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王爺找你。」
楚畹正一如往常、百般無聊地在房中練字,房外突然闖進一個小丫頭,粗魯不文地對她叫喊。
「王爺?」楚畹顯得相當訝異。「王爺找我何事?」
「我哪知道?王爺叫你去,你就去,囉嗦什麼?」
「他叫我到哪裡?」對於這府裡下人對她的無禮,她早已司空見慣。
「大廳。」
小丫頭離開之後,楚畹站起身來,到梳妝鏡前審視自己的儀容。
雖然不明白聿亙何故召喚她,但這是他第一次命令她到這棟小樓之外的地方去,她不想穿得太隨便。
因此,她換上一套前色夾紗衫裙,腰繫藕色蝴蝶鸞緞——自從被抄家之後,這已是她最好的裝束;雖然過於素淨,但卻也不失淡雅。
在雲髻簪上一支葡萄紫玉釵,楚畹很快地往大廳走去。
一路上,她的思緒飛快地流轉著,猜測各種聿亙找她的理由。
會不會是……聿亙想見見她呢?已或者是,他要告訴她關於她父兄的喜訊?
不管到底是為什麼,楚畹此刻的心情正為聿亙肯主動找她而欣喜、雀躍著。
然而越走近大廳,她的感覺就越不對勁。
她隱隱聽到大廳上有相當熱絡的笑語聲,人數似不在少數。
難道大廳在宴客?楚畹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地走到廳門外窺伺。這一看,果然印證了她的猜測——
此刻廳上至少有十個人,包括聿亙在內,個個皆是英姿綽約、貂裘華服的貴公子。聿亙高坐在主位上,其餘的依次坐在正廳兩側的梨花椅上,每個人面前擺著兩桌安放餚饌酒器的雕漆小几。
他在宴客,叫她來做什麼?楚畹心中暗自狐疑,不安地朝聿亙望了一眼,卻赫然發現他以一雙似笑非笑的黑眸盯著她瞧。
「既然來了,站在門外做什麼?還不進來。」聿亙語如春風地微笑著說。
楚畹心中一驚,卻也不得不硬著頭皮進入大廳,在眾目睽睽之下忍羞走向聿亙。
他在打什麼主意?她好歹也是個書香大族之女,他怎能叫她在這麼多男子面前拋頭露面?
「王爺召喚楚畹,有何吩咐?」楚畹心中不甚高興,但在他面前卻還是不敢不遵禮數。
儘管她心中有一千個、一萬個不情願,然而在聿亙面前,她總必須是最聽話、最服從命令的賤婢。
「今日本王宴請諸位王爺、貝勒,空飲無趣,所以叫你來彈曲佐興。」
「我?」彈曲?叫她彈曲助興?有沒有搞錯啊!
驀然地,她想起日前聿亙所說的話——
既然你這麼想做粉頭的話,我當然不會教你失望。
他是來真的!她真有點不敢相信……
「怎麼?你是我包占的娼妓,叫你彈個小曲,有這麼難嗎?」聿亙笑臉依然,所說出的話卻惡毒的可以。
楚畹纖弱的身子微微一震。
他說的沒錯,她確實是他「包占」的娼妓;在這一個月裡,他要她怎樣,她就得怎樣,包括在眾人面前像個供人玩樂的粉頭一樣,彈曲佐酒!
不要難過,也不要哭。沒關係,他要她彈曲,她就彈吧,沒什麼大不了的,不要有自尊受創的感覺,反正她早就沒有尊嚴可言了,不是嗎?楚畹深吸一口氣,如此告訴自己。
「不敢。任憑王爺吩咐。」
「很好。你想彈奏何種樂器?」
「哪一種都可以。」她只想彈完趕快走。
聿亙示意僕人上來替她安設一個座位,就在他的席位旁邊;並在小几上放了一把箏。
她坐了下來,調好弦柱之後,彈奏一曲「曉苑鶯聲」。
雖然她垂著頭專心撥弦,但卻敏感地察覺到大廳上十數隻眼都緊盯著她;特別是她身旁的那一對視線,異常灼熱凌厲……
楚畹心感不安,只得更加俯低了頭,閃避那些令她不自在的注視。
整個大廳靜無人語,只有楚畹彈奏的樂音清靈悅耳的在廳中流瀉。
座中十多個王爺貝勒個個幾近沉迷地望著楚畹,外表狀似聚精會神地豎耳聆聽,實則醉翁之意不在酒也。
片刻之後,一曲終了,筆弦鏗然一聲,廳中眾人方纔如夢初醒。
「彈得真好!七弟,你的艷福真是好得令人羨慕,身邊竟有個如此美貌的佳人相伴。」性好漁色的六王爺聿忻率先艷羨地開口。
「就是啊,我們眾兄弟流連花街多年,從來就不曾見過如此絕色的姑娘,七哥偏有這樣的大福,獨佔這個美人。」其他的小王爺、貝勒也跟著起哄。
對於眾人的妒羨話語,聿亙只是淡淡地微笑,什麼也沒有多說。
「怎麼了,十一弟?」聿亙舉酒欲飲,卻不經意地瞥見聿穎仍一臉癡呆地望著楚畹。
「沒、沒什麼,我……我想請問七哥,這位姑娘你是從哪……哪家花街包回來的?」年輕率真的聿穎貝勒有些靦腆地問。
眾人聞言,先是一愣,旋即瞭解地爆笑出聲。
「我說十一弟啊,你該不會是想和老七搶姑娘吧?」六王爺明知故問地調侃他。
雖然聿忻自己也深受眼前這位姑娘的美貌吸引,但他可沒那個膽和聿亙的女人扯上關係,就算是聿亙不要的,他也不敢勾搭——聿亙要的女人,固然是沒人敢搶;而聿亙不要的女人,更是沒人敢要——試問普天之下,有誰敢和聿亙的決定作對呢?
聿穎問那位被聿亙包的姑娘出自何方,用意當然很明顯了——無非是想撿聿亙不要的。眾人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也難怪他們笑成這樣。
在眾人狂肆的笑浪聲中,聿穎年輕的臉龐紅霞更深了。
「我只是希望有機會能和這位姑娘認識罷了……」
聿穎漲紅了臉的辯解,換來眾人更大的笑聲。
「你真的想撿七哥不要的?哈哈……笑死人了……」眾人只顧著拿聿穎來取笑,絲毫沒有想到他們尖銳的話語已深深刺傷一個人……
楚畹只能一徑低著頭,努力控制住眼中泫然的淚水。
從方才一直微笑著冷眼旁觀的聿亙以眼角瞥了她一下,唇角淺然的笑意逐漸加深、變冷……
「十一弟,你的品味何時變得這麼差?連我玩過的女人你也有興趣?」
聿亙冷冽的笑語狠狠地刺進她的心。
楚畹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含忍已久的眼淚隨之落下。
「七哥!你怎麼這樣說!她都哭了!」
「怎麼,你要替她打抱不平?」聿亙笑看情急的聿穎一眼,將蔑視的目光調向楚畹。「為這種殘花敗柳,值得嗎?」
「七哥,你……」聿穎怒氣上升。
「十一弟,別再說了。七哥說得對,你犯不著為了一個下流煙花和七哥過不去。乖乖喝你的酒吧!」另一旁的九貝勒連忙截住他的話,以防他出言不遜得罪七哥。
「對啊,十一弟,今天我們來這裡,是為了慶賀聿亙榮任軍機大臣,你別因為一個小小的娼妓而頂撞你七哥,鬧得大家都不愉快。」六王爺聿忻也勸道。
在眾位兄弟的勸說下,聿穎貝勒也只得乖乖地噤聲。
「好了,沒事了。七弟,請這位姑娘再彈一曲給我們聽吧。」
聿亙看了楚畹一眼,「你聽到沒?」
一旁的楚畹早已泣不成聲,顧不得、也不願意再彈奏。
現在她只想一死了之,省得再待在這裡任人嘲戲!
「你敢違抗我的命令?」聿亙神情如舊,輕柔的語意卻挾帶了異常的危險氣息。
楚畹低泣不語,一種低靡的沉鬱圍氛在廳中漸漸蔓延。
聿亙戾氣地瞇起雙眼。「好大的膽子。」他冷冷地說,以眼角示意侍立廳外的侍衛上前。
「給我打!」
侍衛接到命令之後,毫不留情地朝楚畹細緻的臉頰甩上一巴掌。
雖然只有一掌,但其力勁之狠辣已使楚畹的唇角滲出鮮血。
在場眾人見到這種場面,絲毫不感到意外,似乎早已司空見慣。
他們都知道,聿亙王爺對待下人一向殘忍。
「再打。」
聿亙冷情地下令,楚畹的臉頰頓時又著一巴掌。
雪白精巧的臉頰上浮現兩個殷紅似血的掌印,令憐香惜玉者怵目驚心。
「再打。」
第三個巴掌落下,在場的賓客中已有人心生不忍,但卻無一人敢出面阻止。
「再打……」
「夠了,七哥,別打了!」
此言一出,眾人皆詫異地將目光調往聿穎,那個侍衛也愣在當地。
「十一弟,你別多管閒事……」
聿穎貝勒不理會眾人的勸說,一臉不忍地轉向聿亙懇求——
「七哥,別再打她了,我代她向你賠罪。」堂堂的聿穎貝勒出人意表地說。
聿亙冷眼看了他一會,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淡笑。「十一弟,你身為貝勒爺,為了一個賤人如此不顧顏面,說出去會讓人笑話。」
「我不介意,只求七哥原諒這位姑娘。」他態度堅決地說。
唇邊的笑意驟然收斂,聿亙眸中閃過一抹異樣的神色。
半晌,聿亙再度揚開笑臉。
「既然十一弟說情,我就饒過她。」聿亙說著,揮手命那名侍衛退下。
「多謝七哥。」
聿亙轉向楚畹,冷言冷語地低嚇:「還想反抗我的命令嗎?記得我警告過你——在做愚蠢的行動之前,先考慮代價!」
他拿父兄的性命威脅她!楚畹悲憤地在心中咆哮。如果不是顧及到父兄的安危,她真想死了算了……爹……大哥、二哥……
楚畹強忍下臉頰上劇烈傳來的疼痛感,面無表情地重整羅袖,開始彈奏。
這次她彈的是低調的「風棧霖雨」,旋律哀淒愁傷,令人不忍卒聽。隨著楚畹加快撥弦的速後,僚栗的音符一陣一陣地酸人胸臆。
聿亙正想阻止她,忽然「蹦」的一聲,只見箏的十三弦中已斷兩弦。
楚畹倏地起身,掩面奔出大廳。
為什麼?為什麼她非得承受這些羞辱不可?
楚畹伏身炕沿低聲哀泣,心中不斷吶喊著這個她問過千千萬萬遍的問題。
今天當眾受辱的這一幕,對她而言就像是一場惡夢一樣……不,不只是今天,自從她一進靖王府,她的惡夢就已開始。
是她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嗎?為何她的惡夢似乎總沒有醒來的時候?
不知哭泣了多久,楚畹慢慢地將身子屈成一團,蜷在地上無聲流淚,直到倦極睡著了,淚水依然靜靜地流著……
從來不知傷心為何物的千金小姐,因為家境的變動,流淚竟成了孤愁生活中唯一的習慣。
華燈初上的時分,聿亙回到房裡,見到的就是楚畹蜷在黑暗中昏睡的可憐模樣。
他原本是來找她秋後算帳的,然而見她猶帶淚痕的沉睡模樣,他竟不忍心驚動她。
隨便找了一把椅子坐下,聿亙一臉難測的謎樣神情,靜靜地在黑暗中端詳她那白玉似的顏容。
為什麼要這樣折辱她?
他突然這樣子問起自己。
她並沒有哪裡得罪他,不是嗎?她是一個孝女,為了拯救父兄不惜犧牲自己,也是一個無辜的人,一個瀕臨家破人亡的可憐女子。她其心可敬、其情可憫,他何苦一再折磨她?
今日在眾人面前面場讓她難堪,是想證明些什麼嗎?聿亙不禁自問。想證明前幾日下江南他因為想念楚畹而匆匆趕回,所在意的只是她的肉體,沒有其他的意思?想證明她對他而言,永遠只是一項單純的交易品,她不過是他暫時的女奴?
也許吧,也許他真的只是想證明這些。然而,他是否做得太絕了點?她已經夠可憐了……
她可知道,她為了救她的父兄而甘心受他糟蹋,結果只是一場空?關於他父親楚雲清拖欠官銀一案,他什麼忙也不曾幫,現在她父兄已被問成死罪,在天牢中等候秋決!
他整她已經整得夠多了;一個月的期限將至,他相信屆時一旦讓她知道她父兄的狀況,她絕對活不下去。既然如此,他又何必這樣苦苦折磨一個將死之人,讓她多受痛苦?
或許是由於在寂靜的黑暗中,那些邪惡醜陋的魔性逐漸隱去,聿亙望著楚畹可憐的小小身影,竟然隱隱心生不忍……
但旋即這種不尋常的情愫立刻被聿亙唾棄。聿亙終究是聿亙,京中以冷面蛇心出名的靖親王,那冷殘絕情的個性不可能因誰而改變!
是她自尋死路!聿亙陰沉冷戾的俊顏在寂靜中漸形凝肅,依然回復到那個殘虐嗜血的冷面王爺。
一切都是她自找的,誰教她自動尋上他?對於自投羅網的獵物,他向來很有興趣玩弄,至死方休,當然她也不會例外,否則豈不是壞了自己得來已久的聲譽?
沒有必要可憐她。打從一開始,他就有好好整弄她的打算;半途而廢不是他的習慣。
也許她真的很可憐吧!遺憾的是,他一向沒有無聊的同情心。
彷彿感受到他那冷冽如刀的嗜血魅笑,楚畹自睡夢中不安地驚醒過來。
乍見房中的那抹黑影,楚畹心中猛然一驚,但很快的她就明白那抹沉鬱的身影屬誰。
「你是來懲罰我的?」她冷靜地問,低沉的嗓音在寂靜中淡如夜風,聽不出絲毫情緒。
「你也知道你應受懲罰?」魔魘似的魅影漸漸移近她,輕柔的語意彷彿是一種讚許。
他來到她身前,楚畹認命地閉上雙眼。
早在她擅自奔出廳堂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不會放過她。
聿亙向她伸出手,沒有其他的舉動,柔細修長的手掌只是輕輕地撫上她浮腫不堪的臉頰。
「痛嗎?」他異常溫柔地問。
她訝異地張開眼,不明白地盯著他這出人意表的舉動。
聿亙輕笑出聲,一徑地溫柔撫摸她。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不打算責罰她嗎?他那柔和的神情又是代表什麼?為什麼突然對她這麼好……?
就在楚畹不自覺地沉溺在他突來的溫柔中,還來不及看清他的心思時,聿亙倏然揚起手,在她紅腫的臉頰上狠狠地甩下一巴掌。
楚畹毫無預警地承受這火辣辣的一掌,不禁愣在當地,連痛都忘了喊。
譏諷鄙夷的邪美冷笑在唇邊泛起,聿亙的俊臉回復冷峻。
「這是給你的一點小小教訓。若下次再這麼放肆,我會要你付出代價。」
冷冷地警告過她之後,俊漠的身影如風翩轉離去。
「為什麼這樣對我?我哪裡錯了?」她幽幽吐出的一句淡問,制住聿亙遠去的身影。
對於他的磨難,楚畹一向逆來順受,因為她知道是她有求於人;但今夜,她泣血的困惑再也隱忍不住。
他背對著她沉默半晌,忽爾露出一抹冷殘的微笑。
「我以折磨你為樂。」他蠱惑的嗓音輕柔一如情人間的耳語,在昧暗的圍氛中透露著邪異。「還以為你早就知道了呢!」
輕輕地笑了一笑,他頭也不回地疾步而去。
她所愛的人以折磨她為樂……
楚畹不禁笑了,笑得連眼角都帶著嘲弄的淚光。
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
寂寥鬱沉的陰天午後,一個一身素白的美人在花間歎息。
離一個月的期限,至今只剩四天;然而在這短短的四天中,對度日如年的楚畹而言,依舊是一段無奈的漫長歲月。
最近她常將時間打發在府中閒逛,不論得面對多少下人異樣的眼光,承受多少毒辣的閒語,她還是執意在靖王府的各個角落留下足跡。
似乎想排遣些什麼,又像企圖記憶什麼。
越迫近離去的時刻,她的心越是無所適從。
她在春寒料峭的初春時候踏入王府,如今已是柳絮紛飛的隆冬時節。看著漫天飛舞的纖纖繡絨,她的思緒彷彿也隨著亂了。
行經聿亙的書房之時,她不自覺地停下腳步,深深地看了那緊闔的門扇一眼,似乎想將這個她所愛之人最常停留的地方,永遠印入生命的扉頁。
許久,她絕美的嫣唇露出若有似無的淡淡一笑,轉身踏上漫著青苔小石的花徑,往庭院的深處行走。
「……忽間江上弄哀箏,若含情,遣誰聽?煙斂雲收,依約是湘靈。欲待曲終尋問取,人不見,數峰青……」
忽然,她聽到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正低吟著蘇學士的「江城子」。
她下意識地躲到花蔭下,往聲音的來處看去。
是他!?乍見吟詞的那名男子,楚畹顯得有些訝異。
她見過他,在前幾天的那場宴席上,就是那個人為她向聿亙求情。聽聿亙好像是稱他為十一弟……
……該不該上前向他致謝?一時間,楚畹心中躊躇著這個問題,但很快地,她就發現自己的可笑——
致謝?她還是省省吧!對方可是高高在上的皇族貴胄,和聿亙一樣高不可攀,豈會將她這樣一個被當成下流煙花的小女子放在眼裡?人家那一天肯替她求情,是他心情好,她跟人家談什麼致謝?
何況現在的她,還有什麼臉見人呢?何苦自取其辱?
楚畹如此一想,轉身打算在他發現她之前悄悄離去。
熟料,在她轉身的時候,不小心踩在地上的枯枝,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響。
這個響聲立刻驚動了沉思中的聿穎貝勒,他敏捷的身子很快地閃到花蔭下,攔住正準備落荒而逃的小小身影。
「是誰?」
楚畹愣了一下,認命地抬起頭來和他相對。
「是你!?」在看清對方相貌的那一刻,聿穎貝勒清亮的眼眸閃過錯愕,以及一絲不敢置信的驚喜。
真難以相信……他居然會這麼好運?聿穎貝勒讓這突來的驚喜震得有些失神。
「對不起,驚擾了貝勒爺吟詞的雅興。奴婢這就退下。」楚畹馬虎地打聲招呼,準備走人。
「請等一下!」聿穎貝勒連忙喚住她。「你……你都聽到了?」
「嗯。」楚畹輕聲應道,不明白他為什麼好像有點不好意思。
她聽到了?那……她該不會聽出他意有所指吧?其實他方才一直在想念她,才會下意識地吟出這闕詞……聿穎貝勒不禁心虛地泛紅了俊臉。
「貝勒爺相貌都雅,又具文士風流,令人欽慕。」楚畹微笑地說。
其實她是想告訴他,不用因為吟詩誦詞被他人聽到而感到不好意思,不然她都不知要羞慚而死幾百遍了。
不料她這句無心的安慰之語,竟引起聿穎的誤解。
「你真的是這麼想的嗎?」聽到愛慕之人如此誇讚他,聿穎貝勒不禁喜出望列。
楚畹點點頭,她一向不吝於讚美他人。
「如果沒有別的事,請容許奴婢告退。」看來眼前這個貝勒爺似乎是個不錯的人,但,她還是必須走了。
「對不起,再等一下好嗎?」聿穎一臉誠懇地請求。「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
她遲疑了一下,認為沒有拒絕他的必要。「楚畹。滋蘭之九畹的『畹』。」
「喔,楚姑娘。你……也許我這樣問非常失禮,還我還是想請問你……你是從哪……哪個……」
她知道他想要問什麼。楚畹原先和悅的神情頓時沉黯下來,一抹愁傷浮上眼前。
「我不是從姑院包來的花街姑娘。」
「那你……」
「我是聿亙王爺專屬的……禁蠻。」
聿穎一臉訝異地盯著她。
他早該想到的——由這位姑娘的身上絲毫找不到屬於青樓女子的煙花氣息;她所流露的,是一種雍容端莊、宛如名門閨秀的柔雅氣質,根本不像出身下流的人家。
但,他覺得很奇怪,如果她不是出身風月場所,像她這樣一個清靈秀氣的姑娘,為什麼會待在七哥身邊,任他折辱?
「你是被逼的?」他直覺地這麼想,雖然他並不相信他所欽敬的七哥會做出這種事。
楚畹低著頭沉默許久,才淡然地開口:「是也好,不是也好,總之與貝勒無關。」
「抱歉,我只是想幫你,因為我感覺……你似乎不是很快樂,而且七哥對你也好像不是很好……」
「幫我?」楚穎微微一笑,突然覺得眼前這位貝勒爺相當有趣。「你想怎麼幫?」
「如果你不是自願留在這府裡的,我可以拜託七哥放你自由。相信七哥不會不答應我才是。」
「謝謝你的好意,你已經幫我很多了。」她說的是日前宴席上的那件事。「我是自願留在這裡的。」
「為什麼?」
「你是個好人,所以告訴你也沒關係。因為我有求於靖王爺,而代價是一個月的自由。」
「什麼?」聿穎貝勒顯得相當驚詫。「七哥他……怎麼可以這麼做?」
「不關他的事,我說過了,是我自願的。」楚畹眼神失焦地望向遠方,不明白自己是以怎樣的心情說出這些話。
「你……」
楚畹轉向他,展露一抹淡笑。「所以,你也不用幫我了;期限一到,我自己就會離開。」
「離開?你要去哪裡?」他關切地問。
「江南吧,我是從那裡來的。」只是到底能不能回得了,她自己也不知道。
「那我們還能再見面嗎?」
「嗯?」楚畹困惑於他那好似依依不捨的語氣。
「我……其實我很想結識你。」聿穎貝勒坦率地說。「當初我以為你真的是花街的姑娘,所以我向七哥詢問那個問題,原本希望我們以後有機會可以做個朋友的……」為了防止她誤會,他又很快補充:「相信我,當時我只想和你認識,真的沒有其他意思!」
楚畹聞言不禁一陣愕然。她漸漸回想起當日這位貝勒爺靦腆地詢問她的來歷,結果被眾人嘲弄譏笑的情況。
她的表情瞬間冷凝下來。「很感謝貝勒爺看得起我,但楚畹沒那個資格。」語氣淡漠,有著明顯的疏離。
「為什麼這麼說?」
「貝勒爺是高高在上的皇族世胄,而楚畹不過是一介平民,自然高攀不起。」
「我從不在意那些!」
「但我在意。」楚畹望著他淺淺一笑。「貝勒爺,你真的是一個很仁慈的人,楚畹很榮幸承蒙青睞,然而楚畹是個鄙賤之人,不敢和貝勒爺扯上關係,還請貝勒爺見諒。」
說完之後,楚畹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雖然眼前這位貝勒的確相當善良,至少毫不鄙視她微賤下流的身份,她也對他頗有好感;然而光是一個聿亙王爺就已夠令她神傷,她不想再和任何人牽扯不清。
眼看他的意中人去得絕然,聿穎深恐再見無期,情急之下,竟上前一把扯住楚畹纖細的手腕。
「請等一下……」
由於勁道過猛,楚畹整個身子猛然跌入他懷中。
登時兩個人都愣住了,直到一個涼涼的嘲弄聲突然介入——
「花香鳥語、春光明媚,不錯的偷情時節,是吧?」
他們身後無聲無息地出現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