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子,你幹麼這麼久沒來?」
柏青哥店的老闆笑著跟程盛紅打招呼,對於她一身男不男、女不女的打扮,一點也不感好奇,反正她常常都是簡單的中性打扮,只是她一向寶貝的頭髮,幹麼想不開的剪短?
「你的這個……」
拉著自己的頭髮,老闆還沒說完,程盛紅便拉下他的手,搶著答,「方便嘛,方便。」
使個眼色給他,老闆這才閉嘴,不過,見到跟在她身後的那個男人,不禁讓他再度小聲的倚在她耳畔,指著他笑問:「你騙來的。」
「去。」程盛紅一把推開老闆。
什麼,居然譏笑她?徐澤富算什麼?要是她想追求他的話,他能逃過她的魔掌嗎?在心頭叨念了幾句,程盛紅一回頭便見他有些莫名的傻笑。
「唉,別慌,這裡是道地的台灣文化,想融入就別客氣,你放心,這一家是合法的,不會打到一半就被警察捉走了。」
被警察捉走?這種地方,會常常被警察臨檢嗎?
徐澤富勉強的笑了下,心裡有點不習慣,但有程盛紅在此,他並沒有想像中的排斥;過去,他是怎麼也不會踏進這種地方。
「那一台比較會中獎呀!」
程盛紅對著老闆說話的語氣,真的讓徐澤富有些驚訝。在公司裡的他,似乎不是這樣,那語氣像是熟似家人一樣,卻又帶有狡詐,這種感覺是他永遠也做不到的事,但程盛紅輕易的做到。
「老機子嘍,昨天張剪也來了,差點沒把機子給砸了。」
「去,他那三腳貓的功夫怎堪與我相提並論,給我來幾盒珠子吧!」程盛紅說得一副不屑的樣子。
其實張剪會來這地方鬼混,也是她帶壞慫恿的。
「我還欠你二十五箱哩,」老闆像氣不過的說著,但隨後又笑問:「你捉了個凱子要來揮霍那些存貨嗎?」
聽到這話,她直覺的瞪了老闆一眼,總覺得這傢伙想算計徐澤富。
「老頭,你沒聽過名師出高徒嗎?我決定以我徒弟的聰慧,來贏你的大獎!」
她手一指,指到英雄榜上的第一獎項──如果累積了四十箱小鋼珠,那麼,一對價值十七萬的對表,就是你的了。
程盛紅一直以此為目標。
「你行不行呀!」老闆雖然輕鬆的笑著,但心裡其實有一點怕。程盛紅可不是簡單的角色,她常常贏走他的大獎,贏得他都怕了。
「最近我真的太忙了,否則的話,哼哼,我已經浪費太多利息在你這裡了,今天,我要連本帶利的要回來。」
「好,別說我這個人不夠意思,只要你不打,讓他完成到三十箱就好,大獎絕不吝嗇的讓你帶走。」
「此話當真?」程盛紅樂壞了,三十箱耶,那可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當真,絕不食言。」
「畦,太棒了!」程盛紅高興得跳起來,然後對著徐澤富叫著,「太棒了,對不對?」
徐澤富納悶了一下,但再回頭看看程盛紅的表情時,他玩笑的心情也隨著她認真了起來,並開始對這件事,有著一種新鮮與好感。
程盛紅廢話也不多說,領著她寄放在店裡一箱箱的小鋼珠,找到一個有利的位置,然後命令徐澤富坐下,表情像要去前線作戰的將領一樣,視死如歸般的板著臉孔。對於她那模樣,徐澤富愈發對她的生活,感到不可思議。
「我示範一次給你看。」才說著,她便在隔壁的鋼珠台聚精會神的打了起來,然後一面打、一面講解,那神情與在台上講解寶石的神情,簡直判若兩人。
徐澤富看了她一會兒,思緒只剩她那飛舞的神采,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付出的不再只是種專注,而是一種情緒上的淪陷。
對一個男人情緒上的淪陷……那是種不倫的感情,於是他連忙將自己抽離那個情緒,回到吵雜的四周,以及程盛紅高分貝的說話聲。
「……就是這樣。」
就這樣?天呀,主呀,天知道他聽進了多少?這下子,徐澤富才開始覺得棘手,因為程盛紅講解得很認真,他卻傻傻的什麼都沒聽懂。
「你會了吧!」
會?呵呵……會吧……才怪。
徐澤富突然有當年要考試的感覺,那是一種有目標的感覺,總覺得心裡突然踏實了起來,這種有目標的感覺,真好。
「那,我的幸福,全仰賴你了。」程盛紅轉過頭來,語重心長的握緊他雙手。
她本人當然不以為然,反正她是女人,說把幸福給別人的事,該是理所當然,但被她仰賴的徐澤富,則開始有些不安。
他直覺的點頭,表態會給程盛紅幸福,但他只知程盛紅是個男人,男人給男人的幸福是什麼呢?
但程盛紅不給他多想了,她開始站了起來,並對於徐澤富操縱上的不當,感到緊張,並從身後調整他的機器。
徐澤富覺得那感覺不壞,更糟的是,他喜歡程盛紅靠著他的感覺。
「專心點,你想把我的心血輸光嗎?」
不知不覺的,程盛紅已經把他當成自己人了,對自己人說話不用太假仙,而且她那股堅強賭性,也感染給徐澤富。
他暫拋方纔的非份之想,開始認真的摸索程盛紅所教的技術,看起來很簡單的東西,要真打得好,也不是太容易,不過,他的智慧讓他逐漸的開始摸熟了。
「七,七,七……」
不一會兒,程盛紅已經開始期盼似的大叫,因為小鋼珠台開始有了轉機,在徐澤富聰穎的操控下,那小鋼珠愈積愈多,而程盛紅的興奮也愈來愈多。
她竟然不顧形象,甚至忘了自己假扮男裝的身份,在旁邊興奮的跳起大腿舞。
徐澤富雖然專心在機器上,但對她瘋狂的行徑,他不禁感染於身,也開始在連線時,雙手高舉的喊著:我最棒。
這是他從來沒有的行為,但他覺得很棒。
偶爾,程盛紅會遞來毛巾為他拭汗,替他端飲料餵他喝,他松歪的領帶也被她取下了,鈕扣也被她解了幾顆,他們兩個就要聯手破紀錄了。
店裡的許多人開始圍觀,並高喊著加油,數小時之後,老闆在眾人高喊下心急如焚,徐澤富就要衝破三十箱的鋼珠量。
「加油,加油,寶貝,你可以的。」
程盛紅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連寶貝都脫口了。
「可以的,再來個連線……」
她搭在他的肩上,緊張得捏痛他,但在這種情況下,誰會在乎那個,更何況週遭的許多客人,全都站在他的陣線,這令徐澤富首次感到融入於台灣社會裡,那感覺很新鮮,也很刺激,但再刺激也比不過螢幕上連成一線的當頭。
真的,全部的人擁在一起高呼賓果,除了老闆外,有些人甚至很激動的跑過來打了他一拳,但最刺激的卻是程盛紅,在連線的那一刻,她猛地抱住了他,並在他站起身的同時,吻住了他。
天呀,天呀,徐澤富被她的舉動給嚇壞了,整個腦子亂烘烘的,身子也麻痺了,而唇的感覺也麻木了,但親吻他之後的程盛紅,幾乎沒有半點感覺,反而是拿起其他人遞來的香檳,對著他也對著自己灑了一身。
「你好厲害!」
徐澤富的世界在旋轉,不是他被強吻的事,而是當那個吻遞來時,他竟然有感覺?從沒有女人給他過這種感覺,唯獨這個秀氣得像女人的程盛紅,居然給了他愛的感覺?天呀,這麼多年後他才發現自己是個……同性戀?
不會吧!
※ ※ ※
一身的狼狽,西裝外套披在肩上,走起路來歪歪斜斜的,徐澤富發覺自己醉得很厲害,不過比起一直倚在他身邊的程盛紅,他的情況算是小Case。
大夥兒一起慶祝,不管認識或不認識的,全都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個沒停,那感覺是親切的,頭一次,徐澤富能感受到台灣人的熱情,那老闆還頒獎呢,當下就把對表拿出來,還慷慨的拿出他的酒,一起慶祝。
徐澤富看得出當時的程盛紅很開心,臉紅得厲害,但她只選了對表的女用表,而且是那麼的理直氣壯,而剩下的那只男表,她也送給了他,毫不扭捏。
等到大夥兒都不行了,走出柏青哥店後,晨曦已露出點曙光,但走在這大馬路上,還是沒幾輛車經過。
離那個吻,已經滿久了,不過,他可以分辨那是在興奮下的吻,所以不具任何意義,但為何他的心還是如此的在意呢?
「盛紅。」
「呃?」程盛紅已經醉到了極限,但仍有意識行走,也還知道他在叫她,但卻沒有任何對話的能力。
「你滿幸福的!」
「呃?」
「白天是個稱職的白領階級,到了晚上卻跟藍領階級的人在一起娛樂,我很羨慕你。」
「呃?」
她幾乎完全靠著他走路,醉得一塌糊塗的她,完全沒有設防,只把徐澤富當成像張剪或王俊生,她從來沒這麼醉過,只因興奮讓她陶醉到無法自拔。
看到她醉成這樣,徐澤富相信她也沒有能力回妄
他看了一下表,距離上班僅剩兩個多小時而已,不如把程盛紅帶回家,應該不會有事的。
「你醉得很厲害,先到我家休息好了。」
她還是無動於衷,徐澤富就要換個姿勢摟著她,準備回到車上,然而,就在那個摟抱的動作還沒觸碰她的身子時,一輛車快速的駛了過來,並叫著──
「不要動!」
那個聲音很大,而車子也快速的衝上前,下車的人,是王俊生。
他怎麼會在這裡?
「徐先生。」
「咦?你怎麼會在這?」
王俊生不知該怎麼回答,要不是柏青哥老闆打電話告訴他程盛紅贏了大獎的可恨事,他是不會出現在這裡的。
「她一夜沒回去,程媽媽打電話給我,然後我去柏青哥找她,這才知道她喝醉了。」
「原來如此,既然他母親急著找他,那麻煩你送他回去好了。」
「哪裡,不好意思,剛才那麼大聲,恐怕她今天沒辦法去貴公司。」
「沒關係,我會去跟喬老闆解釋的。」
「那就麻煩你了。」
王俊生接過程盛紅後,將她放置在後車座,臨走前對著徐澤富點點頭,然後坐進車裡。
也好,至少他不用再去想些奇怪的念頭。徐澤富正要轉身而去時,王俊生又突然叫住了他。
「徐先生……」
「嗯?」回過頭,徐澤富禮貌的倚近。
「沒什麼,我只想問,盛紅在公司裡,有沒有出什麼差錯?」
「沒的事,他表現得相當好。」他也醉得滿厲害的,整個臉都好紅。
「是嗎?看她醉成這樣,你也滿行的,她從來不曾醉過,可見你的酒量一定很好呢!」
徐澤富笑了笑,直接想起程盛紅曾說過的那句話:我喝酒時,你還在穿開襠褲呢!原來是真的,她沒吹牛她酒量好的事。
「小心開車。」
告別了徐澤富,王俊生還能在後照鏡看到他仍在揮動的手,而自己的心開始有一點悶了。
後車座的程盛紅應該很開心吧!否則不會喝得那麼醉,而根據柏青哥老闆的詳述裡,女扮男裝的她,竟然當眾吻了徐澤富?兩人之間的關係,到底是怎麼了?
這個混女子,竟然幹出這事!等她酒醒後,他一定要好好的訓她。不過,她這一覺,可能會很長吧,這女人什麼都可以隨便,睡覺卻不得馬虎,還是先把她送回去吧!
瞧她一身臭的,怎麼還睡得著呢?
※ ※ ※
「女孩子家喝那麼醉幹麼?要是出事了,一生的清白要向誰要?」
這已經不知道是程盛紅醒後聽到的第幾句了。老媽的嘮叨真的是沒完沒了,不但嗓門特大,還猛繞在她耳旁念,都兩個小時了,她還是不放她出門。
程盛紅猛看著手錶。已經一天沒去喬允了,要是出個什麼差錯,那怎麼辦呢?
「還有,別再去上班了,那王俊生是什麼東西?竟然要你把頭髮給剪短?幹麼呀!賺他多少錢了?」
「夠了吧!」程盛紅忍不住反駁一句,但她不該這麼做的。
「不夠,永遠都不夠,去給我買頂假髮回來戴,都不夠女孩味了,還剪什麼短髮,難看死了。」
這還只是序曲呢,程盛紅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會脫離苦海,好不容易才念到有些停止,現在又被她的一句話給挑起下一部曲。
「老媽,有人來找程盛紅喲!」
這時候,小弟走進來丟了這麼一句,連程媽媽都還沒回神呢,有個人已經走進來了,而他正是徐澤富。
程盛紅有點吃驚的站了起來,還好她一身衣服不是洋裝短裙,不然就要大穿幫了。
不過,他來得正是時候,剛好可以解救她脫離苦境。
「你怎麼來了?」
徐澤富一見程盛紅沒事了,有些安心的鬆口氣,手上的禮物,也親切的放在程媽媽的手上。
「想必您就是盛紅的母親了,呢,我是喬允企業的經理徐澤富,目前程盛紅是為本公司鑒定一些寶石,昨天沒見到人來公司,喬老闆有些心急,所以今天來拜訪,希望不會打擾。那一天喝醉了,實在是因為公司辦了個宴會,所以讓他喝醉了。」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程媽媽當然對他很客氣,再說,他送的禮物還真不小,加上本身樣貌俊俏,她對徐澤富很中意。
「你說你是……」
「媽,既然你沒特別事要交代,那我要去上班了。」
生怕因而穿幫的程盛紅,就這麼拉著徐澤富離開,身後還隱約傳來她媽叫她別再喝醉的聲音呢!
直到車上,她才鬆口氣的說:「你真是我的大救兵。」
徐澤富笑了起來,並對她母親有著好感。
但他一想:一般的母親,不都是此?然而要我像他媽那麼冷淡的女人,好像也不太容易……
「怎麼知道我家?」
「王老闆告訴我的。」
原來是王俊生,他也嚇得不敢去她家了,每次都被罵得狗血淋頭,他怎麼還敢去她家。
「別介意,喬老闆一直問你怎麼沒到公司,所以我只好來找你了。」
「沒關係,反正你來得正好。」
「那就好。」
之後,兩人陷人一種無言之中。程盛紅是因為要整理思緒,所以突然呆掉了;徐澤富則是還在對那個吻,百思不解。
到了公司後,兩人一前一後的進入,然後在喬老闆迎出時,停了步伐。
「盛紅,怎麼昨天沒來?」
「呃……有點事,所以……」她支吾其詞的答著,眼神卻瞟向徐澤富。
「跟澤富去喝酒嗎?怎麼有這種好事都不叫我呢?」
「呃?」
程盛紅理虧,所以也不知怎麼回答,幸好徐澤富搶前一步的回著,「是我拉他去的,所以,都怪我好了。」
喬老闆聞言後大笑,並不理會的走開了。
「呼,差點沒嚇死,謝謝你替我遮掩一切,要是因此而被辭退,我會抱憾終生的。」
「哦?為什麼?」
「還不是為了那顆鑽石,也許它是世界最大的呢,我若有幸將它切割得體,那將是我這輩子的榮耀,也許我該打電話給我的老師,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呢。」
「你的老師?」
「是呀,美國的權威嘛,吉安塔露特,他對我可好呢!」
在徐澤富的眼裡,待她好的人,可不只有吉安塔露特一個人,王俊生待她也不錯,她算是個人緣很好的人。
「我的本領都是他教的,他也是個有趣的人,每次都叫我安妮姑娘。」
安妮姑娘?!徐澤富被這樣的稱呼給弄擰了,而不以為意的程盛紅看到他的神情時,心頭一驚。
要是因此而暴露身份,那錢沒賺到不打緊,喬老闆會把她弄成怎麼樣?她開始討厭起自己的口不擇言了。
「我是說……」
「呵呵,我懂,是不是玩笑話呢?你太像女孩子了嘛!」
他還真體貼,竟然自己把話意給轉彎了,省得她解釋。
「所有的人都到齊了嗎?」
「嗯,就等你了。」
「那,我們進去吧!」
「好,走吧!」
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走進會議室,只是當他們仍然依著常態生活時,方才提起的那個吉安塔露特,正準備在近期搭飛機飛來台灣,只因為有個股東與他有交情,而這件事,連喬老闆都還不知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