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午後,穹蒼灰暗,看來會有一場大雨。
「這麼快就有人找來了?真不簡單。」這個操著西洋口音的男人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臉上有著自信過旺的笑容,此時談論的應該是一個非常肅穆話題,畢竟攸關一個人的生死,他卻依然故我的談笑風生,外人看來真的會想毒打他一頓,請他多少尊重別人的生命,起碼表現出一點關心的態度做做樣子也好。
他的朋友通常喚他為King,二分之一的美國人、四分之一日本血統,另外四分之一流的是中國血,標準的混血兒。King有一雙深藍如寶石的眼眸,黑色短髮理成平頭,高大魁梧,器宇軒昂,在美國是名列前茅的企業家,台灣也有不少投資。
King這一次來台,主要是為一個人而來,同時視察業務。
「低估他們了,現在還有兩個月左右的時間,相當危險。」Ellis若有所思的坐在沙發上蹺著腿,手指敲擊著桌面。
「關有沒有辦法查出是誰先來了?」Jim轉身,視線由窗外調進來。
「我看很困難,他雖然表示對這場遊戲沒有興趣,還是有很多人防著他。」King遺憾的搖頭。
關此時人在日本處理一些事。
「我看那小子根本無心棄暗投明,最好是別指望他了。」。Ellis口氣慵懶,似乎打一開始就不信任這位代號叫「關」的人。
「如果想長命百歲,說話最好當心點,免得死於非命。」King老實不客氣的警告Ellis,不容許有人對他的朋友輕易批評。
Ellis沒見過關,只是透過King知道有這個人。
「說得有理。」Ellis意有所指的睇他一眼,擺明有他這位會語出威嚇的朋友,不難想像干殺手的那位也好不到哪裡去。
「你這傢伙!」King忿忿地瞪他一眼。總不能再恫嚇他,否則真落了他的口實了。
「能夠知道有多少人追來了嗎?」Jim沒有興趣加入抬槓,總得有人讓他們曉得適可而止。
「根據關的說法,幫會的大哥級人物都出馬了,我看到台灣來的人數足夠湊成一個觀光團了。」King猜測,加上一些小嘍囉,少說也有三、四十人吧。
「那還好嘛,起碼不是進香團。」Ellis一向喜歡站在樂觀的立場上看待每一件事物。
「你以為看馬戲啊!」King忍不住給他一個白眼,「別小看那些人,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傢伙。」
果真來一個進香團的人數,恐怕台灣的股市馬上要跌落谷底了。
「這麼說來,目前很難確定是誰進入『核心』了。」Jim陳述,同時帶著徵詢的口氣。
「如果出現的只有一隊人馬,那計劃倒還可以繼續。我想不管是誰先進來,可以知道的是他絕對會幫我們保密行蹤,不會去告訴另一隊人馬。」Ellis幽了一默。
「這還用說,有獨得的機會,哪個笨瓜會跟人分享一百億美元?」King發出噓聲。
「對不起,我忘了你是商人。」Ellis揚起一抹嘲笑。一向說到商人,通常很容易與「拜金」劃上等號。
「你想撇清嗎?那全身都要換血了。」King哪甘示弱,當然要拿他的商人血統出來嘲弄一番。
「這是個人思想的偏差,別把自己的劣根性歸罪於父母。真是不孝。」Ellis為他的雙親掬了一把同情淚。
「是啊,嘲笑老父的職業就很了不起啊。目無尊長。」King諷刺兼謾罵,沒讓他佔多久的上風。
「如果你們說完了,那繼續吧。」Jim各睇了他倆一眼,面無表情地回到正題,「既然你們都認為目前的處境還算安全,那就暫且按兵不動。我幫忙通知紫姬,找她調幾個人手在暗中隨行保護,以避免再有意外。你們還有意見嗎?」
「……應該告訴那傢伙了。」King思忖後說。
「Jim,你認為呢?」Ellis眸光一閃,朝他挑眉。
「隨便,我沒意見。」Jim太聰明了,老早算好有這一刻。
「我同意你的說法。」.Ellis黠的揚起笑容,「既然你和我都沒有意見,那麼,King,這件事情就由你全權處理了。」他由沙發裡站起來。
「你不要開玩笑。」King瞇細的藍眼散發出危險的光芒,他離開椅背直起身。
「Jim我不知道,不過我百分之百信任你的能力,我相信你可以把這件事處理得很好,所以我不會插手干涉,你大可放心。我得走了,祝你好運。」Ellis當真頭也不回就走了。
「Ellis,你這傢伙!」King儘管咬牙切齒,還是讓他僥倖的逃過這一劫。他轉向Jim,懶洋洋地說:「你也跟那傢伙一樣想溜了?」
「沒這必要。」Jim不做這種無聊事。
King反而狐疑。他肯攬下這差事?說Ellis肯倒還不意外,如今那傢伙都走人了,打死他也不相信Jim肯。
Jim揚起微笑。「一開始就不關我的事,本來就沒有我插手的餘地。」撇得一乾二淨,推得簡潔俐落。
Jim甚至連Say Good—bye都省了,大搖大擺的踏出King的辦公室。
這就對了,這才符合這傢伙的作風。King鬆了一口氣。
◇ ◇
後來她也沒回去跟黑老做報告了。
為什麼呢?周宇琛說,找來黑老就等於說明自己的無能,如果希望獲得黑老的賞識,最好的方法莫過於拿出實力來證明。
言之有理!
所以她決定了,這一刻起她要嚴密保護周宇琛。好向黑老證明她雖然長得不如紫姬,不過能幹得很。
就因為這樣,所以她抱著枕頭過來敲門了。
「什麼事?」周宇琛開門看見她,瞄一眼牆上指著凌晨一點的壁鐘。這丫頭半夜三更不睡,穿著睡衣過來幹什麼?還抱枕頭,難不成夢遊?
「什麼叫什麼事?你把門鎖住,教我怎麼進來啊!」唐貝兒推開他,大搖大擺的走入房間,理所當然的爬上床。打個呵欠後,把枕頭擱在床中央,選了個舒服的姿勢倒下來就合上眼睛。
周宇琛皺起眉頭,不曉得這丫頭又是哪一根筋不對了,莫名其妙跑到「他的」房間來睡!他記得好像沒有叫她過來「陪睡」吧?
他走過去拍拍她的臉頰,「起來,你走錯門了。」
「沒錯啦!你走開,別妨礙我睡覺。」唐貝兒連眼瞼都懶得掀動,便抱起被子蓋住頭。
周宇琛抱胸睇她半晌。真容易入眠,別跟一個小丫頭計較吧,算了,他到客房睡。
「你上哪去?」唐貝兒敏銳的知道他走出房間,一個翻身就爬起來了。
周宇琛回頭。「你不是睡著了?」
「被你吵醒了。」唐貝兒責怪地說,瞪眼掃向他,「你這時候不睡覺,還想跑到哪去?」
服了她!
「應該是我問你為什麼跑到我房間來睡才對吧?」周宇琛慢條斯理的走回來。
唐貝兒瞇眼瞪視他,眼神彷彿在說:你白癡啊,這麼簡單的問題也要我來回答你!
「用點腦筋想想我的身份好嗎?別什麼事情都用嘴巴問嘛,不知道你的腦袋是拿來幹什麼的!」唐貝兒噓他,罵了他一串,結果還是要他自己想。
這丫頭最近愈來愈得寸進尺了。
「我應該沒有記錯你只是跟班吧?我曾經升過你的職位嗎?就算有……」他停頓,索然乏味的眼神往她的身體瞄一眼,接著用「白癡都知道怎麼選擇」的語調說:「也肯定不會是情人、妻子、情婦之類的職務。我想不出來你還有什麼身份賦予你能夠在現在這種時間跑到我床上來睡。」
這傢伙擺明了瞧不起她的身材!唐貝兒立刻又動了肝火。
雖然她的身材未到達選美標準是事實,可是關他什麼事?他憑啥動不動就拿出來揶揄!
「周宇琛,你不要太過分!我會這麼犧牲的跑到你房裡來睡,還不都是為了保護你。我擔心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傢伙趁你睡死的當口割破你的喉嚨,你知不知道啊?」唐貝兒走下床,對著他叉起腰做出茶壺狀。「你不曉得體諒我的用心良苦,不感激我為你做的犧牲,還拿話來戲弄我,你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天良?」
只罵了這一串當然不夠,不給他機會開口懺悔,她又教訓了,「說什麼情人、妻子、情婦,誰希罕做你的禁臠啊,不要臉!腦袋裡淨裝一些不乾不淨、不正經的思想!哼,要不是我困得很,肯定跟你把這一筆帳算清楚。不理你了,睡覺去!」
唐貝兒白他一眼,又回床鋪蓋上棉被睡覺。
禁臠?到底是誰的腦子裡不乾不淨了?蒼天為證,他都還沒有用過這樣大膽的字眼哩。
周宇琛睇向被佔據的床。這丫頭不准他到客房睡,自己又霸住他的床睡死了,還有臉皮振振有詞的說是來保護他的,真不知道她這份「勇氣」是哪兒來的。
「唐貝兒,我給你一分鐘離開我的房間。」周宇琛嚴聲提出警告。
唐貝兒毫不優雅的伸腿跨上柔軟的被子,對主人的威嚇不是當耳邊風就是真睡死了。
「唐貝兒!」
她不理不睬,翻個身後居然打起鼾來。
周宇琛蹙眉,坐到床沿搖醒她。
「貝兒,起來!」
「哎呀,你很吵也,有事明天再講,快睡啦!」唐貝兒手一揮,根本也懶得起來,翻身又睡了。
「我睡哪裡?」周宇琛嘲謔地扯動嘴角。他若再步出房間,只怕唐貝兒又嚷個雞犬不寧了。
「房間內隨便你睡啦!」唐貝兒不耐煩的吼一句,彷彿膽敢再打擾她睡眠的話,誓必起來砍他似的。
「這是你說的。」
這丫頭!他一再不與她計較的結果,竟是讓她一直把他當作只能看而不會有所「作為」的美男子,現在該是給她一點顏色瞧瞧的時候了。
周宇琛揚起嘴角,炯亮的眸底浮出促狹的光輝。
他凝視她粉白的小臉,用指頭撩開她臉頰上凌亂的長髮,俯身在她細緻的肌膚上印下一個響吻。
唐貝兒掀開眼瞼,回頭對他瞪圓了眼珠子。
「你不睡覺又要幹什麼了?」這回她算是清醒了一點。
「上回你不是吻了我嗎?現在我來教你,真正的吻不是那樣子,應該是這樣才對。」周宇琛冷不防攫奪了她的唇瓣。
唐貝兒訝異的瞪大眼睛,當她恢復神智氣得要罵人時,用來攻訐的嘴巴被堵住,想揍他卻連雙手也被他制住,整個身體完全在他的包圍之下無法動彈。
「姓周——」
她一張口,立刻又讓「敵人」有機可乘。唐貝兒驚訝極了,周宇琛居然把舌頭伸入她嘴巴裡!
他好髒哦!
唐貝兒扭動身軀,受箝制的手腳不停掙扎。
「別動,讓我好好吻你。」周宇琛抬起頭來責怪她的不合作。
「呸呸!」唐貝兒受他壓制著,只好猛往他襯衫上擦拭被他吻過的嘴巴。「你好齷齪,怎麼可以把舌頭放進人家嘴裡攪,髒死了!呸呸!我要去漱口,走開啦!」
周宇琛深深覺得受了奇恥大辱。
「我想吻你是你的榮幸。」他沒有放開她,而且決定扳回顏面。
「什麼呀,這是吻?!」唐貝兒生平第一次嘗到吻的滋味,不免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驚嚇。「原來吻這樣髒。怎麼會有人受得了——」
她語未畢,嘴巴又遭洗劫了。
周宇琛這一次吻她,已不像方才是帶著興味、惡意的要懲罰她,他以柔情與蜜意誘惑她,極為溫柔、極為輕緩地挑逗著她的情慾,並且時而熱情、時而放任地折磨她。
唐貝兒由討厭轉為迷惘,她不再掙扎,好奇進而變為迷戀。她體內激升起一股不可思議的熱流,在血管裡四處流竄,她彷彿感覺得到全身都因此而沸騰了。
這就是吻嗎?她居然不覺得髒了。
而且,她還希望周宇琛可以吻久一點,實在太離譜了,她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怎麼會覺得他的吻棒透了呢?怎麼會有要飄到外太空去的感覺呢?怎麼會呢?太奇怪了!
唐貝兒沒發現自己緊抓住周宇琛不放,彷彿害怕他突然中斷,又像希望他給她更多她渴望的不知名東西。
真的,她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只希望周宇琛知道而能夠給她。
可是他停住了,像他突然吻她那樣驟然放開她不吻了。
唐貝兒睜開眼睛瞪向遠離床沿的周宇琛。
「你幹嘛不吻了?」她語帶責備,似怪他掃興。
周宇琛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睇她。「你要我放開你。"
「那是前一刻好不好?後來我又沒說,你幹嘛自作聰明啊!」唐貝兒叉腰,半帶著惱羞成怒。
周宇琛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會兒。
「你還想我吻你嗎?」
「想!」唐貝兒二話不說拚命點頭,眼睛閃爍起燦爛光輝,非常期待地注視周宇琛。
或許,就是為她這份毫不懂得遮掩的坦率迷惑吧。周宇琛暗自歎笑自己終於也有這麼一天。
「今天不行,睡吧。」他拒絕她的邀請。
「為什麼不行?剛才就可以啊!」唐貝兒下床抗議。
「就是不行,快睡覺!」他遠離她身旁,拿起一床被子丟到沙發上。
「怎麼可以這樣?做事不能只做一半的嘛!你幼稚園的老師沒教你嗎?」唐貝兒拉住他的衣角,不准他逃開。
「凡事不能半途而廢是嗎?不包括接吻,死心睡吧。」周宇琛看都不看她,躺到沙發上倒頭就睡。
「我說包括,你起來!」唐貝兒真的很想他再吻她,她很希望再體會那種莫名其妙又甜蜜得說不出來的感覺,她想確定那種感覺是真的存在,不是她胡思亂想,或者一時的錯覺。
他真是自己惹火燒身,罪有應得!周宇琛拉高被子蓋住頭。
「適可而止,你小學老師教過你吧?」
「忘了!你別敷衍了事,快起來!」唐貝兒直接把被子丟到地上不讓他蓋。
敷衍了事?他?
「我是為你好。」 這句話說得語重心長又痛苦,可惜當事人不領情。
「你想害我失眠還說為我好,老是騙人不打草稿!」唐貝兒噘嘴瞪視他這個有前科的說謊高手。
周宇琛翻起白眼。
「我如果吻你,後果你可要自行負責。」
「行了,你真囉嗦。」唐貝兒聽見他投降,馬上笑得燦爛如花。
就一個吻嘛,要負什麼責?真搞不懂「舉嘴之勞」的事他幹什麼還要推三阻四、一再交代?!書上有寫,人生要以服務為目的,難不成他剛好沒讀到嗎?
周宇琛瞅住她。
今晚,希望自己能夠保住她的貞操!
◇ ◇ ◇
「哎呀!」
一大清早,唐貝兒暫住的客房傳來一聲尖叫。
周宇琛來不及套上襯衫,一把抓過就跑來了。
「發生什麼事?」
「你看,你看!」唐貝兒拉著他往床鋪走去。,
周宇琛狐疑又吃驚的凝視她。「大白天又找我上床?」
唐貝兒一愣,往他肩膀打了一拳。
「沒時間跟你說這個。看!」她拿起床上的枕頭遞給他。
上面穿破了兩個洞!
「是彈孔。」周宇琛立時瞇起深幽的黑眸。
「就是啊!昨晚那些混蛋果然出現了,不出我所料。」要唐貝兒不得意是很困難的。
「居然沒發覺。」就算他的警覺性不夠,整座別墅裡還有精密的保全設備,竟然也沒響!
「就是啊,居然不聲不響,都沒驚醒我,太厲害了!這傢伙一定是頂尖的職業殺手。」唐貝兒似乎忘了對方是來取他們性命的,都把對方捧上天了。
周宇琛盯著枕頭上留下的彈孔,若有所思的默然不語。
「不過他也真笨,房間都會找錯,我看他一定是調查得不夠仔細,才會出這種烏龍事件。」唐貝兒這會兒
又恥笑人家了。
周宇琛把視線移向通往陽台的落地玻璃窗,如他所料的,上面也有彈孔。
唐貝兒尾隨他的視線,擺起專家的姿態為他解說:「對方使用的是遠距離射程的槍械,從子彈就可以知道了。以方位來判斷的話,他應該是站在那山崖上開槍。」
她指向不遠處的山頭,陽台正對出去的地方。
「幸好我昨晚睡在你房裡,否則豈不很冤枉的成為你的替死鬼了。」唐貝兒拍拍胸口,在心裡念了聲「阿彌陀佛」。
周宇琛凝望她,神色轉為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