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風,藉著月光的照映,她很清楚自己是愈走愈荒僻,等到腳下的平地漸漸變成吃力的陡坡時,她想她是走進了山地。
抹了抹汗濕的額頭,她微喘著氣就此坐在樹下,並且敞開羅衫,讓沁涼的夜風灌進,消除她全身的熱意。
好舒服。
滿足地微睜雙眼,她適意地欣賞東方黎明漸漸泛起的金黃光輝。此景……可真是壯觀,她讚賞地輕歎。
可是肚子卻在此時煞風景地咕嚕咕嚕叫。
自嘲地笑一聲,她打開包袱,拿出昨晚在廚房搜刮的一些乾果,就此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她甚至大聲哼著自創的曲子,快樂地欣賞美景,愉快地進餐。
反正再傷心也於事無補,何不拋開煩心事,暫時享受一下。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
「你倒過得快活。」
晨星一驚,顧不得喉頭哽著東西就轉頭去看。進入眼簾的是一雙沾滿泥跡的青藍布靴,很眼熟。
「你選的路還真是不好找。」深深的怒氣中散發著自我的嘲諷。
晨星急忙接著抬頭,不自禁睜大杏眸驚叫:「你怎麼來了?」
「不能來嗎?」江平氣不過地拎起她貼近臉龐,「你當真以為我會無動於衷嗎?」
沿著石板路追了好一陣,他不得不勒停馬匹重新思索,以晨星這樣的弱女子能有這樣快的腳程嗎?
在肯定追錯了方向後,他急馳回原點,並在附近費力地尋找線索。好不容易在一叢低技上看到了她的絲絹,否則,他還真不知她在這茫茫天涯究竟選了什麼方向。
「我知道你一定很傷心。」她賠笑地迎向他的臉,「但我還是一定要走的呀!」不能因為他傷心就心軟地留下,那反而害了他。
「我不只是傷心。」他咬牙道,突覺一陣洩氣,不禁放開了她,煩躁地問:「難道你不相信我可以保護你嗎?」
晨星誠實地點頭,「你們差太多了。」雖然無法具體地說出為什麼,但就是清清楚楚地知道這個事實。
「謝謝你對我這麼有信心。」他自嘲地哼一聲,「但你以為這樣逃了就能解決事情嗎?」然後忍不住地低罵。
晨星像做錯事的小孩般低垂著頭,「至少……至少你不會就這麼死了呀!」她囁嚅地說給自己聽。
「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他低吼,為自己在她眼中竟如此無能感到相當不平,「告訴你,我早已擬定了計劃保護你。」
「真的?」晨星意外地低呼,禁不住湧起一股希望興奮地問,「什麼樣的計劃?快告訴我。」
江平猶豫了。
在他看來或許是頗有勝算的戰略,但在她眼中……或許不堪一擊吧?為了男人的自尊,他才不想有機會讓「純真」的她來批評,或許他的戰略不是頂好,但卻也是目前最佳的,反正以她目前「頭腦不清」的狀況,他也不敢奢望她會有所助益。
「這太複雜了,你不會懂的。」他別開頭粗聲道。
「你不說出來,怎麼知道我不懂?」晨星不滿地咕噥。
「反正這是我們男人的事,你們女人不要操……」江平抬頭不經意地一瞧,入目的那一慕景象讓他震驚地啞了聲音。
「怎麼了?」晨星好奇地看向他,見他不語,也不禁往他的視線望過去。
一大片濃煙迅速地竄向澄淨的藍空,濃煙的源頭來自廣茂原野中的一處小莊院,那小莊院正冒著猖撅的火舌,並且有一大堆移動的小黑點正圍著那莊院團團轉。
「他們為什麼要燒那房子?」晨星好奇地仰起頭,訝異地發覺江平臉色異常蒼白,額頭還滲著滴滴冷汗。
「你怎麼了?生病了嗎?」她關心地問。
「晨星,那些來殺你的人有多少?」他冷硬地問。
「這……」她並不清楚,好像不太多。
「有這麼多嗎?」他指向前。
「不可能。」晨星篤定地答,「況且他們也不可能用走的。」但不用走的,難道用飛的?怎麼飛?關於這一點,她倒迷糊了,難道是用類似「神器」那玩意?
「那麼說……這些人是……」他心驚地憶起昨夜父親那可疑的言行。
莫非父親當真做了什麼,而且事情還外洩敗露,若果真如此,那這些人不就是……朝廷派來圍剿的?
「你留在這裡不要跟著我。」他大聲吩咐道,一邊迅速地跑向他的坐騎。
但他這句話反倒讓她起了疑心,「發生了什麼事?」她跟著追過去。
江平利落地跨上馬,不忘鄭重地吩咐:「留在這裡等我,若我今天沒有回來,你就走,走得遠遠的,不要再回來。喝!」他一抖韁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急竄而出。
「明生,到底發生……」但來不及了,他的身影已落在遠遠的彼方,不可能聽到她卯足勁的叫喊。
怎麼了?她不禁又將視線調回那處正遭祝融肆虐的莊院。
他是去救火嗎?
救火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為什麼要說那些令人擔心的話?
咦?這莊院的格局好眼熟……兩個池塘,四個院落圍著一個大屋……等等,這不是和江府差不多嗎?
再定睛仔細一瞧。
沒錯,那的確是江府。糟,江府燒起來了,她也該趕回去救人。
但,外頭那麼多人是怎麼回事?
看起來不像是在救火,反倒是像縱火……莫非他們想殺江家人,就像殺瑞蓮一樣?
是了,江平才會這麼著急,才會說那麼沒良心的話。
不行,她得趕回去略盡綿薄之力,不能讓明生當可憐的孤軍。
想到此,她不再多作逗留,立刻撩起裙擺,奮力地拔腿往山下奔去。
※ ※ ※
好不容易安全無虞地下了山。
卻在「回家」的路途上看見了江平適才騎走的馬兒。
可憐的馬兒側躺在道路上,無助地踢著四肢徒勞地想要站起,急喘不穩定的氣息顯示它正痛苦著。
「你怎麼了?」她蹲下身輕撫它的頭,為它的慘狀感到不忍,為它的痛苦感到難過。
不用人說明,她也猜到它一定是因江平急切地趕路而累倒,或者是腳因此出了問題。
她想幫它,卻又遲疑著怕時間不夠。
馬兒比得上江平重要嗎?當然她的丈夫比較重要,可是馬兒好可憐。
「對不起,我現在幫不了你,但我會回來的,我保證。」她迅速站起身。
那馬嘶嘶地哀叫兩聲,黑潤的雙眸可憐地溢出淚水。
晨星忍不住地撒過臉,「我想救你,可是我時間不夠了,對不起。」她哽咽。
她不得不按下滿心的不忍繼續往前奔。
※ ※ ※
遠遠地就看到江府門前聚集著一大隊人馬,由飄揚的旗幟看來,是隸屬於京城神機營的士兵。
看來他的料想沒錯,他的爹親當真做了欺君大事。
他能力挽狂瀾嗎?
顧不得身形狼狽,儀態不佳,他繼續悄悄接近,只盼在沒人發覺的情形下,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情況弄清楚。
但出現在他面前的情況令他駭住了。
江府門前,血淋淋的一片。
一汪汪血泊中躺著難以計數的屍骸,男女老少交錯橫疊的屍體,有的甚至肢體殘缺,身首異處,那一雙雙死不瞑目的雙眸,森冷地透出不甘與恨意。
好殘酷的一場殺戮呀!
他癱軟地跌坐在地,驚惶的雙眼游移在群屍間想要搜尋熟悉的親人。
啊,那是娘的身體……娘的頭呢?那不是萌生的頭嗎?那萌生的身體在哪兒?那……那不是采荷最喜歡的金縷繡鞋嗎?采荷的上半身又在哪兒?爹呢?他沒死嗎?
清淚不受控制地狂暴決堤,他狂亂地用眼光尋找屬於父親的事物。
啊!找到了。
在神機營的旗桿上掛著一顆血淋淋的頭顱——他的爹江俊。
由他圓睜的雙眸可猜到他死得不甘願,但由他唇邊的微笑卻又可以知道他是甘心受戮的,看來他並沒掙扎。
爹,這樣做值得嗎?
他在心頭悲愴地大聲質問。
雖不知道父親做了什麼,但總不外乎是實行他的理想,結果卻把一家人的性命全賠進去了,值得嗎?
如今江家只剩他一人了,他該怎麼做才好?
是去冥府陪伴他們?還是苟且偷生,伺機報仇?但找誰報仇?皇上?抑或是這場殺戮的所有參與者?
還是留下他這江家惟一香火,從此流浪天涯,與晨星平淡地過平凡日子?
是呀!還有晨星,他不能丟下她不管的。
「站起來。」一聲沉喝從背後傳來,緊接著兩個尖銳物抵住他的背。
被發現了。
他絕望地站起來,眼光不由自主地瞥向遠方的山巔,他知道他所思念的人兒正在那兒——晨星,對不起,我不能再陪你了。
※ ※ ※
「左統領,好久不見。」他勉強地打著招呼,決定無論遭到何種待遇,他都不會皺一下眉,決定直到死時都要保持作為江家人的自傲尊嚴。
「江大人,別來無恙否?」左統領微笑以對,滿是皺紋的臉龐似在惋惜地低歎。
昔日在京城,兩人雖是不同品級的官員,卻是相談甚歡的酒友,還曾共邀踏青尋幽,在廣闊山水間暢抒己志。如今不過時過數月,昔日好友卻得因皇命變成生死對頭,怎不令人感歎命運的捉弄。
「尚可。」江平乾笑,「左統領遠道而來,可是身肩重命?」
「江大人,這也非我所願。」他低歎,「實是你們江家罪無可恕。」
「我們江家犯了何罪?」江平沉下臉。
「謀反。」
江平臉色微變,「證據何在?」
左統領自身後的隨從手上取來一疊文稿,慎重其事地交付到他手中,「你自己看吧!」
江平低頭瞧去,文末署名「淨明」,這不是爹的別號嗎?
「看你的表情,似乎不知此事?」左統領猜測。
但事到如今,知不知也沒差別了。所以江平選擇不答,只是沉默地讀著……
傳說西有赤鵬,其身八尺,其翅十足,聲若宏鐘,鳴若雷震。其頂微光,仿若一兀。
諸鳥隨之,尊其為王,站居頂巔,受其朝奉,日夜所食皆為貢。
安逸漸惡勞,站居成坐居,身形日益大,振翅亦難飛。
其銳勢頓減,眾鳥何懼……
好大膽的一篇文章,開頭第一段就點出了「朱元」二字,接下來更點明了此王的怠情,不思圖有所作為,只望臣下忠心伺候……這分明表達了對聖上的不敬。
爹竟然寫這些東西?他置全家人性命於何地?
「一則故事,何以致罪?」他忿忿不平地將文稿丟棄於地。
文字獄,自皇上登基已不知發生過多少次了,如今竟也降臨在自己頭上。真好笑。
「江大人,你心裡有數。再者,告訴你一件你可能不知道的消息。」
「什麼?」他沒好氣地問。
「令世伯,胡丞相胡惟庸被捕下獄,即將問斬。」
江平一臉訝異,「為什麼?他犯了何罪?」
「謀反。結交朝中文武官員,聚兵謀叛。」
發生了這麼重大的事,他竟然一點也不知情。不用別人告知,他大概也猜到爹和胡惟庸共謀在一起。這下,可不只江家人被殺就能了事,恐怕娘的家族,還有廣西的項家都會蒙受其累……數萬生靈就這麼無辜犧牲了,這場罪孽實在太大了。
爹說他尚有一線生機?
或許吧?畢竟皇上十分賞識他,倘若他否認參與,痛罵他們亂臣賊子的行徑,甚而領兵將之趕盡殺絕,或可……但他不會做的,與其做個不孝不義之人受天下人唾罵,他還不如引頸就戮來得痛快。
只是可憐了晨星。
「看來,我死罪難逃了。」他認命地低歎,在死亡恐懼的籠罩下勉強掙出一絲笑,「左統領,望你念在昔日交情,讓我死個痛快吧!」
左統領凝重地點頭,「這個自然。」他伸手解下腰邊的佩劍往他擲去。
江平一把接過來。
「你自己了斷吧!」左統領低歎,不忍地撇過頭。
江平淒然地抽出長劍,近乎昏亂地看著長劍映著旭日光輝射出森森寒氣,在眩目的光芒下,他竟漸漸消失恐懼,臉色也愈發平穩。
反正,他是逃不了,何不轟轟烈烈死得像豪傑。
「好劍。」他出聲詠歎,伸出手用力一彈,聽著劍發出嗡嗡的鳴震,其神色顯得從容而適意。
「江大人好氣魄,在下佩服。」雖是如此道,卻也沒轉過來瞥一下。
「好說。」江平含著微笑,不疾不徐地將劍抵往自己的脖子,「左統領,我有話可否煩請你轉告皇上?」
「請說。」
江平朗朗一哂,「陛下當放開心懷親近賢能,接納批判諫言,多讀聖賢之書,廣闊度量;多查吏治,關心下情。」
「我盡量。」左統領勉強地點頭。
「多謝。」江平凝目掃過周圍的士兵,再進而看向旗桿上父親的容顏,「下官在此拜別,你請保重。」狠下心腸,就要用力一劃。
「明生,不要。」
尖叫的聲音由遠而近,圍觀的士兵盡皆轉頭望去,然後他們紛紛讓出了一條路。
「傻瓜,誰叫你回來的。」他低斥,黑眸濕潤地看著眼前長髮披肩,一身狼狽的嬌妻。心一軟,舉劍的手無力地垂下。
「明生。」晨星大叫,哭著撲了過來,「明生,我不要獨活,要死我們一起死。」
如此壯烈的宣言軟化了冷硬漢子,就見一顆晶瑩的淚珠哀然地溢出江平眼角。
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校。
這樣的深情就像他們如此這般吧?
低歎一聲,他溫柔地回擁著她,手勁愈來愈緊,「傻瓜,你不後悔嗎?」他好心疼。
「不,我死也要跟你在一起。」她哭叫,當真死而無懼。先前她之所以會想活,是因為江平可以活著與她在一起。如今這情形……這麼多人……恐怕要活也不容易了。
「這位可是我無緣相見的弟妹?」左統領出聲相詢,眼眸中有著無奈的同情。
江平抬頭對上他的眼,「左大哥,煩請你高抬貴手,射一箭同時結束我們夫妻的性命吧!」
「江大人你……」左統領驚駭地遲疑著,最後還是點頭,「好吧!我就成全你。」抬手自隨從手中取來一副弓箭。
「謝謝!」江平點頭稱謝,任手中的長劍鏗然落地。
晨星緊緊將頭埋在他胸前,顫抖不已的身軀毫無隱瞞地表示她的害怕。
「別怕,一下子就過去了。」江平輕輕拍著她。
晨星點頭,但內心的恐懼仍不受控制地湧現,突然一陣奇異的感覺掠過心底,她似乎有所感應地突兀抬起頭。
「怎麼了?」
「他們來了,他們來殺我了。」她喃道,抬頭往天空找尋。
「是嗎?」江平緊跟著仰頭,「死在神仙手上會比較好嗎?」他苦笑地自嘲,突覺這一切好荒謬。
左統領搭上了箭,箭尖直瞄向他們夫妻倆,「你們放心去吧!我會每年遙祭你們的亡魂。」
聽到他的聲音,晨星一時分心地往左統領望去,然後駭然地看著那尖銳的箭鏃,心頭的恐懼爆炸似的迅速膨脹……
「不,不能死……我們都不要死……」她猛搖著頭狂亂地低喊。
就在此時,風沙迅速地揚起,以晨星和江平為中心猛烈地捲升……
但仍太遲了。
左統領的箭已離弓弦,銳不可當地直射過去,直穿過旋風壁而來,但來勢已因旋風折衝而大大減弱,可是仍不失準頭地向前疾飛。
咻!
箭不偏不倚地從背後直射入江平的胸腔。
「不!」晨星尖叫,狂亂地看著雙手沾滿江平濕熱的鮮血。
頓時,眼前的世界盡為血絲所蒙蔽,她更淒厲地駭然尖叫:「不,不……我不要……」
隨著她的激動,那層旋風更為激烈地旋蕩著,以千軍萬馬的復仇之姿迅速地向外擴張,吞噬著周圍所有一切,包含已然死去的江府的人及逃脫不及的神機營士兵。
鮮紅的血壁仍在旋轉著,在藍空下,在旭日朝陽的照映下,顯得妖異……可怕……
※ ※ ※
「前方五里處有異常能源反應。」羅沙-史密斯中士看著面前的屏幕報告。
休德-齊塔爾上校坐在他的指揮座上緊蹙著眉頭,「距杜若薇莎的測知處有多遠?」
「不超過兩百公尺。」
齊塔爾上校更皺緊眉頭,「還有多久能看到?」
「三十秒。」葛登-諾瓦史裡上士答道。
十、九、八、七、六、五……
透過屏幕的顯示,他們驚呼,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的奇景。
「那是什麼?」齊塔爾上校好不容易出聲,雙眼死盯著眼前那血紅色旋轉的圓柱體。
齊格菲-艾爾薩斯中校立刻低下頭來按動鍵盤,乾澀的聲音緊張地吐露:「高約十公尺,寬約五公尺,厚度是一公尺,轉速每秒可達一千轉……」震驚的語氣摹然而止。
「外體圓壁組成物質是什麼?」
「是……是人類的血肉。」
一陣沉默的寧靜籠罩著整個太空艙。
「圓心裡有兩個人,其中之一,即將死亡,另一個……不是人類。」葛登-諾瓦史裡上士硬著頭皮再度報告。
「BIL-54是失敗品,」齊塔爾上校冷著聲音宣佈道,像下了什麼決定般猛地站了起來,「相信各位都見到了她的殘暴,為了將來的地球聯邦,我們不能讓她再任意非為,她是個必須摧毀的失敗品,為了國家,為了將來,即使犧牲,我們也得毀滅她。」頓了頓,威目掃過眾人,「你們是我的夥伴,願意跟我一起與敵人抗戰嗎?」
霞光絢爛地照了進來,為他們的壯烈致上最瑰麗的色彩。
※ ※ ※
溫熱的身體逐漸變冷,灼燙的鮮血不受控制地泛流而出,沾濕了衣衫,染了一地的紅,血泊仍在擴大。
她狂亂地抱著他靜靜地坐下,淚水潰決而出,紊亂的記憶不斷地交錯。
她記得,曾經也有個逐漸失去生命的軀體在她懷中,他是……是……是她的父親,一手創造她的人哈爾佛-馮-羅德。
那一天,在費沙太空站裡,他死在她懷中,臨死之際以他殘餘的生命囑咐她要活著,讓他不要白死。
她做到了,雖然活得迷糊,但她過得很好,而且她也找到另一個親人,可是如今她又要失去他……上天對她何其殘酷呀!
「明生,我不要你死。」她哭叫著緊緊摟住他。
江平忍住背後劇烈的疼痛,努力舉起手安慰地撫著她的長髮,瘖啞的聲音低低陳述:「別哭,我們很快就會在一起了。等你的神來了以後,我們就能死在一塊了。」
「不,我不要這樣。」她搖頭,「我答應過爸要活著,我不要死,所以你也不能死。」
「是嗎?」江平掩不住心頭的失望,卻又忍不住一陣欣慰,「那也好,如果你逃得了,就逃吧!不要管我了。」反手就要將她推開。
「不,要走我們一起走。」晨星就是死命不放開他。
「我就快死了,再不放開我,你也離死不遠了。」
「不,我不會讓你死的。」晨星仍是無法接受。
「晨星,冷靜點。」他輕輕一巴掌打過去,「你是沒辦法阻止我死的呀!」
晨星眼睛瞪得好大,「不,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的……」她拚命地思索……想到了瑞蓮……想到了她的血。
晨星狠下心咬起指上一塊血肉,迅速地將手指塞進江平口中。
「你幹什麼?」他急聲問,驀然瞭解了她的意圖,不禁低吼,「快逃,再不走就沒機會了。」
晨星又舉起另一指咬破血肉,並將手伸到他的背後,把心一橫就要將箭拔出,讓他的血和她的血相混……
「杜若薇莎,我們奉聯邦的命令來銷毀你了。」天空響起震雷般的聲響,一艘飛行船翩然停至他們上空。
江平瞇著眼打量著那艘飛行器,「果真來了,太遲了……晨星,我等著你……啊!」突覺背後一陣抽痛,就再也忍不住地陷入昏迷。
「杜若薇莎,你還不起來受死。」
晨星決然地抬起頭,臉上不復見狂亂,只有冷靜的理性,「是的,我就是杜若薇莎-馮-羅德,地球聯邦的國民。」她傲然宣佈。
鮮紅的血壁在此時起了變化,滔滔地捲起巨浪,在數秒間由空心的圓柱體變化成一個空心的半圓體,密密地將他們包圍在內側,彷彿像母親保衛胎兒般轟轟地對敵人咆哮。
「發射激光。」齊塔爾上校刻不容緩地下達了命令。
一道藍色的光束朝那半圓體射去,好像被吞噬了一般,激光的效果毫無顯現,那半圓體仍然急速地運轉著。
「報告。」齊塔爾上校臉色發白。
「激光被半圓體吸收了,圓心內的兩個生命體仍然無恙。」葛登-諾瓦史裡上士緊張地報告著。
「史密斯中土,發射飛彈。」他接著下令。
「是的。」
「咻」的一聲,四枚小巧卻又威力驚人的飛彈,凌厲地攻了過去。
在接觸到半球體前,分別嗤嗤地分解成碎片般的金屬,並融入半球體成為它的一員。
眼看這一去又是無聲無息,齊塔爾上校不禁氣急敗壞地吼:「報告。」
「飛彈被分解了,他們仍然無恙。」
「上校,亂流,紊亂的氣流由下方襲來。」
一陣搖晃,搖得他們個個坐不住,站不穩,滿是踉蹌的狼狽樣。
「好一個威力強大的精神戰士。」齊塔爾上校扶著椅背恨聲怒叫。
「為什麼一定要殺我?」一個聲音驀然出現在他腦海,他震驚地往夥伴們看去,不意外地看到他們一臉訝異。
好厲害的力量,竟能如此與他們感應。就在他們又驚又氣時,搖晃停止了。
「我犯了什麼錯?為什麼一定要殺我?」杜若薇莎不平地喊叫。
齊塔爾上校臉色一斂,憤怒地吼:「你沒犯錯?你看看圍在你周圍的是什麼,是人類的血肉,你殺人了。」
「那些是我的家人,還有殺我家人的仇人。」
「你還不認錯?』齊塔爾上校氣呼呼的。
「我有錯,你們難道就沒錯嗎?你們藐視任何不是人類的生命,任意地玩弄摧毀,你們以為我沒有情緒嗎?」
「你錯了,我們尊重生命,只是……我們藐視人造生命,尤其是武器。」齊塔爾上校舉起手,他的夥伴會意地開始設定。
「想殺我?」
好厲害,竟還能探知人的心思。
「發射。」齊塔爾上校大聲地下達總攻擊的命令。
瞬時,三種顏色的光束,六種種類的飛彈俱以那半球體為目標的猛攻過去。轟轟數聲,一陣迷煙漫滿天際。
「射中了。」齊塔爾上校喜不自勝,期待地等著迷霧散去後展現豐碩的成果。
「上校,他們仍活著。」葛登-諾瓦史裡上士首先由分析知道結果。
「怎麼可能?」他青白著臉,看著迷霧散去後依然存在的半球體。
「別忘了,我是目前地球聯邦最強的精神戰士。」杜若薇莎的聲音再度響起。
齊塔爾上校無語以對,緊握的雙拳已然泛白,額上的青筋也已浮現。
「走吧!我不想傷害你們。」
「走,走去哪裡?回家嗎?」他桀驁冷笑,「我們離家一千六百年,全拜你所賜,跨過了這段時空,如今我們全無處可回了。」
「對不起。」杜若薇莎誠心地道歉,「但我不知道該如何送你們回去。」她也老實說。
「我們不需要回去。」他森冷地抬起頭掃過眾位夥伴,悲愴的淚光閃爍著,「我們決定執行NB計劃。」頭用力一點,他的三位下屬面無表情地開始行動。
「什麼是NB計劃?」杜若薇莎急問。
「那就是No BaCk。」他也不怕她知道,反正就算不說,她也探索得到。
「你們瘋了。」她驚呼。
太空船陡然上升,在短短數秒上升至離地球兩百公里。
「引擎全部開動,速度達九段八,預計可造成半徑五公里的坑洞……」齊格菲-艾爾薩斯中校冷靜地報告。
這樣會改變歷史嗎?齊塔爾上校不禁自問。但如果不將杜若薇莎及時摧毀,若她將來在地球歷史上興風作浪,危害豈不更大?
如此一比,死些平凡地球人還算損失小些呢!
「各位,我很高興與你們共事,你們是我的好夥伴。」齊塔爾上校一揚手,在空中劃了個優美的弧形來到眉前,尊嚴無比地行了個軍禮。
「上校,我們更是榮幸。」三位下屬也恭敬站起,鄭重地回禮。
「謝謝。」他感動地掩目抹去淚意,接著重整情緒,「走吧!讓我們為地球的歷史獻上一分心力。」
「是。」三人迅速回座。
太空船在太空中轉身朝向地球,接著太空船急馳而去,經過大氣層時,整艘船恍若著火般成為巨大的火球,然後加速……再加速……朝那半球體俯衝……
「你們瘋了。」杜若薇莎的急叫加深了他們臉上的笑意。
這一刻將永誌於史書中,因為這場「天災」使廣州損失慘重,使朝野震驚。
轟!
它如願地突破半球體,並如預期般地在地面造成了個大窟窿,使方圓百里間變成死地,使龜仙祠的池水瞬時蒸發,也使那只受人崇敬的龜仙於數秒之間無影無蹤地「升天」了。
但杜若薇莎呢?是否如他們所願般地與之同歸於盡?
當然,答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