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以後,余駱非開著他那輛惟一的貨車來接她,沒有多久,他們來到一個遠離塵囂、位在半山腰的地方。
「到了。」
車子停在一棟木造的房屋旁邊,余駱非下了車,先幫她把行李搬進去。
樊千夜也下了車,隨即映入眼簾的,是廣闊的藍天白雲,一片青山裊裊,躍入耳裡的是一聲聲不斷的潺潺流水,她呆站在原地,望著遠山,聽著泉湧,剎那間全身彷彿貫入一股清流,讓她的心底有莫名的感動……
余駱非走出來,看見她站著不動,然後看見她臉上緩緩洗去了陰霾,無聲無息地泛上了光彩。他揚起嘴角。看樣子,好像不只他一個人懂得欣賞大自然的魅力。
「還喜歡這裡嗎?」余駱非走到她身邊,隨著她的目光,望著那不動的、給人沉穩安心的感覺的青山。
樊千夜臉上好不容易泛起的光彩,在瞬間轉成了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沉冷。
「這裡很好。」她平穩的語氣裡不透露半點感情,很快的轉身,走入屋裡。
余駱非回頭望著她的背影,望著她那飄逸的長髮,那脫塵的身影,不自覺地歎氣。
「這麼美麗的女人,笑起來應該是很好看的,真可惜。」
※ ※ ※
這片土地是余駱非從他的母親那兒繼承來的,在居住的木屋前面,是一片廣大的綠色草皮,木屋的左側,有溫室,還有一排排的平架,上面擺放著經過修剪、雕琢、精心照顧著的盆栽,這裡有著余駱非幾年來所有的心血。
居住的木屋一共兩層,樓下是廚房、飯廳、客廳,還有一間書房,一間儲藏室,樓上有一間主臥室,兩間客房,還有一個大大的陽台。
為了將來方便照顧孩子,余駱非把比較大的主臥室讓給樊千夜。
幾個月下來,兩人的生活進入了模式。比較專業的盆栽照顧工作是由余駱非來做,而對外的接洽,例如招待來選購盆栽的客人、參觀的人、和需要盆栽的公司聯絡簽約等事宜,還有帳務管理,都是由樊千夜負責。
在家務方面,樊千夜負責做飯、洗衣,余駱非負責清掃工作。
平常的生活一向是這樣的,如無意外……
「樊千夜!你在幹什麼?!」余駱非大吼著,同時由溫室裡急忙的跑出來,跑向那個大腹便便的孕婦。
這個時候,已經進入燠熱的夏季,樊千夜也有七個月的身孕了。
這塊向來寧靜的地方,偶爾會傳來幾聲像此時一樣尖銳的吼聲,聽起來是那麼氣急敗壞……
樊千夜穿著黑色的孕婦褲裝,一頭長髮編成一條便於工作的長辮子,聽見那一聲煩人的叫喚,她緩緩的回過頭,那張不似其他孕婦一樣容光煥發的清瘦臉上,沒有任何的情緒顯露,而和那凸出的肚子頂撞著的,是她搬在手上的一盆松樹。
「什麼事?」她望著跑過來的余駱非,看他跑得一臉的汗。
「什麼事?!你搞什麼啊你!」余駱非飛快的從她手裡抓過那盆盆栽,放到地上,開始指著她大罵:「你看看你『那顆球』!有一點自覺好不好?」
樊千夜沒把視線移向她的大肚子,只是微扯著眉頭望他一眼,又彎腰去搬了一盆比較小的盆栽,同時說道:「你有時間嘮叨,不如拿來做事,這些得趕在中午以前送到——」
她話還沒說完,余駱非已經從她手上搶走了工作,一面利落的把盆栽搬上車,一面對她吼叫:「你去換衣服,順便上車,這些我來做。」
樊千夜被推到一旁,離遠了那些盆栽。
「昨天才買了菜,我今天不用去了。」住在這裡惟一的缺點就是買東西不方便,她也不會開他那輛貨車,平常採購民生物品都得勞駕他。
余駱非翻起白眼,他真是不知道現在到底誰是孕婦,「我拜託你也記一記產檢的日子,老是要我提醒你!」
樊千夜想了想,點了點頭,轉身回屋子裡去。
余駱非始終就不曾看過她真正的笑過,她就連話也講得很少,在她的周圍,幾乎可以看到一個無形的敲不破的殼,她和她肚子裡的孩子一起縮在裡面,過著她自己的生活。
余駱非攢起眉頭,看見她一日比一日更清瘦的模樣,只有那日日膨脹的肚子說明她還活著,否則她根本完全就像一具活屍體,過著行屍走肉般的日子。
他曾試著向她探問那孩子的父親,但絲毫沒有結果。
※ ※ ※
一向,都是余駱非陪她到醫院做產檢。
這一天,余駱非陪她在候診室裡等候,突然旁邊的孕婦轉過頭來,望著樊千夜和余駱非,臉上堆滿了羨慕和笑容。
「每次都看到你們一起來,感情真好,你們夫妻郎才女貌,這孩子生下來一定也是個俊男或美女。」
余駱非一聽,立刻越過樊千夜抗議:「開玩笑,我可是她的——」
樊千夜回頭,面無表情地望著他。
「她的……好老公,我可是『相當、相當』疼愛她的。」余駱非」臉笑容的皮相下,有著咬牙的痕跡。真是倒霉,無緣無故被降了一個輩份,還被半路認做孩子的爹,他可是還沒結婚哩,一下子身價就落了幾千丈。
「呵呵,真羨慕你們。」
樊千夜對著那個和藹的孕婦輕輕地點了一個頭,淡淡地說了一聲,「謝謝。」
「我看你快生了吧,這胎是男的還是女的?」
余駱非狐疑地望那陌生的孕婦一眼,這婦人似乎對樊千夜的疏離未有所覺。
「是個男孩。」樊千夜的聲音比白開水還冷淡,語氣裡沒有初為人母的喜悅,嘴角更無一絲溫馨的幸福笑紋。
「哎呀,那真是恭喜你們,這孩子以後一定會長得跟他父親一樣高壯英俊的,真是好。」
余駱非無聲無息地瞅著樊千夜臉上的表情,那張始終不太有情緒變化的表情,即使是現在,被提到了孩子的父親的現在,也依然沒有任何變化,就連一絲悲哀的神經也沒有抽動一下,但是,這反而讓余駱非的心莫名的揪緊。
※ ※ ※
入秋時,樊千夜生了。在半夜,是余駱非送她到醫院,一直等到了中午才生下一名男嬰。
在她疲累的睡著時,余冠進入病房,望著她慘白的、毫無生氣的臉兒,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駱非,她怎麼瘦成這樣?」那蒼老的語氣裡,有滿滿的心疼和憂心忡忡。
余駱非無言,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能說什麼來安慰余冠,他每天看著樊千夜,她的吃、喝、睡,根本都只是為了腹中的胎兒,他連看都看不下去,哪裡還忍心將這些化為文字,告訴余冠。
其實他更憂心現在孩子出生,樊千夜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孩子生下來時,她連要求看一眼都沒有,就連護士主動要抱給她看,她也說不用了。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逃避什麼,害怕看孩子的臉,長得像那個教她心碎的男人?還是怕她會忍不住把痛恨的情緒轉移到孩子身上?余駱非真的不知道,她心底在想什麼?
就是因為她完全沒有喜、怒、哀、樂的表現,才教他更感無力,他擔心她現在孩子生下來了,她是不是連吃、喝、睡都可以省了?
「唉……我這個做父親的能為她做什麼?」余冠無奈又無奈,眼底隱隱溢滿老淚,模糊了病床上女兒的身影。
余駱非望著余冠,這幾個月來,他似乎也老了不少,也消瘦了。
「堂哥,你放心吧,我會幫你好好看著她的。」除了這樣,他不知道他還能多說什麼。
余冠那雙移不開的憂愁的眼睛,始終凝望在樊千夜臉上,「……她一點也不快樂。」
這是一句泛滿無奈的話,他是多麼希望他的女兒快樂。
余駱非很少這樣無話可說的。
兩個人一起走出病房,到走廊,余冠突然轉頭,望向他,「駱非,她從來就沒有提起那個男人嗎?」
余駱非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她絕口不提。」
「你問過她?」
「問過,她沒有反應,一句話也不說。」
「唉……她的個性像極了她的母親,當年要不是我威脅說要把女兒帶走,她的母親根本也不讓我為她們母女倆做一點事……是我辜負了她的母親,只是我沒有想到,她怎麼會跟她的母親走上同一條路?她這是報復我嗎?」余冠緊抓著疼痛的胸口,靠向牆壁。
「堂哥?」余駱非嚇一跳,趕緊扶住他,「你身體不舒服?」
余冠搖手,「沒事……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儘管她不肯認我,她到底是我的女兒……再怎麼樣,我都不可能看自己的女兒受苦。」
余駱非扶著他在一張長椅上坐下來,「堂哥,我一直忘了問你,當時你是怎麼知道千夜懷孕的事?」
余冠望他一眼,緩緩地說道:「她的母親過世後,我擔心她一個人的生活,所以派人暗中保護她,知道她上了醫院,到醫院去問了才知道。」
「既然如此,應該也能夠知道她所交往的朋友,難道無法查出誰是孩子的父親?」
余冠搖頭,「她的生活很單純,過去除了上、下班,偶爾和幾個同事、朋友吃飯,從來沒有單獨和異性交往過。」
「那怎麼可能?」余駱非起碼瞭解樊千夜不是隨便的女人,何況她又如此堅決要生下這個孩子,如果不是深愛對方,她何必如此。
余冠若有所思,沉默了半晌,終於才說:「在她懷孕之前,她曾經一個人到英國去旅行,現在想一想,她應該就在那時候懷孕。」
「英國?」是一段異國戀情?不過孩子看不出來是一個混血兒啊。余駱非雙手交抱,不自覺地攢起眉頭。
「……我想去看看那個孩子。」余冠低沉而緩慢地說,似乎是經過一番掙扎,才終於說出口。怎麼說,他到底曾經幾乎當了劊子手,幾乎將這孩子的生命給奪走,如今要看他,心底不免掙扎。
「小孩子放在育嬰室裡,我帶你去。」一提起那個小嬰兒,余駱非那張俊朗的臉龐就發亮,不由自主地笑開來。
余冠狐疑地望他一眼,默默地跟他走到育嬰室。
「就是那一個,上面有寫千夜的名字,皮膚最白的那一個,有沒有?」隔著一層透明玻璃,余駱非興奮地拚命指給余冠看,他的喜悅,不比一個剛做父親的人還少。
余冠望著那一排的嬰兒,很快的就找到女兒的孩子……他的外孫!望著那張小小、紅通的臉蛋,那張在沉睡中純真、無邪的小臉兒,余冠終於難掩一股莫名的喜悅和激動,他的眼眶熱了,深沉的眼底浮上了霧氣,一直緊抿著的嘴角鬆了,抖顫了一會兒,嘴邊終於緩緩地刻劃幾條笑紋。
「那孩子……不是很可愛嗎?」余冠癡癡地望著小嬰兒,低啞地這麼說了,那語氣裡,有著一股複雜、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情緒。
余駱非轉頭望他一眼,嘴角咧得更開了。
「是啊,他可是最可愛的了!」那語氣裡的得意,有著這幾個月來,他陪著樊千夜產檢、陪著她一路走來,看著地的肚子一日日隆起,出生的驕傲。
只要一望著這個孩子,他總會樂觀的相信,樊千夜只要一看見自己的孩子長得如此可愛,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 ※ ※
「千夜,你到底怎麼了?」
她又拒絕看孩子,余駱非先請護士把孩子抱回育嬰室,他靠近床沿,緊攢著眉頭看著她,目光裡露出不苟同的神色。
樊千夜身體靠著枕頭,坐在床上,她低著頭,那張幾乎崩潰的臉埋在手心裡。她也不知道她是怎麼了,她竟然不敢看她自己的孩子!
是她生的啊!她不是已經決定,要把這孩子當作她一個人的孩子,從今以後,就與這孩子相依為命嗎?她又想起那位婦人的話……
哎呀,那真是恭喜你們,這孩子以後一定會長得跟他父親一樣高壯英俊的,真是好。
這孩子以後一定會長得跟他父親一樣高壯英俊的,真是好,真是好……
不!
不……
「千夜?」余駱非握住她顫抖的瘦弱的肩膀,低下臉來看她。
「……讓我一個人想一想……讓我一個人想一想……」她始終未把那張接近哭泣的容顏抬起來,但她的聲音,那帶著哽咽的嘶啞的痛苦的嗓音,教余駱非怎麼也不忍心再逼她。
他終於留下她,走出病房。
方翼……方翼……
※ ※ ※
時光悄悄地回到她在威爾斯的日子,那天,她醒來的早晨……
雨未歇,是從昨晚下到現在嗎?
她枕著柔軟的羽絨枕,一頭烏黑的秀髮披散在上面,她的臉上掛著一抹慵懶的幸福的笑容。
眼睛還未張開,一雙貪戀的小手很自然的往旁邊的床位摸去……空的。
「翼?」隨著一聲輕柔的呼喚,眼瞼掀起,一雙明月似的靈眸在房裡搜尋一個熟悉的高大的俊逸的身影……
只看見窗外下著銀線似的雨,光線不充足的寬大的房內,除了雨聲,一切都是靜止的。
她漸漸地清醒,張著一雙清眸,再將房內搜尋過一遍,只有她一個人在。
「翼?」她拉起純白的床單遮著赤裸的身子,走下床,走出房門,到屋頂花園,花園裡,只有沉靜的花的香氣,沒有溫暖的紅茶香味,那小小的精緻的餐桌上,只有昨天兩人一起買的紅色格子桌巾,靜靜的鋪在那兒,上面什麼也沒有,沒有剛烤好的麵包,沒有熱騰騰的濃湯,沒有煎焦了的荷包蛋……
「翼!」她拉著床單轉身,一顆莫名地不安起來的心卜通、卜通跳,她一向沉穩、輕柔的聲音提高了,在整個屋子裡迴響,「翼!你在哪裡?你不要玩了,我不喜歡玩捉迷藏!」
當她找遍了每一個房間,找不到他惡作劇的身影時,她生氣了,「方翼,你再不出來,我不理你了!」
她站在大廳,第一次感覺到這個大廳實在大得可怕,甚至是嚇人的,她的聲音在迴響,然後,當她不再開口時,回應她的,是比迴響還可怕的寂靜,這種寂靜,讓她聯想到無人居住的死城,而她,就站在這死城裡面……
「翼!你不要嚇我。」她慌了,眼眶迅速的熱紅,盈滿了淚水,她很快的抹去那遮住視線的淚水,急切的著慌的目光再一次環繞、搜尋整個大廳。
一切,依然是寂靜的。
她找不到那熟悉的身影!
「翼!」
不,不會的,他一定是故意嚇她,要不,他就是去買東西……
她拚命安慰著自己忐忑不安的心,故意不去看這空蕩蕩的大廳,然後很快的回到樓上的房間。
她得先換好衣服,也許再準備早餐,他一會兒就出來……或回來……
她一面想著方翼昨天說的,這附近有一個湖,他今天要帶她去看,一面換上輕便的衣服,然後在梳妝台上拿起梳子——
她的視線卻落在梳子旁的一張支票上……
時間彷彿是靜止的。
她緩緩的拿起那張支票,望著上面的簽名,還有那巨額的毫無生命的數字……
她面無表情地瞪著,那眼睛清亮,那眼神冰冷,透過這張支票,她瞪著的,是一個薄情的男人,是一個傻氣的女人!
許久、許久,那張輕薄的紙張從她冰冷、僵硬的指縫中滑落,她轉身,收拾起行李,然後毫不留戀地走出城堡。
她不怨他,感情的付出是兩廂情願的事,是她點的頭,她就得為自己的決定負擔後果。
而她,從今以後,會徹徹底底的忘掉他方翼!
※ ※ ※
樊千夜自掩面的手掌裡抬起臉來,一張清瘦了的臉,已然滑落兩行清淚。
當她發現自己有了他的孩子,那瞬間,她好不容易才準備要重新建起的生活,在瞬間崩潰了,但是她卻沒有想過要把孩子拿掉,她是一心一意的只想生下孩子,她卻沒有想過,她該怎麼來面對這個有可能完全長得像他的孩子,直到孩子出生了,她必須面對這個孩子,她卻害怕了,退縮了,只因為她根本就沒有忘掉方翼!
她忘不掉他,所以她也無法去面對孩子,一個她的,同時也屬於他的孩子……
樊千夜猛力的搖頭,企圖甩開那個深植腦海、在每個夜裡來與她糾纏的影像,那清晰得猶如昨日才見過的身影!
她知道她必須要忘掉他,她必須要展開新的生活,為了她,為了她的孩子,她必須做到……
樊千夜拭去眼淚,那哭紅了的眼睛是無法掩飾的,她緩緩地深吸了口氣,讓聲音平穩了。
「駱非。」她提高音量。
很快的門就開了,余駱非一直就在門外,他走進來,無言地望著她。
「我……我要看孩子。」樊千夜不讓自己再有考慮的時間,她很快的說。
余駱非那張板著的臉一止刻就笑開來,「好,你等等。」
好似怕她下一刻會後悔似的,他很快的跑開。
沒一會兒,他就從育嬰室把孩子抱過來了。
樊千夜的心狂跳個不停,她的手更因為緊張而顫抖,她望著余駱非,望著他抱著的孩子,她的眼神猶豫而不確定了。
余駱非不讓她有再次逃開的機會,很快的把孩子放到她手上,樊千夜的心臟幾乎要停止!
她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感覺到手裡的重量,她害怕、猶豫的目光,一寸一寸地移動,慢慢地往下望向手中的嬰兒……她懷抱裡的她的孩子!
望著他,注視著他,莫名地,她的呼吸平穩了,心臟不再如擂鼓,但是眼眶卻再次紅了,再一次流下的是感動、喜悅的淚。
她微揚著忍不住抖動的嘴角,滿足地癡迷地凝視她的孩子,他又小,又細緻,抱在懷裡,竟有一股不可思議的溫暖。
他的小臉蛋紅通通的,有著長卷的睫毛,挺直的鼻樑,兩彎眉毛是稀疏的,小小的唇透紅,頭上長了一點黑亮、柔軟的發,那張著的眼睛圓圓亮亮,黑白分明,彷彿也正好奇地瞅著她、認著她這個母親。
樊千夜笑了,哭著笑了。
她看得到的,這張小臉兒,依稀有他的印子,那五官彷彿是他縮小的模樣,但她發覺她並不在意,因為這個初初來到人間的小小新生兒,他不是任何人的延續,也不是任何人可以取代,或者來取代任何人的,他是一個完全的新的生命!
她鬆了一口氣,同時抱住了她的孩子,親吻他紅潤、柔軟的小臉,「孩子……我的孩子……」
她笑了,雖然眼裡閃著晶亮的淚,那嘴邊的笑容卻燦爛輝煌,像一朵即將逝去生命卻意外的重新綻放的嬌花。
余駱非望著地的笑容,眼底閃過一抹不可思議的驚艷的光芒,然後他也跟著她笑了,大大地咧開嘴角愉快的笑了。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她笑起來一定是美麗的!
「你想給這孩子取什麼名字?」他貪婪地看著她美麗的笑容,那聲音也不知不覺地溫柔。
樊千夜微微地笑,目光安詳,溫柔地凝望孩子,她不假思索地說:「樊寶森。他是我的寶貝,我的森林,他是我的整個生命。」
余駱非一怔,一時之間他竟忘了,這個孩子不可能是姓「余」,他訝異的發覺,他竟因為一件明知的事而失望!
樊千夜抬起頭,望著眼前這個俊朗的男孩,她的眼神裡是滿滿的溫暖與感激,「駱非……謝謝你。」
一直以來,她都忘了對他說這一句。要不是有他,她也許無法想像她的未來。
余駱非卻立刻有手忙腳亂、不知所措的感覺,一向習慣了她的淡漠,她的面無表情,她的冷眼光,面對她這會兒的轉變,一下子快得教他來不及消化,僅僅是簡短的一聲謝,就已經那麼令他感動。
他很快的靦腆的揮手,「幹嘛跟我說這個,我可是這孩子的『叔公』哩!」
樊千夜笑了,對著懷裡的嬰兒說:「寶森,你聽到沒有,已經有人迫不及待的要你喊他一聲叔公了。」
那溫柔的聲音,也是余駱非從來沒有聽過的,他再一次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