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劍借我。」
「你要劍做什麼?」他的劍太重了,只怕她連拔都拔不起,何況她現在的體力連說話都有困難。
他只是皺著眉頭凝望她,壓根沒打算要把劍拿來「壓死」她。
她忽然才想起他那把劈天劍的重量,改口道:「我是說……你那把……匕首。」
「要匕首做什麼?」他眉心依然有著深紋,從劍柄抽出一把小匕首放到她手上,只怕她連拿都拿不穩——
她拿起匕首,不知她哪來的力量,竟狠狠刺入掌心!
「柳兒!」他來不及阻止,只好急忙抓住她的手,想把匕首拿開,她卻不肯放。
「這一點痛……不算什麼……」她全身冒著冷汗,忍受著一股椎心刺骨的疼痛用匕首劃開掌心,血淋淋、硬生生地挖取……如今命都快沒了,廢一隻手又算什麼,但她不能讓力量強大的馭石也跟著她從此埋葬,消失人世!
……咚!
自她皮開肉綻的掌心內,掉出一顆細小的紅石——雲天-連忙握住她血流不停的手,封住她穴道!
他瞇眼瞅睇那顆發著紅光彷彿生熱的玉石……「這就是馭石?」
「嗯……」她倒進他懷裡,眼望著他的焦距很快回到她身上,她牽起一絲看不見的笑容,「你……該有能力……駕馭它……」
「……如果我擁有馭石,我也能救你嗎?」他瞇起的眼裡生了企圖和希望。
如柳那雙快閉上的眼睛猛然張得很大,眼裡寫了滿滿驚恐,她連想都沒想過!
「不!馭石……不能醫中毒者……咳、咳、咳……」她一急,用力說話,就咳喘個不停。
「但你用它救了蘭馨,那表示我也能救你了。」他扯起嘴角,只要能救活她,他已經不顧一切。
當他伸手去撿馭石,她懇求的眼神落下淚來,「我……我不……獨活……你若……救……我……也……枉費……」失去他,她一個人活下來,一點意義都沒有。
他把馭石緊緊握在手中,眼裡生怒瞪住她蒼白的臉兒,「難道只許我一人獨活?你用自己的命去換蘭馨的命,可曾想過我的感受!」
「咳、咳、咳……」如今她這如風中殘燭的生命,怎禁得起他的大聲咆哮,他一搖晃,她差點連殘存的氣脈都斷了。
雲天-緊緊咬牙,所有的惱怒面對一張亳無血色的臉兒,到最後,都只有化作一聲歎息,「柳兒,少了你的這個世間,我還有何留戀?換成你,不也相同嗎?」
她凝望他,淚水不斷……滿心的感動夾帶一腔疼惜與酸痛,她不忍呀,不忍他的年輕生命,他的大好時光,他的豐功偉業,他滿滿的計畫與無限前程,都因她而葬送!
……可,面對他的反聲相問,她也只有無言……
「柳兒,今生來世,我們都作個伴兒,好嗎?」他低頭親吻她的唇——
「不……」她把臉避開了,「別……你……也會中毒……」
「我都要陪你死了,還會怕中毒嗎?」他扯起眉頭,對她的固執相當惱怒,她可以為他犧牲一切,偏不許他也相隨!
她依然只是搖頭,朦朧的眼裡有著深深的懇求。
他手握著馭石,握住她受傷的那隻手……只是頃刻間,方纔還皮開肉綻的掌心已經癒合!
他驚訝地望著那隻手,只剩下幾道傷痕而已……
「瞧,你的手再也不是斷掌了。」他低沉的聲音好溫暖,拉著她的手到她眼前。
望著她的手,她心裡好熱、好熱……她凝望著他,心滿意足地微笑了……他的臉龐低下來,她的笑容立刻消逝,那麼快地轉開臉,「不……」
雲天-不理會她的拒絕,他扳過她的臉兒,溫熱的唇貼上她冰冷的嘴唇——
「嗚……」現在的她一定好難看,其實她全身好疼、好疼,整個身子彷彿都快散開來了,她的唇也早已發麻——他、他怎能這麼做!
他輕輕一掐她臉兒,舌頭滑入她齒間,不停吸吮著她——
嗚……好熱……啊……他……她不停地掉著淚,無法阻止他用馭石的力量把她身上的毒都移往他身上。
※ ※ ※
外面的雨無聲息了,洞門口不知何時佇立了一名陌生少年,那一雙與年紀不符的冰冷眼神正注視著這一對癡情人兒,眼看著那男子把毒全過到自己身上去,那女子似乎有百般不願……他的眼底出現疑惑。
「師父說,天下人皆無情,為何這兩人都為了對方要自個兒尋死?」他一個人自言自語,彷彿當兩人不存在似的。
雲天-緩緩抬起頭來,如柳身上的毒已除,人也暈了過去,他緊緊的環抱她的身子,手指輕輕撫過她回復嬌粉顏色的嘴唇……他冷眼掃向那名聲音稚嫩的瘦小少年!
「小鬼,我們兩人都還活著,別當我們夫妻死了,在我拔劍之前,你最好盡速離去。」他沉冷的口氣飽含威脅。
「夫妻?那是什麼?」他雙手背在身後,臉上依然毫無表情,只有口氣好奇,並且對他的恫喝亳無懼怕,反而出言道:「你中毒了,反應不比我快,拔劍就免了,回答我話吧。」
雲天-深深攢起眉頭,「我不是你師父,沒有義務教你。」剛才居然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聲,這少年武功高深莫測,不可小覷。
「不說就算了。」他的口氣乾脆,轉眼瞅娣他懷裡的女人,「你為何能為了她讓自個兒中毒?你中這毒本來無救了,你會死的,你知道嗎?」
小小年紀,說起話來冷血又絕情,用詞也甚是奇怪,這小鬼究竟是何來頭?雲天-把質疑藏在心裡,只是一聲冷哼,「人難免一死,你師父沒告訴過你嗎?」
「這我知道,但人都怕死,為何你不怕,還一心找死?」他走過來,在兩人身邊繞,當他們是觀賞玩物一般。
教雲天-訝異的是,他走路果真連一點聲音都沒有,就是踩著枯枝也無殘聲!他緩緩瞇眼,「小鬼,我時間不多了,餘下的日子我只想和妻子相處,我不想跟你這小鬼廢話,出去。」
「我是想出去,但不行,你手上有我要的馭石,我得拿回去才能交差。」此回出門,就是為了這馭石。
雲天-卻對這馭石一點也不留戀,本來就打算用完後把它給丟了,這會兒有人要,那省事多了。
「拿去。」他手指一彈,小小紅石就往洞外飛了出去——
少年那輕盈的身子晃閃,來去在頃刻之間,手上掌握了馭石,人站在他面前。
「……小小年紀,輕功不得了。」雲天-惱怒地一咬牙,「馭石到手,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我本是要用搶的,你卻給了我,那我就欠你人情了。」他細眉微攢,略有困擾。
難得看他終於有了一點點表情,出口的話卻叫人氣絕,雲天-極度不耐了,「那是你家的事!快給我滾就好!」
「師父有令,不分人我,有債必償,所以我必須還你人情。」少年把馭石收入懷中,瞅著他泛青的臉色,「你這毒只有我和師父能醫,但我不能醫人,可我欠你一份人情,所以你求我吧,那我就能把人情還清了。」
「……你能治毒?」小鬼好大的口氣,就連駱神醫都治不了的毒,他居然說能治,他師父到底是誰?
「我師父說了,除了死得爛了的人,天下沒有我不能治的,但我不能給人治,因為天下都是無情人……可你這人很奇怪,一點都跟師父說的不同,但我也不能因此就醫治你,我是欠你人情不得已了,你若死去,我就得一輩子背負欠你的人情,那苦的會是我,所以我才得治你。」
他這理由不知是在說給他聽,還是在說服自己?雲天-只是覺得,這少年不是腦袋有毛病,就是很習慣自言自語。
「我雲天-這一輩子不求人,你走吧!」他不信單憑一個小鬼能救活他,他可不想臨死前還滅了自己的骨氣。
「不行,你得求我,否則我不能醫你,也就還不了你人情了。」他相當固執地說。
要還人情卻要他來求,這是哪門子荒唐鬼道理?雲天-冷冷瞥他一眼,懶得理他了!
他低頭凝視他深愛的人兒,如今所求的,也只是能多看她一眼……柳兒……他撫摸這張絕色容顏……可恨他這一死,誰來保護她!該死……
「喂,你別不理我。」少年用腳踢了踢他,「我看得出來你現在已經不能走動了,再過一會兒你會連全身都不能動,話也不能說了,到時候你要怎樣求我?」
雲天-理都沒理他,在他還能動的時候,他要好好的抱抱她,好好的摸摸她,那就夠了……
瞧他這麼重視這女子,雖然他不知道這招有沒有效,照理說是沒效果的,但也只能試試了,否則欠下人情,師父會罵的,「喂,你再不求我,我就讓這個女人不得好死。」
「死小鬼!你若敢傷害她分毫,我做鬼也不饒你!」雲天-緊緊的抱住柳兒,狠狠的瞪視他。
少年怔了怔,彷彿對這奇怪的現象感到訝異……內心一股莫名的熱,卻教他很快的抹去,他惱了,「快點求我,不然我會傷害這個女人哦!」
……到了他的柳兒面前,彷彿骨氣也不重要了……該死的,反正他都要死了!這個莫名其妙的死小鬼!
「臭小鬼,我求你行了吧!你敢傷害我的柳兒,我會先殺了你!」
怎麼有人這種求法的?算了,他也不計較了。
「嘴巴張開。」
……遇到瘋子了。雲天-現在只要這小鬼趕快離開就好了,他嘴巴一張,見他手一彈,立刻有東西入了喉嚨,他吞嚥下去,卻見他在一旁坐了下來,他皺眉瞪視他,「小鬼,我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
「不行,我的人情已經還清了,你求我也不行了。」少年盤腿而坐,姿勢端正,一雙澄澈冰冷的眼睛直盯著他。
「該死的!你給我出去!」死小鬼!
「天……-……」如柳被他的震動和吼聲喚醒了。
「柳兒!我以為在我死前再也聽不到你的聲音了。」他的臉激動地貼著她的,緊緊地抱住了她。
「你死不了的。不過我看她會被你掐死。」他真不懂,這兩人為什麼一直抱在一起,天氣又不冷,說是為了取暖也太奇怪了……那個女子一定是因為太瘦弱了,才無法反抗這男人的強迫吧。
雲天-決定既然趕不了他,就當他不存在好了。這裡就只有他和柳兒,他只和柳兒在一起,他撫摸她的發、她的臉兒,凝視著她緩緩張開的眼睛,他溫柔地微笑著。
彷彿一陣莫名的怪冷風掃過來似的,少年全身震顫了一下,他怪異地凝視他的忽然轉變,「你這種奇怪的表情會嚇著她的。」就連他都嚇到了。他是看那女子瘦弱,再也禁不起驚嚇了,才出言提醒,否則萬一那女子不小心被他嚇死了,他也要死要活,那他給的解藥還沒生效,人情沒能還清就糟了。
如柳聽見聲音,轉臉一看,才發現身旁多了一名……少年?她忽然訝異,明明不曾見過這少年,她卻覺得這少年的面貌好眼熟……她望向雲天-,「他是誰?」
「也是進來避雨的,用不著理會。」他的眼光緊鎖著她,彷彿要在有生之年將她看個夠似的。
「可是……外面沒下雨呀。」她瞥一眼洞口,回過眼來,對上雲天-深情的眼神……她緩緩張大眼睛,「天-,你……你剛才……」她頓時眼紅落淚,想起來了,他為她過了身上的毒,如今……
「看,我就說你的表情一定會嚇到她的。」少年很堅持己見。
「柳兒,如今我只擔心你,我死後,你怎麼辦?」他捧起她的臉,眼裡滿是憂愁。
「你這人怎麼這麼說不聽,我說你死不了的。」
如柳訝異地又望他一眼,眼裡升起希望回到雲天-的臉上,「天-……他說的……」
「別理他,是個進來避雨的瘋子。」他捧住她的臉,再也不許她的視線轉開去。
如柳緩緩躺進他懷裡,臉兒貼著他的心口,「既是如此,黃泉道上,我與你作伴……天-,你真傻呀!」她哭得淚流滿面,自己的死活不打緊,可她不要他死呀!
「喂,這女人臉上為什麼都是水?我說你不會死,她在黃泉道上找不到伴的。」
「柳兒,快別哭了……」雲天-心疼地抹去她一臉的淚,想吻她,但此刻已經不行……終於能明白她的心情,他死了,也希望她活著,他不求升天,只求化作鬼魂陪在她身側,守著她活生生的笑容。
「天-……」如柳緊緊的抱住他。
哭?……哭是什麼?原來從眼睛裡掉出水來,那就叫哭嗎?可是為什麼要哭?
「喂,她為什麼要『哭』?人要怎麼樣才會哭?」少年終於忍不住湊上前,蹲在兩人跟前,眼睛張望著黏在一塊兒的兩人。
「回去問你師父!」雲天-氣到惡狠狠的瞪視這個煩人的臭小鬼。
「……我有預感,我師父一定不會回答我這種問題。」他雖然還沒問,但他有這種感覺。
「給我滾,」雲天-氣怒地拉起如柳護到身側,瞪視蹲在地上的小鬼。
少年仰頭看了看他,站了起來,「你的毒完全解了,我的人情還了,我要走了。」
雲天-一怔,猛然發現他已經站了起來,剛才手腳發麻,全身疼痛的感覺全不見了……莫非——小鬼真救了他?
「你等等!」他急忙拉住少年的手。
「……做什麼?」少年遲疑了下,只為他原本可以輕易閃掉這一個碰觸,但他沒閃,他想知道肌膚相觸是什麼感覺,為什麼這兩個人要緊緊碰在一塊兒……只是熱熱的而已,天氣又不冷,這兩個人果更有問題……他手一揮,就給撥開了。
雲天-只覺得不可思議,對這小鬼……小兄弟看了又看,他揚起嘴角,「沒想到你果真解了我身上的毒,在下雲天-,小兄弟是在下的救命恩人,不知恩人貴姓大名?」
「天-……」如柳目光鎖著他,生熱的眼裡閃爍著不敢置信的光彩,不停的從他高大的身體看到他的臉,來回的看。
「我是還你人情而已,廢話不用那麼多。」少年轉身就走。
「等一等,接著!」雲天-把劍扔過去。
如柳嚇了一跳,目光跟著轉過去,她知道那把劍的重量不輕,那小少年卻輕易地接住了。
他回過頭來,「丟給我這把劍做什麼?」
「這把劈天劍乃天地神器,就當是答謝小兄弟的救命之恩,送給你了。」雲天-緊緊握住柳兒的手,此刻內心豁然開朗,天地間再也沒有任何事牽絆得了他了,他只要有柳兒就夠了。
「你真麻煩,那是為了要還你人情,並不是救你,這把劍我不要,拿回去。」重死了。
「且慢。」在他又丟回來之前,雲天-阻止他,「你也說人情難還,這把劍我是已經送出去了,絕無取回的道理,你若不肯收下,那就請把劍送到過雲莊去吧。」
「我不要。」他把劍給丟回去。
雲天-抱著柳兒閃身,劈天劍落地,他望著少年,「給了你,就是你的,你要把它『丟掉』,那已經是你的自由。」他瞥地上一眼,揚起了嘴角。
「你——」少年氣怒,剛才真不該去接這個麻煩物的,現在不還回到他手上,就不算「還」了!他走過去,腳一踢,劈天劍飛起,彷彿自動掉落在他伸出去的手上,「我非要你拿回去不可!」
「小兄弟,剛才你不是問『夫妻』是什麼,又該如何才會『哭』嗎?這些答案你到過雲莊找一個霍青楊,他自然會告訴你。」雲天-若有所思地瞅著他微笑。
咦……可以知道嗎?他打有記憶起沒出遇附近這幾座山頭,這次師父派他來這兒取馭石,也沒說他必須馬上回去……那說不定就是要他四處去走走吧?
「好,告訴我過雲莊怎麼走。」他把劍扛到肩上,算是收下了。
雲天-立刻為他指路,等他弄清楚後,他開始交代,「小兄弟,等你見到霍青楊,請把這把鑰匙交給他,轉告他,莊主之位就交給他了,我們夫妻去做閒雲野鶴了,若是哪天倦鳥有歸巢,就是再見之期。」
「我知道了。」少年收下鑰匙便轉身離去。
「……這孩子非常單純。」雲天-在他走後,帶著深深的笑容道。
如柳仰臉望著他,「你不回去了?」
他深情的目光回到她身上,「柳兒,現在我只想陪你遍賞天下風光,大江南北,你想先往哪走?」
她微微的心憂浮上臉兒,「你在哪裡,我都跟隨。……但是,你不回去可以嗎?」過雲莊對他而言何等重要,她並不希望他為她拋下一切,暗地裡煩惱,那她也不會快樂。
他捧起她的臉兒,輕輕地一吻,「不用擔心,如今我已經把過雲莊交給霍青楊了,他自然能把過雲莊治理得很好。」
「可是,他願意嗎?」霍青楊那人看起來,倒像個雲淡風清人物,要他背負「重責大任」,她幾乎可以想像他笑著扭頭就走,半句話都不多說的表情……她覺得他甚至瞧都不會去瞧一眼那把屬於莊主的書房鑰匙,只要他沒點頭,他這個人不會管別人死活。
雲天-意味深長地笑了,「他自己說,在我回去之前,他會好好幫我管理過雲莊,他答應的事,向來會做到。」
如柳頓時恍然,莫怪他心情如此輕鬆了,芙蓉臉兒綻開笑靨,「既是如此,夫君,我們往哪兒走好?」
「我有個朋友的妹妹即將成親,我們就先去他那裡住些日子好了。」雲天-一手摟著她纖腰,走出山洞。
外面陽光普照,層層穿透樹梢、葉未夾帶的雨珠,處處金光閃閃,春風拂面,好個迷人景致……
過雲莊裡,風雲未完。
「天-,剛剛那少年,我總覺得他好像一個人……」
「像誰?」
如柳在他耳邊說了一個名字,雲天-攢眉想了會兒。
「……嗯,輪廓細緻了些,是挺像。」
「你說,該不該說呢?」
「不急。」
「……那就再等一些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