼓的,瞪著煙煙羅。
「啊!我是恰巧路過此處,不小心就被百合的香味吸引進來,你的花園真是漂亮。」葬月拚命地陪著笑臉,「啊!還有,令弟也好可愛呢!」
「客氣了。」煙煙羅冷冷地說:「小目不是我弟弟。」
「啊……」葬月語塞,恨自己嘴太快了,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再說什麼好。
「小目是僭主大人的兒子。」煙煙羅糾正道。
「什麼?」葬月渾身振了一下,這一驚非同小可。半晌,葬月才斷斷續續地問道:「那麼,百百目的媽媽呢?」
煙煙羅露出不悅的神色,這個問題實在太八卦,她並不想回答。但最後還是說道:「死了,就算沒死,普通的女人也是不能待在聖域的。」說完她向百百目招了招手。
百百目很聽話地走了過去。
「葬月小姐,你還是盡快回僭主廳吧,東神宮並不對外開放,也非遊覽觀光地。」煙煙羅很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葬月先是呆了一呆,然後很識趣地向煙煙羅告辭。
她同時向百百目投去一個微笑,放下手中的水果籃子,「小目,這個是姐姐送給你吃的。」
「謝謝姐姐!」
百百目欣喜稚氣的聲音令人心情愉悅,真是個禮貌懂事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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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月看了一眼已經升到中天的太陽,她本來是出來給燼天摘水果的,然而現在她已經沒有心情再原路返回去摘一籃子水果了。
燼天殺死的那個真正的僭主是百百目的父親,百百目在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如果這個孩子知道自己唯一的親人其實在他剛出生那年就死了,他還能這樣笑、這樣開心地在海水中奔跑嗎?
而更殘酷的是,現在百百目眼中的父親,竟是殺死他親生父親的兇手。
葬月簡直不敢再想下去,她瘋了般的在聖域彷彿永無止境的石階上奔跑,一口氣衝進僭主廳,走到正在處理公務的燼天面前,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然後一巴掌摑在燼天的臉上。
由於用盡全力,葬月的手一陣酸麻,而且很痛。
青銅面具掉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燼天吃驚的表情呈現在葬月面前。
看著燼天完美的臉孔,葬月又是一巴掌要揮過去,卻被燼天抓住。「葬月,你幹什麼?」
「那個百百目,那個孩子你認識嗎?被你軟禁在聖域裡的孩子!」
「嗯,你怎麼會見到他的?」燼天平靜地反問。
「我……」葬月突然語塞,「你先回答我,為什麼要軟禁百百目?」
「他本來就是屬於我個人擁有的物品,怎麼對待他是我的自由。」
燼天的回答令葬月倒抽了一口冷氣,他竟然把一個活蹦亂跳的孩子說成是他的個人物品?變態!
「你胡說,他明明是阿爾忒彌斯僭主的兒子!」燼天的話令葬月感到十分氣憤。
「煙煙羅告訴你的?」燼天笑了。
「是的,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一個無辜的孩子?」
燼天思索了一下,然後冷靜地說:「百百目不是阿爾忒彌斯的兒子,我這麼做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他是我的兒子。」
葬月腦子轟的一聲,臉色刷白,「你的?你說他是你的……」葬月吞了口唾液,但覺得嗓子還是發乾,燼天竟然有兒子了?
燼天看著葬月奇怪的反應,想來她八成是誤會了,於是繼續解釋:「奧丁的戰士每個人都有一副屬於他個人的盔甲,這副盔甲等於是戰士的半身。」
「百百目和盔甲有什麼關係?」葬月不滿燼天故意扯開話題。
「當然有關係。」燼天說:「因為百百目就是我的盔甲。」
「什麼?」葬月十分震驚,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活人是盔甲?
「我原本有一副成熟的盔甲,七年前我為了掩飾我失蹤的真相,親手把他毀了。」燼天語氣平靜,但卻透出無法掩飾的痛苦,親手毀滅自己的盔甲,其痛苦程度無異於手刃自己的孿生兄弟。
頓了頓,燼天繼續說:「盔甲是戰士的半身,戰士死、盔甲死,但只要戰士活著,盔甲就能跟隨主人再次復活,就像百百目,他就是在我毀掉我的盔甲的同一天誕生的,屬於我的全新盔甲。」
葬月驚愕至極,一時間還無法消化燼天的話。半晌後,她才說:「百百目……他怎麼看也是個普通的孩子……」
「因為我沒有召喚他,所以他一直在沉睡,新的盔甲只有在主人的召喚下才能甦醒。在此之前,他無論從外表還是思想上,都只是個普通人,並且像普通人一樣會經過幼兒期、成年期,老年期等各個階段。」
「那,百百目是人類嗎?」葬月覺得這個話題好荒唐,但還是忍不住問了。
「不是。」燼天說:「只是外表有人類的特性。」
葬月表情古怪地瞪著燼天,她完全無法消化燼天的話,百百目明明是人類。
「那麼,照你這麼說,伶牙、煙煙羅、朧目他們都有自己的盔甲了?就像百百目那樣?」
燼天點點頭,「是的,我們彼此都見過各自的盔甲,正是因為這樣,我才不得已毀了以前的盔甲。」
「可是我從來沒見過他們的……盔甲。」說到盔甲,葬月腦子裡就冒出百百目的樣子來,她覺得這樣稱呼百百目十分彆扭。
「他們平時都穿在身上。」
葬月的驚愕之情更甚,她實在無法把他們身上那件冰冷的戰袍,和有血有肉的活人聯想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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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僭主大人!」一名雜兵突然跑進僭主廳,看到摘掉面具的燼天,他先是一愣,然後瞪大了雙眼。
但他錯愕的眼神馬上就變成面對死亡的驚恐,一股熱呼呼的液體自他的頭頂流下,士兵頹然倒地。
葬月驚恐地瞪著滿臉是血突然倒地的士兵,那個雜兵連葬月的那一聲驚叫也來不及聽到就命喪黃泉了。
燼天的出手之快完全是殺人於無形。
看著倒在血泊中的無辜士兵,葬月痛苦地癱坐在地上,雙眼滿是恐懼和悲痛。
剛才還平靜地跟自己說話的燼天,竟然轉眼之間就變成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燼天,求求你,停手吧!」她突然撲上去抱住燼天的腿哀求:「我們一起離開這裡,離開這個禁錮著你的牢籠。靠偽裝和謊言編織起來的權力又可以維持多久?不要再沉淪下去了,燼天。我害怕……我害怕終有一天你會受到神的懲罰,會萬劫不復的!」
燼天一把推開她,「你開什麼玩笑?我統領這亂世七年之久,哪一點比阿爾忒彌斯統治時期差,我不是僅僅依賴逝者的威嚴來編織謊言才成功的,我完全有這個能力。受到神的懲罰?笑死人了!這個時代已經沒有神了,權力就是神!」
「燼天……」葬月流著淚,看著顯示出極端雙重人格的燼天,又自言自語地陷入自我交戰中。
「這個時代已經沒有神了,說這種玩笑話的人是誰?」燼天抬頭看著眼前巨大的神像。
「我是一個被世人遺棄的孩子,如果不是神的眷顧,我早已死了。我就是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對神的忠誠嗎?」
「我明明比任何人都優秀,為什麼僭主要把位置傳給奧貝斯?我絕不是個可以被輕易束縛住的男人,可真是悲哀啊,天空被神統治著,根本不夠寬闊,無法任我的羽翼縱情伸展!」
葬月看著燼天,那個在聖域中被稱為像神一樣完美的人,那個在戰鬥中從未被擊敗過的人。
在他的面具褪下的一-那,葬月明白了,原來世界上最厲害的武器不是堅硬的拳頭,也不是鋒利的刀劍,而是脆弱的憂傷。
滿臉的委屈,彷徨的眼神,如孩子般無助地望著前方,分明已經迷了路,卻還是要硬著頭皮走下去。
燼天……你究竟要迷茫到何時?
「燼天,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什麼都不要再想……閉上眼睛,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葬月把燼天的腦袋輕輕地摟在自己的懷中,溫柔地用言語引誘他入睡。她將無比純潔的吻輕輕印在燼天的發端。
燼天的瞳孔是蔚藍色的,頭髮是蔚藍色的,蔚藍色就是燼天。
葬月想起小時候來到海邊的情景。
冰涼的浪花急急的拍打過來,濺到嘴裡的海水那鹹得發苦的味道,沒有人懂,清澈的愛琴海,這蔚藍色的悲傷……
葬月環視四周,僭主廳很大。可是這廣大的空間就等同於自由嗎?
葬月撫著燼天的臉,想要拿掉那沉重的青銅面具,想拉開簾子讓他真實的感受一下陽光,可是不行。
自從那一刻起,他做出這一輩子最大的選擇,一切便已無可挽回了吧。燼天自己選擇了一條漫長的不歸路,卻執著地要走下去。
從那時候起,他就已經給自己判了無期徒刑,這空曠的宮殿不過是一個華麗的牢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