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
這幾天都下著綿綿細雨,凝綠在繡閣裡刺繡,卻聽見窗戶被風吹得格格作響,便起身去將窗子關好。
突然有人從背後抱住她,驚懼之餘,她使勁地想掙脫那人的箝制。
那人早料到她會大聲呼叫,迅速地伸出手摀住她的嘴巴。
「噓!是我。」那人湊進她耳邊低語。
是他!凝綠立刻認出這低沉穩重的嗓音,驚喜、委屈和思念的複雜情緒霎時在她心中翻騰。
「你說來就來,要走便走,這可是人家的閨房呢!」她嘟起小嘴嗔道。
陽天忍不住想逗逗她,「就因為是你的閨房,我才肯如此委屈自己,若換作是其它女子,我還不肯進來呢!」
「你……貧嘴!」凝綠回過身來,正好對上他那張嬉笑的俊容,原本抬起的手頓住,手絹落在地上。
「你真的捨得打我?」他撿起手絹,放在臉頰摩挲。
她別過臉去,倔強地說:「有什麼好捨不得的?反正痛的人是你。」
「是啊!我的臉皮厚,怎麼打也沒關係,就怕打疼你的小手。」他好心情地笑道。
「誰和你說這些,沒事請回吧!」她指向大門,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趕我走?」陽天有些愕然。
見他的臉色轉為凝重,凝綠知道自己太彆扭了,但一想到他總是來無影、去無蹤,害她既牽掛又擔心,她便說什麼也不肯給他好臉色看。
見她眼中泛著淚光,他的心不由得抽痛。
「你真的要我走?」盯著她好一會兒,見她始終不肯開口,他故意輕歎了聲,「既然這樣,那我只好走囉!」
「你……」她急忙抬起頭,見到他帶笑的神情,才知道自己上當了。
他滿意地握住她的小手,「你看你,明明捨不得我走,卻又跟我嘔氣。」
凝綠猛地抽回手,「我這繡閣除了針線之外,既無美人也無醇酒,反正你想要的都沒有。」
唉!原來她還在為那晚他上畫舫的事生氣,只不過她的脾氣還真倔。
「那晚我只是和朝廷裡的大官們應酬,又撞見奕裴對你糾纏不清的,哪還有心情尋歡作樂?」
「你怎麼會和那些大官們在一塊?」凝綠疑惑地問。
「我不就是聽了你的話,決定不再隨便動刀動槍的,所以才想盡辦法親近那些朝廷官員,以便從他們身上套取情報呀!」
「這……可是……這也很危險,萬一被他們發現,豈不是……」她一臉驚惶。
不忍見她為他擔心,他不由得脫口而出,「放心,我有很好的身份作掩護,絕不會被發現的。」接著又解釋道:「我是學有專精的大夫,那些王公貴族有什麼病痛都會來找我醫治,久而久之我跟他們也熟絡了,誰會想到一個大夫會套取什麼情報呢?」
「你跟我解釋這麼多做什麼?反正你愛怎麼尋歡作樂都不關我的事。」提起這件事,她心裡就湧上一股酸意。
他扳過她的身子,「我眼前有個國色天香的美人,教人還沒喝酒就先醉了,只是她灑了一地的醋,又酸又嗆的,真教人難過。」
「什麼醋不醋的?你別自作多情。」她低下頭,悶悶地反駁。
「我倒不認為自己是自作多情。」他抬起凝綠的下巴,讓兩人對視。
「根本就是。」她知道自己不該再嘔氣了,卻又找不到台階下,只好緊咬下唇,彷彿跟自己過不去似的。
陽天伸手撫摸她的唇,「別咬傷自己了,這樣我會心疼的。」
「你淨說些甜言蜜語,誰知道你是不是真心的?」凝綠嘴裡雖這麼說,但語調卻是無限嬌柔。
他吻著她柔軟的耳垂,低喃道:「我從不對女人甜言蜜語,也不許下任何承諾,但那晚看見奕裴對你窮追不捨的,我這才發現我對你的佔有慾有多強。」
他……他在說什麼?
凝綠想問個明白,卻又聽他繼續說道:「在遇到你之前,我根本不把生死看在眼裡,但自從認識了你,我再也無法像以往那般灑脫,因為我心中多了一份牽掛,而那份牽掛就是你。」
「陽天!」凝綠再也忍不住的偎入他懷裡,雙手緊抱著他不放。「答應我,再也別無聲無息的離開我,教我擔心。」
陽天吻上她輕蹙的眉頭,「我答應你不會再不告而別了,我知道,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是孤單一個人了。」
聞言,凝綠半是羞澀,半是嬌嗔的道:「你若是再教我為你提心吊膽的,我絕不饒你!」
「我知道你捨不得對我怎樣,不過,如果奕裴發現我在你的房裡,不知會不會饒了我?」
「你還取笑我!」她輕捶他的胸膛,「你根本不知道人家的心事。」
「我當然知道了,」他急忙回答,並輕啄她的粉頰,「儘管奕裴這個貝勒爺的身世再顯赫,你也不會因為這些外在的條件而改變心意,對不?」
「嗯。」她用力的點點頭。
「唉!要是你平凡一點就好了。」
「你為什麼這樣說?我本來就很平凡啊!」
她渾然不覺自己的姿色有多誘人,也不像一般世俗女子利用自己的美貌來達到某些目的,而這也是陽天最欣賞她的地方。
「你不知道自己除了美貌,還有一種令人著迷的氣質……」陽天憐愛地拍拍她柔嫩的臉頰,指尖寵溺地劃過她的秀眉。
當指尖來到她柔嫩的唇瓣,他不由得想起這兩片唇餵他喝藥時的滋味,他忍不住說道:「我想再嘗一嘗你的唇……」
「呃……」她驚愕地微啟紅唇,像在對他提出邀請。
不再讓她有時間思考,他低下頭攫住她的唇。
許久,陽天才戀戀不捨的離開她誘人的唇瓣,發出滿足的歎息,沉醉在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幽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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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陽天才三個多月,卻是凝綠有生以來最快樂的時光。
陽天帶著凝綠遊遍京城的風景名勝,也嘗遷城裡的美食佳餚。
今晚義親王府宴客,凝綠趁大伙正在忙碌時出府和陽天見面。
「陽天,那裡好熱鬧呀!我們也去瞧瞧好不好?」凝綠興奮的從馬車裡探出大半個身子。
陽天摟住她,將她的身子及時拉了回來。
「坐好!」他叱道,但語氣裡淨是寵溺,「你這樣很危險,姑娘家要文靜一些。」
「我有啊!」她順勢倒在陽天懷裡,辯駁道:「我在織繡時很文靜,可是我現在扮男裝,應該粗魯一點才對呀!」
為了方便出遊,並且不被王府裡的人撞見,凝緣才想出扮男裝的點子,假扮成陽天的弟弟。
「停車!」她硬拉住韁繩,馬兒也停了下來,「我們去那裡逛逛。」她指著剛才傳出樂聲的地方。
「不行!」陽天說道。
「為什麼不行?我就是想去瞧一瞧。」說完,她便跳下車。
「回來!那不是姑娘家去的地方。」他伸手揪住她的衣領,將她整個人提起來,害得她雙腳騰空亂踢。
凝綠抬頭看了看前方的招牌,「浮香齋?不就是齋館嘛!咱們進去嘗嘗。」
陽天聽了朗聲大笑,順手將她拉回車上,「什麼齋館?那是男人尋歡買醉的地方。」
「什麼呀?那為何取名為浮香齋?害人家以為那是齋館。」凝綠嘟起小嘴,突然轉頭望著陽天,「你去過嗎?」
「嗯!」他坦白地應道,覺得沒什麼好隱瞞的。
凝綠見他坦承不諱,又想起上次他登畫舫的事,心中頗不是滋味,直想知道那裡的姑娘到底有什麼特別的。
思及此,她立刻跳下馬車,奔向浮香齋。
這次陽天想攔她都來不及,只好追上前拉住她,沉聲叱道:「凝綠,不許你再胡鬧了。」
凝綠根本不怕他發脾氣,反而拉著他走進浮香齋。
「我想去見識一下嘛!何況有你在,怕什麼?」她老神在在的說,雙眼還不安分的四處亂瞄。
他不放心的說道:「你這模樣很容易被識破的。」
「誰說的?」她偏不信邪,學男人大搖大擺的走路。
陽天苦笑著搖搖頭,只得任由她胡鬧了。
「喲--陽公子,久違、久違,快請進!」才踏進浮香齋,裡頭的嬤嬤便上前招呼他倆,並將他們引進廂房裡。
「你一定常來這兒。」凝綠低聲說道,眼中有著不滿。
陽天挑挑眉,「何以見得?」
「你若不是常來,人家怎麼會認得你?」
知道她在意這件事,陽天但笑不語。
才一眨眼的工夫,桌上已擺滿四茶食、四糖餞、四蜜汁、四鮮果、四干碟、四冷葷、四小炒、四點心等時節佳餚,當然少不了一壺美酒。
「我們才兩個人,你叫那麼多菜,怎麼吃得完?」她驚訝地指著那幾十碟大大小小的美食。
「這不是我叫的,而是來這兒最起碼要點這些,還可以再加一甜湯、兩雙拼、三麵食、四粥碗、六手碟、八珍餚、十大烤、十二湯菜、十四熱菜、十六小碗等等。」他如數家珍的介紹。
「這……這太過分了,一進來就要人家吃這麼多,吃不完豈不是太浪費了?」她夾起一片「琥珀桃仁」邊吃邊說。
「來了!來了!」人未到,嬤嬤的聲音已在門外響起。
房門應聲而開,嬤嬤帶了幾位嬌滴滴的姑娘進來。
「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我好不容易才打發其它客人,把如眉姑娘請來了。」嬤嬤迭聲獻慇勤。
為首的姑娘儀態萬千地由兩個小婢扶著進來,她徐徐來到陽天面前一揖,「如眉來遲了,希望沒掃了陽公子的雅興。」
說完她便挨著陽天坐下,其它姑娘也跟著坐了下來。
這些姑娘各個身材窈窕、臉蛋姣好,莫不使出渾身解數的討好兩人。
接著如眉開始撫琴哼曲,嬌柔的嗓音酥軟醉人,一雙美眸不時瞟向陽天。
而凝綠的心緒卻是起伏難平,這是她從未接觸過的世界,令她不禁覺得自己與陽天之間的距離是如此遙遠。
「你怎麼了?」見凝綠眉頭深鎖,陽天關心地問,她剛才不是還興高采烈的說要來見識嗎?
她沒精打采的搖搖頭。
「誰惹你不高興啦?是我嗎?」他心裡多少有數。
她點點頭,隨即又猛搖頭,令陽天摸不著頭緒。
「還是你不喜歡這兒?那我們走吧!」他試探性地問。
「對,我要走了!」她虛弱地說,逕自走出廂房。
「等等……」陽天發現她的臉色不對勁,想追出去卻被如眉纏住。
「陽公子,這酒未過三巡,您要上哪兒去呢?」她嬌嗲的倚著陽天。
「讓開!」陽天一把推開如眉。
凝綠出了廂房,分不清東西南北的亂走一通。
外面的迴廊曲曲折折的,當陽天追出來時,已不見她的蹤影。
就在陽天四處找尋凝綠之際,凝綠卻躲在一間廂房內黯然神傷,心中有說不出的苦。
可能是因為她太愛陽天了吧!如今她才會深切地嘗到愛的苦澀。
見識到如眉千嬌百媚的模樣,她頓覺自己的卑微,覺得自己隨時都會失去陽天。
正當她沉浸在哀傷中,突然有個聲音響起,「小姑娘,你怎麼哭了?是不是太過寂寞呀?」
凝綠惱怒地瞪向來人,起身準備離去。
「喂……你還沒回我話呢!」吳仁財故意擋在門口不讓她出去。
「我為何要回你話?我又不認識你,識相的話就別擋路。」凝綠不耐煩地怒瞪他。
吳仁財不但不讓開,反而欺身上前,「小生吳仁財。」
「無人才!?」凝綠先是一愣,隨即低笑起來。
見凝綠展露笑顏,吳仁財色迷迷地摸了她的臉頰一把,「嘖嘖!浮香齋的姑娘果然名不虛傳啊!」
她猛地退開,驚叫道:「你真是瞎了眼了,我才不是什麼姑娘咧!」
「哈……別裝了,本公子涉足歡場多年,還沒見過這麼標緻的姑娘,還有,你這身裝扮也挺新鮮的,瞧這模樣絕對可以在浮香齋裡掛頭牌哩!怎樣?讓大爺我捧你掛頭牌吧!」他直盯著凝綠。
「什麼是掛頭牌?」她好奇地問。
「就是當浮香齋的花魁,可以讓你賺進白花花的銀兩。」他拿出一大疊銀票,攤在凝綠面前。
凝綠看也不看,「我一向很節儉,也不缺錢用,更不希罕當什麼花魁,你走開,別來煩我!」
吳仁財當然不肯走開,反而更貼近她,「別裝了!我沒見過有人不愛錢的,告訴我你的花名,我要買下你。」
「買你個頭!」凝綠側身避開他,憤怒地抄起身邊的花瓶、器皿扔向他。
「你……」他老羞成怒的箝制住她。
凝綠還來不及呼救,一聲暴吼突地響起,「放開她!」
陽天由窗外躍了進來,一把抓起吳仁財的手腕一扭,只聽見喀喀兩聲,立刻教他哀叫地鬆開凝綠的手。
「救命啊!快……來人……救命……」他嚇得大呼小叫起來。
陽天揚起腿,狠狠地將他踹飛出去,掉進外面的池子裡。
嬤嬤聞聲帶了幾名保鏢趕到,驚見這樣的場面,忙不迭的吩咐保鏢把吳仁財拉上岸,又是賠禮又是安撫的。
吳仁財狼狽極了,本想好好的為自己討回公道,但見陽天殺氣騰騰的目光,他倒也安分不少,乖乖的讓人扶進屋裡療傷。
「唉!」嬤嬤沒好氣的對凝綠道:「本來姑娘家是不該來這兒的,不過,既然是陽公子帶你來的,我便由著你去,想不到被你這麼一鬧,打破我的骨董珍品不說,還得罪了咱們的貴客,這教咱們浮香齋以後還做不做生意?」
「啊--你怎麼知道我是女的?」凝綠漲紅了臉。
「哈!我閱人無數,豈會分辨不出男女?」嬤嬤冷笑道。
「嬤嬤,這裡的一切損失由我負責,你開個價,我照賠就是了。」陽天冷聲回道,並取出銀票給嬤嬤。
嬤嬤臉上立刻堆滿笑容,「陽公子果然爽快,不過,那個吳仁財是京城裡出了名的惡霸,只怕……」
「這樣吧!你告訴他,如果不服氣就到東北城的瑞遠堂找我就是了。」
「東北城的瑞遠堂……這東北城……」嬤嬤好奇地問道:「敢問陽公子是--」
「這你就不必多問了。」陽天臉色一沉,牽起凝綠的手便走。
原本浮香齋的保鏢想攔住他們,卻因嬤嬤使了個眼色而作罷。
「嬤嬤,你就這樣放過他們啦?」保鏢不解地看著他倆的背影。
「蠢材!」她敲了那保鏢的頭一記,「他指名到東北城找他,住在那兒的人非富即貴,咱們惹得起嗎?」
「說不定……說不定他是誆你的!」那保鏢委屈的撫著發疼的腦袋。
「說你蠢你還真蠢,你還瞧不出那陽公子的氣度不同於常人嗎?哼!嬤嬤我練就這對火眼金睛,絕對不會看錯的,再說瑞遠堂是誰的產業,你知道嗎?」
「是誰的?」
「就是與當今皇上最親近的瑞王爺。萬一陽公子是瑞王爺的什麼人,那咱們就更惹不起了。真是一群蠢蛋!」姨娘忿忿地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