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咽喉──
月光御劍流在數里之外就已經聽到了瀑布如雷鳴般的聲音。
一條三公里寬的河流,有著近三百條瀑布一字排開飛流直下,直落無底深淵;數里之內,除去蒼藍色的天空,只見水幕如雲,站在瀑底遠望過去,氣勢足以令天地變色。
普通人只消靠近,單聽聲音便會耳膜破裂、心臟不堪負荷,但是卻有人在瀑布頂上駐足。
和瀑布群相比,他幾乎只是一個可以忽略的黑點,但一條綿延了三公里的瀑布群,卻沒有對他構成絲毫威脅,他甚至連衣角都沒有沾濕。
此人自然是壹青聰。
當月光御劍流出現在瀑布底時,壹青聰已經在上頭等他了。
這麼大一條瀑布,月光御劍流只能靠感覺得知壹青聰所在的方位,如果用眼睛,是無法從近三百條瀑布中找出一個人來的。
他足尖輕點,向瀑布頂端逆飛上去。他在穿過瀑布時,張開了防護結界,否則就算不被衝下去也會變成落湯雞。
他和壹青聰面對面站著。
水聲震耳欲聾。
暮色四合,天若穹廬;但和這樣氣勢驚人的瀑布群相比,連天似乎也變得渺小了。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單單只是感覺這驚人的氣勢,感覺大自然無可比擬的寬大胸襟。
妖怪也好,人類也好,情也好,恨也好,一切的一切在大自然面前都顯得太渺小了。
「我想我能猜到你想說什麼。」
月光御劍流的聲音不大,卻完全不受水聲的干擾,準確地傳入壹青聰的耳朵裡。
「你猜錯了。」壹青聰的聲音也不大。
月光御劍流笑了。自從他把壹青聰當成敵人,他還是第一次對敵人露出單純的笑容。
「你那麼肯定我想說什麼?」
壹青聰悶哼一聲,開門見山的說:「因為我要說的是星月的事。」
笑容在月光御劍流臉上如冰般瞬間凍結。
「我不知道在這件事上,你對自己那種令人髮指的行為還有什麼好解釋的?」他冷冷的看著壹青聰。
「令人髮指?」壹青聰望著他,「我真不明白我和星月的關係究竟被你曲解到了什麼樣的程度。我是她哥哥,能對她做什麼?」
月光御劍流的雙眼灼紅起來。
「我以為你要說的是綠羅的事,如果你是來和我敘舊的,只有我的拳頭才有這個興趣,我可不想和畜生把酒言歡。」
「注意你的言詞!」壹青聰的面色沉著,但眼中已露出銳利的鋒芒。
月光御劍流嘿嘿冷笑了兩聲,隨時進入備戰狀態。
「我不是來找你打架的!」他沉聲說:「星月對我有兄妹之外的感情,我是最近才知道的。如果星月死之前我就知道這個秘密,五百年前我就會借你的手替星月續命,不會讓她死。」
月光御劍流看著壹青聰,一時間忘了說話。
「那時我和你一樣,也想找出星月愛的人到底是誰,然後殺了他!因為只要他死,星月就能活,但我萬萬沒想到那個人是我。我現在才明白那時你為什麼一心一意要殺我,可笑的是,我並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殺我。」
「夠了!」月光御劍流雙手抱頭,覺得自己的頭在隱隱作痛。
他想殺壹青聰,當然不單單是這一個原因。他一直以為壹星月的身子是被壹青聰玷污的,這才是他將壹青聰恨之入骨的原因;可是現在看來,壹青聰根本就不知道壹星月曾經被人侮辱過。
如果那個人不是壹青聰,不是壹星月所愛的人,那麼可想而知那時的她在肉體和精神上,曾一個人獨自忍受著怎樣的痛苦和煎熬,最終才會選擇用櫻花契約咒縛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我要說的都說完了。」
壹青聰在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已經打算離開。
「站住!綠羅怎麼辦?你明明就是一直愛著她的不是嗎?那麼你和舞上床又要怎麼解釋?」
壹青聰冷冷地說:「和你無關的事,我沒有必要向你解釋。」
「舞是我妹妹,當然和我有關!」月光御劍流說:「我不希望自己的妹妹被人騙情騙色。」
壹青聰咬了咬牙,月光御劍流的話令他想不發怒都很難。
「我不至於為了一夜風流而把自己的命賠上。」
「想不到舞還真有本事,居然能逼你就範。」月光御劍流的話裡帶著些許嘲諷,顯然他並不滿意壹青聰的回答。
壹青聰不由自主地握緊拳頭,手上青筋浮現。他極力克制自己,沒讓羞憤露在臉上,但他的聲音卻沙啞了。
「如果你還要追根究柢,這個瀑布就將是你的墳墓。」
月光御劍流看著壹青聰,突然有些不忍。
壹青聰不是個願意把情緒表現在臉上的人,但此時他卻感到壹青聰明顯的激動起來。他原本就是個心軟的人,過分地戳別人的痛處並不是他喜歡幹的事。
「我並不是喜歡管你的閒事,只是綠羅……我很關心她;那時我看見你把自己的生命傳入綠羅的體內,我想到了很多事情。你既然愛她,為什麼不肯向她解釋?」
壹青聰沒有回答。
月光御劍流又問:「你怕你死後會讓她承受失去愛人的痛苦?」
壹青聰已經聽不下去,轉身欲走。
「你別走!」月光御劍流怒道:「你以為只要讓她恨你,她就不會傷心難過了嗎?離開你之後,她幾乎日日處於自虐狀態,如果我不是二十四小時看著她,她早已經不知道死過幾次了!就算你沒談過戀愛、不瞭解女人,至少也該瞭解和你共處了十年的綠羅吧?」
壹青聰的身體微微震顫了一下。
他回過頭,看著神情激動的月光御劍流。從月光御劍流的眼中,他捕捉到了一絲模糊的感情。
他一字一頓地問:「你碰過她了?」
壹青聰急轉的話題令月光御劍流措手不及地愣了下。
就在月光御劍流一愣的瞬間,壹青聰突然以極快的速度衝到他的面前,揪住他的衣襟。
「如果你是個男人,就給我照顧好她!」
月光御劍流直視著壹青聰,那雙如獵鷹般凌厲逼人的眼睛,他知道壹青聰此刻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但他在極力地克制,因為沒有人比自己更能代替他照顧綠羅。
壹青聰不願意開口求他,但卻需要他的幫助。
月光御劍流架開他的手,「你應該知道現在的她和死人沒什麼區別,要照顧她並不難。今天上午的事,我可以向你解釋一下,你沒說錯,我是碰了她,但沒有你想的那麼不堪;綠羅是自願的,那是因為她把我當成了你,就像當年的星月一樣。」
「行了。」壹青聰說:「我沒有那麼多精力聽你解釋。」
「哼,自大的傢伙!」月光御劍流做了一個結束的手勢,「離櫻花契約咒縛的極限日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兩個月後,我會到你的墳上去上炷香的。」
壹青聰冷冷地說:「隨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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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羅抱著解除變化後的加米,走在一個陌生鄉村裡的小路上。
落日如一個巨大的火球一樣滾落天際,四周的群山如同黑色淡墨一樣氤氳模糊。
加米躺在綠羅懷中,東張西望。
綠羅用外套包住加米。因為這裡是人類居住的地方,而加米長著九條尾巴很容易引人注目。
小鎮很小,而且很窮,遠遠沒有綠羅和壹青聰住了十年的那個大城市熱鬧繁華,甚至連一幢高樓都沒有,但是在這裡卻能聽到小橋流水,看見枯籐老樹,還有黃昏暮色下,趕著黃牛匆匆回家的農人。
如此美好的田園風光,令人心靜如水。
綠羅心中輕輕歎了一聲,彷彿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和加米說話的道:「有句話說:『若是沒有感謝之心,就永遠沒有幸福可言』,如果不是壹無時無刻地維持著我的生存條件,我又怎麼能夠見到這麼美的景色?這種日暮下的群山,我就沒有機會見到。人總是要知足的,我又何苦再去責怪他?如果有一天,他不願意再為了我而消耗他的妖力,我會安然地死去;也許是某天早上,也可能會是某個黃昏或者晚上,在有他的夢裡一覺就不再醒了……」
綠羅喃喃地說著,傷感和憂愁從心中直湧上來,她的臉上慢慢地出現兩行晶瑩的淚痕……
直到一個關切的聲音飄入她的耳朵,她才恍然驚醒過來,抬頭看著那個人。
來人的年紀已經很大,雙鬢斑白如霜,額頭和眼角都有著歲月的痕跡。
她輕輕摸著綠羅的頭,「孩子,年紀輕輕哪裡有那麼多的傷心事?是不是迷路了?」
綠羅烏黑的瞳孔裡映出老婦人慈祥的笑容。
綠羅是由程式創造出來的虛擬人,沒有父母,更從未嘗過親情是什麼滋味;此時,一股暖流從心底直湧上來,她不由得喊了一聲:「奶奶。」
老婦人頷首笑著,握住綠羅冰涼的小手。
綠羅覺得老人手上的皮膚粗糙而乾裂,猶如一張風乾的老樹皮,刺得綠羅的手如針刺般地疼。但老婦人的手卻是溫暖的,這種溫暖從綠羅的手心一直傳到綠羅的心裡。
「你是城裡來的吧?孩子。」
綠羅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老婦人說:「如果你不嫌我們這鄉下地方髒,就暫時住在我那兒吧,明天再找回家的路,別站在這兒發愁啦。」
老婦人像安慰孩子似的安慰綠羅,反倒使綠羅更加忍不住的掉淚。
老婦人拉起綠羅的手,指著不遠處的一間小土屋說:「我就住在那兒。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綠羅擦掉眼淚,「我叫綠羅。」
老婦人笑著,然後摸了摸乖巧的加米。
「它叫加米。」綠羅忙說。
加米張開嘴,朝老婦人叫了一聲。
老婦人呵呵地笑了起來,笑得像個孩子,「你們城裡的人呀,就是喜歡給小畜生都按上名字,有趣得很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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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羅隨著老婦人前往她的家。
老婦人的家裡很簡陋,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及一個灶頭;綠羅和老婦人睡同一張床,加米蜷縮在地上,身上始終裹著綠羅的外套。
山中的氣候,晝夜溫差很大。那一晚,綠羅把身子蜷縮在薄薄的蘆葦席下,雙腳彷彿浸在冰水裡,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她不停地作夢,夢見很多東西,她不知道她在夢裡有沒有哭。
然後,她突然醒了,溫暖而刺痛的感覺從雙腳傳來;當她意識到是怎麼回事時,她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
老婦人將綠羅冰冷的雙腳抱在自己懷裡,她粗糙的雙手因為緊緊地抱著綠羅的腳,把綠羅刺得生疼。
「奶奶!」綠羅帶著哭腔喊了一聲,接著跳下床。
「孩子,幹什麼起來?會凍著的,快到被窩裡。」老婦人驚訝地看著綠羅,吃力地坐了起來,伸手去拉綠羅。
綠羅一下子撲倒在老婦人面前,哽咽地道:「奶奶,綠羅是孤兒,您做我的親奶奶吧,綠羅當您的孫女,伺候您一輩子!」
一行混濁的淚從這個孤獨的老婦人眼眶中滾落下來,她用顫抖的手扶起綠羅,「好,我的好孩子、好孫女。」
綠羅也哭了,因為她發現人世間還有另一種無比溫暖的愛存在,那種愛叫親情。
此後的幾天,綠羅完全過著一個農家姑娘的生活,並且很快就學會像她這樣年紀的鄉下姑娘應該會的東西,閒暇時還和村裡的小孩子一起玩耍。
加米也不用一直被包在衣服下面,因為這裡的孩子們不但不怕它,反而很喜歡這只長著九條尾巴的漂亮動物。
日子在日復一日中平靜地流逝,就連存在綠羅記憶中的傷痛也似乎被這人世間簡單而快樂的生活塵封起來,變得像一個遙遠而模糊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