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家仇 第八章
    外頭的陽光頂烈,她望著窗台的框架失了神。

    不讓她走,只有把她關鎖著。他以為這麼做,就能夠找回她遺落了的心嗎?

    御天,沒有人會離開自己的幸福。既然你不許我離開你,那表示你不可能遺棄我的吧?那麼我很肯定即使被你關在籠子裡豢養,我也甘之如飴。

    怨不得他的,是她自己說了那些話。是她把自己困住了。現在這些話聽起來竟是如此嘲諷,像是在笑她的愚蠢和年輕無知似的。……一時的無知,可以原諒,一輩子的毫無成長,那才是最可憐、可悲的吧。

    所以不要緊,她還有機會。

    藍御天必須到公司去一趟,所以剩下沈寒悅來陪她。說好聽是陪伴,其實只是不許她走出這個房子。

    「非因,這些是你的衣物,我幫你從於家拿回來了。」沈寒悅提了幾個箱子進來。

    於非因整個人像失了魂一般,只有在聽到他的聲音時,緩緩回過頭來,淡淡掃了他一眼。

    「……寒悅,爺爺……於老先生,他還好嗎?」

    沈寒悅把箱子都放好,才走向窗口,「沒有人會去考慮敵人的心情好或不好的。」

    「可是,他對你有很大的冀望,他把你當作親人一樣看待,為什麼你做得出來背叛他?」站在她的位置,她看到的是藍御天的殘酷,沈寒悅的冰冷,而她空洞洞的心只剩下對於信鴻的愧疚。

    「因為我從一開始就是藍影白先生培養出來的人。一直以來,我很瞭解藍影白先生對於信鴻的恨意和憤怒的原因,還有他給御天的壓力。非因,我真的希望你能瞭解這一場戰爭是於信鴻掀起的。其實在把你送進於家之前,御天他差點和藍影白先生吵起來,他真的是很痛苦,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讓你去的。」為了隱瞞李紀兒的身份,有一些話還是不適宜說出口。

    「我無法瞭解什麼是萬不得已,我只知道人與人之間相處久了,總是有感情。更何況,老人家一直對我很好,你也是知道的。」就算她能夠體諒藍家的仇恨,她的心還是免不了疼。

    「非因,我坦白告訴你,為了斷絕你跟於家的一切,我跟於信鴻說,你始終都是知情的,現在你的任務完成了,所以和他的關係也結束了。當然,於信鴻的震怒不在話下,他現在極度的憎恨你,你也不需要去同情他了。」

    她全身僵硬,臉色慘白!「……你們……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

    「不這麼做,你會想去見他吧?你一定想去為藍家的所作所為道歉。但是現在就算你去了,你也進不了於家大門一步了。或者,你要去辯白,說這一切都是我們撒的謊言?你也很清楚你這麼做會加深藍、於兩家的仇恨,而這不會是你樂見的。再說,你連說謊都不會,我相信你也不希望因為你走了這一趟,反而讓於信鴻對御天的憤怒加深吧?」他是歉疚,必須連她的善良都利用,但這麼做也是為了她好。

    於非因無言地淚流滿面。他都說對了,不管藍御天在於信鴻的面前如何抹殺她,她為了藍御天,為了藍、於兩家,她都不可能去辯解。

    「非因,把這些事情忘了,跟著御天好好的生活就好了。」沈寒悅善意的勸她。

    她跟藍御天,還有未來嗎?她緩緩搖頭,「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當作沒有發生。我一點都不瞭解……他在想什麼?我對他……一點都無法相信了。」

    沈寒悅凝視著她惶惑哭喪的臉兒,「難道你能說,他不愛你嗎?在你面前他的感情一直都很清晰不是嗎?只不過是把你捲入復仇的計劃發生在他和你戀愛之前,這連他自己都無力改變。」

    「……寒悅,我需要時間,你讓我離開這裡,我會好好想一想的,好嗎?」在這裡,她紛亂的心情永遠也無法整理,被關鎖住,她對他只會更加絕望而已。

    「你離開了,那『是非』怎麼辦?它是屬於你的。」

    「不,它不是我的。那只是……也許是……他用來補償的方式。如果我接受它……不,我已經沒有辦法繼續構思任何東西了。」

    「非因,你認為是御天利用了你,所以他才拿『是非』補償你。也因此,在他心裡才能理直氣壯,甚至,他才能用強硬的態度強留你?」

    她沉默,沒有反駁他的猜測。

    沈寒悅深長地歎了口氣,「非因,你知道御天為什麼不肯讓你離開嗎?你覺得你離開這裡,你能去哪裡?他是因為想保護你,不讓你受任何的苦,才強迫你。」

    「也許……我可以接受你的說法。但是,我留在這裡,只有更加瞧不起我自己而已。」她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用著哀求的眼神凝望他。「寒悅,你不覺得讓我離開,我跟御天……才有可能嗎?」

    沈寒院一怔,彷彿是一個破釜沉舟的決定--如今這個決定卻必須落在他身上!

    他們彼此都曉得,藍御天是絕對不可能會讓她離開這裡的。沈寒悅眼神一閃,若有所思地瞅著她。……這麼說起來,她雖然迷惘,認為自己無法再信任藍御天,但是其實在她內心深處還是清楚藍御天對她的寵愛和保護的吧。

    「寒悅,我拜託你!」她眼裡含著淚,是任何人都難以拒絕的。

    沈寒悅歎了口氣,「頭疼是嗎?我到西藥房去幫你買藥,大約……十分鐘回來。」

    「……謝謝你。」

    藍御天鐵青著臉趕回了住處。

    彷彿是必須親眼所見他才願意相信,他的因子真的離他而去。

    他走入屋內,沒有短少了一樣東西,但是在他的眼裡,卻空蕩了,失去了色彩,失去了生命的氣息……

    走了,她真的走了。

    他緩緩轉身,陰冷的瞪住沈寒悅,用全身莫大的怒氣一拳揮向他!

    「你為什麼這麼做!」

    沈寒悅儘管有心理準備要受他這一拳了,還是失去平衡,摔倒在地。……真淒慘,不只是眼冒金星而已,他懷疑下巴是不是被打掉了。……還好,只是痛到麻掉而已,還能動。

    「……我只是出去幫她買個藥。」他扯起眉頭,擦掉嘴角濕熱的血。嘴裡都是血腥味,真是噁心。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這種爛借口!」藍御天火大的一把抓起他,「告訴我!她在哪裡?你一定知道她去了哪裡!」

    「……我就是知道你一定會逼問我,所以,我根本沒有去跟蹤她。」既然不肯相信他好心編織的借口,他索性坦白。

    「你--」藍御天震驚、懷疑,甚至難以置信的狠狠瞪住他!俊冷的臉龐嚴怒的抽動緊緊咬牙的痕跡,「你故意惹我嗎?我不信你敢放了她!你快說!」

    「是真的。我勸你冷靜下來好好想想,你只是留住她的人,反而失去她的心,你認為這麼做值得嗎?」

    「她什麼也沒有,你教她怎麼過活!」不管她怎麼恨他都無妨,但絕不能離開他身邊。藍御天的眼神頓時陰暗又憂慮、恐懼不已。

    一直以來,藍影白提供給「仙人掌」的孤兒們平靜安樂的生活,於非因更不用說。他的因子,她除了在孤兒院內幫忙以外,她的第一個房子是他陪她去租的,她的第一份工作也是他安排的。她的單純善良從來就不曾懷疑過人,她有多好騙……他最清楚不過。現在他--

    「沈寒悅,她如果掉了一根頭髮,我都算在你身上!」他未曾有過如此巨大的恐懼和害怕。

    「……你不以為,人總是得磨練,才能成長嗎?過度保護並不見得是好事。」掉幾根頭髮是正常現象,這要算在他頭上,他鄉冤枉啊。

    「不需要!她只要在我身邊過車福的生活就夠了!」藍御天冷怒的瞇起眼,「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是為了給她最好的生活,一輩子我都不會讓她受苦!」

    沈寒悅瞅著他絲毫不能溝通的強硬態度,「難怪非因要逃開,就算她是一隻不能飛的鳥,你只是給她水和食物,你以為她就心滿意足了嗎?」

    「我會給她幸福!她說過--我是她的幸福!」他深信,不管她現在如何傷心難過,她是深愛著他的,沒有多久她一定能夠重拾歡笑。

    「那是在她完全信賴你的情況之下,現在她對你已經徹底失望。」沈寒悅哀誠地說,「御天,給她一段時間,也許她能夠重新領悟你對她的感情。」

    「不!」藍御天一口回絕,一想到她孤零零一個人彷徨無助的身影,他甚至現在就已經不能夠忍受這份焦慮,「我一定要找到她!」

    這男人,真的把於非因當成易碎品。沈寒悅扯起眉頭,抹掉嘴角的血。當真讓他找到了,他又能如何,他能忍心看著於非因拚命掉淚,也要把她帶回來嗎?

    氣溫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逐漸下降,原來夏天已經過了。

    她似乎真正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兒。

    原該是屬於她的家的「仙人掌」,原來是藍家的。

    原以為她相認的親人,讓她真正回到了家,原來那是藍家的計謀。

    原本她認定是共度一生的男人,卻是傷害她最深的人。

    這一切,都該怪她自己。她過去太依賴藍御天了。她把自己的一切托付在別人身上,現在來推卸責任,豈不顯得自己更加愚蠢?

    她仰頭望著窗外一片漆黑的夜空,不見星光的夜晚,月亮給烏雲遮蔽。她租到的地方,只是小小几坪的空間,浴室以外,還有簡單的廚具,一張床、一個衣櫥、小冰箱,還有縫紉機和一張工作用的桌子。

    雖然只是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她也已經很滿意了。

    「請問,於非因小姐在家嗎?於非因小姐?」門外,一個清晰爽朗的女孩子的聲音帶著俏皮的味道高聲喊。

    於非因連忙回神,跑過去開門--

    「你等一……啊!」趴倒在地,磨疼了早已經破皮的膝蓋,雖然裹著紗布,這會兒肯定又出血了。她老是這麼迷糊,明明不能跑,卻總是學不乖。

    「非因?你又跌倒了嗎?沒事吧?」門外聽到聲音,一陣著急的敲門。

    於非因一怔,心頭一陣痛楚的緊縮。

    因子!你又跌倒了?

    ……當真是為我著想,走路就不許分心。

    她緩緩爬起來,拚命甩掉腦袋裡那個低沉誘人的聲音,努力揚起笑容,把門拉開。

    站在門外頭的女孩,是曾經為「是非」代言的模特兒,她和工作室裡的孫小姐認識,所以她們在那兒見過面,也留下電話號碼,那時聽說她在外面租房子,一個人住,所以她離開藍御天那兒以後,便打電話給她。她叫孫家寶,現在住在隔壁,雖然年紀比她小了一點,卻比她獨立而且有主見。她現在能夠順利的獨自生活,都多虧了她的幫忙。

    「家寶,你這麼晚才回來?」她很佩服她,雖然還是學生,已經是小有名氣的模特兒,只是看她經常工作到很晚,她有時候也會擔心。

    「你還好吧,我剛才聽到好大一聲。」一個很搶眼的女孩子,亮麗的臉上寫滿焦急,緊張的把她從頭看到腳。

    還好她穿著寬鬆的長褲,裹著的紗布看不見。她笑著搖頭,「摔習慣了,不要緊。」

    「哪有人家摔習慣的!」瞧她笑得輕鬆,孫家寶皺在一起的眉頭才放鬆。「我帶了消夜回來,我們一起吃吧。」

    「嗯。」她把門關上。

    孫家寶把工作桌清理一下,拿了幾本雜誌墊在上面,攤開她買回來的滷味還有臭豆腐,把筷子遞給她。

    她一面吃,一面瞧掛在牆上的幾件衣服。「非因,你已經做好了啊,動作真快呢。」

    於非因望著她,充滿感激的微笑,「我真的很謝謝你,因為有你的幫忙,這些衣服才賣得出去。」

    「才不是呢,大家要是知道你是『是非』的設計師,你這些衣服可以賣得更高價,是你不肯讓我說,我一直都覺得委屈了你呢。」她有滿腹的狐疑很想問,只是很難開口。以前聽小孫說,「是非」是藍御天為於非因開的服裝公司,現在她不做「是非」的設計師了,又一個人住到這裡來,是因為兩個人分手了嗎?不過她聽小孫說,藍御天現在非常焦急的在找她,那又是為了「是非」,還是純粹為了她?

    還有,以她的身價,明明可以住更好的房子不是嗎?像她自己會住在這裡,是因為距離她的學校近,而且她和姊姊現在是寄人籬下,她一直有存錢買房子的打算。再說,雖然是同一棟公寓,她租的房間也比這間寬,而且舒適。總感覺於非因似乎有經濟上的考量,照理說她是名設計師,應該不會有這方面的問題才對,她有什麼苦衷呢?

    雖然有一大堆的疑問,不過她是不會隨便探人隱私啦……話是這麼說,孫家寶那一雙戴著藍色隱形鏡片的眼神卻出奇的發亮。

    看得於非因一顆心隱隱作痛。只是相似的藍色眼神,就能勾起她疼痛的思念啊。

    她安定下來以後,曾經打過電話給沈寒悅,只是報個平安,這是當初他肯讓她走的約定。

    沈寒悅卻告訴她--「非因,他現在發了狂似的在找你,除了不願意你曝光,沒有直接利用媒體註銷你的照片外,所有能透過的管道他都用上了。雖然是我讓你走的,但是希望你想通以後盡快回到他身邊,不然的話,恐怕大家都會受不了他。」

    想通……似乎連沈寒悅都認為是她自尋煩惱,才會脫口說了「希望你想通」這幾個字。

    於非因瞅著孫家寶一雙寫滿好奇的眼神,「你想知道我為什麼不做『是非』的設計師?」

    孫家寶靈眸一晃,趕緊夾了一塊臭豆腐放入她的盤子裡,「如果只可以問一個問題,你能不能先告訴我那位藍御天先生為什麼不停在找你?」

    於非因被她的直接嚇了一跳而愣住,不由自主,臉色有些蒼白。

    孫家寶歎了口氣,咬住下唇。每回都是這樣,過去她是用不經意的方式提起藍御天,馬上就看見她瞼發白,一言不語。可是,她會這麼好奇,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啊。

    「唉,我老實告訴你,我之所以會開始戴藍色隱形眼鏡,是因為藍御天呢。」這話,她是不曾跟任何人說過的。

    於非因一臉驚訝,沒有半句話,筷子卻掉了。

    孫家寶幫她把筷子拿去洗,回頭拿給她,才解釋,「以前見過他幾次,一直都以為他也是戴有色鏡片,每一回都覺得他的眼神很迷人,充滿自信。那時我才剛進入模特兒行業,誠惶誠恐。後來我想,也許戴了有色鏡片,我也能像他一樣又酷又自信滿滿,事實上還真的管用了……結果,我才知道自己搞了一個大笑話,原來他是四分之一的西洋人,藍色眼睛是家族遺傳。」

    她俏皮的吐了吐舌尖。於非因望著她開朗的表情,坦率的言詞,不知不覺,心也寬了不少。

    「我以前……也很崇拜他。」於非因溫柔地笑著坦承。不僅僅是崇拜而已,她還深深的迷戀他,從來就不曾想過有一天,她會主動離開他。她的笑容緩緩又失落,垂下黯淡的眼神,「我和他……溝通上出了問題,所以我離開了。」

    要離開那麼令人著迷的男人,需要多大的勇氣。孫家寶實在很難以想像,也因此她就更加好奇。

    「你沒有跟他分手,就離開了嗎?不然,為什麼他一直在找你呢?你躲在這裡,也是為了他嗎?」這房子是用她的名字租來的,她還充當業務,幫她在同學和朋友之間賣衣服。於非因幾乎足不出戶,這麼說來,如果藍御天一直不能找到於非因,她是最大的幫兇呢。

    「我……沒有辦法。我們之間出了太大的問題,那是我所無法接受的……」她的眼神非常困惑,離開藍御天兩個多月以來,始終也無法找到答案。

    哇,又來了。她都不知道她這楚楚可憐的模樣,即便是女人也會心生憐惜的嗎?一個太美麗的女人,又如此溫柔可人,真是還好她沒有那方面的傾向,不然是不可能放過她了。孫家寶咬著筷子,心裡想得快樂,眼睛看得入迷,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魂魄給招回來。

    「雖然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出了什麼問題,不過我想,會讓你下這麼大的決心,那一定是很嚴重了。自信滿滿的人,往往有一個自己所不知道的缺點,那就是我行我素,專斷獨行。我想,藍御天這個人就更不用說了,他事業有成,年輕英俊,天生奇才,這樣的人難免自負……老實說,在我家也有這樣的人,所以我太瞭解了,這種人的確是不能溝通的。或者說,他們根本認為自己的決定就是神諭,別人只要聽從就可以。」孫家寶一面挑著她喜歡的豆皮吃,一面想到她家裡那位精明能幹的孟大哥,還有單戀著大哥的可憐的姊姊。她也不管於非因是為了什麼理由要離開藍御天,她馬上下了結論,「你放心好了,我肯定你的做法是對的,這種講不聽的男人,是需要多吃些苦頭。」

    「吃苦頭?不是的,我……我沒有想這麼多……我……」於非因眼裡寫滿訝異,她連忙搖頭。她沒有這麼想啊,她只是……不知道如何再面對他,才只有選擇離開。望著孫家寶等著她說下去的眼神,她緩緩歎了口氣,「但是,你似乎說對了,御天他現在……現在也許……很擔心我。」

    她,是不是應該跟他聯絡,好讓他安心呢?畢竟她之所以選擇離開,真的只是想……想對得起自己而已。

    涼爽的季節,適合談話的天氣。

    曾經屬於他的辦公室,從來沒有想過他還在世的時候,會有易主的一天?於信鴻更想不到,在他離開台灣的前夕,還會主動踏進這間辦公室。

    藍色的冰冷眼神,對著他始終沒有溫暖過,即使是在奪走他的公司以後的現在也是一樣。

    「你來這裡有什麼事?」藍御天毫不客氣的瞪著他。

    此時,他再也不是過去那個還算沉得住氣的藍御天。現在的他,除了外表明顯瘦了許多,臉部的線條更加冷厲以外,他變得更加暴怒,更加的難以接近。於信鴻看見這樣的他,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會不會也覺得人很奇怪,永遠也搞不清楚對自己最重要的是什麼,總是必須等到失去了,才恍然大悟?」藍御天的易怒,卻反而讓於信鴻的溫和看起來更加親切。他今天的確不是帶著敵意而來。

    不管他所說的話是意有所指,還是他自己的深刻體驗,他的話確實扯起藍御天內心極度的疼痛!

    「……我可聽不懂你的話。怎麼,你是打算在鑽進棺材前,來為你的殘酷無情懺悔嗎?」譏笑的語氣,掩不住對他莫大的怒氣。

    「你說得沒錯,這是我今天來的目的。」於信鴻令人意外的心平氣和,笑著說道:「我想,我應該先感謝你把非因送到我面前來。雖然有一段時間我對她有誤會,不過冷靜下來以後,我想到的都是她的笑容和親切。她對我這個祖父,的確是真心真意,無話可說的……不瞞你說,我真的還曾經想過,也許她真的可以化解我和你藍家的仇恨,我想過,只要你是真心愛著我那孫女,我也願意上你父母的靈前祭拜,為我的固執和無禮的言詞道歉……我真的曾經這麼想過,所以,乍聽這居然是一場騙局時,我氣到誤聽你們的片面之詞,沒有給非因解釋的機會……我對她,更是抱歉。」

    藍御天用深沉的眼神狐疑地凝睇他。於信鴻這一趟來的轉變之大,令他訝異,更令他提起警覺,更得小心應付。

    他選擇沉默,等他把話全部說完,方更能掌握他前來的動機。

    於信鴻看著像刺蝟一般的他,始終和藹的微笑著。

    「我失去我兒子,所以把難以宣洩的悲慟化為憤怒,把這場意外的錯誤歸咎於你的父母,更毫不留情的指責當時還是個小孩的藍影白……藍影白和你,同樣也為失去至親之人,必須找到重新活下去的勇氣,所以我也成為你們的箭靶。」他緩緩歎了口氣。今日的果,是他過去種下的因。

    藍御天冷冷睇視他。

    於信鴻抬起頭來,誠心的繼續說:「我和你藍家,其實只不過都是為了尋找活下去的理由,而互相憎恨。只是……每一次我看著非因的笑容,我都會想,人還是應該是為了活著的人而活才對。所以我想,趁著我還活著的時候,來把過去的恩怨做一個結束。你願意給我機會,向你的父母致歉嗎?」

    他看起來真心誠意,但果真沒有陰謀嗎?藍御天依然質疑而小心翼翼。既然看不出破綻,他索性直接把他的懷疑說出口,「如果你是希望我把你孫女的下落說出來,那我必須說,你是白費心機了。」

    「哈哈哈,這也的確是我的目的之一。不過,你不願意說那就算了……只是,請告訴我,她現在過得好嗎?」他充滿善意地笑著,彷彿的確已經完全放下了仇恨,只是那雙蒼老的眼神裡,掩不住思念親孫女的痕跡。

    藍御天緊緊咬著牙。「……我不懂,過去的你,把事業當作你的生命重心,現在等於失去一切的你,為什麼反而看起來更加快樂?」

    而他,甚至藍影白,他們叔侄兩人,明明是勝利者,卻反而都必須背負更深更重的痛苦!

    於信鴻收斂了笑意,筆直望著他褪下去仇恨的眼神,心想自己過去也是這般面目可憎嗎?那也難怪,他身邊的親人背叛他,把股票出賣給藍家……

    「藍御天,你該去照照鏡子,現在的你,就如同過去的我。你這個樣子,非因永遠也不可能回到你身邊的……說我為什麼反而快樂,我想,只是因為我想通了吧,不管我的事業擴展得多大,我的財富累積得多高,我這個快進棺材的人,究竟到最後能夠帶走多少呢?你不覺得這麼一想,整個人就豁然開朗了嗎?錢,夠用就好;名利,也是適度就好。人要懂得隨時都能回歸平淡,才不會被追求名利所掌控,不然,那就像身上長了惡瘤一樣,到最後,名和利,只會變成傷身害己的絕症。」

    「……你果然老了。」這麼長篇大論,他說給誰聽!

    於信鴻只笑了笑,「有一天,你也會老。」

    他深長的語調彷彿是在說--總有一天,你也會到我這個年紀的。

    藍御天全身莫名地一震!第一次,他用正眼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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