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一曲既罷,沅青放下手中的琵琶,眼中流露出佩服:「小姐,你的琴藝真好。」她衷心道。
湘雲笑了笑:「你也不差呀!」她謙虛著。
「哪裡。」沅青不好意思地說著,「不過我真沒想到,帶我回來的公子竟是岳陽城內有名的才女。」她低呼,仍有點不敢相信眼前這位美似天仙的姑娘會是她的主子,不知司徒大哥可知道這件事?
「希望你不要跟司徒大哥說。」彷彿看透沅青心思似的,湘雲輕聲求道。
沅青點頭,卻又疑惑地開回:「為什麼?」
湘雲無奈地輕歎日氣:「如果他知道我是個女娃兒,他會如何對我呢?」
沅青瞭解了,以她對司徒文聲的認識,他一定會對湘雲小姐敬而遠之,畢竟他是惹不起良家婦女的。
「但,你也不能這樣長久下去的,更何況司徒大哥最恨別人騙他,總該想個法子呀!」她好心地提醒。
湘雲卻白了臉。完了,他最恨被騙?
「小姐,」沅青遲疑地叫道,「你該不會喜歡上司徒大哥吧?」
「有這麼明顯嗎?」湘雲自嘲地反問。
沅青低歎,似是同情也似是高興:「其實司徒大哥是個不錯的男人,他會是個很好的歸宿。但他現在不能娶親,他得在司徒家的大公子娶妻生子繼承司徒家之後,才會論及兒女私情。」
「為什麼?」湘雲驚問,全然不明所以。
沅青聳聳肩:「我也不明白,就好像他為什麼要努力醜化自己一樣,我一點也不知道理由。」
湘雲默然。為什麼他要如此糟蹋自己呢?
「此次他將他的老相好大方地贈與相識還不到三天的馮雲,外面可要如何說他?」她冷笑一聲,「大概說他無情無義、鐵石心腸吧?」她猜測。
沅青點頭:「這樣正合他意。」
「正合誰意呀?」一個低沉的男音傳來,馮延年微笑著走進竹亭。
「爹,你回來啦!」湘雲連忙上前招呼,並在心中祈禱,希望爹沒聽到太多,否則她就得面對火山了。
「再不回來,不知你這個丫頭會做出什麼事?」他開玩笑地罵道,在石椅上坐定。
「怎麼這樣說?湘雲可是大家公認的乖女兒呢!」她撒嬌。
「是,你大部分時候都乖,在人前更乖,但你一固執起來可就麻煩了。」他低笑。
「討厭。」湘雲跺腳,女兒嬌態畢現。
馮延年呵呵笑開懷了,眼角一瞥,看到了沅青:「咦?這位姑娘可真眼生,不是咱們府上的婢女吧?」
「她是。」湘雲卻肯定地回答,一點也看不出來是在說謊,「她已經在咱們府上做好久了,我看她乖巧,特地請總管調來給我當侍女的。」
「是嗎?」馮延年偏著頭思索,「我怎麼沒有印象。」
「咱們府上人多嘛,而且爹也不年輕了。」湘雲打算要混水摸魚溫得爹爹腦袋糊糊的。
「胡說,我還沒那麼老。」馮延年立刻假裝生氣地低斥。
「是,是,是女兒說錯了,爹,對不起啦!」她還真會撒嬌。
馮延年頓時又笑開了,根本不記得要追究沅青是誰。
「對了,」他想到了某件事,「下月初一,湖廣總督袁振要來岳陽城,知縣特地要我帶著才女一起赴接風宴,好讓馮家小姐一展高人的琴藝及迷人的歌聲。」他說。
「我才不要當個娛興節目呢!」她嬌嗔。
「這可由不得你。」馮延年頓時變了口氣,「爹既已答應了人家就絕不能背信。」
「好啦,我去就是了。」 她立刻答應,並且裝出一副委屈樣。
「這才乖。」馮延年高興說著,站起身,「好好練琴,可別讓爹丟臉。」接著走出亭子,「啊!對了,我接到你大哥的家書,說他再過十天就要從京城回來了。」他半路回頭補充著。
大哥要回來了,真正的馮雲要回來岳陽了,太快了,湘雲發毛地想道。若讓哥哥知道自己用他的名字在外面玩,甚至還帶回了一個別人的老相好回家當……
天,她要如何面對他的怒氣?
「小姐,你真是足智多謀。」沅青卻在此時欽佩地叫道,剛才湘雲小姐的對答真是太妙了。
咦?小姐怎麼都不出聲,反而還一副苦惱樣。是為何事煩心呢?她暗忖。啊!該不會……
「放心,小姐。」沅青拍拍湘雲的肩膀,「司徒大哥絕不會去參加那種宴會的,他最討厭高官達貴及繁文縟節。」她說得相當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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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著輕鬆的腳步,文聲走出了房門,迎著暖暖春風,他正打算出門去與雲弟乘著畫舫暢遊洞庭湖。
走下階梯,卻碰到帶著憂容的親娘及五歲的小弟,頓時原本上揚的嘴唇平復成直線。
「娘,」他上前恭敬地請安,「好久不見,你好嗎?」
「難得你還有孝心問好,否則我還真以為你不要我這個娘了,竟然狠心到一連十天讓娘見不到你。」她心痛地苦笑斥責,充滿嘲諷的語氣有著失望及苦惱。
「娘,怎麼會呢?我只是最近忙了點而已。」他紅著臉,羞慚地低喃。
他明白這一切都不是她的錯,當時的情況的確不是她所能抗拒的。但每次一見到她,彷彿就深刻地提醒他——是他害苦了娘,是他害娘差點名譽掃地,自殺身亡,他是一個不該存在的人呀!
所以,為了避免痛苦,他躲避她。
風韻猶存的風采玲淒涼地笑了笑:「是嗎?但你不是都沒去工作,整天在外面玩嗎?為什麼連見我一面也沒空?」她措辭凌厲地質問。
文聲頓時無語,像個做錯事的小孩般低著頭。
「告訴我,你是不是不想見我?是不是討厭娘?」風采玲心碎地出聲,破碎的聲音帶著嗚咽。
文聲立即抬起頭,難過地看著親娘一臉苦痛。他該如何說才能安慰她?才能讓她好過些?
但他要怎麼說,難道要他明說他不是討厭她,而是厭惡自己,恨自己曾帶給她巨大的苦痛?
他能預料到她會怎麼說,甚至連爹也會這麼認為。
他們會說不管他的親生父親是誰,他都是司徒家的子孫,絕對有資格繼承司徒家的家業。
但,他的良心和自尊不允許,即使他們不介意他不是司徒家的子孫,可是他介意。
「不是。」他沙啞地說道,「你是我的母親,我怎麼可能討厭你。」
「那你為什麼都不來看看我?」她問,仍然滿懷心痛。
文聲說不出理由,所以他只能默然。但看著母親含淚的眼睛,又讓他覺得不忍,覺得自己滿身罪惡。
「我以後一定會常去探望你的。」他承諾,卻沒有把握自己做得到。
「你已經這樣保證過好幾次了。」風采玲顯然不相信。
文聲長歎。心裡知道這諾言總有一天會實現,等到司徒文柳娶妻生子繼承一切。到時他就可以放開荒唐的偽裝,盡力輔佐他興旺司徒家。
現在只願二十五年前,那個怪道士所講的話永遠不會實現。
「相信我,娘,」他只能如此敷衍,「我跟朋友還有約,我先走了。」他立刻轉身急步離去,強迫自己不要管娘心碎的聲聲叫喊。
你最無法面對這樣的娘,所以趕快走吧!否則你一定會衝動地道出真相。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自己。
「孽子。」一聲怒喝傳來,伴隨著急速近身的拳頭,司徒青城火冒三丈地想教訓惹愛妻難過的不肖於。
「爹。」文聲驚呼,一偏頭躲過父親的攻擊,「你幹什麼?」他邊躲邊問。
「孽子,敢惹你娘哭,看我今天怎麼教訓你。」 他怒吼,拳頭更凌厲地攻向他。
孰知,這次文聲既不反擊也不躲,就直直地站在那裡,任司徒青城一拳把他打倒在地,破裂的嘴唇淚淚滲出鮮血。
「不。」風采玲尖叫,急奔到文聲身邊。
「哥哥。」 司徒文定也慌張地跑過來。
司徒青城愣愣地呆在原處,用既震驚又疑惑的眼神看著兒子擦掉嘴邊的血跡,強裝若無其事地站起來。
「為什麼你不躲?」他沙啞問道。
文聲想笑,但腹部的劇痛卻使他笑不出來,他仍極力裝出不在意的樣子,「我只是剛巧想學任父親打的孝行罷了。」他一句無聊話。
總不能坦承他罪惡感太重,自願領受責罰吧!
司徒青城茫然地愣在原地。
「娘,我沒事,別擔心。」 文聲終於能笑著安慰母親,「文定乖,哥哥不痛喔!」他輕拍小弟的頭,想要抹去他一臉擔心。
但只有他知道事實。爹這一拳也實在太重了,當時他該躲的,而不是為了讓爹消氣就讓他當沙包打。唉,大概會有內傷吧!或許可以叫雲弟偷偷幫著他煎藥。
「好了,我也該走了,讓人家久等也不好。」他要去找雲弟了。
司徒青城卻在他經過時拉住他:「到方大夫那裡看看吧,他會好好照顧你的。」他擔心地說道,十分瞭解自己的拳頭有多硬。
「不用了,我沒事。」 文聲笑著輕輕推開他的手。他不想讓他擔心,而且一旦他們知道了他的傷勢,那他還能走出司徒府嗎?邁著沉穩的步伐,他忍痛地強裝無事,一步又一步困難地走開。
「青城,他真的沒事嗎?」風采玲擔心地問著丈夫。
司徒青城搖搖頭:「他的武功已經勝過我,為什麼不躲呢?甚至連運氣抵抗都沒有,他到底在想什麼?」他喃喃自問。
「青城,他不要緊吧?」
看著妻子既是擔心也是難過的淚臉,他只好輕聲說:「他沒事,別擔心。」可是心裡卻決定待會兒一定要去找方大夫,為兒子求一劑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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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大哥沒事吧?」湘雲急忙扶住踉蹌而來的文聲坐下來,擔心地出聲。
文聲呼了口氣,舒緩有點脹痛的胸日:「今天恐怕不能遊湖了。」他遺憾地說。
湘雲搖搖頭:「沒關係,我們可以改天再去。現在最要緊的是你得趕快去看大夫。」她急急扶起他欲走。
文聲點點頭,不反對。
「我想,去方大夫那裡看好了。」湘雲不經意地提起。
文聲卻停下腳步:「我知道姓方的是名醫,但岳陽又不只他會醫人,我不高興讓他治。」 他不悅地說道。方大夫跟爹是好友,給姓方的治,那他剛剛幹嘛還裝得那麼辛苦。
湘雲皺皺眉,也沒說什麼,對他多變的驚人之舉,她早已很能接受:「那你要找誰看?」她問,心中卻對他緊靠的身體傳來的體溫感到心神迷蕩。
「沒沒無名又不認識本公子的。」他可不想弄個人盡皆知。
「你不怕遇著個蒙古大夫,把你治死。」她試著調侃,心中卻對他的理由感到好奇。
「沒關係。」他斷然說,反正死馬當活馬醫,就算醫死了也不錯,至少他是順應天命,逃脫紅塵煩事。
湘雲扶著他繼續走,感覺到他的重量倚在她身上所形成的親密。她不該讓他碰到她的身體的,即使隔著衣服,湘雲提醒著自己。可是他受傷了呀!另一個理由卻又浮現。
想到這幾人的相處,雖然他仍是不正經地帶著她嘻笑遊玩,但她發現,他讓她見識的都不是會帶壞乖小孩的事,反而都是充滿驚奇及啟發性的事物。看他吊兒郎當地在看似不正經的浮華世界裡的正當行為,她就更欣賞他、敬佩他、喜歡他、愛他。
他的一舉一動、言行談吐,無一不吸引她全心的注意。老天,她是真的陷進愛河,不能自拔了。
而他還當她是個男的,當她是個可愛的小弟弟。
她要如何向他解釋,請求他的諒解?更重要的是她要如何做才能讓他們以後還能在一起。
司徒大哥是最恨別人騙他的。沅青的話又驀然出現在腦海,令湘雲更害怕向文聲揭露真相。
「怎麼突然好靜,不說話了?」文聲有點困難地問。
「沒什麼。」湘雲說謊地搖頭,「我只是在想是誰把你打傷了?」
「這不是你該想的,所以你還是閉嘴好了。」 文聲卻又馬上冷冷駁斥。
湘雲立即停住了口,心中卻有濃濃的沮喪。她多希望他能將心中的苦惱告訴她,與她分享。這種渴望幾乎都快成了難以平復的痛,日夜燒炙著她。
但她明白,他在她面前已經洩漏了太多的自己及真相,比起外面那些誤會他的人及司徒家的人,她已經算是享有特殊待遇了。她該知足了。
但,她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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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膩卻顯粗糙黝壯的肌膚滲出汗水,映著光的反射流露些微耀目。平滑的肌肉裡了無贅肉,偉壯的身軀令人心跳。
哇!湘雲紅透了臉,感覺全身火熱,心兒劇烈地跳動。撲通,撲通,伴隨她的羞赧加劇。
明知道她該轉開頭或閉上眼睛,可是眼皮就是怎麼也不聽使喚,就連眼睛也違反了大腦的命令,骨碌碌地盯著他裸露的上身看。好似他是項稀珍,是項寶物般罕見。
喔,這下她的臉都丟光了!
明知道如此,可是她的目光就是怎麼也轉不開。唉!
「雲弟,看什麼?還不快過來幫我上藥。」彷彿被他的目光狠狠燒痛般,文聲終於忍無可忍地不安出聲。
不知是這位大夫醫術好,還是他身體壯,疼痛已經漸漸緩和。但腹部那塊瘀青卻沒消褪,反而愈顯烏黑,即使是輕觸也會疼痛難當。
見雲弟對他的呼喚沒有反應,仍是以那副如癡如醉的表情傻傻地看著他,好像從沒看過男人的身體似的,他只好清了清喉嚨再喚聲:「雲弟。」
雲弟仍沒反應,他反而因雲弟的目光更顯得不安。好奇怪,彷彿雲弟的眼光是會燒人般,他全身每一處肌膚都因雲弟而慢慢變熱,就連他的呼吸也漸漸急促。
喂,司徒文聲,你在想什麼呀?「他」可是個公子,你喜歡的小弟弟,你怎麼可以有這種反應,活像是被個姑娘瞧到似的。
「雲弟。」這次他用吼的,十分不耐煩。
湘雲馬上被這暴起的如雷聲嚇到,急急回神的她看到文聲氣急敗壞的模樣,不由得臉更紅心跳更急。
「過來幫我抹藥。」他靜靜地命令。
抹藥?湘雲吞了吞口水,臉色開始發白。
湘雲發抖的雙手由大夫那接過一罐綠綠的藥膏,輕顫的雙唇卻不安地問:「抹哪裡?」千萬不要是右腹那塊瘀青。
「這裡。」文聲指著那塊瘀青。
老天保佑,她心底呻吟著。她,堂堂一個黃花大閨女,怎麼可以去碰男人的腹部,即使是為了療傷也不該呀!
「快一點。」文聲不耐地催促著。
湘雲無奈,只好硬著頭皮蹲下身來,用手指沾起藥膏。
她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紅著臉,伸出發抖的手輕輕地碰觸到他。
兩人同時倒抽一口氣。
湘雲是因為接觸到他滑膩的溫熱肌膚而激盪不已。文聲則是因她的輕觸所引起的疼痛而哀傷,更重要的是那股莫名的心動竟如潮浪般洶湧而來,一浪比一浪高。
這使得文聲近乎震驚地瞪著腹上那只細白玉手的輕挪緩移,身軀竟因此而輕顫發熱。他困難地吞嚥著口水,急急地移轉目光看到雲弟嫣紅嬌麗的雙頰,及鮮紅欲滴的櫻唇,額上那些誘人的汗珠竟更火速燃升了他身體的熱度。
到今天,他才深刻注意到眼前的人兒是多麼像個女人,一個令他心神迷蕩,勾他魂魄的佳人。心底的躍動更加激烈,讓他想就這樣把雲弟推倒在地,狠狠地吻他,撫摸他,然後再火熱地侵佔他,讓他徹底變成他的人,專屬於他。
老天保佑,他還很有理智,知道「他」還是個男人,否則他沒有把握能不侵犯他。
不過,他現在覺得很難熬。在雲弟的碰觸之下,他竟覺得很亢奮,再這樣下去,場面會相當難堪。
「好了。」他忽然喊停,急急從雲弟手中奪過藥罐,「你去給我煎藥。」他大聲地說。
湘雲嚇了一跳,不明白文聲的態度:「大哥,你怎麼了?」她關心地問。
「囉嗦。」文聲沒好氣地回應,用指頭沾起藥膏,「去煎藥,沒聽到嗎?」他生氣地吼叫,是氣自己「變態」 的心境,也氣雲弟長得這麼漂亮。
湘雲低聲允諾,聰明地看出現在不惹他為妙。
文聲低咒地看著雲弟的背影,人大地沾起藥膏往肚子上塗。
哎喲!他差點呻吟出聲,痛得臉都皺在一起了。該死的,怎麼連力道都控制不好?他不斷地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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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傷如此重,心情又頗為惡劣,遊玩的興致早已煙消雲散。
才剛過黃昏,文聲便打道回府,直接回房。
進到房間便看到桌上擺了些奇怪的東西。走近一瞧,是藥丹、藥膏、布條及一張字條。字條上寫著:
這裡有良藥,系良醫所出,你好自為之。切記以後不要再傚法曾參,那是愚行、當躲則閃才是。
文聲看了後低笑出聲。字條上雖沒有署名,但他一看就認出是爹的字跡。
溫暖的感動立刻湧塞心中,讓他難以自抑,虧爹還這麼關心他,視他如親生子般。叮惜他仍必須再當個壞孩子。
苦澀地,他倒了杯茶吞下爹拿來的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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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了。
已經四天都沒看到文聲了,就算是療傷也不用那麼久吧?
唉!湘雲輕歎,不自主地停下撫琴的手指。相思難耐,如今她深知其中的苦楚了。
「小姐,怎麼了?」 沅青關心地問,擇了杯溫茶到湘雲面前。
湘雲不語,只是接過了茶喝下。
「你在想司徒大哥嗎?」她小心地猜測,對近乎茶不思飯不想的小姐感到同情。
「小紅到司徒府送信兒還沒消息嗎?」湘雲幽幽地問,頗有深閨怨婦的味道。
沅青搖了搖頭:「小姐,司徒大哥一定是有事纏身走不開。」她試圖安慰湘雲。
湘雲輕笑:「正經事,他是避我如蛇蠍,哪裡來的要事纏身。」 口氣是嘲弄也是害怕,難道他已經不想跟她在一起了嗎?還是他已經察覺到她的真面目,所以才不見她。
「沅青,」她喚,「你曾說司徒大哥絕不輕饒騙他的人,但如果騙他是出於無奈而且又沒有惡意的呢?」她急急地問,有希望也有絲絕望。
沅青輕歎,雖不忍心看她更苦,但騙她卻也更不智,她實在看不出來他們有在一起的可能。一個是天之驕女,才氣洋溢,是人人稱讚的好小姐;而另一個卻是浪蕩敗家子,受萬人指責,家人更不諒解。恍如一個是天,一個是地,差距太多,阻礙也太大了。沒有一個父親會狠心地把女兒嫁給像司徒文聲那個「惡徒」。
如果司徒大哥能變好就好了,但現在時機顯然未到,而且也不知道要再等多久。小姐是不該被耽誤的。
「結果是一樣的。」沅青鐵下心腸說,「欺騙不分輕重,凡是欺騙他的人,他是絕難原諒。」她肯定地說。
湘雲臉色倏然轉白:「難道我要一輩子以男裝示他嗎?」她喃喃自問。
「馮湘雲。」一聲暴響的男聲喝年而至,只見一名修長又不失儒雅氣質的男子憤怒地闖進香閨來。
「哥。」湘雲驚呼,有點害怕地看著他大步而來,「你回來了呀!」她近乎耳語地打著招呼。
「你給我說清楚,」他抓起她的衣襟喝問,一點也不避諱湘雲是個紅妝,「我什麼時候買了個妓女當侍妾?」
湘雲大吃一驚,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心中猜到他大概已經聽到外面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
「哥,你在說什麼呀?」 她笑著裝糊塗,玉手急忙往後向沅青示意——人快走。
沅青立即會意,立刻踮起腳尖打算悄悄消失。
「站住。」馮雲卻反手抓住了欲逃的沅青。一使勁,使得沅青不由得正身面對他。
然後他舉起手,強迫沅青抬起頭來正視他:「你就是我的侍妾嗎?」他瞇著眼危險地問。
沅青嚇得快昏死了,根本沒有聲音回答他。
「當然不是。」湘雲急忙扳下哥哥的於,「她只是我的婢女,叫小青。」她仍努力地想挽回頹勢。
「不,她就是。」他冷冷地說,雙手又抓住她的下巴往上抬,「咱們在迎香閣曾有數面之緣,宋沅青姑娘。」他靜靜地說。
真是晴天大霹靂,兩位姑娘頓時啞曰無言。
湘雲回神的速度還算快,她急忙解釋:「哥,是我用你的名字贖下沅青的,不關她的事呀!」她慌張地扯住他的衣袖。
「我就猜到是你。」他忿忿地掃她一眼,「你太多管閒事了,她的事該由她的老相好司徒文聲來管的。」他吼道。
湘雲馬上又噤聲,被這位鮮少發怒的大哥嚇到了。
「你……你不要……怪……怪小姐,是……我……求她……她的。」沅青發著抖,斷斷續續地說。
「怎麼?」馮雲冷冷問,語氣中有著難以察覺的憐惜,「你那個無情無義的老相好根本不要你,不在乎你嗎?」他低沉地說。
「沒錯。」湘雲馬上接腔,「我看她可憐,所以才贖她回來。」也只有這樣才能保住司徒文聲的秘密。
「贖回來當我的妾?」 他冷笑,「多謝妹妹的好意,我真是難卻盛情。」他冷哼,定定地瞪視沅青淚痕斑斑的玉臉。
「你知道你來做什麼嗎?那就是取悅我,讓我高興。」他靜靜地說完,立刻低下頭來無情地攻佔她的紅唇。
「不。」湘雲和沅青同時愕然低呼。
「啪!」一個巴掌聲立刻響起。
馮雲愕然又憤怒地看著沉青,眼中燃起熊熊怒火,這女人竟敢打他?「別裝出一副清高的聖女樣。」他嘲諷道,「你只不過是個娼妓,全身上下哪一個地方沒被男人摸過,現在只不過是換了個男人而已。」
「哥。」湘雲怪叫,不敢相信平時溫和的哥哥會說出這麼殘忍的話。
沅青立刻嗚咽出聲。有苦說不出,有原因不能說,真相又不能露白。難道她就只能含冤莫白嗎?
「我說錯了嗎?」他冷笑,「老實說,讓你當我的妾,你都還不夠格,你太髒了。」他更殘忍地說。
沅青再也無法忍受了,下知從哪生出的力量,她猛力掙脫他的魔手,激狂地奔向門口。
「別忘了你是誰,晚上過來幫我暖床。」他很曖昧地叫道。
「你太過分了,哥。」湘雲大叫,憤怒地拉回哥哥的眼光,「她是我的婢女,不是你的侍妾,你不該這樣對她的。」
「你知道外面是怎麼說我的嗎?」他危險地問著湘雲,「他們說我馮雲是個傻瓜,竟贖了個人家不要的二手貨當寶,搞不好肚子裡還有個別人的雜種。」愈說是愈氣。
湘雲倒抽一口氣,沒想到哥哥聽到的是最不堪人耳的話:「這太好笑了,你又不在岳陽。」
「沒錯。」他冷哼,「但我馮雲傻得托個少年以我的名,每大跟在司徒文聲那個雜碎後頭搖尾乞憐,懇求他讓佳人。」
湘雲覺得空氣似乎快沒了,兒乎不能呼吸了。沒想到哥哥的消息竟如此靈通,才剛回來就什麼部知道了。
「我能辯白嗎?尤其那個搖尾乞憐的少年可能是我那沒有腦子的妹妹。」 他冷漠地看著她,「結果,果然是。這下,我只能啞巴吃黃連,當個傻子。要不是你是我的手足,我真想把你掐死,免得我為了你的名節還得如此犧牲。」
「對不起,我錯了。」湘雲只能囁嚅地賠不是。
馮雲歎了口氣,火氣終於消了一些:「你跟在司徒文聲後頭幹什麼?他可是眾所皆知的敗家子。」他嚴厲地詰問著。
「這……」湘雲竟然想不出個合理的借口。
「他知不知道你是個女的?」
湘雲搖搖頭:「他以為我是個十八歲的少年,下頭還有個妹妹叫湘雲。」
馮雲不敢相信地睜大眼睛:「你真是太過分了。」他氣急敗壞地罵道。
但轉念一想,他又問:「你幹嘛這樣做?難道你喜歡上他?」
湘雲遲疑地點頭,知道再也瞞不下去了。
「你瘋了。」 他搖頭,「他無情無義,浪蕩又敗家,簡直一無可取……」
湘雲急得都快哭了,她多想告訴哥哥,他才不是這樣的人,這一切都是他裝出來的。但她不能,不能把他苦心經營的假象打破。
「反正以後不准你再跟他見面,也不許你再偷偷溜出去。」馮雲斷然決定。
「不。」湘雲叫道,淚珠終於落下,想到再也不能見到司徒大哥,她就感到心痛、感到絕望,「事情不是你所想的,他才不是那樣的人……」她急急嚷道。
「住口。」馮雲根本就不想聽,「命令就是命令,由不得你。」
「不!不!這太不公平……」湘雲猛搖頭,急步往後走,「我喜歡他,我愛他,你不該阻止的。」她叫,隨即掩面跑出房門。
她一路奔跑,卻在花園的小徑上撞到剛回府且扮男裝的小紅。
「小姐,你怎麼哭了?」小紅擔心地問。
湘雲不答卻抓住小紅的肩膀急切地問:「如何?他在不在?願不願意見我?回信呢?在哪兒?」 口氣已是紛亂。
「小姐,」小紅看著她這副模樣,比起以前快樂的小姐真是差太多了,「他不在,僕人們說他一大早就出門玩了。」她有點哽咽地說。
他沒找她?不找她一同去。湘雲陡然放棄小紅,全身近乎無力地軟坐在地。
難道,他真的看出了「她」?真的討厭她了嗎?
湘雲的淚水更氾濫而出,滑落雙頰,弄亂了胭脂,也沾濕了衣襟,但仍不受控制,也無法控制地奔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