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昱-初搬過來這兒沒幾日,夜還真有點睡不著,幾下翻覆難眠,不得已只好起身。
明日便是中秋了,窗外月兒明亮,她想起雙月樓的由來,當下便披起外衣,舉步出了房門,往前院走去。
她已將這兒的環境摸熟,進得前堂來,往左拐那道門便出得水廊來,怕吵醒樓上的少爺,她像做賊似的躡手躡腳穿過前堂。
這條很長的水廊前面有彎兒,盡頭是藏書閣,第一天少爺便有吩咐,雙月樓她哪兒都去得,就是藏書閣她若敢擅進一步,便要她沒命走出來。
接連幾日每到過午,少爺都待在那裡面直到天色暗了才出來,而她呢,自是被禁止在門外了。
她蹙起眉,遠望著那彎處,少爺不說那也罷了,她斗大字不識一個,對這什麼書閣十成就提不起興致,遠遠那頭就是要她走,她也懶得。怪少爺放下話來,她呢,生平最討厭的就是要脅,別的也不消說,就是好奇心特別旺盛,既然不准她去,她就偏得進去看看不可了。
得意的笑容自白月似的臉蛋上漾開來,她家大少爺顯然不知道什麼叫「陽奉陰違」,這才是她棠昱-的「專長」。
說什麼來賞月,打出房門起就只是藉口!她又不是少爺那種文人,既沒本事吟風弄月,也沒這等雅興。
這會兒少爺應該睡死了吧!她往後看了看,那雙興奮的明眸在朦朧的月色中閃爍得發亮,拉緊了外衣,她悄悄走起這條長水廊。
「夜月冥冥,波光 ……風清颼颼,柳絮飄飄……」
一串低吟從前面傳來,棠昱-給嚇一跳,仔細一看──
那……那個……倚坐在矮欄上那個──不是少爺嗎?他居然還沒睡?!怎麼他不是一個人?旁邊那是誰呀,一身黑漆漆的。 棠昱-緊張的吞了一下唾液。沒時間研究了,得趁少爺發現之前,趕緊折回去!心念一轉,身子便往後轉,正打算鬼神不知的離開。
「丫頭,鬼鬼祟祟做什麼?」上官耀打她踏上水廊便已察覺。 棠昱-背脊一僵,整個臉皮幾乎擠在一塊,一副哭喪倒楣模樣,轉個身,嘴角卻已經上揚,那笑容甜得可以擠得出糖汁來似的,戴面具都沒這般快速。
「少爺,奴婢瞧今晚夜色不錯,所以出來散散步,看見少爺在這兒賞弄風月,怕打擾少爺的雅興,正想離開呢。」她眼不眨,臉不紅,氣不喘,說得完全像有一回事。心底轉念想道,既然給人逮著了,索性順便看看少爺和什麼人在一塊,若是亂七八糟之人,也好給老夫人報信去,於是便走上前來。
上官耀睇她一眼,神色頗有狐疑。
「教那塊冷玉另眼相看的就是這丫鬟?」這一嘴譏誚的人一身漆黑,身旁擱著一把大刀,刀鋒在月色下劃過一道犀利冷光,一瞧便教人打心底發寒。
棠昱-瞧著那柄大刀心底直發毛,目光趕緊移往那人,結果人還沒看仔細,倒被他左臉頰那條深長筆直猶如流星劃過的疤痕給嚇壞了!幽夜,月光下看見這種人,比遇見鬼魅沒好多少。
「鬼──」棠昱-大叫,不僅緊拉住上官耀的衣袖不放,還把臉鑽進他胸懷埋著。
上官耀愣了一下,目光還沒對上三師兄黑,喉嚨便開始發癢,最後還是忍俊不住大笑起來。
「好,說得好,千字萬字都不及這一字形容得好啊!」他大笑不止,長臂一伸順手來個軟玉懷香,一點都不把黑難看的臉色放進眼 。
「是啊,『好個鬼』!」黑一語雙譏,口氣雖不嚴厲,卻是滿嘴尖酸刻薄的氣味。這個人光吐一口唾液,地上都要死一堆螞蟻。
棠昱-悄悄地從少爺懷裡露出兩隻眼回頭看,看明白了,其實這人不難看,就是那道長疤可怕,還有那雙暗夜般的眼睛,看人活像瞪人,又是在月光之下,她才會給嚇著。
「對不起,我是一時嚇一跳,不是故意的。」想到自己那麼失禮,見人就喊鬼,她已經尷尬得無地自容,她家少爺居然又笑得那樣張狂,更令她恨不得地下有洞鑽,她趕緊回過身來躬身道歉。
她家少爺也真是,不幫她解圍也罷,還笑成那樣!可是,怎麼她家少爺完全沒那副威嚴了呀?和她對「少爺」的印象完全不符嘛!
「用不著跟他道歉啦。」上官耀擺擺手,臉上的笑意不去,還接著調侃,「老三,當日勸過你半夜不要出來走動,你不聽,現在自取其辱了吧。」
師門中有一條規矩,就是在外人面前不得透露師名,也必須隱藏彼此的師兄弟身份,所以一向外人都以為他們是八拜之交的兄弟。
「教訓得極是,就不知道閣下的舌頭泡酒是啥滋味?」黑也不消發狠相向,光是拿起那把刀,嘴角一咧,舌尖一舔乾燥的唇瓣,還嘖嘖有聲地,那副嘴臉便已經構成了十足威脅。
這個人的脾氣說不好,倒也還好,就是腦袋一旦動了哪個念頭,都是認真的就是,開不得玩笑。
上官耀依舊是一臉笑,不過就是收起了一口白牙而已。 棠昱-光在一旁聽,人家還不是說要拿她的舌頭泡酒呢,她都已經起了一身的疙瘩,打腳底毛得心都發涼了,她可還是一群女婢之中最有膽量的人哩,要說不丟臉,就只能說是她的本能知道這名黑衣人當真是招惹不得的。
說起來,她家少爺怎麼會去認識這種「江湖人物」的?她狐疑地睇向身旁的少爺,直到這時候她才發現……她慢慢地把焦距移向自個兒細小的肩膀,能夠讓她感覺自己的肩膀小,還多虧了擱在上頭的那隻手──
「少爺,您的手為什麼在奴婢肩膀上?」棠昱更加狐疑且添入質疑的目光鎖住了上官耀。
「這麼說起來……小丫鬟,你對你家少爺的『瞭解』不夠深入哦,這對你可不太好。」黑一副似笑非笑又兼曖昧的嘴臉,字字句句聽起來,說明示,又不是那麼明顯,要說暗諷,那表情又是那麼明白。
棠昱-幾乎是立刻、馬上就把身子給遠遠地移開,離了上官耀起碼有十步之遠,眸底盈滿對她家少爺人格的質疑和審視。
「你幹嘛啊?要吃你,少爺我也沒那麼好胃口!」上官耀白她一眼。
「那倒也是。說起這揚州,九里三十步街中,絳紗燈萬數,輝耀空中,珠翠填煙,邀若仙境,比之長安的平康裡,絕無不及之處。小丫鬟,『平昔』你家少爺『 在外頭』可吃香得很哪。」黑嘴角噙著一抹促狹,一柄大刀交抱在胸前。他這人呢,是人敬他,他敬人,要得罪了他,當下便有十倍還你。
一席話聽得棠昱-一頭霧水,略微懂得的只有少爺「平昔」很吃香,那是說今日不比往日的意思?是因為少爺被「禁足」的關係?那「在外頭」是在哪?是指 那些豪門千金嗎?
「什麼是『平康裡』?」丫鬟好奇地問。
「那是長安有名的妓女巷。」黑不厭解其惑地諄告,嘴角卻扯出一抹詭笑。
棠昱一聽,臉上乍紅,睇向上官耀的目光驚訝又鄙夷,連連又退了十步之遙。 她家少爺在妓院很吃香?那是說他經常上妓院了?!
可以說,上官耀本來還算端正、還算不錯的印象這一刻起在她心目中徹底的顛覆了。
此刻睇向她家少爺的目光,不再有對一個主子的禮貌和客氣,她只差沒把散漫、輕佻、無恥直接宣之於口了。
上官耀倒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在一個丫鬟的面前被抹黑,看這丫頭臉色乍紅乍白,還拿一雙怒氣沖沖的目光睨瞧他,真是有趣。他還沒看過哪個下人敢對他如此無禮的哩! 不過白白被這個狗嘴吐不出象牙的黑折損,光教他一人稱心得意可也不行 。
「丫頭,還不過來見過三爺。我這朋友不管是長安的平康裡或者揚州的虹撟一帶,人人見了他都要喚一聲三爺,你休得怠慢!」上官耀手中一柄扇,刷地一聲展開來。
棠昱-瞥向黑的眼神頓時多了一抹鄙夷,嘴角悶悶地扯了扯,勉勉強強叫了聲,「三爺。」
「免!」黑睇向上官耀,緩緩地扯起嘴角,「老五,你這下出個門都不方便,明日古縉在凌月樓設宴,你有為難吧?我看這麼,我為你向他解釋去。」
「笑話!有何為難之處?!」上官耀蹙起眉頭。說到這個,他一把火氣便到,手裡扇子啪地一聲又合上。
黑扯著嘴角,「小丫鬟,明日你可要識相些,給你家少爺『行』個方便啊。
棠昱-狐疑地瞅著他,再遲鈍的人都聽得出來這人在說著反話,挑撥離間來著!
算了吧,只要不犯著她的飯碗,她才懶得管少爺要上哪兒去哩。得了「病」死在外頭都是他的事!
黑說完話,也不相辭,便縱身消失在黑夜之中,這倒教棠昱-看得瞠目結舌 ,稀奇得很。
「哇啊!這人好了不起!」她打出世還沒見過「江湖人」。
「哼!」上官耀一聲冷哼,睇向小丫鬟警告道:「你這個小奴婢最好要懂得有耳無口,要是敢向老夫人告密去,少爺我肯定打斷你一雙狗腿!」
棠昱-瞅著少爺,眨了眨眼。怎麼?這恫喝是衝著她要脅來著?
一雙美目又眨了兩下,兩葉柳眉緩緩地挑起,不疾不徐地、必恭必敬地開言,「少爺,奴婢一家深受老夫人大恩,怎敢不對老夫人唯命是從呢?倘若少爺明日瞞著老夫人出去有個萬一,那奴婢一百條命也不足抵償,這區區兩條腿算得什麼。」
上官耀愣了愣,對小丫頭居然敢頂他的嘴,還敢不聽他的話,顯得料想不到的錯愕。
「你這丫鬟……」
棠昱-愛困地打了個呵欠,「少爺,奴婢明日一早還得去向老夫人『請安』,容奴婢先行告退了。」 她福了一福,繼續打著呵欠轉身走回去了。
上官耀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小小一個女婢居然敢在他面前囂張?!
※※※
日出霧露餘,青松如膏沐。
「丫頭,早啊。」扇兒輕搖,笑容可掬,風度翩然。 棠昱-狐疑地瞅著她家少爺。這一早他就吃錯藥啦?
「少爺早。」唔……原來想「色誘」她呀,如果是少爺那一群崇拜者,這會兒大概都給他的笑容迷得神魂顛倒了吧。真小看她,居然來這套!
「丫頭,你過來這幾日做得不錯,這是賞給你的。」上官耀伸手遞出的是一條珍珠櫻珞,串成的每一顆珍珠都是渾然天成的圓潤光澤,光瞧一眼便知道價值不菲,任何一位姑娘家見了這項飾,沒有一個會不喜歡的。
棠昱-也不能免俗的亮了眼,對著那一條渾亮的項飾差點流下口水。這是賞她的?!她家少爺出手居然如此闊綽,這下她發了……且慢!不是有句話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嗎?這該不會是用來賄賂她的吧?她這下要是這麼簡單就收了,往後的日子豈不是都得聽他的!還有、還有,這會兒只有他們兩人在場,萬一他不承認這項飾是他打賞的,日後向老夫人報說是她手腳不乾淨,那她的清譽豈不毀於一旦? 好啊,少爺可真陰險啊,差一點就上了他的當了!
棠昱-心翼翼地睨視上官耀,噙著嘴角回道:「多謝少爺的好意,奴婢做的都是老夫人交代的分內事,收不 起少爺如此貴重的賞賜。」
上官耀瞇眼。這丫鬟居然說不收?!
「少爺,若無別事,奴婢該去給老夫人『請安』了。」棠昱-福個身,轉身便 往門口走。
上官耀蹙起眉頭,「死丫頭,給我回來!」
棠昱-定了步,轉身沒精打彩回了句:「少爺還有什麼吩咐?」
上官耀蹙眉瞪眼,「我有事跟你談。」
「是。」她意興闌珊地回來站到一旁。
上官耀睇著她,不得不對這丫頭重新評估。「看來我小覷你了。」
「奴婢惶恐。」棠昱 無聊地玩著一條髮辮。
上官耀白她一眼,「看樣子你是打算完全站在老夫人那方?」
棠昱-這會兒才抬眼正視少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甜甜地道:「那倒也不一定。」
上官耀頓時明白了,他重新揚起迷人的笑容,「說吧,你要什麼?」
「少爺原來是聰明人嘛。」棠昱-笑起來,便往旁邊坐下。
上官耀狐疑地瞅著她。他叫她坐了嗎?
「老夫人一向對我很好,我既然已經答應老夫人要負起『照顧』少爺的責任,自然就不能令她老人家失望;不過,若要少爺足不出戶,那也委屈你了,所以呀,眼下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棠昱-靈眸閃亮,笑容炫目。
「什麼辦法?」上官耀有一點想聽聽這丫鬟能夠想出什麼好伎倆。
「老夫人只說過,少爺走到哪兒,我就得跟到哪兒,可老夫人沒說,少爺上哪兒,我都得據實以告呀。」棠昱 拉著髮辮,笑吟吟地望著上官耀。
「你是說,你要跟我到凌月樓去?」上官耀頓時攢眉蹙額。這算什麼好辦法!
「不只是凌月樓,以後少爺上哪兒,我都會跟著去。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告訴老夫人少爺是上妓院去了。」她想過了,整天足不出戶跟著她家少爺也實在無聊,能有個光明正大的藉口出去摸魚,那也不錯,更何況能進妓院瞧瞧,也挺好玩的。
上官耀站起來,「我才不帶你這丫鬟出門!」
「那也不打緊,我現在就去告訴老夫人,今兒個少爺要『出門』。」棠昱-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整了整衣裳,便要往門口去。
上官耀伸手,不慌不忙地正好拉住她的髮辮,「你這丫頭好大膽,居然敢威脅少爺我!」
「少爺啊,這也不能怪我,奴婢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棠昱-瞅著自己的辮子,「少爺,奴婢還趕著去給老夫人通、風、報、信,請放開奴婢吧。」
她雖然大字不識一個,可也跟在老夫人身邊多年了,老夫人書香世家出身,高貴的氣質和談吐不在話下,所謂近朱者赤,丫鬟她自然也耳濡目染了些許。
好個明目張膽的丫鬟!上官耀瞪了她許久,這丫頭眼不眨一下,望著他還一副無聊的模樣!
上官耀放開她的髮辮,「答應你可以,但是我有條件。」
「少爺請說。」她又一臉的笑吟吟。
「以後跟著我都必須扮成小廝。」
※※※
暮靄沉沉,蒼茫夜色中一輪明月獨舉中天,銀光水瀉。
江淮一帶的揚州城,一年四季簫鼓繁弦,歌舞不輟,逢到節慶吉辰更是熱鬧喧騰,這中秋佳節自是不必說了。
說到凌月樓,聽說往來的皆是王孫公子、達官顯貴,再者才氣縱橫的文人;也不為別的,只為那在揚州城內遠近馳名的花魁娘子,王嫦。
大廳上,金碧輝煌,張燈結綵,姑娘們送往迎來,耳邊不時傳來歌曲、樂聲,鴇母一見她家少爺,公子長、公子短的不停鞠躬哈腰一路請往了後院,原來這就是妓院啊,棠昱-算是見識了。瞧那鴇母對她家少爺的態度就知道,上官耀一定經常來這兒。
真是,年紀輕輕不學好,這要教老夫人知道了,不氣壞才怪。她想歸想,眼睛倒不時東瞧西看,忙得很。
鴇母在前面引路,彎彎曲曲,走過許多房間,穿過一拱門,卻是別有洞天。
花園小苑,平屋幾間,院中居然也有這麼一處幽靜清爽的地方,從屋中有妙音縷縷傳來,歌聲或曲或止,如墜如亢,披之管弦,萬種風情,比之前院的熱鬧轟響,便有天上人間之別,此音宛若天籟。
上官耀打賞了鴇母,便要她退下,他站在門外,直到一曲終歇。棠昱-已經聽得如癡如醉。
「好一曲『高山流水』,俞伯牙相會鍾子期,嫦姑娘,你的知音又是誰呢?」上官耀打趣。
「五爺,您取笑了。兩位爺和奴家已經恭候您多時了。」玉嫦站起來福身。
棠昱-看見這位懷抱琵琶唱曲的是一位貌美姑娘,正有如蕊宮仙子謫人間,月殿嫦娥臨下界。
屋內另有一位俊美少年,倚坐窗台,任銀光灑落一身,手執一支青玉長笛,以銀孔、流蘇為結,蒼潤如竹,原來方纔那清美的管聲便是他吹的。
裡頭還有一人 ,是昨夜她見到的那位三爺,他手裡依然是那把不離身的刀。
「老五,來晚了。」那位俊美公子露出爽朗的笑容,他笑起來真是比女子還迷人呢。這便是古縉,此人在師門中排老四,頭戴一頂紫紗唐巾,身穿一領紫羅紗袍,碧玉環正綴巾邊,紫絲絛橫圍袍上,其風流程度據說至今無人能及,瀟灑的個性、俊美的容顏連同身為男子都會著迷。
「人數未齊,不算晚。」上官耀笑了笑,目下尚有一人不見。
「那塊冷玉,別理他。」黑出聲,目光睇向他身邊的小廝,嘴邊便掀起一角揶揄道,「怎麼今天帶起『保鏢』來啦?」
說起棠昱-扮成的小廝,個兒小臉蛋尖,一身肌膚賽雪又似凝脂,看起來弱不禁風,稱為男子已是勉強,稱作保鏢擺明了是嘲諷人。
自言要賞遍天下美女的古縉,一眼便瞧出這小廝是女子扮成,當下就「飄」到棠昱-身邊來,用那一雙迷死人的桃花眼凝視她,幾有為她傾倒之勢。
「娥眉帶秀,鳳眼含情。腰如弱柳迎風,面似嬌花拂水,好個小廝!」古縉發出讚歎,馬上對上官耀口出狂言,「老五,賣給我。」
棠昱-一聽,瞠目結舌,只道她家少爺霸氣,不想這人更勝三分!
上官耀一臉笑,「我好想哩,送你都無妨──」
「少爺!」棠昱-馬上叉起腰,杏眼圓瞪。
上官耀對著古縉指指她,「你看到了,這丫頭比我還狂,哪有我作主的份。 」
「丫頭,看來一日不見,已經『馭主有術』了哦。」黑笑著戲謔道。
上官耀立刻丟出一記白眼,「你給我閉嘴!」
「怎麼,莫非她就是老二另眼相看的丫鬟?」古縉當下又多看了她好幾眼,把人家一代名妓冷落在一旁。 昨天三爺也說過同樣的話。
棠昱-一臉狐疑,他們口中對她另眼相看的人是誰 ?
「丫頭,這位是四爺,還有嫦姑娘。」上官耀說道。
「給四爺、三爺請安。嫦姑娘。」棠昱-不帶勁地問候。
「老二眼光不賴嘛。」古縉邊說,一隻手邊往棠昱-腰際擱去。
棠昱-險些尖叫,直躲到她家少爺身後。她這一嚇,惹得一片笑聲震響,原來人家是故意捉弄她來著。 棠昱-又惱又氣。她家少爺便也罷了,終究是她的飯碗,這人是她什麼人,沒道理白白供他玩樂!
「你這人怎麼這樣無聊!」棠昱-翻了翻白眼,是考慮到甩他一巴掌自個兒掌心也會痛,才放過他。
「喲哦,千古奇聞哩!我說老四啊,你不是一直自誇除了甯采笙,天底下從女嬰到半百老婦再沒有一個女人能逃得過你那對桃花眼嗎?怎麼女扮男裝就不算女人了嗎?」黑一臉笑,那笑容卻讓古縉和棠昱 直想提一桶水潑去。
說她不算女人?他才不是男人呢!棠昱-睨睇著黑手上那把大刀,把自己的 嘴巴管得死死的。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老二有眼光嘛。」古縉四兩撥千金,冷玉都另眼相看的人,沒被他迷得神魂顛倒,也算正常啊。
「不會吧,我家『隨便』一個丫鬟,就讓你那『聞香破戒,逢花必折』的『美名』毀於一旦啦?」上官耀端起「無辜」的笑容,卻教古縉和棠昱-直想往他臉上劃上幾刀。
她是不敢自誇有天顏絕色,但在上官家,她的美貌是大家公認的,而她的聰穎伶俐更是老夫人喜愛的原因,上官耀居然說她是他家「隨便」一個丫鬟?!
棠昱-怒目切齒,看在飯碗的份上,不與他計較!
「三位爺,宴席已在梨花亭備妥,我們還要等二爺嗎?」王嫦微啟朱唇,細聲軟語,一雙媚眼煞是迷人。
這位名聞揚州城的花魁娘子果然不是浪得虛名,可惜了有那麼一個美男子在場,才讓這麼一位美女黯然失色。棠昱-直瞧著王嫦,這樣一位美人淪落風塵,實在遺憾。
「這塊冷玉,做什麼都慢吞吞的!」黑攢眉蹙額。他是最沒耐性的一個。
「老三,莫在背後道人短。」向非玉無聲無息地站在門口。 棠昱-轉身,映入眼簾的竟是一位氣質非凡、有若天人的白衣公子!
「去!像鬼魅一樣!」黑低罵了聲,只因為他察覺不到他人已經到了,有些惱羞成怒。
「我說,鬼都還有鬼味。」上官耀揚起嘴角,那柄書畫扇子輕輕扇晃。
「好啦,今天是邀你們來賞月的,要談鬼說怪,明年七月請早。」今夜的中秋賞月宴是古縉辦的,他還想盡興呢。
「二爺,您讓我們久等,待會兒要罰酒哦。」玉嫦一笑生百媚。
向非玉僅微笑,目光一轉,便在棠昱-身上停住。
棠昱-在那一雙沉著悠然的目光下,不由得臉紅心跳,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擺放才自在。卻不是被他的俊逸外表所吸引,若要論外表,眼下她家少爺和那美男子都不弱他,而是他周圍圍繞著一股不染纖塵的超然氣息,光是被他瞧一眼,她整個人都飄飄然了。
上官耀一舉扇就往她的腦袋敲去,「看什麼,還不叫二爺。」
棠昱羞紅了臉,趕緊低下頭一拜,「二爺萬福。」
「姑娘不必多禮。」向非玉那雙從來就看不出冷熱的目光居然有了柔和的光彩!
一旁三個師弟看到他這副模樣,都險些駭掉了下巴,一個個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向非玉卻氣定神閒,「嫦姑娘,帶路吧。」
「是。各位爺,這邊請。」
明月如霜,好風如水,再加上俊爺美人,美酒佳餚,今晚的梨花亭格外迷人。
三雙眼晴始終盯住向非玉身上,偶爾狐疑地彼此看看,就為了確定自己剛才沒有眼花,這塊冷玉居然也有「溫度」!
「你們怎麼了?」難得的安靜,向非玉揚起嘴角,目光早已恢復了沉著。
「三位爺?」玉嫦給三人倒了酒,卻沒有一人捧場。
棠昱-給向非玉安排了也坐下來,就在上官耀和向非玉中間,她的一顆心從見到向非玉後就沒一刻安靜過。
「老二,你沒發燒吧?」不發燒,冷玉怎麼會有溫度。古縉一臉「關懷」的瞅著向非玉。
「老四,怎地瘋言瘋語?」向非玉舉杯對口,沉定如斯。
「不是發燒,那肯定是『發情』了。」黑嘴角噙著一抹戲謔。
向非玉抬起視線,不慍不火的目光不偏不倚落進黑詼諧的眸,光「凝視」一眼,就見一雙原本還閃爍著戲謔的目光收斂了,向非玉甚至都沒開口就達到了警惕黑的作用。而他所以沒接口,只因為認為黑的用詞過於低級,不配他來訓斥 。
「老二,你也二十有二了,若有需要小弟做冰人,盡可對小弟直言無妨。」上官耀一臉笑,滿嘴調侃。
向非玉面對他的揶揄,回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徐緩地揚起嘴角,「老五,我會記著你今日這番言語,日後莫要反悔。」
上官耀笑意更濃,「老三、老四,你們聽到了,果然有人吹皺了一湖『止水』啊,改日『冷玉』要喚『溫玉』了。」
「『瘟疫』?這會不會是天將降大禍的前兆啊?」黑皺起眉頭。
古縉見著上官耀的笑臉,再看一眼向非玉,又看了一眼棠昱-,在嘴邊勾出了一彎迷人笑月。放著這麼有趣的事情不來湊一腳,他可就枉為古縉了。
「老五,你且先別急著給老二作伐,正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看這件事你就作壁上觀吧。」
「老二難得轉性,你也來攪局,名副其實的『花盜』啊你!」上官耀搖頭,轉眼把同情的目光移向向非玉,「老二,你自求多福了。」
說歸這麼說,他的嘴角卻噙著隔岸觀火的興味。不想他家的丫鬟這麼搶手哩。
向非玉只是微笑,那笑容卻有著令人猜不透的謎。 黑狐疑地瞅著他。這塊冷玉葫蘆裡賣什麼藥?
在座兩個「外人」自然一點也沒弄懂這四位爺之間打著什麼啞謎。
「爺,你們說著什麼?」玉嫦一雙媚眼流轉著,纖纖十指輕輕搭上古縉的手臂。
「這個嘛,咱們獨處時我再告訴你。」古縉眼一眨,幾乎勾了玉嫦的魂魄,他接著舉杯向大夥邀道:「來吧,莫使金樽空對月了。」
「極是。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幾何。」上官耀端起金盃,笑著一仰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