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的日曆撕了一張又一張,從那天起,語舒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和聶亞恩在一起,同一個上班地點、同一個宿舍、同桌吃飯,簡直快成一家人了。
而她也漸漸融入這個沒有桌椅、沒有黑板、沒有鐘響的學校,也習慣這裡悠閒的生活步調。
山裡的小孩活潑又開朗,每天只和十幾個學生相處,既輕鬆又沒有壓力。
「這堂課,老師要你們寫作文,作文題目是『我的糗事』,例如在考試時作弊,發生一些糗事,你可以把作弊的……糗事,生動的描寫出來。」好險!她差點就說成作弊的「樂趣」。
這時,聶亞恩正好經過,愛說話的王幼翔大聲問道:「聶醫生,你有沒有作過弊呀?」
他停下腳步,義正辭嚴的說:「當然沒有!做人要光明正大,不可以做出違背良心的事。」
「請問作弊算是違背良心嗎?」語舒忍不住問他。
「當然!」他露出「還用問嗎」的表情,訓起人來正氣凜然的,「不是靠自己用功得來的分數,就好比偷別人的財物一樣可恥,小朋友明白了嗎?」
不用想也知道這就是他的作風,甚至可以想像他從小到大沉穩正直得欠人扁的樣子。
想像當眾人在談論自己小時候作弊的趣事時,只有他一個人正經地說:「我從來沒作過弊!」
多麼殺風景啊!
語舒心裡這麼想,但身為老師,她不好意思當著小蘿蔔頭的面說出口。
「那佟老撕一定沒有作過弊了?」年紀最小的葉芝蘭扯扯語舒問道。
「抱歉!老師曾經作過弊,結果被爸爸狠狠處罰了一頓。」她毫不隱瞞自己的過失。
「哼!作弊的人還當什麼老師?」張雪梅看聶亞恩在外面,也跟著跑出來湊熱鬧。
語舒冷靜的回道:「聖人也會犯錯,何況老師只是凡人,犯錯是很正常的。」
「對!最重要的是知錯能改,才是難能可貴。」聶亞恩忍不住替語舒說話,氣得張雪梅跺著腳離去。
「哈哈!雪梅姊姊生氣了,羞羞臉!羞羞臉!」那群小蘿蔔頭取笑著。
笑聲中,聶亞恩不解的抓抓腦袋瓜子,「這孩子最近是怎麼了?」
「拜託!你還當她是個孩子?」語舒忍住笑,翻了翻白眼。
「有什麼不對嗎?她明明就是個孩子,所以村長才要她跟著我學習的,可是不知為什麼,最近她不太專心。」他竟然還一臉凝重的看著她的背影搖頭。
真的有夠鈍的,說不定小蘿蔔頭都看出端倪了,只有他不自知。
語舒笑了笑,「小女孩也是女人,很容易鬧情緒的。」
「是這樣嗎?」他仍是一臉迷惑,看來不管是小女孩還是女人,對他而言都很難懂。
這天下午,語舒在圖書館裡批改學生的作業,當太陽懶懶的照進來,她連打了好幾個呵欠。
「醫生!醫生!」一群孩子跑了進來,有的手裡拿著布袋,其中一個小女孩手裡抱了只小狗。
「聶醫生,陪我們去後山玩。」手裡拿著布袋的小孩衝到聶亞恩面前。
「不要去,聶醫生,先救我的小黃。」抱著小狗的小女孩嚷嚷著,引起其它孩子吵鬧不休。
「好,都別吵,先救小黃再去後出。」聶亞恩一說話,大家立刻安靜下來,然後,
他仔細為小狗檢查,對小女孩說:「你是不是喂小黃吃骨頭?」
小女孩含著淚吶吶道:「我只給她一點點而已?它會不會死啊?」
「一點點也不行,現在它的胃受傷了,我會治好他,但你不可以再給她吃骨頭了,知道嗎?」
「知道了。」她擦掉眼淚,總算放下心來。
天!他平常什麼病都醫,想不到當起獸醫也很在行,簡直是「有醫無類」啊!語舒對聶亞恩更佩服幾分了。
「可以去後山玩了嗎?」幾個孩子等得不耐煩了。
聽到「玩」這個字,語舒不由得湊了過去,「你們要去哪?」
「佟老師要一起去嗎?」聶亞恩主動問道。
不錯!不錯!人猿開始懂得互動了,她等來等去就等這一句,不然她都快悶壞了。
「要!當然要。」語舒歡呼一聲,雙眼都發亮了。
「那走吧!」他回過頭對張雪梅說道:「雪梅,有病人就通知我。」
張雪梅眼神為之黯淡,也不應他。
「你的-秀雷敦不高興了。」語舒低笑地以手肘撞了他一下。
「呃……什麼-秀雷敦?」聶亞恩一臉的不解。
想也知道他沒什麼幽默感,語舒解釋道:「-秀雷敦就是小護士。」
「她不是我的,請你……別亂說。」他靦腆又嚴肅地反駁道。
呵呵……語舒總覺得這樣逗逗他真有趣。
一行人來到瀑布旁的大樹前,樹上還搭了樹屋,孩子們興高采烈的爬上去,玩得不亦樂乎。
太棒了!她早就想試試爬樹的感覺,只不過從小生長在都市,一直苦無機會。
語舒奮力爬了上去,站在樹屋的平台上-望遠方,南橫的景色美得含她驚歎,真是人間淨土啊!
「給你。」聶亞恩遞了一支玉米給她。
「好甜的玉米。」她咬了一口,頤覺滿嘴香甜,比過去嘗過的美食大餐,更加令人滿足。
唔……好香的味道,語舒瞥見一旁的土堆,問道:「那是什麼?」
他笑了笑,把土堆敲開,裡面是一塊塊黝黑的「東西」,孩子們一溜煙的跑過來,迫不及待的從土堆中搶食。
「這是什麼?」語舒盯著這一塊塊冒著煙、黑土般的東西問道。
「烤蕃薯。」他回道。
「噢!好燙,這真的可以吃嗎?」她好奇的用指尖碰了一下。
聽見她的問題,聶亞恩臉上難掩驚訝,孩子們卻笑了起來,「佟老師連這個也不知道!」
「這個樣子誰認識它呀?」語舒挑起眉道。
實在不能怪她,都市人都是吃快餐長大的,不然就是便利超商的熟食,她從來沒試過烤蕃薯。
「你要不要試看看?」聶亞恩把烤蕃薯辦開,散發出陣陣香氣。
「要!當然要。」她被那股香味吸引,恨不得馬上咬一口。
飽食一頓之後,孩子們更是精力充沛,到處追趕跑跳,有的乾脆脫了上衣,「撲通」一聲跳進水裡游泳。
聶亞恩則靜靜的看著語舒像個孩子般又跑又跳,見她笑,他也跟著笑。
倏然,語舒往後一仰倒在地上。
「老師跌倒了!」
「糟了!老師受傷了。」
「聶醫生,不好啦!老師流血了。」
聶亞恩衝了過去,將她的身子按住,「別亂動!」
一支十幾公分長的利箭,利入她的小腿,疼得她小臉都刷白了,額頭冒出汗珠。
「你踩到陷阱,被誘捕動物的箭給射中了。」他撕下衣袖的一角,綁住她的傷口上方,先止住不斷滲出的鮮血。
「好痛……」語舒看著滿腳的鮮血,痛得說不出話來。
「忍著點,我馬上帶你回診所。」他將她攔腰抱起就走,臉色比她更蒼白。
一路上,聶亞恩發現自己的心跳得厲害,回到診所立刻吩咐,「雪梅!準備好手術用具。」
「是。」張雪梅看到語舒的腳,知道是怎麼回事,心中竟升起一股快感。
「要……動手術山要開刀嗎?我不要!」語舒一張小臉蒼白得嚇人。
「不開刀沒法子把箭拔出來。」他把語舒放在手術台上。
「不要……那樣會痛死的。」語舒卻緊抓著他不放,慌亂地拍臉埋進他的胸前,淚水把他的上衣都染濕了。
唉!他只好摟著她安慰道:「不怕,我會先給你做局部麻醉,動刀的時候不會有感覺的。」
哼!不要臉!只會抱著男人撒嬌。看著此情此景,張雪梅也氣得臉色發自。
「聶醫生,我來幫她清理傷口,你去洗手消毒吧!」她上前把兩人分開,將語舒按回手術台上,替她擦拭傷口附近的血跡。
「哎呀!痛痛痛……你輕一點。」語舒痛得直冒冷汗。這丫頭是故意的嗎?出手這麼重。
「你們這些都市女人真是嬌生慣養,上次我表哥也是被獵器傷到,他連吭一聲都沒有。」張雪悔又故意加重手勁,痛得語舒尖叫連連。
這時,聶亞恩已戴好手套過來,「你表哥是男生,長得又高又壯,怎能拿他來比呢?」
見語舒痛得嘴唇發白,他的心微微抽痛,恨不得受傷的是自己。
聽到聶亞恩袒護語舒,張雪梅表情更是僵硬,嘟著嘴準備麻醉藥。
語舒盯著她手上的針筒,怕她又公報私仇,急忙拒絕,「我不要你幫我打針!」
「讓我來。」
見聶亞恩接過針筒,語舒才稍稍放心,卻瞥見那丫頭恨恨的看著他們。
她害怕地瞪著那針筒,又是一串淚水滑下,哽咽道:「我怕打針,可不可以不要打?」
「如果害怕就閉上眼睛,我會輕輕的,保證不會很痛。」他柔聲的說
「你要輕一點喔!我很怕、很怕痛的……真討厭!為什麼這樣不小心……」說著,她還是忍不住想哭,委屈的眨眨眼。
「還痛嗎?」他心疼的問,好想將她擁入懷裡安慰一番。
「你……你不是要打針嗎?快動手吧……」她可憐兮兮的看著他,發現他又用那種眼神看她。
「已經打過了。」他回道。
「真的?你沒有騙我,真的不痛耶!」她含淚露出笑容,對等一下的手術更有信心了。
「是,我保證不會讓你覺得痛。」他低低的說,好像在叮嚀自己似的。
「可是……好了之後,會不會留下疤痕?」她立刻想到這個「嚴重」的問題。
「我盡量把傷口開到最小,把線縫細一點。」他溫和又肯定的說,好讓她放心。
「這麼說還是會有疤痕,對不對?」她當然很計較,美美的小腿留了個疤,以後就再也不能穿短褲、短裙了。
「不會的,我保證疤痕會很小,過一陣子就看不出來了。」他伸手撥開她汗濕的髮絲。
「好,你動手吧!」她認命的閉上雙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可是,聶亞恩卻看著她傻笑。
「你笑什麼?人家真的是很難過嘛!」她扁扁嘴抱怨。
「箭已經拔出來了。」他高舉手中的箭晃了晃。
「什麼?」語舒瞪大眼望著他,「剛剛講話的時候,你就已經動刀了?」
他微笑點頭,叮嚀道:「這三天則讓傷口碰到水,過一個禮拜就會好了。」
這麼麻煩,她像個小可憐般應道:「知道了,我現在就想回家。」
「來,我帶你回家。」他輕輕抱起語舒,深怕弄疼了她。
聶亞恩只顧著語舒,茫然不覺一旁的張雪梅氣得臉頰鼓鼓的。
誰說不痛的?
吃過晚飯之後,麻藥逐漸退去,語舒的整條腿發脹作痛,害她連電視都看不下去了。
「傷口又痛了?」看到她皺眉,聶亞恩關心的問道。
「嗯!」她噘著嘴,連回答的力氣都沒有。
「來,把藥吃下去就不痛了。」他手上多了一杯水和六、七顆藥丸。
「這麼多藥我吞不下去。」
「乖,把藥吃了腳不會快點好呀!」他把藥拿到她嘴邊,堅持要她吃。
「我發誓再也不去後出了。」她咕噥的抱怨著。
「呵呵……原來佟老撕也怕吃藥啊?」村長大人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突來的笑聲差點沒把語舒嚇到,鄉下的房子就是這樣,一點隱密性都沒有,她只好乖乖的把藥吞下。
「我聽說老撕的腳受傷了,現在好點了嗎?」村長大人手裡拎著大包小包進來,還有張雪梅也跟在後面。
她一進門,眼睛就忙著四處打量,大概是想察看語舒的生活狀況。
「謝謝村長伯伯!有聶醫生的照顧,我已經好多了。」她看著張雪悔,故意笑得特別的甜蜜。
「聶醫生,那就拜託你了,不然,害佟老撕剛來不久就受傷,實在很過意不去。以後我要規定村民捕獵的範圍,才不會一再發生這種意外。」村長大人虧欠的說道。
「請村長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的。」聶亞恩義不容辭的說。
「阿爸,既然佟老師受傷我們也有責任,不如讓老師住我們家,我們也可以幫忙照顧她。」張雪梅插嘴道。
「謝謝你的好意,我想我還是留在聶醫生身邊比較妥當,萬一有什麼狀況,他馬上就可以處理。」這丫頭在打什麼主意她會不知道嗎?說完,語舒狀似無意地打了個呵欠。
果然,村長大人就說:「那老撕早點休息,我們先走了。」
「謝謝忖長伯伯,慢走。」她朝他們揮揮手。
村長大人都走到門口了,張雪梅還不捨的頻頻回頭看,她知道她最擔憂、最不想見到的事就要發生了。
「呵∼∼我想睡覺了,你可不可以扶我進房?」語舒這次真的打了個呵欠。
當然,好人做到底,聶亞恩二話不說的抱起她。
她把臉貼在他的胸前,聽到他穩健的心跳,聞到他身上清冽的體香,頓覺好安心、好溫馨,真希望一直這樣下去。
咦?不對!她怎麼會留戀一個原始人呢?
「你好好休息,有事就大聲叫我。」他把語舒輕放在床上,又拿了個枕頭將她受傷的腳墊好。
「哦……」她似乎還沒從剛剛的情緒中恢復,迷惘的看著他。
她的樣子好無辜,楚楚動人得教人心疼,害他差點仲出手撫摸她的臉頰,不過他及時克制住,以免自己又做出更進一步的舉動。
「晚安。」他勉強擠出這麼一句。
「晚安。」語舒也趕緊閉上雙眼睡覺。
見鬼了!一向只愛俊男帥哥的她,怎麼突然對這個原始人有好感?
肯定是因為她受了傷,身心俱疲才會精神錯亂。她趕快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