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一帶的村莊連年旱災,田里五穀不豐,家裡六畜不旺,不但河床乾涸,連人的嘴巴都快沒水喝了,苦的是那些看天吃飯的佃農,田地上一草不生,但田租卻是一毛也不能少,眼看著大地主派人來收租的時日又到了。
「求求您,今年的租金能不能寬限到明年——咳、咳……」西門家的老伯抱病跪地求情。
收租的人揚著眉,揮著汗,喝著茶,一手緊壓著肩上掮著飽飽的錢袋,也不怕路上遇著歹徒遭搶。
「不是我不通人情,去年我不是已經替你們向我家莫老爺子求過情,他也好心腸地讓你們的田租緩上一年,夠仁至義盡了吧!」
「咳、咳——我知道您心地好,幫忙說了不少好話,城裡的莫老爺子才肯讓我們延繳去年的田租,只是……今年老天爺不賞飯吃,又是個大旱年——咳、咳——」
收租的人一臉嫌惡地捏住鼻子,遠遠地站到門邊,怕給傳染了似的。「你這身多病的老骨頭,根本不能下田做事,就算沒有大旱,你也照樣繳不出田租來,我看你也別掙扎了,以後你都不必再繳田租了!」
「真的?!太好了!我就知道您是個救苦救難大慈大悲的活菩薩!」
「什麼大慈大悲?」收租的人一腳踩出門檻。「我是要代替我家莫老爺子把田地收回去轉租給別的佃農,瞧你咳得像個肺癆鬼,連命都快沒了,哪還有體力耕種,還是別糟蹋那些田地了!」
「什麼?!不行!您不能收回我的田地呀——咳咳——」西門老伯的情緒一激動起來,咳得越是厲害。
「你又老又病,沒本事耕種的。」
「不,求您別收回我的田!咳——咳——我還有一個兒子,他年輕力盛,保證體健可下田,咳咳——本來他是一心想當大俠,但是為了他爹的田地,他一定會放棄當大俠,回來做農夫的——求求您!千萬別收回我的田地啊——咳咳咳——」
「哈哈!當大俠能賺得幾文錢?你還不是注定要一輩子窮酸,永遠在為別人作嫁,種別人家的田!」
幾乎是伏跪在地上的西門老伯,下巴都快貼著地面了。是呀,他就是窮,窮得連兒子都養不起啊!
「求求您!千萬別收回我的田地啊——咳咳咳——」
「想要回田地?哈!」簡直是癡人說夢話。「別說我沒替你想辦法,這樣吧,我家莫老爺子有個掌上明珠酷愛研讀詩書,如果你兒子爭氣一點進京考個翰林大學士之類的功名回來,也許還能匹配得上我家大小姐,娶她為妻——」話沒講完,就忍不住噗哧大笑了。「呵呵呵,不過你我都明白,那是絕無可能的事!哈哈哈——」收租的人一臉輕蔑地笑著離開。
西門老伯嘔了一聲,嘴裡咳出一口黑血,額上的青筋暴凸,那血,是被氣出來的!
要他的兒子進京趕考,不等於要隻猴兒開口說人話嗎?還不如他自己去考!
唉,說起那個從小便一心想當大俠的兒子,十年前就被他送到少林寺去打雜養活自己了,算算日子,也該長成大猴了吧?!
☆ ☆ ☆
西門飛雪,一身黑衣,一頭亂髮,一臉冷酷,一把削鐵如泥的利劍,還有一顆復仇的心。他站在城門前一里外的高崗上,迎風振衣,目光如鷹。
當他在少林寺收到爹爹臥病含恨所寫下的血書,心急如焚的他,即刻拜別師父,離開少林寺,回鄉探望老父。
一入家門,睽違十載的父親,已是一個又老又病的老人家了。而那可惡的地主簡直是吃肉不吐骨頭,居然還強將父親耕種了大半輩子的愛田狠心收回?!正因為如此,父親才會氣得咳出血來,沾滿那封召他返鄉的家書。
此仇不報非大俠!
於是三天前,他叩別了父親,囑老人家好好在家養病,他要去找那個喝血吃肉不吐骨頭的惡劣地主——莫老頭子,替父親討回公道,必要時不惜使出師父教的必殺絕招「一陽指」來教訓他。
臨出門時,莫老爹擔心自己的兒子仇沒報成反被砍,畢竟飛雪可是西門家僅有的香火呢!於是老爹語重心長地拉住他的手說:「兒子啊,不如你去參加什麼進京趕考吧,先『取』得功名,再『娶』回莫老爺的女兒當老婆,那你就不必動刀動劍的。」
沒想到爹居然會聽從那個莫老頭的走狗所提出來的爛建議,他氣急地說:「爹,你想像莫老頭那種視錢如命、毫無人性的人所生的女兒能看嗎?我想她如果不是醜八怪,就是母夜叉,一出門就嚇倒整條街的人,可能連路邊的貓羊豬狗家禽家畜也嚇死一堆!」爹一定是病得頭腦不清了,才會那樣說。
此刻他就站在城門外的高崗上,迎風振衣,目光如鷹。
遠眺著城裡那棟最豪華大氣的宅院,西門飛雪不由地右手握緊劍柄,握得指關節咯吱咯吱地響著。
「復仇的時刻到了!」滿載著仇恨的聲音自唇齒縫間吐出。
當他的右腳往前跨出,踏向復仇之路時——「啊——!」一聲驚叫由近而遠……
光惦著復仇心切,西門飛雪一時忘記自己是站在山崖邊,一踏出腳步,踩了個空,重心不穩,整個人自崖頂跌落崗下。
半個時辰之後的大街上,挺立著一具昂藏不屈的偉岸大俠。雖然剛才那一摔,難免有點鼻青臉腫,全身上下二十幾處的瘀青,小小影響了他冷酷英氣的大俠形象,但是要當一名大俠就要忍得住痛,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俠,最要緊的就是架式。
一股冷冷的聲音,自他那堅毅不拔的薄唇迸出來。「我終於入城了!」隨即他右手摸頭,左手撫臀,屈著身低喃一聲:「哎呀,好痛——」
路人鄙夷的側目,逼得他不得不又抬起頭挺起胸,強忍疼痛地繼續擺酷做出大俠狀。
他低頭蹙眉,凝視眼前復仇之路,雖然難行,但他勢在必行,一步一腳印直趨仇家。他的手再度握緊劍柄,指關節又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那是仇恨的聲音……咕嚕嚕——咕嚕咽——咦?仇恨的聲音怎麼變調了?那好像是肚子餓的聲音。
原來是路旁的一家包子鋪傳出一陣陣包子香味,很輕易地撂倒了他的英雄氣魄,鬆動了他復仇的信念。
吞下山泉般不斷湧出的口水。「哇,好香啊!」他的兩腳釘在那一家包子鋪前,眼睛直直盯著又白又大又香的包子,來不及嚥下的口水,不自覺地自嘴角滴了下來。
心裡忽然升起一絲罪惡感,不行!他是來尋仇的,不是來尋包子的!
硬把自己的腦袋瓜子轉回大街上,但是他的兩隻腳卻不聽使喚,不願離開包子鋪一步。
正當他處於人神交戰內心掙扎之際,忽然身旁傳來一聲他朝思暮想期盼了十年的字眼——「大俠!」
西門飛雪猛一回頭,尋找發聲來源,原來是包子鋪的老闆在叫他。
西門飛雪滿臉激動地抓住包子鋪老闆的肩膀。「你——你——剛才叫我什麼?」
「大俠呀!」
他感動地仰天長嘯,喔嗚——真像狼嚎。
噢,終於有人喊他一聲「大俠」了!啊!少林寺十年的茹苦修行總算沒有白費了。
包子鋪老闆實在不明白他在感動些什麼?這些江湖中人總是神經兮兮,沒一個正常的,還是做生意要緊。
「大俠,您要幾個包子?!」
「就衝著你那句『大俠』,給我十個包子!」大俠也是要吃飯的嘛。
老闆笑呵呵地裝好包子,雙手奉上。「大俠,包子十個!」
他收過手,忙不迭地拿出一顆來,狼吞虎嚥地整個塞進嘴巴,一副餓鬼投胎似的吃相,吃得又快又急。「啊——」噎住了,發不出聲來。
他趕緊朝自己胸口,猛力捶了幾下,砰砰砰,才吐出半顆包子,差點仇沒報成就死於非命,原來包子也可以是殺人的武器。
西門飛雪可把賣包子的老闆給嚇死了。「大俠,您吃慢一點呀!」他還沒付錢呢,可千萬死不得。
「我有十年沒吃過包子了,一時太興奮——呵呵——」
自從十歲進了少林寺之後,別說吃包子,連聞都沒聞過一回呢!
「大俠,您要幾個包子?」
就在他回憶兒時的童年記趣當口,包子鋪的老闆怎麼又恭敬地問了一遍。
他回過神來,打躬作揖謙遜地說道:「老闆,我——」
「我要五個包子。」
咦?!站在他旁邊那個人居然搶著接他的話,真是自不量力,自以為是大俠,哼,大俠可不是人人能當的呢!就在他要轉過身去教訓糾正對方時——
老闆已經裝好包子。「大俠,您要的包子五個!」而且老闆的眼神不是看著他。
啊引他是不是聽錯了?
「老闆,你剛剛喊他什麼來著?」
包子鋪老闆毫不猶豫地說:「大俠啊!」一點都不怕傷了他的心。
「那我呢?」
「也是大俠啊!」看他一臉困惑,老闆才又補上一句:「凡是買我包子的人,都是我心目中的大俠!」
不是吧?!在他的心目中,大俠的地位可要比包子崇高多了才對啊!
唉,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他哀歎地轉頭要離去。
「喂,大俠——」老闆連忙喊住他。
「你不要再喊我大俠了!」那真是一種侮辱,怎麼會有人把大俠和包子相提並論呢?這種人根本沒資格說「大俠」兩個字。
「喂,不想被當大俠的客倌,您十個包子的錢還沒付呢?」
哼,誰說他不想當大俠了?!那可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夢想,若不是被爹爹的血書召回家鄉種田,依他在少林寺的年資,可能已經高昇到打掃藏經閣的肥缺了,運氣好一點的話,住持也許還會給他瞄一眼聞名江湖的「易筋經」呢!
區區十個包子就想買他的夢想,啐!
「你剛剛說多少錢?」沒想到走出了萬般皆是空的少林寺,馬上就得面對這樣現實的俗世紅塵。
「十文錢。」
哇,區區十文錢,就能做大俠了?!西門飛雪不禁搖頭歎息起來,唉,這個江湖生病了!
想他在少林寺打雜兼伙夫磨了十年的光陰,若不是爹堅持他得為西門家傳宗接代,早就被師父剃度,當起晨鐘暮鼓的和尚了,經歷這麼多的犧牲和奉獻,也從沒人喊過他一聲大俠!
就在他的手摸遍了內襟的暗袋和兩邊的袖袋,才發現身上連十文錢也沒有,想當大俠?他還真是沒那個命呀!
他本以為早上從他們周村出發,下午就可以抵達府城找莫老頭子報仇,運氣好一點,也許還趕得及回家吃晚飯,這才沒準備盤纏;不料,這一離家,居然走了一天一夜才到城門邊,現在連十文錢都付不出來。
既然沒錢,那就——「包子還給你!」反正他也不屑當一個只值十文錢包子的大俠!挺起胸膛,露出一臉士可殺不可辱的凜然正氣。
老闆接過九顆包子。「那剛才你吃下去的那顆包子呢,是不是該吐出來還給我!」老闆的臉色逐漸難看了,白眼球至少比黑眼球多出一倍。
「我西門飛雪錢沒有,倒還留了一身骨氣傳家遠!絕不會白吃你一顆包子的。」他開始閉目運息行功,氣聚丹田。
「你在幹什麼?」
西門飛雪百忙之中睜開一眼睨著老闆。「把剛才那顆吃下去的包子吐出來還你啊!」
老闆嚇得退避三舍。「哇,瞧你長得人模人樣,乍看之下,還真像個大俠呢,可惜光有一副好體格,竟然連一文錢也沒有,還說什麼諢話,要吐包子給我?喲呀呀,這個江湖真的生病了!」
那老闆反而唉聲歎氣起來,好像他沒有一文錢,是對不起國家社稷黎民百姓似的。
忽然他的耳畔響起一陣女聲,語氣裡帶點火藥味。「老劉,我要十個包子,帶回去撐死我爹!」
對一個四年沒聽聞過女人說話的西門飛雪來說,儘管內容不是很高尚,但光是那清脆悅耳的聲音,便足以酥掉他好不容易ㄍㄧㄥ起來的骨氣!
是誰?到底是誰能擁有如此黃鶯出谷般的音色呢?礙於大俠應有的矜持,西門飛雪的頭並未擅動,只移動兩顆眼球,往旁斜瞄。
當他的眼神瞄到目標物時,眼睛差點沒爆開——哇!仙女下凡!
他當場愣住,眼神像被點了穴似的,久久不能移動。
原本對他擺出一張「屎臉」的老闆,一見仙女下凡來,立刻換了一張和顏悅色的表情,還堆了滿臉的阿諛笑容。
「大小姐,又為了進京趕考的事和老爺子鬧脾氣啊?」
老闆的嘴問候著那位大小姐時,眼睛也沒閒著,瞄到旁邊那位窮大俠全身僵直不動,眼睛卻斜瞟著大小姐,看得癡了。
莫渡寒鐵著一張任性的怒容,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啊轉著,當然也瞄到旁邊的西門飛雪肆無忌憚地斜瞟著她,哼,怎麼這樣看人,真是粗魯無禮到了極點。
「看什麼看?沒看過女人啊?」
這句話有點耳熟!西門飛雪收回流連忘返的眼神,嘴角一抿,兩手抱胸,這姑娘美是很美,可惜脾氣差了點,有待調教,真像長了刺的玫瑰。
「是啊,我四年沒見過女人了,所以母豬賽貂蟬!」
什麼?!「你敢說我是母豬?!」剛才被爹阻止進京趕考已夠氣的了,現在又遭這個斜眼怪人謾罵,她氣得想掀掉老劉的包子鋪。
西門飛雪聳聳肩。「你自己要對號入座當母豬,我也沒辦法。」
包子鋪老闆怕自己的小小店面會淪為兩人吵架的犧牲地,趕緊出面打圓場,陪著笑臉說:「大小姐,您誤會了,這小子沒那個膽。」然後又轉向西門飛雪,瞠目瞪眼地說:「你快點走吧,別惹大小姐生氣,那顆包子的錢我不要了。」免得礙著他的生意。
瞧那位老闆把她捧在頭頂上,就差沒用三柱香膜拜了,只是姑娘家不能仗著長得漂亮,有幾分姿色,一見人就亂發脾氣吧!
「我吐我的,她買她的,我和她河水不犯井水。」一雙幽深不見底的黑眸照樣肆無忌憚地直視不諱。
「惡不噁心啊?!」那位大小姐一臉嫌惡地斜瞟著西門飛雪,其實真正令她生氣的是,那個人居然一副完全不甩她的態度,難道他瞎了狗眼,看了老半天還沒發現她驚人的絕美容顏嗎?
西門飛雪發出兩聲冷笑。「像你這種蠻悍的女人,就是沒被男人馴服過,才會越來越驕縱。」
莫渡寒狠瞪回去的同時,發現這傢伙雖然有點不知好歹,還挺有點膽識的,尤其是那股硬派作風,倒是引起了她的好奇。
「整個府城的男人,沒有一個敢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包括知府大人的公子。」
她不自覺地昂起了巴,越想表現出對他的輕忽,越忍不住滿心好奇地瞅著眼前這個頗有點膽識的男人。她打量著他,上下左右前後絲毫不差地端詳過一遍,嗯哼,倒是個粗獷中帶著俠氣的漢子,高大挺拔的身架子,卻頂著一頭亂髮;陽剛味十足的長相,卻老掛著一朵抹不去的詭笑,一時之間還看不出他是正人君子,還是卑鄙小人?不過,有一點可以止目定,這款男人倒是挺吸引她的,至少不像那些無趣又無聊的公子少爺。
「得了,你別吐了,免得影響了我的食慾!」她付了十一顆包子的錢給老劉,臨走前丟了一句:「你肚子裡那顆包子,算我請你吃。」
西門飛雪還想跟她鬥,沒想到她卻忽然和藹可親起來了,還替他付了包子錢,不會吧,這麼三言兩語就把她馴服了?
當他擺出勝利的姿態時,心頭卻又浮著一層疑惑,兜轉過身子來要正視對方時,正好看見她的臨去秋波,在他平靜的心湖泛起陣陣漣漪。
哇啊!好一個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窈窕佳人啊,咦?!什麼東西自嘴角溢出來?用手背一揩——糟了!是口水啊,一位會流口水的大俠是無法得到佳人的青睞!
他伸手一攔,恰恰拉住佳人纖細的柔荑,渾身恍若被雷擊一般,一陣酥麻自頭頂直竄至腳底。
「還沒請教姑娘芳名?」
那姑娘睨了他一眼 低沉的嗓音,堅強的臂膀,陽光般的臉龐,魁健的體格,還有那只強而有力的手臂……迷人是迷人,就是有點粗野蠻橫,也不懂男女授受不親地緊抓著她不放。
「放肆!」她嬌嗔一聲,用力甩開西門飛雪的糾纏。「你還不配知道我是誰!」
唉,講這樣太傷人了吧!他也不客氣地回睨她一記,以同等的傲慢,回敬給她。呵,這姑娘人的確夠美艷動人的,但性子可夠驕縱的了,猶如一匹未經馴服的野馬。
沒想到他西門飛雪關在少林寺裡,十年不識女人香,今日讓他碰見這位又美又辣又夠勁的姑娘,這十年的等待,可也算值得了。
他又不卑不亢地追問:「那麼姑娘家位何方?」
這個窮小子怎麼那麼煩啊!「你到底想做什麼?」她一聲凶過一聲,像夜叉似的,不過卻嚇不了他。
看她手裡揣著幾本書冊,應該是個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才對,怎麼說話的口氣衝上了天,一定是父母沒教好。
「我西門飛雪從不欠人,欠你的包子一時吐不出還你,等明天——」因為一見到她,他便方寸大亂,氣息不順,無法運功了。
「行了,你別餓死自己就好了,不必惦著那顆包子的事。」眼角又掃視他一遍,才傲然地消失在街角。
他看得直發愣,嘴裡碎碎地念著:「噯呀,沒想到天底下居然有如此美麗的女子,卻又有如此凶悍的性情!」
「渡寒姑娘很美吧?!」
他完全同意地點頭還面帶傻笑。包子鋪的老闆倒是難得好心地告訴他佳人的芳名——「真是人如其名,那麼冷的名字,配上那股冷艷的氣質,嘖嘖,好一個渡寒姑娘。「
「窮小子,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勸你最好別胡思亂想,渡寒姑娘是千金大小姐,她爹是咱們城裡數一數二的大富人家,而你卻是一個窮得連一顆包子也買不起的大俠身乞丐命,你配不上她的。」
他的眉心糾成一團。「你真的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
「哼哼,小子,別裝正經了!只要是男人看了那麼美麗的姑娘,誰不想……嘿嘿——」
「我沒那般複雜,純粹只想還給她一顆包子罷了。」就算心裡真有點什麼,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包子鋪老闆一臉錯愕地望著那個怪怪又沒錢的大俠。
他一臉嚴肅、冷酷地離去,就像剛剛飄落下來的冬雪,和他出生那年的飛雪一樣寒冷。
不知是她的名字寒呢?還是他的名字冷?兩個溫度超低的人撞得出火花來嗎?
月牙高掛枝頭,萬籟俱寂,尋常人大概都入睡了,唯獨西門飛雪越夜越亢奮,像夜鶯一樣棲息在莫府外牆的大樹上,伺機潛入府內,找莫老頭算帳。
待街上的更夫巡邏敲更過後,他覺得時候到了,便從樹上一躍而下,打算直接跳進莫府的高牆裡。不料「咚」地一聲,落地前他的後腦勺不知撞了什麼硬繃繃的東西,腫了個包。
待他滿眼金星差不多散去了,才看明白杵在他旁邊的東西,竟是一座井,他嚇得倒抽口氣,如果他稍微跳歪一點,就成了投井自盡,仇也別報了,田也別想要了,吁!阿彌陀佛啊!
半晌,從驚嚇中恢復氣魄,他定睛一看,哇咧,這莫府裡房間竟然比客棧還多,到底哪一間才是莫老頭的臥房呢?
走沒幾步他聽聞有人說話的聲音,於是便就近躲進一間房裡去。
「霜兒,等一下老爺如果要你來叫我出去,你就回說我睡著了。」
「我不敢!萬一老爺怪罪下來,霜兒可擔待不起。」
躲在門後面的西門飛雪,吁了口氣,原來是一個怠情的丫鬟和另外一個膽小的丫鬟在說話。
那兩個丫鬟一前一後的腳步聲,來到他藏身的房門前停了下來,怠惰的丫鬟又說話了——
「你擔不起的話,就推到我身上來,我來擔總可以了吧!」
站在門內的西門飛雪聽了不禁要肅然起敬了,這懶丫鬟還挺有點氣魄的。
「可是——」
「別可是了,你去睡覺吧,我明天學堂裡的先生要測驗,還有好多書沒念完呢,誰有空去服侍那些無聊的公子少爺練習廢話!」
西門飛雪暗吃一驚,天啊,沒想到那個泯滅天良、視錢如命的莫老頭,竟然還逼迫自家裡的丫鬟下海陪侍有錢的公子爺?!當下他更篤定報仇的信念,就當是為江湖除害吧。
忽然房門「咿呀」一聲,好像有人推門進來了,西門飛雪倏地鑽到桌子底下,屈身抱腿,幸好桌巾布夠長,可以遮到膝蓋。
一陣香氣撲鼻,西門飛雪差點被嗆得打噴嚏,幸虧他及時捏住鼻子,才沒被來人發現。
進來的人好像就是那位做事怠情卻頗有氣魄的丫鬟,他倒是很好奇她的長相如何?
他小心翼翼地掀起桌巾的一角,先看到一雙大得有點離譜的三寸金蓮,再來是——嘩啦,一件藍色的綢緞子外衣掉在地上,西門飛雪忙摀住嘴巴。
那個丫鬟居然一進門就開始脫衣服,真是太,太、太好了!
不行,他怎麼可以有這種邪惡的想法,這豈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俠所該有的純正念頭?
人神交戰片刻,仍敵不過好奇心,他對自己的良心保證,只是瞄一眼那丫鬟的長相而已,如果對方不巧又是個大美人,他絕對會以少林寺師父的生命發誓,保證不偷看對方更衣。
當他的頭低至腳盤,眼睛再往上一勾視,哇啊——竟然就是他在包子鋪前遇見的那位窈窕淑女!
他整個身體因過度震驚而重心不穩,腦袋瓜差點直接撞擊到地上,幸好他的手掌及時墊住,才沒發出聲響。
於是他決定出賣師父,安安靜靜地蹲踞在底下,看得血脈賁張。
「那些整天游手好閒無所事事的公子哥兒,還不如下午在老劉鋪子裡碰到那個窮得連一顆包子都買不起的西門飛雪——啊!」她被自己的話給嚇了一跳。
「我怎麼會說出一個才見過一次面的男人?」真奇怪!繼續脫掉第二層縲絲衣。
西門飛雪掩嘴淺笑,沒想到那位性情傲慢驕縱的渡寒姑娘,居然還記得他的名字,挺叫人驚喜的!
繼續解下第三層衣物,邊自圓其說。「——至少聽那個窮光蛋的語氣,比他們要有骨氣多了,那樣才像個男子漢大丈夫嘛!」身上只剩一件薄如蠶絲的褻衣了,不必扛那麼多衣服,真是又輕盈又舒服。
嘿嘿,想不到渡寒姑娘還挺欣賞他,而且還稱讚他有骨氣,是個男子漢大丈夫!他的胸膛不自覺就越抬越挺起來,一不小心頭碰到了桌子,發出「叩」的一聲。
「誰?!」她趕緊又把衣服穿妥。
糟了!他不該得意忘形。
當他想再把自己的身子縮起來時,已經太晚了,一對烏溜靈動的大眼眸彎下來,把他逮個正著。
「你——」
他馬上摀住渡寒姑娘的小嘴巴,並且步出桌子底下,揮一揮衣袖,挺起昂藏的身軀,擺出一身骨氣的大俠姿態,雖然這種出現法有點不夠正派,但形象還是得維持住。
「在下西門飛雪——」
「我當然知道你是欠我一顆包子的西門飛雪!」她覺得西門飛雪那雙濃眉大眼好像在哪兒見過呀,但就是想不起來。她推開他那只粗魯無禮地摀住她的大手。「我是問……你怎麼會躲在我房間的桌子底下?」
「渡寒姑娘,你別怕,我不是壞人!」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西門飛雪先移身到門後,打開門外往一瞧,確定沒吵到他人,才悠悠哉哉地回答說:「你不告訴我,自然有人會說。」
她恨恨地說:「這個老劉真是該死!」
當她抬眼偷瞄他時,他卻正大光明地瞅著她瞧,一點也沒有作賊心虛的畏縮,反而大剌剌的,好像他出現在自己的閨房內是件極普通不過的事。
再瞧他那張冷酷嚴峻的臉孔,那亦正亦邪的特立獨行,以及他身上那一股說不出來的粗獷,竟然越來越吸引住她的視線。
「喂,你不會是專程來還我那一顆包子的吧?!」
西門飛雪搖搖頭,正經又嚴肅地說明來意。「我是來殺你家老爺的。」
「我家的老爺?」
「沒錯,就是那個視錢如命、泯滅人性、唯利是圖、沒有良心——」
「夠了、夠了,我知道你在說誰了。」那些罵人的話,她從小聽到大,聽得耳朵都快長繭了,換個話題吧!「對了,你在桌子底下躲多久?」這才是她關心的問題。
西門飛雪的雙手環胸而抱,很認真地回想著。「從你開始脫掉那件綢緞子外衣的時候——」
「什麼呀?!毀了,她的清白……
那恐怖的尖叫聲響徹雲霄,就算沒吵醒莫老頭,最少也能喚起三五名保鑣的光臨。
不一會兒工夫,兩扇房門啪啦一聲被用力打開,三加五等於八,總共進來八個彪形大漢,惺忪的睡眼中透著殺機,全怒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