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嵋山上,夜黑風高,萬籟俱寂,庵內的尼姑們該已沉沉睡去了才是。
牧風兒頭戴黑紗斗笠,身穿夜色一般的黑衣,攀在高山上,如炬的眼神凝視著那端山頂上峰峰的鐘樓,沉思良久,像要決定一件畢生最重要的事情。
「看來今晚適合認識新朋友。」
然而他卻一身遮頭蓋臉的裝扮,看來是不想太早露出他那關外第一美男子的廬山真面目。
終身大事,茲事體大,可不比在馬市裡挑選馬匹,當然不能貿然行事,首先他得先瞧瞧那位即將要認識的新朋友長相如何,再作定奪嘛。
腳下一蹬,施展起輕功,像早地拔蔥,身輕如燕,有如晴蜒點水般地越過兩山之間的林梢,一個落地,定立在大門外,眼裡瞄著龍飛鳳舞的斗大字體「峨嵋寺」橫掛門簷,在夜間燈火忽明忽滅的閃照下,氣宇軒昂地守護著巨宅,像個不讓鬚眉的女豪傑。
大門兩側的石獅旁各站了兩位姑娘,可能是站哨守夜的人員,仔細一看,兩位姑娘頭頂上卻蓄至頭烏溜溜的長髮,依他粗淺的江湖經驗,尼姑應該是「無發無天」才對,怎麼她們的青絲又長又黑?不妨上前一問吧。
走近一瞧方發現,那兩位姑娘美若天仙,不似人間物,而且還身懷絕技,竟能立地而眠。哇,真人不露相,了不起!
他分別觀察兩位美嬌娘良久,一位面容靈秀,絞柔若月,如雲的發誓,幽麗典婉,透著一股江潮兒女的善解人意,有大家閨秀的氣質。另一位年紀輕些,直瀉的長髮,分層佔據了她的香肩,間夾著幾落淺藍色緞帶的髮辮,適合她一臉嬌俏可人的容顏,濃密的眼睫,垂落如一枚睡著了的弦月,緊抿的薄唇,微微嚼起,似在撒嬌般,這個小家碧玉,更吸引他的目光,不願移去。
就問小家碧玉吧。牧風兒輕喚著俏姑娘,氣息吹拂上她的臉龐,如一縷煙。
「喂!姑娘,請問你認識峨嵋寺的人嗎?」他期待著姑娘的櫻唇小嘴將發出如黃駕艇的聲音,但是另一方面,他又不願驚動這張美麗的睡容,實在是太甜美了,即使讓他欣賞一整夜,也不嫌累。
只是,美女固然要欣賞,正事也不能拋在腦後。
久候,無回應,可能是姑娘睡得太沉了,而他的聲音又太輕了,所以她沒聽見,繼續睡美人的甜夢,希望她的夢裡有他。
這般清新姣美的女子,若是端木紫該有多好!
望著那張嬌俏可愛的小臉,白皙柔細的肌膚,像掐得出水的蜜桃,他真想咬一口。
牧風兒好整以暇地想像姑娘翻開眼時,會是何種表情,是被他的風采所迷,而癡癡凝視眼前的翩翩美
男子,抑或低頭含笑,滿臉羞紅呢?
夜風襲過姑娘如絲絨般的秀髮,秀髮也入眠了,慵懶無力地在雲鬢旁飄呀蕩的,此時的他,又好想撫摸一下啊。
終於忍不住伸出手去,扯動她的髮辮,上下牽引著,像在拉銅鈴。
「喂,「小家碧玉」,醒醒呀!」不知人家姑娘姓何名啥,就用外形叫將了起來。
姑娘的睡意太沉了,並未立即被他扯醒,倒是那觸感柔順的髮絲,教他越拉越起勁,越扯越用力,一點也不溫柔。
「哎呀,好痛!」喊痛的姑娘以為自己作夢了,怎會睡到頭髮被扯得發痛,以為是作夢來著,便伸手去驅趕無端跑出來的疼痛感。
不料,卻摸到一隻手,嚇得她張眼大叫。「喂,你是誰?幹麼扯我的頭髮?」一腳朝牧風兒的胸口踢去。
「哇,這麼凶悍!枉費了那張美美的臉蛋兒。」他右掌一伸,接住姑娘那只天外飛來的玉腿,眼角一瞄,快速地欣賞了她的美腿,還不忘椰榆道:「這腿雖然短了點,不過幸好沒長腿毛。」
「關你屁事?」
「嘖嘖,可惜氣質也差了些。」他搖頭抱胸地歎息著,好像大夫在宣佈一個沒救的病人一樣。
姑娘可氣了,無端被挑了好眠。秀髮無端遭他褻瀆也就算了,竟然連她的腳也被拿來評長論短,還敢出言不遜批評她沒氣質。
太過分了!
瞧他此刻手裡還捏著自己的小腿不放,這個不知死活又變態的傢伙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你、找、死、呀!」她拔出腰際上的佩劍,殺氣騰騰。
沒想到拔劍的動作過大,右半身一仰,仰過了頭,金雞獨立又跌不穩,整個人便往後跌,倒了個大栽蔥。
噗呼!
他騰出另外一隻手想去抓住她,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咚!她重重地摔倒在地,四腳朝天,另一隻腳還握在他手裡。
她的頭先著地,痛得撫頭大叫。「放開我的腳!」
看著她的絲裙半掀至膝蓋處,幾乎快要春光外洩了,趕緊鬆開她的腳,他可沒興趣看到什麼不該看的而長針眼。
突然一陣宛如黃寫出谷的聲音傳出。「師妹,不得無禮!」是另一頭那位睡美人開口說話了。
哇,他剛剛猜錯了,原來黃鶯出谷的聲音在「大家閨秀」身上。
哎呀,好痛!「小家碧玉」摸著後腦勺,瞅著黑瞳大眼瞪他。
「大師姊,無禮的人是他!」她站起身來,頭還有點昏昏的呢。
牧風兒有點無辜地自言自語著。「早知道就不問你這個凶巴巴的「小家碧玉」。」
誰知道「小家碧玉」一睜開眼,成了河東獅吼了。「你的嘴巴放乾淨點,否則我撕爛了它。」
牧風兒假裝嚇得連忙摀住自己那張可愛的嘴巴。「嘩,這麼潑辣,將來誰娶了你準倒霉!」
瞧那傢伙竟敢到她的地盤來胡言亂語,還敢罵她嫁不出去。「我看你真的是找死!」
她手中那把雪亮的銳劍,飛舞在空中,毫不留情地朝牧風兒的心窩刺去。
「師妹——」那位「大家閨秀」彈起一塊碎石,將帶殺氣的利劍擊落。
她氣唬唬地開口欲辯。「大師姊,你沒聽見那個沒頭沒臉的臭男人詛咒我嗎?為何還阻止我為江湖除害呢?」
牧風兒聽不下去了,挺起胸膛,振振有詞反責她。「什麼沒頭沒臉?為江湖除害?」他也火了,指著「小家碧玉」的鼻子說道:「我乃堂堂關外九牧門的少——年,而且是正直的少年。」身份還是別急著洩漏,以免滋生後患。
姑娘被他的指責連連逼得後退數步,突然之間又像是她有理似的,那對黑得發亮的眼珠子一瞪,拍掉他的手,反逼回他。「什麼九牧門呀?沒聽過!,我不管你是打哪兒來的蠻夷野人,來到我峨嵋寺就要以真面目示人。」她一臉鄙夷地反唇相稽。「三更半夜不睡覺又縮頭縮尾的不敢見人,看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兩人一進一退相互對罵地擾得那位大師姊眼花繚亂,索性擋在兩人中間,隔開戰火。「這位大俠,深夜前來峨嵋派,不知有何指教?」
關外的九牧門?她是真的沒聽過,只得怪自己見識短淺。不過,見他和師妹童心未渦的爭吵,毫無城府,理當不是什麼惡人,但心裡仍不免納悶,他既然都報了自己的姓名和門號了,為何還要頭戴黑紗帽不願正面示人呢?
見「大家閨秀」出言相問,頗有禮數,至少她還稱呼他一句——「大俠」呢,哪像那個蠻橫潑辣的野丫頭。
先歪過頭去呸那小辣椒一口。「本大俠懶得跟你這個刁蠻女一般見識。」再回頭正視眼前的美女。「還是姑娘識大體。」
被罵成刁蠻女的師妹氣得要大吼。「你真的死定了!」轉身向門內跑去,還邊撂話。「你有種別走,我去叫醒師父來修理你。」
「師妹!別去——」
來不及了!怒火焚身的師妹已消失在黑夜裡。 大師姊婉轉致歉。「失利了,師妹年輕氣盛,有得罪之處請大俠見諒。」
哇,她為何如此溫柔婉約呢?連說出來的話都句句悅耳動聽,他身上縱使有再多的怒氣,也早已被她的和顏悅色熨平了。
同一個尼姑庵調教出來的尼姑,氣質為何差這麼多呢?真教人大開眼界。
「不過,師妹平時並非如此,唉,也許是師父的教誨使她矯枉過正了,才會對男人格外兇猛,那也是一種自衛呀。」
圓月當空,牧風地輕俏地回道:「是嗎?想必你的師妹是屬狗的,才會在月圓時亂咬人吧!」
蘇曉映被他逗笑了,兩唇微微向上彎起,引人無限遐思。
同樣令人驚艷的兩名女子,性情卻差了十萬八千里。
「姑娘,請問芳名?」比起方才和那刁丫頭叫囂時的粗聲厲氣,此刻的他變得斯文有禮,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我是峨嵋寺的大弟子,蘇曉映。」
不但人美連名字都詩意盎然呢!「蘇姑娘,其實我是不想驚動大家,才深夜前來這裡,絕無惡意。」他謙恭地看著蘇曉映。
「其實我只是來看一個人罷了,無意驚動眾人,擾了峨嵋弟子的清修。」那是他蒙頭埋臉的用意。
總得暗中先行察看那端木紫的五官是否齊全?四肢是否正常吧?
「你要見的人在我峨嵋寺裡?」蘇曉映的眼神流連在牧風兒週身。
「嗯!應該沒錯。」除非爹又在要他,故意把他騙到幾千里外的峨嵋山來欣賞一群尼姑們。
他在心裡唱歎著。唉!可惜啊可惜,她不是端木紫。
蘇曉映輕移蓮步,越近牧風兒身邊,欲藉機透視他的相貌。「敢問大俠要找的人是何姓名?」
瞧他頎長的身軀,臨風而立,昂藏如巨木,言談之中充滿自信,雖然方才與師妹起爭執時,流露出刁鑽的口才,但無損於他的俠氣。
「我要找的人叫——」
突然,黑影幢幢,衝出兩扇門板,嘩啦啦的一堆人,像出動了千軍萬馬,層層將牧民兒園住。
他的眉頭一糾,是那個凶蠻無禮的丫頭帶著大批人馬出來湊熱鬧了,不過是小場面,影響不了他和蘇姑娘之間的對話。「端、木、紫!」
「誰在叫我?!」師妹不耐煩地大聲吼,嚴然火氣仍未消褪。
一出來就聽到自己名字,是哪個不知死活的傢伙,居然連名帶姓喊她,找死!
牧風兒也橫眉怒眼了!
他是要找端木紫姑娘,那個凶女人回什麼嘴呀!
「喂,自己沒本事就躲遠一點,別三更半夜裡還去吵醒一大堆人出來撐腰,嘖嘖,峨嵋派的臉都讓你丟光了。」這丫頭沒什麼教養,他只好犧牲一點,替她師父教訓一下不爭氣的門徒。
「你、你真的太囂張了!」「小家碧玉」咬牙切齒的磨牙聲,恨不得把眼前的惡人給哈了。
牧風兒聳聳肩,他就是囂張又怎樣?咬他呀!諒她也沒那個本領,否則就不用去搬救兵了。
「你竟敢到峨嵋寺來撒野,我若沒教你斷手斷腳就太對不起師父了。」她的臉上充滿了殺氣,劍尖直對準了牧風兒。
被她喚醒的師姊妹們,見來人對她無禮,也紛紛拔劍欲與敵人展開生死對決。
「住手!」蘇曉映再度出面,走到師妹眼前,心裡的疑惑末除。
「大師姊——」
「師妹,這位大俠是專程來看你的!」既然他是專為師妹而來,為河兩人對面不相識呢?
蘇曉映的心裡,竟然有股莫名的羨慕之情,也許是那位大俠千里迢迢而來,只為會佳人一面的真誠教她感動吧!
「看什麼看,我又不認識他。」
她牌了一口。「喂,如果你現在跪在地上給我磕三個響頭,趕緊在我還沒大動肝火殺了你以前,有多遠就躲多遠,永遠別再讓我見到你,也許還有機會見到明天的太陽。」
牧風兒搖頭輕笑,忍住被那丫頭激起的怒意,轉身向蘇曉映,很有風度地說:「蘇姑娘,你誤會了,我不是為「她」而來。」他故意用鼻音發出那個字,以示不屑。「我要找的人是「端木紫」!」
忽然,所有的人全伸出右手,指向那個愛說大話又不知死活的刁蠻丫頭,齊聲同氣地說道:「她就是端木紫!」
牧風兒頓覺五雷轟頂,砰!兩側的太陽穴加速脈動著,像有一股氣直要衝出筋脈。
「你是端木紫?!」看著那張美麗的臉龐,卻有著比男人還火爆的性情,他真的只有一句話。「救命呀!」
這個女人是端木紫!這個凶悍刁蠻,火一般烈的女人,居然是他爹要他去勾引甚至還要娶她回家的端木紫?!
他全身的毛孔都豎起來抗議,吶喊。
「爹,你別再說了,我絕不會娶那個凶婆娘的。」
牧風兒邊撫著「飛霜」的鬃須,邊想著那夜暗訪峨嵋寺的情形,想到心驚處,不忘補充說明。「幸虧我跑得快,否則不知道被那個見人就喊殺的端木紫給剁成幾大塊了。」
他故意講得誇張嚴重,父親才不會逼他去娶母老虎。
「什麼!?」牧青原震驚地撫著胸口。「哦!我可憐的世侄女。」
牧風兒以為父親會因疼惜他而安慰他,放棄這個不可能的任務。
「誰可憐?!我可憐啊!」爹是不是同情錯對象了,差點被砍的人是他呀!
牧青原對他的陳述無動於衷,繼續如喪考批的哀嚎。
「唉啊——想不到當年那個天真無邪活潑可愛的小娃兒,竟然被峨嵋寺的老尼姑調教成一個凶婆娘。」他的身子搖搖晃晃,虛弱得像隨時都會倒地似的。
牧風兒看傻了,不解父親為何如此激動,端木紫再怎麼淪落也是別人家的女兒,刺激沒那麼大吧!
「端木兄啊——我對不起你呀——」
父親忽而長吁短歎,忽而呼天搶地。
突然,咚一聲!父親難過地昏厥了過去。
不會吧!他望著倒在地上沒人攙扶的父親,表明心態地說:「爹,你該不是故意昏倒來嚇唬我吧?我是不會再回去峨嵋寺的!」
牧青原正有此意,可是被兒子識破了招數,要不下去了,只好自己爬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屑,喟歎出聲。
「唉,看來我老人家只好親自出馬了。」
「爹,你想幹什麼?」他的手停止撫弄著愛馬,疑惑地問道。
牧青原仰頭望天,無奈地說:「你娘臨終前,曾要求我絕不可續絃,她擔心我再娶進門的後母會虐待你,其實為爹的也不想啊!」他的雙手按在兒子的肩膀上,一副「我不入地獄准入地獄」的表情。
「但是,今天為了拿下武林盟主,發揚九牧門的聲威,我只好親自前往峨嵋寺,設法娶回端木紫,唯有如此才能得到她身上的「凌波寶典」。」
牧風兒瞪著濃眉大眼,不敢相信耳朵所聽到的話,是出自父親的嘴巴。
「你、你要娶——那個端——木——紫?!」他真希望有人能一棒打醒父親的江湖稱霸夢。
牧青原點點頭。「風兒,你不介意有個娘年紀比你輕吧?」
「我當然介意!」他反手過去撫住父親的肩頭,使勁地搖晃。
「爹,你是「老番癲」啊?!要我去叫那個凶狠粗野的端木紫——」那個娘字他怎麼也說不出口。「我不同意你娶她為妻。」
牧青原吹鬍子瞪眼地怒道:「你這樣跟爹講話啊,我、我也是逼不得已的。」再順水推舟。「要不你娶她為妻好了!」
他倒是沉默了,與其要讓端木紫當他的後娘,不如——唉喲,可是一想到那個凶女人動不動就要砍人手腳,性情之殘暴好比猛虎野獸,不行、不行,這樣他的犧牲太大了。
見兒子似有意又無意地猶豫著,牧青原再用力一推。「唉,都怪那孩子命苦,沒爹又沒娘,沒人教養,才會被你東嫌西嫌的,說不定她的內心深處是很溫順的,只是你沒有去挖掘而已。」
「是喔?!她的內心深處有多深我是不知道,不過我敢肯定她只有睡著了,才會溫順。」那可是他親眼所見的。
「既然你那麼討厭她,我也不勉強你,你就等著叫她娘吧!」牧青原再度以退為進。
要他叫她娘,這輩子是甭想的了!這點骨氣,至少他還有。
忽然,他靈機一動。「等一下,我有辦法了!」
「什麼辦法?」牧青原以為兒子想通了。
「爹,你當真非坐上武林盟主不可?」他得衡量看看自己的犧牲是否值得。
「那還用說!」不過,他更想要含治弄孫。
「看來我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了。」他像壯士斷腕般絕決,因為他將做出前所未有的犧牲。
「什麼路?」牧青原被兒子弄糊塗了。
「爹,娘的衣服還在不在?」
「你想幹什麼?」牧青原張著嘴,心裡有點害怕。
兩父子在草原上,大眼瞪小眼,各懷鬼胎,一個想盡辦法要兒子娶媳婦,一個卻費盡心思不想娶那個媳婦。
而且只要別讓那個凶婆娘當他的娘或是老婆,做一點小小的犧牲,他還可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