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戀 第十章
    藺舫要出國那天,阿壁正在宿舍整理行李準備返  鄉,有個同學跑進來告訴她,  

    有封署名藺舫的信。  

    她接過來一看,心裡波濤洶湧。  

    那一手蒼勁有力的毛筆字跡,令她聯想到一個已  經死去的人——仇劍。  

    自從聽藺舫說太子長得很像仇劍之後,她曾找出  後期仇劍寄給白素的信封上的寄件人地址,並以大傳  系系報名又收集五十年代的田野調查,暗中查訪仇劍  其人。  

    可惜,沒有機會和仇劍當面會談,因為死人永遠  也不會說話了。  

    透過追隨仇劍多年的管家陳述,她才得知,原來  仇劍是某大報杜的第一代經營者,因早己退休,所以  晚近較不知名,他終身未娶,用一生等待一名叫白素  的女子出現,但是等到華發滿頭,仍沒等到。終於在  去年的元宵節那天,白素出現了,他耗盡一生等待的  佳人真的讓他等到了。  

    但是身體一向鍵朗的仇劍,卻在佳人出現的當夜,  含笑歸西。  

    那位管家說:「老爺子回來的時候,心情似乎很  好,臉上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他笑著拍拍我的肩  膀說:′我終於等到她了,她仍然像當年一樣溫柔婉  約,沒時間了,我要趕快去會她了!′他當時以為老爺  子要出遠門啊,沒想到老爺卻回房去,靜靜地躺在床  上睡覺,一直到隔天早上,我去請他用早餐時,才發  現老爺子走了。」  

    阿壁看著信封上的字跡,與仇劍寫給自素的不諜  而合。  

    「一個己經死去的人怎麼會寫信給藺舫?!」阿壁真  是又驚又疑,看一眼時間,藺舫應該還沒上飛機,現  在送去給她還來得及。  

    ******************  

    藺舫望著床上一堆堆疊放整齊等待裝入行囊的衣  物,臉色淡然,沒有喜怒哀樂,即使到了這一刻,她  的心仍擺盪不定,因為要忘記太子是一件艱巨困難的  工程。  

    莫子儀開門探問:「藺舫,樓下有個叫阿壁的女孩  來給你送行。」  

    「阿壁—」,她們不是說好了,省掉餞別那一套,  兩個人抱頭痛哭的場面很難看的。  

    她才輕輕喚了一聲,阿壁就咚咚地跑上樓來了,  善意地向莫子儀露齒一笑,隨手將他關在門夕卜。  

    等不及要將那封信拿給她。「藺舫,學校裡有封你  的信——」  

    「咳咳——」她假裝咳嗽打斷阿壁的快人快語。  

    「李嫂麻煩你幫我倒杯水。」  

    不知情的阿壁又說了。「我告訴你呀,那封信  ——」  

    「順便幫我同學倒一杯,她話說多了口很渴的。」  她這樣暗示,阿壁總該明白了吧,這個苯阿壁。  

    李嫂應聲遏出去之後,阿壁的嘴還閉得緊緊的,  像裝了拉鏈似地。  

    「可以說了啦!」她知阿壁的性子。  

    「我怎麼知逋李嫂是SPY嘛!」阿壁委屈地撇著兩  片唇,掏出那封信。「學校裡有封你的信,今天送來  的,快看看。」  

    沒有留寄件人的地址,她很快瞄過信封上的字跡,  似曾相識,忙不迭地撕開來看。  

    我的頭髮又長長了,什麼時候來幫我剪了它,想見你,真的。我會穿好你喜愛的牛仔褲等你來。  

    下面留一行地址。  

    她的手因高興而抖動著。「是太子!」  

    阿壁的手也科動得很厲害,不過她不是高興,而  是害怕。「那是仇劍的筆跡。」她看過他寫給白素的信,  所以認得。  

    「是太子,太子來找我了!」她欣喜若狂地奔下樓  去,險些撞翻李嫂手上端著的兩杯果汁。  

    信裡全然沒有留下署名,但是她知道是太子沒錯。  他們曾相約,再見面時,她要幫他剪去一頭長髮,他  也會蛻變成一個穿著牛仔褲的現代太子。  

    衝到樓下時,母親喝住她。「藺舫,你要去哪兒?」  她頭也不回地往門夕卜去,倒是跟在她身後的阿壁尖叫  出聲。  

    「啊——鬼呀!」  

    藺舫的母親臉色不悅地丟句話。「那個鬼叫連天的  女孩是誰?」莫子儀忙著解釋阿壁的身份。    

    然而此時的阿壁已嚇得溜到藺舫身旁,又開始結  巴了。「她是誰?」她指著藺舫的母親。  

    藺舫開門要夕卜出,母親走過來拉住她的手。「不准  出去!」臉色很難看地瞅著藺舫。  

    「媽——」她的眼神含恨,銳利如刀。  

    阿壁又尖叫。「什麼——」她差點跌倒在沙發上,  慘白的臉蛋,一陣青一陣綠,像驚嚇過度。  

    在她們母女互不相讓的對峙下,阿壁努力地爬起  來,踉踉蹌艙地踩著不穩的步履附到藺舫耳邊,嚅嚅  喃道:「她長得好像白素的母親,我在鬼屋裡看過她的  

    相片,一模一樣。」阿壁的眼瞎盯著她的母親瞧,眼神  既害怕又想看。  

    「你在說什麼?」她不敢相信阿壁所說的,怎麼會  這樣呢?但下意識地甩開母親的手,站到幾步遠外,  好像母親的手會突然推過來,她會閃避不及地撞了牆  角,哎呀,她的頭好痛——  

    阿壁也覺得太不可思議了。「這件事太複雜了,我  看你還是快去見太子或是仇劍吧,天啊,管他是誰,  快去找他吧。」她以身子掩護藺舫逃出門去,不讓她母  親攔住,並告訴她母親。「讓藺舫去吧,這樣對你們都  好!」她可不希望歷史重演。  

    *********************  

    南國的艷陽天,熱情得嚇人,雖已是近黃昏,大  地仍被曝曬得發燙。  

    置身在陌生的城市裡,藺舫拿著地址條邊問路人  邊尋找,輾轉在巷弄間,她早己被烈日燙得雙頰白裡  透紅了,像抹了胭脂。  

    「你要找他呀?!」一位歐巴桑朝她打量。「你走到  底,路尾有棵大樹,大樹旁邊那間又破又舊的老房子,  那裡就是他的家。」  

    她轉身朝路底奔去,聽見後頭的歐巴桑叨念著。  

    「聽說他賺大錢回來了,但是看那一身穿著打扮,不太  像喔,倒是皮膚保養得很好,嚇死人了,跟年輕時一  樣」    

    沒仔細聽那歐巴桑又臭又長的閒話,她連蹦帶跑  地來到大樹下,走進傾圮的竹籬笆裡,那間又破又舊  的老房子,佇立在眼前。  

    她不敢相信那樣的地方能住人,當牛捨恐粕都不  夠牢固呢!  

    在她出神之際,背後刷一聲,有東西從樹上掉下  來,並且那東西就站在她身後,觀看她。  

    「你終於來了!」  

    她被那熟悉的聲音吸引,回過頭去。  

    落日餘暉映在太子的後方,使他的正面霧茫茫的,  有點漆黑,不太真實,她懷疑那是自己的幻覺。  

    伸出猶豫的手去摸他的臉龐。「是真的,不是幻  覺。」她嘴著淚水破涕而笑。  

    大概是太久沒見到他,又太想念他,一連串的巧  合異象,使得她把想像和真實都分不清楚了。  

    「你到底是誰?」仇劍還是太子?她的手正好摸到  他的唇,想到兩人如此相愛,卻從未親吻過,心裡不  知為何有絲淒涼。  

    他伸出手來覆蓋在她手上,緊緊抓住,怕她跑了  似地,嘴角含笑,一個使勁兒將她拉靠過去。  

    「你來的正是時候,太陽要下山了,這裡的落日很  有名的。」他轉個方向,她的背貼在他的胸前,兩人凝  望著夕陽。  

    可是她不是來看夕陽的呀,她是為他而來的。回  頭看他,那一臉孤獨又堅毅的五官,是她夢裡的藍圖。  

    他的手環過她的肩,仍是緊緊地抓住她的手。  

    見她不專心欣賞落日,他便附唇至她的耳鬢處,  細聲地呢喃。「聽說當太陽沉下海平面那一瞬間,會發  出聲音,能傾聽到那聲音的人,就會得到幸福。」  

    她笑了。「你唬我?」  

    他一臉正經。「真的,不信你聽聽看!」  

    兩人專注地望著海天一色的連接點,晚霞發出紅  光,灑得人兜頭兜臉都是艷彩,夕陽溫柔地投入大海  的懷抱,像一對戀人。  

    她當然想得到幸福,就像這一刻這樣。她很認真  地想要。  

    「有沒有聽到′噗通′一聲。」他說得好像是一個  銅板掉進水裡去似地。  

    鼓起腮幫子,撇著雙唇。「你耍我!」她氣嘟嘟地  捶打他的胸膛。  

    他狂笑不止,優遊滿足於這樣小兒小女的小把戲。  

    「哇,瞧你剛才的神情——好認真啊!」他一出口  又挨她打。  

    「你那樣子——好美。」他抓住她如雨點的亂拳,  這回換他認真了,倒不是看落日,而是盯著她透紅的  臉龐看。  

    她氣惱了,這個人那麼多謊言。「少騙人了。」心  裡卻是喜孜孜的。  

    「是真的,我要把你現在的樣子留下來。」不懂他  在說什麼。  

    興之所至似的,他像想到什麼方法來了。「我帶你  去一個地方!」說著,拉著她的手往外跑。  

    「要去哪兒?」她都還沒進他家門,喝囗茶水呢,  怎麼就要走了。  

    是不是他怕自己家裡太寒傖了,才不敢讓她入內。  傻太子呀,難道他還不明白,她愛的是他的人,她愛  的是他那顆愛她、疼她的心嗎?其他的一切根本與她  的愛無關。  

    他在一間華麗的婚紗攝影禮服公司門前停下來,  回頭看她,嘴角微揚,是歡喜的模樣。  

    望著婚紗公司閃閃爍爍的招牌,她像陷入一種迷  離夢境般,搞不清楚太子究竟在做什麼?  

    「我們要照相!」他站在門口上大聲吆喝,右手摟  緊她的纖腰,很霸氣的佔有,像一種宣告。  

    正在忙碌的店員被太子的聲音諒動,停下手上的  工作,轉頭注視他們兩人,嘴裡不禁輕呼道:「哇,好  一對俊男美女,你們的婚紗照拍起來一定很美,可以  放在店裡的櫥窗當廣告耶。」  

    兩人相視而笑,煞為滿意那位店員的狗腿。  

    看著滿櫥櫃的白紗禮服,倒令她不知從何選起。  獨具眼光的太子為她挑了一件改良式的短旗袍,  藏青色的絲緘,配上斜邊上的紫色中國結式的鈕扣,  十分復古風味。  

    他對蕾那件不像婚紗禮服的旗袍品頭論足。「這件  看起來比較像以前你穿的那件。」  

    只要他喜歡,復古也行,她到試衣間換上衣服,  走出來時,太子的眼睛都亮了起來,看了許久也沒眨  一下眼。  

    「跟我想像的一樣美麗。」他看得教她不好意思。  

    「喂,有人在啊。」她指的是站在一旁掩嘴而笑的  店員。  

    看得傻了眼的太子,對她的話完全無動於衷,幾  乎不捨得將眼光移開來。  

    「他真的很愛你!」店員小小聲地告訴她。  

    她知道,因為她也以同質量的愛回報於他,不管  他是誰?她不想猜疑了。  

    拍照時,他們擺出和仇劍白素的相片裡一樣的姿  勢。  

    **************  

    後來他們坐上計程車,在陌生的城市裡流浪,他  們像兩尾魚兒,優遊在銀河般的車水馬龍裡。  

    「以前我住這裡時,沒這麼多四輪的車子。」他望  著窗夕卜感傷地說著,臉上有一抹憂傷。  

    她不解太子的話中意,也不想去理解那麼許多,  微困的眼皮重得快塌下來,將頭枕在他的胸口,這樣  親密的舉動已不會教她害躁了。  

    計程車司機問道:「先生,您要到哪兒?」  

    是啊,太子又要帶她去什麼地方啊?和他在一起  總有數不完的驚喜,她閉起眼來休息,傾聽下一個驚  喜。  

    「舊火車站。」他的語氣沒有驚喜的欣然。  

    火車站?那不是送別的地方嗎?他們要去送別誰  呀?  

    她睜開眼問:「有人要離開這裡?」仰著他的鼻息,  她真的不能沒有他了。  

    「嗯。」摸著她的髮絲,用臉頗燙貼著,捨不得的  神情閃過他的眼中。  

    她緊張起來。「我不走。」抱緊他的腰,他是要送  她走?  

    她再度泣不成聲。「你怎麼忍心送我走呢?」她的  頭搖成幾千幾百個否定,心裡是篤定的,再也不會離  開他了。  

    當初離開他,是她掙不開現實價值觀的牢寵,才  被母親所要脅,經過那麼久的等待,他才又鼓起勇氣  和她聯鉻,這一次自己不會再傻了。  

    太子抿緊薄唇,鎖眉閉目,將她牢牢地抱入懷中,  他的不捨千倍於她。  

    旅客不多的舊火車站面臨被拆毀命運,它的一木  一瓦將留在人們的記憶深處。  

    月台出入口,藺舫說什麼也不肯放開太子,淚濕  了他的襯衫。  

    「你為什麼要送我走——」她那幾乎哀嚎的哭聲,  竄入太子酸楚的喉頭,刺激淚腺分泌。  

    「要走的人——是我!」  

    她覺得兩腳發軟,支撐不了身體的重量。仰起頭  來,看到一個流淚的男人,一隻流淚的左眼。  

    太子的淚滴落在她的唇上,是淒涼的味道。  

    他低下頭,吻去了她的淚。  

    「我等了你四十年,去年元宵節終於等到你,才知  道你走了又來了,但是——你一如當年的青春,而我  卻垂垂老已了,所以,我願意用今世的生命換得一回  重逢,再重溫一回我們當年的愛戀,啊,我的白素  ……」  

    「我要跟你一起走——我不要孤孤單單一個人留在  世上一帶我一起走,仇劍!」她的哀求聲,撕扯著太  子欲斷的愁腸。  

    他挾起她潛然的臉龐。「你知道是我?」一把摟緊  那具顫抖的身軀,用盡他全部的愛摟緊她。  

    她的兩泓淚海,翻騰成嘯,排山倒海而來。  

    突然一句陌生的聲音。「哎呀,瞧她哭成那樣,你  就帶她一起走嘛!頂多車票錢我幫你出啦!」月台口的  剪票員實在看不下去了,這時代競然還有如此癡心於  情的男女,連他都感動了。  

    敖開藺舫的身體,拭去愛人的淚,他又何嘗捨得  走呢!「我來這裡的程序和你不一樣,只能做短暫的停  留,現在咐間到了,我得回去。」他深深地凝視著愛人  的眼。「但是,我會繼續等待,等待下一回和你一起出  現在人世間。」看到她滾燙的淚滑下來,他再度將她抱  住,不想放開,哦,老天爺,你為什麼要如此捉弄人  呢?  

    藺舫在他懷裡抽噎著。「不要留下我一個人孤伶伶  地活著」  

    他咬緊牙關,嚴詞厲色地說:「你不能違抗天命,  一定要活下去,而且要快快樂樂地過完你的今生,答  應我?!」  

    她搖頭,拚命地搖頭。為什麼上輩子不能結合,  今生還要拆散他們,為什麼?他們只是相愛而巳啊?  

    「答應我——」他絕不能讓她有輕生的念頭。  

    他在她哭泣的淚眼裡,越來越模糊了。「為什麼?」  誰能給她一個合理的答案呢!  

    「為了我——」四目相交,受熾愛所煎熬。「你一  定要活下去!」這一生是上天欠她的,只是少了他的參  與  

    藺舫抽搐不已,連心都痛了。她愛他,為了他,  不借放棄一切,更願惹為他做任何事,但是要她苟活  在沒有他的世界,這個要求對她而言,太殘忍了。  

    「答應我?!」他捧起那張無辜惹人憐的淚臉,一定  耍聽到她的承諾才放心。  

    不知是哪來的力量,引她點頭應許,做出她今生  最痛苦的決定。  

    兩人又一陣緊緊的擁抱,這是今生最後的擁抱吧!  我的愛人!  

    終究還是要離開了,他安心又傷心地放開她的手,  走進月台去,回眸做最後的凝望,戀人如昔,而他依  舊深愛。  

    對著月台外大吼,怕她聽不到。「我們會再見的,  一定會的——」他用力揮著手。  

    藺航早已泣不成聲,看著漸行漸遠的太子,幾乎  要消失在她的淚水裡,忽然想起。「仇劍——再見面  時,我們如何相認?」萬一他找不到她?或是他忘了  她?越想越心焦,來生的變數太多了。  

    太子的聲音縹縹緲緲,快被夜風吹散了,仍聲嘶  力竭喊著。「還記得你以前常唱給我聽的那首白光的歌  ′魂縈舊夢′嗎?」  

    「記得啊——」  

    「你一唱,我就知道你來了!」  

    花落水流,春去無蹤醉人東風青春一去  永不再回頭燕飛蝶舞,各分西東  

    原來,那是她前世常唱紿他聽的歌,莫怪到了今  生仍是念念不忘,她的眼淚淹沒了一夜。  

    「我會循著歌聲找到你的——」  

    在月台上,兩個人,三行淚。  

    這不是一直出現在她夢境裡的那一幕嗎?  可惜,這一回不是夢,永遠也醒不過來。  

    尾          聲  

    二○八七年、電影街的散場時分,人潮自戲院旁  的安全梯湧出,淹沒到大街上來。  

    一個孤獨而美麗的倩影,在人潮之中隨波逐流,  臉上流露著落寞的神情,腦海裡還咀嚼著剛才的電影  情節吧,為電影裡那對離別的戀人幾番尋尋覓覓,最  終仍不得相聚而感傷。  

    想她自己啊,她又在茫茫人海裡尋覓什麼呢?  

    早過了相信童話故事裡有白馬王子的年紀,但她  仍童心未泯地等待著生命裡那位真命天子的出現,無  聊吧!一個即將年過三十的女人,竟還有這般不切實  際的想法。  

    下班後,她經常獨自一人前來看電影,卸下冷漠  的偽裝面具後,拒絕和公司的同事做任何公事以外的  接觸,怕她珍藏在心底的過時愛情觀遭到揶揄,所以  一直以來,在弱肉強食的公司,她要求自己收拾起真  性情,扮演一位企業女戰士,而夢幻的愛情,就把它  保存在電影的情節裡。  

    只是,每回看完電影,她的心裡就越是惆悵,越  加不知道自己究競在等什麼?像站在迷霧裡找不到出  路。  

    三寸高跟鞋踩在人行徒步區的紅磚上,蹬蹬作響,  摩肩擦踵的人群越聚越多,她的腳步越走越急,一心  想衝出擁擠的鬧區。  

    腳下一個不慎,踩到什麼硬物,踉蹌了半步,險  些跌倒。  

    「唉呀——」一個渾身污垢不修邊幅的流浪漢抱著  腳慘叫。  

    她踩了人了!  

    其實自己大可無動於衷地走掉,以她一貫的冷漠,  不去加以理會那些無家可歸的社會邊緣人,他們就像  遊魂似的,沒有人關心他們的死活。她頓了一下,被  那種卑鄙的想法擊中,自己不也是這樣的孤魂野鬼嗎?  

    站在那位蓬頭垢面的流浪漢身邊,她滿臉歉疚地  瞅著那只因無鞋可穿以致被她踩得血流如注的腳,驚  慌地大叫。「哎呀,流血了!」蹲下來急忙從皮包裡拿  出面紙,為他擦拭止血。  

    他扔掉她的面紙,從自己身上撕下一塊破衣布,  綁緊在腳跟旁,有一種臨危不亂的冷靜。  

    她顯得笨手笨腳,弄傷了人,只會仁足在那兒,  不知怎麼辦?  

    「對不起!」萬萬想不到一個在職場上冷若冰霜的  女強人,會開口向陌生人道歉,那句話說出口,連她  自己的耳朵都不敢相信,也許是受了剛才電影情節的  影響吧,讓她多了一點人的溫度。  

    流浪漢始終低著頭握住受傷的腳盤,不言不語也  不理會她。  

    「我送你去醫院包札吧!」她的高跟鞋又細又尖,  底下可能還有細菌呢。  

    雜亂蔓長的發須擋住他的五官,使她看不到流浪  漢的表情。  

    「你在過兒等我,別走,我去開車過來。」他仍沒  有任何表示。  

    既然對方不回答,就當是接受她的安排了。「別走  喔,我馬上回來!」  

    他仍是不吭不響,她心裡猜想著,這個人會不會  是個啞巴?!  

    走了幾步後,不放心地回頭尋找那流液漢是否還  在原地。啊,他不見了!  

    她立在原地,放目張望,這時的人群漸散了,稀  稀落落的徒步區上,卻不見流浪漢的身影。  

    算了,也許他們有他們的自尊吧!  

    當她走回停車場附近時,對面熙來攘往的電視牆  前,圍了一圈人,不知發生什麼事,心想,可能有藝  人在那兒表演吧!她一點興趣也沒,直接朝停車場走  去。  

    一對和她擦身而過的學生情侶,勾肩搭背地說著。  「那個人好可怕哦,渾身髒兮兮的,腳丫子一直流血,  他好像不會痛似地,還拚命唱歌,真怪異。」  

    「唉,那種流浪漢呀,就是故意作怪,好引人注目  嘛,變態!」  

    「喂,你別這樣說啦,其實那個流浪漢滿年輕的,  而且仔細看,他的五官還挺帥的。」女的修正男的說  詞。  

    男的醋勁大發生氣了。「你怎麼知道?」自己的女  朋友說一個流浪漢帥,令他難堪嘛。  

    「那是因為我經常看到他在電視牆旁邊出現,而且  每次都唱那首沒聽過的歌,總覺得他好像在等誰似  地。」  

    那對學生戀人邊吵邊走向電影街,倒是她的步伐  停頓下來了,望著對街,空茫茫的眼神,毫無目標。  

    陰鬱低吟的歌聲穿過擁擠的人縫間飄了出來。「花  落水流,春去無蹤。」  

    那歌聲如泣如訴,像來自遙遠的年代,縹縹緲緲  地襲入她的每個細胞,喚起一場很久以前的記憶,牽  引了她的步伐移動過去,無視於眼前的紅燈。  

    一聲緊急煞車聲,計程車司機探出頭來衝著她罵。  

    「喂,找死啊!」其他的車子也紛紛停下來,讓她先過,  真怕了她,不要命的女孩!她像走在虛無的空間裡,  只聽見歌聲,其餘的一切充耳不聞。  

    走到電視牆前,那男人仍低著頭吟唱不歇的情歌。  

    她望著那只被她踩傷的腳,視線由下而上,緩緩  地瀏覽到他的臉上,輕輕地唱和著。「青春一去,永不  再回頭」  

    男人的歌聲夏然而止,身軀因錯愕而微微顫抖著,  慢慢地抬起頭來,有如電影裡的慢動作,挺起胸膛,  揚起下頜望向她,透露期待己久的眼神。  

    四目相會,炯炯有神的眼瞳中,跳躍著記憶中那  張熟悉的臉龐,前塵往事,今生來世,在思緒裡翻湧  而出。  

    週遭的人潮流動如河,流不走記憶的呼喚。  「是你——」她的喉間迸出驚呼聲。  

    男人的眼裡閃爍著淚光,薄唇輕顫著。「是我!」  

    兩對互相凝望的眼眸,一場很久很久的記憶封印  於焉開啟。  

    在川流不息的電影街上,散場時分。  

    ——完——  

    心動百分百  旮旯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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