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過那荒誕瘋狂的一夜之後,深受失戀沖擊的沈放任由頹廢的情緒往下沈淪,將一切放下——包括那間由他和好友李全所創設的廣告公司——把自己的身和心封閉起來,搬進山中小屋。恍如避難似的,存心要躲開人世間的七情六欲。
一個月過去了,廣告公司少了沈放這名大將,比稿總比不過別人,大案子爭取不到,只靠幾個小廣告支撐,公司的業績也一落千丈。再這樣下去,會連員工的薪水都發不出來,公司將面臨危急存亡之秋。
李全心想,再不把沈放找回來,他們兩個人辛辛苦苦打造的廣告公司就要完了。
隔天,李全沒上班,就直接沖上山去。
遠遠地,就看到滿臉胡腮的沈放在屋簷下,半眠半醒地躺在休閒椅上,臉上覆蓋著一張相片。走到他的身邊,拿起來一看,原來是他和童凝的合照。
李全見狀,口還沒開,心就涼了一截。
「看樣子我是白來了!」
看來沈放對於昔日的愛情,似乎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逝,整個人變了個樣。頭發也不剪,胡須也不刮,乍看下簡直像個山頂洞人,哪裡是以前那個意氣風發、叱吒風雲的廣告才子?
「那就自行打道回府吧,不送了!」
原來沈放沒睡著,卻是連眼皮也沒掀起來看李全一下,就下逐客令了,真夠狠的。
「沈放,你就算不看在我跋山涉水遠道而來的分上,起碼也該問一問咱們的夢想什麼時候要破滅吧?」
沈放霍地瞪大一雙又黑又深的眼眸,整個人彈起來,兩手緊扯著李全的肩膀,目光如炬。
「公司要倒了?!」
李全差點沒讓沈放那副蓄滿胡須的尊容給嚇出心髒病來,心裡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幸好沈放的心志猶在,還聽得懂他的暗示;憂的卻是他實在內疚,沒好好經營兩個人胼手胝足創設的廣告公司,才會面臨關閉的處境。沈放肯定對他很失望。
李全的頭低得下巴都抵到胸口了。「對不起,我沒本事。」外加一臉懺悔。
沈放放下手中的照片,無限感慨地說:「童凝就是怨我老是忙著公司的事而忽略了她,」嘴角那一抹苦笑是對自己的嘲諷。「如果公司倒了,她是不是就會回到我的身邊?!」
李全氣急敗壞地直想朝他的腦門捶一記。「沈放,你別傻了,她既然狠心當著你的面說要嫁給別人,又怎麼會因為公司倒了回到你的身邊呢?搞不好人家孩子都生了,你還在等什麼?等她的孩子回來叫你一聲叔叔嗎?!」雖然這樣講有點誇張,但也是為了勸回一個男兒的雄心壯志。
「你根本不知道我在躲什麼?!」
沒錯,童凝的離開,是對他造成一些傷害,但那只是皮外傷,真正逼得他躲到山裡面來的致命內傷,是那一夜和那個陌生女子的一夜情!
他像是中了邪似的,腦海中翻來覆去的盡是那女子的身影,以及那一夜的狂肆。即使躲到窮山僻壤來淨心,卻還是無法忘記那張臉,更無法忘記她的身體!沒辦法,只好祭出童凝的相片來驅走心中的魔!
「對,我是不知道你在躲什麼?但是為了一個不值得等待的女人浪費時日,消沈喪志,要死不活的,我看你還是別回公司,免得被同事笑你拿得起放不下的!我走了,就當我沒來過!」其實心裡可急死了,萬一沈放再不回去,公司鐵定倒閉。
好友的晴天霹靂,讓沈放無語問蒼天,他哪裡是輸不起?廣告界的才子沈放不會被一段小情小愛所擊倒,也不會因為一場酒後失身的一夜情就逃之夭夭,他不能讓人看衰!
沈放大喝一聲。「誰說我輸不起?!」
李全馬上停下腳步,瞧他的聲音鏗鏘有力,氣勢恢復了一半,事情好像有點起死回生的跡象。
沈放皺著眉目。「我跟你回公司。」女人沒了,總不能連事業也沒了吧?!愛情算什麼?上床又算什麼?反正以後也不會再碰到那個女人了,有什麼好躲的!
哇!李全沒想到這一招以退為進居然奏效了,狂喜地大叫。「真的?!你真的要重回江湖了?!」
下定決心的沈放立刻回房收拾東西。
李全跟在他身後,看著放在休閒椅上的相片。「童凝,你在美國應該很幸福快樂吧,所以才沒有回來找沈放。沈放這家伙雖然脾氣不好、也不夠浪漫、又不溫柔體貼,但他絕對是一個好男人,你就放了他吧!讓他重生吧,讓他也能遇見一位願意給他幸福快樂的好女孩吧!」
沈放背上多了一個簡單的行囊。「你在跟誰說話?」
「童凝!」李全小心翼翼地說出那個傷了他的心又斷了他的腸的名字,深怕沈放一個不高興又不跟他回去了。
沈放以凌厲的眼神瞟他一眼。「李全,以後我不想再聽到那兩個字,也不想再談感情的事了!」他下定決心把精神放在工作上,只有工作才是男人的全部。
李全看著沈放步出山中小屋,那份決絕,是徹徹底底和「童凝」兩字說再見!
但是沈放的心頭還壓著一塊巨石,那層疑慮未解,就無法清明。
「最近有沒有女人來公司找我?」
李全譏笑著。「哇,沈放,你真會唬人!說什麼不談感情了呢,ㄍㄧㄥ得可真像!才一轉眼就急著問女人的事了?」忍俊不禁,噗哧笑出聲來。「我就說嘛,男人是女人的一根肋骨做的,所以永遠逃不出女人關的迷障!就算是鐵錚錚的漢子如你,也不例外!」
沈放有點惱羞成怒。「你在廢話什麼?我是說在我不在公司這一個月,有沒有一個連我不認識的陌生女人來找我?」
李全越聽越覺得吊詭。「你都不認識的女人,又怎麼會來找你?喂,童凝的結婚,對你造成這麼大的刺激嗎?連腦子都不清楚了。」
心煩氣躁的沈放火大地逼問。「到底有沒有?」
李全嚇得忙說:「沒有!」差點要順便跪地求饒,還兼喊救命,沈放這家伙凶起來可真是六親不認。心裡也十分好奇,到底是什麼陌生女子能讓沈放氣成那樣?了不起!
☆ ☆ ☆
沈放一進公司坐鎮,有如統帥回營,頗能穩定人心,同仁們也對公司重燃信心,高昂的斗志,宛如回到公司創建之初。
沈放也沒讓留下來的員工失望,他一回來,就連接了幾個案子,雖然還不能立刻讓公司轉虧為盈,但重要的是,大家都動起來了。
為了接大案子,向來以創意取勝從不應酬的他,也學著世故了。
這一點改變,最教李全刮目相看。以前應酬客戶、比酒量的事統統由他一手包辦,現在沈放為了公司的存亡不但願意拋頭露面,甚至主動邀約客戶,他真是感動得老淚縱橫。
兩人在餐廳裡等候廣告業主到來時,李全就激動地說:「沈放,你真的變了,變得更犀利、更強悍。」失戀果然能淬煉男人的心志。
沈放沒什麼表情。「是嗎?」他只知道要讓公司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榮景,絕不能讓自己的心血白費了。 「你知道嗎?同業聽說你回來了,無不嚴陣以待,就怕被你這股超強的風暴掃垮了呢!」
沈放冷峻一笑。「我有這麼恐怖嗎?」
「嘖嘖,連『英泰廣告』的創意總監都畏稱你是『廣告界的猛虎』,可見你有多可怕!」
沈放眼神一轉,輕哼一聲,站了起來,高背椅發出咿呀的聲響。
「這是褒?還是貶?」
他並不真想知道答案,只是等客戶等得有些不耐,餐廳裡又禁菸,只想去樓梯間吸菸解悶。
無人行經的樓梯間,門扉輕掩,儼然是一處躲開人群,適合吞雲吐霧的好所在。
「嗯∼∼哦∼∼」
哪來的淫聲浪語?沈放循聲找去,才發現原來躲到樓梯間的人不只他,還有一對情欲高漲的男女。男的西裝革履油頭粉面,女的套裝窄裙波浪鬈發,兩個人完全不知他的到來,只顧忙著摸索彼此的身體,啃咬對方的嘴巴和耳朵。
一般人撞見了如此的乾柴烈火,可能會識趣地退開,不便留在火場,免得不慎被火燒到了。
沈放卻無視於他們的存在,照樣悠哉游哉地吸著他的David Doff,現在的他,心如止水,再大的驚濤駭浪也無法在他的心湖上掀起波動了。
回到餐桌上,客戶居然還沒到來,他的濃眉輕蹙,畢竟還是不習慣應酬,不禁皺眉看著李全。「我現在才知道你的辛苦。」
李全受寵若驚,差點要跪地參拜。「這是微臣該做的。」
他怕沈放等得太久了不耐煩,火爆的性子要發作,想逗沈放笑一笑,伎倆雖然有點拙劣,但心意卻是如假包換。
沈放還是沒笑,眼角往門口處掃去,客戶仍沒蹤影,做個深呼吸,考慮著要不要再去樓梯口抽菸?不知道那對旁若無人動作火辣的男女做完了沒?
忽然餐廳內響起「叮、叮、叮」的聲音,是廣播之前所放送出來的音樂聲。
「童凝小姐,請到櫃台,有人找您。」
沈放倏地站起來,高背椅應聲倒地,引來旁人的注目和耳語。「那個人是怎麼回事啊?」
只有李全知道沈放是怎麼回事,因為他在第二次廣播時也嚇得站起來,而且背脊還一陣發冷。
「李全,你聽到沒?」
沈放的情緒激動得連那兩只放在桌上的手都有點抖栗起來,一對深邃的眼眸亢奮得有如兩顆火球,那個曾經淬煉過他的名字啊!
李全的反應比沈放還激烈,他不只兩手發抖而已,簡直全身都抖個不停,連兩片嘴唇都咯咯地打起仗來。
「聽、聽、到、到、了、了——」
心裡低吟著。「糟糕了,童凝不會真的又回來找沈放了吧?!」
一陣椅子被踢開的聲響,打斷了李全的思緒——是沈放——按捺不住地站起身來。本來就有點焦躁的情緒,在聽到「童凝」兩個字之後,就更焦慮了。
「你要去哪兒?」
「童凝回來了!我要去找她!」
這樣說話的沈放,像是靈魂出竅一樣,整個身心全被掏空了似的,只認得「童凝」兩字。
李全伸手要去抓他卻沒抓住。「喂,沈放,別去!」阻止不了了。
餐廳的燈光暈黃幽微,有如夢境,他目中無人般筆直地朝櫃台走去,沿途撞歪了別人的餐桌,踢倒了餐椅,連服務生手裡的玻璃水杯都被他撞碎了一地,而他卻完全無動於衷。
李全不放心地跟在他後面,負責彎腰道歉陪不是。
越接近櫃台,沈放的心跳聲就越猛烈,怦、怦、怦,撞擊著他的胸口,連自己都分不清對童凝兩個字究竟是喜是憂或是氣?
☆ ☆ ☆
櫃台一前,竟是空無一人。
沈放那對露著期盼的眼神,四處搜尋著童凝的芳蹤,卻只看到離櫃台約十步外的門口邊,有個男子斜倚著大門,嘴角叼根菸,無視於餐廳內的禁菸標志。那一身的西裝革履油頭粉面,他一眼就認出來了,正是方才在樓梯間和女友親熱的男子。
李全試著要將他拉回座。「大概是我們聽錯了,童凝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回去吧。」
沈放卻像座雕像似的,別說是拉,連推都推不動他。
「再等一下!」那篤定的語氣,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後面昏暗處起了一陣騷動,有個直發齊肩的女孩子走過來了,沈放的心揪得極緊,像支拉滿弓的弦,蓄勢待發。
童凝真的回來了嗎?
當女孩走到光線較為明亮的地方時,沈放立刻沖到她的面前;女孩被他的舉動嚇住,瞪睜著大眼瞧看他,兩個人面對面,四目交會!
原來……不是童凝!沈放先是失望,但是仔細再看清楚,那張清秀俏麗的容顏,為何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究竟是誰?他曾在哪兒見過吧?為什麼他一用力思索,頭就隱隱地痛起來?
腦袋有點痛,那女孩的影像有如一把鑰匙,開啟了深藏在他記憶底層不願去碰觸的往事。
轟!
沈放的腦袋像炸開來一般,啊——瞳孔放大,他的腦海裡居然留有女孩的裸體影像!
還有一場瘋狂失控的纏綿鏡頭!凌亂的床單、交纏的男女裸體,哎呀,他的頭好痛呀!
沈放下意識地按住兩邊的太陽穴,那一按,按開了記憶之門,啊——
他看到了,那兩具交纏的男女裸體,正是他和那個女孩!!
那一幕幕激情熱力四射的男歡女愛影像,像潮汐般拍打著他的記憶!
回來了,所有的記憶統統回來了,一個月前,那個瘋狂的夜晚?!
他以為自己可以忘掉的,沒想到一見到女孩,才發現越想忘記就越無法忘記。
然而震驚的人可不只沈放一個,那位直發齊肩的女孩,內心也是波濤洶湧卷起千堆浪呢,只是她沒有立刻表現出來,反而沈住氣,藉機暗中靜觀對方的反應。
「對不起,借過。」真是冤家路窄呀!
她故意瞟他一下,擺出淡漠的眼神,裝成不認得他。
她曾照著名片上的地址找去,卻尋不到人。原以為又是個無緣的人,沒想到現在又活生生地出現在她面前。只是事隔一個多月了,他還記得她嗎?她可沒忘記這個奪走她初夜的陌生男人,化成灰她都認得。
沈放心虛地直念阿彌陀佛,好裡家在,幸好沒被那女孩認出來,否則他還真不知該如何解釋那個晚上、那個房間、那個床上、不該睡在一起的兩個男女,所發生的那一切……
鮮明的記憶歷歷在目,他記得隔天一起床,被自己也被那個一絲不掛、躺在他懷裡的女孩,嚇得魂飛魄散,慌亂間,好像付了一萬元就奪門而出了,她根本還沒醒來,所以應該不記得和她廝磨一夜的男人是誰?那一夜,該是兩人都醉了吧!
吁!幸好,他逃得快,慌亂的時刻,明智的抉擇!
只是他的眼睛卻忍不住緊瞅著人家瞧,女孩面容清麗白皙,中分齊肩的直發,一襲米白色麻質褲裝的中性裝扮,看來十分瀟灑又性格。
沒錯,正是那女孩,她那誘人的紅唇,小而巧的鼻子,迷離夢幻的眼瞳,正是那晚讓他無法抗拒的狂野佳人!
嘖嘖,怎麼一想起那夜,他的心跳就怦怦亂跳,好像又回到一個月前的現場。天啊,他一定是心理不正常,否則怎會對一個不小心發生一夜情的陌生女子念念不忘呢?更可怕的是,他對她的想念居然遠遠超過拋棄他的童凝!
沒想到,他特地躲到山上去修身養性整個月,算是浪費光陰了,一下山就遇見她,被她瞄一眼,什麼功都破了,真是該來的,想躲都躲不掉嗎?
他略顯怔忡,一時忘了自己正阻擋了人家的去路。
童凝狠瞪他一眼,真搞不懂他一直杵在那兒像根電線桿干什麼?要不就開口跟她說聲「嗨!好久不見了,一夜情女郎!」,或者快點滾開,表示不認得她。但是瞧他那慌張的表情,橫看豎看都不像忘記了她這個賣力演出一夜情的女主角。
他不表態傻愣著不動,她索性自己繞過去,走到櫃台去。
也在猶豫該如何是好的沈放,發現女孩連和他打招呼都沒有,待他簡直比陌生人還要陌生,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她不認得他,自己就不必假裝仁義道德硬要負什麼責任;憂的是,她那漠視的態度,直讓人心頭不是滋味,無法忍受被她那般忽略,不免多慮地猜想著,難道是他那晚表現得不好?
天啊,他在胡思亂想什麼?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了,哼,不認得就算了,他還不想認帳呢,搞不好,她根本就是個躺著賺錢的女人?!
難怪她那麼賣力演出,可真盡責哪,原來是敬業樂群!而她也沒吃虧,不但從他身上得到無比的滿足,還拿了他的一萬元,可真是物超所值啊,高興得連恩客長什麼樣子都忘了,這種和男人只有交易沒有情愛的女人,他有什麼好念念不忘!
掉頭走人吧,不必對那種床上露水情緣的女人有什麼感情上的牽扯了。
咦?不對!如果她是雞!那又是誰替他叫的?
女孩的手肘搭放在櫃台上,露齒微微一笑,唇邊的梨窩十分迷人,眼角的餘光時而勾向一旁的沈放。真不知他要愣到什麼時候?裝到什麼時候?天黑嗎?反正她會好整以暇地冷眼旁觀他的,看他表現如何?值不值得她付出初夜?唉,不值得又如何,付都付了,要得回來嗎?
「對不起,我是童凝,請問誰找我?」她的聲音是她嫁不出去的敗筆,太低又太粗了,不像一般女孩那般細而甜,只好用她迷人的微笑來輔助了。
正要往走回餐桌的沈放一聽到她的問話,嚇得一臉要收驚的模樣,整個人錯愕了,腳步凝在半空中,全身僵硬,只剩下眼珠子還能動,急急地轉向她!
那個……和他發生一夜情的女孩也叫「童凝」,哇!這是什麼整人游戲嗎?他的情緒錯綜復雜到無解!
女孩的心裡有點希望廣播要找她的人是他,可是看他默不吭聲的,不免有點失望。
櫃台內的服務人員指著站在門口抽菸的男子。「那位先生在找你。」
女孩看過去,那位西裝革履油頭粉面的男子正好走回來了,原來是新交往的男友,每次和她約會都遲到,真不知自己還能忍多久?如果她沒那麼想結婚就好了,不必這樣忙碌地頻頻約會,降低了對男人的品質要求,得不償失。
「你怎麼現在才來?都幾點了!」語氣裡有股壓抑不住的火氣。
她就這麼沒男人緣嗎?一個是明明和她發生一夜情,卻可以假裝不認識她。一個是才交往沒多久,約會卻總是遲到,他們根本都不沒把她放在心裡,好過分啊!
沈放仍一臉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怔怔地瞅著女孩瞧,好像被罵的人是他。
他的理智不斷地提醒自己,快點閃人吧,原因有二,第一是避免被她認出來;第二是因為她也叫「童凝」,更要躲遠一點。以免日後被同一個名字二次拋棄,那可真是丟臉丟到創了金氏紀錄。
那男子有點不耐煩地說:「路上塞車,我有什麼辦法?」
原本要走的沈放又停下腳步了,因為他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能將謊話說得如此臉不紅氣不喘,那男的方才明明就在樓梯間和一位女子熱吻啊。
心裡不禁有點同情地望著那女孩,發現她有一對純真的眼神。
女孩一臉怒氣包含著雙重的怨火。「不要每次遲到就怪交通!你連騙我的理由都懶得換一下嗎?」實在有點忍不下去了。
男子那一臉的不耐煩越拉越長,好像在餐廳裡乾等的人是他而不是女孩。
「不高興是吧!那就分手啊?!」
女孩一臉訝然,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這一幕令沈放很不悅,那男人毫不留情,令人懷疑是否曾愛過女孩,他真替那女孩感到不值!她應該有更好的男朋友才對,像他,就是個很不錯的男朋友,心裡想著,嘴巴就沖出一句話來。
「男人不該讓女人流淚!」
那滿臉不耐煩的臭家伙,被沈放的話嚇到了,痞痞地問道:「你是誰?」
女孩也被他的路見不平拔「嘴」相助所震,希望沒因此想起他來。
「我不認識她!」說得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只是路過,順便送你一句愛情的座右銘而已。」
那男子有點掛不住臉,惱羞成怒地吼著。「關你什麼事?」
沈放沒再多說了,轉頭走人。
女孩看著他的背影,盡管他還是堅持假裝不認識她,讓人委實生氣,但是沖著他那句「男人不該讓女人流淚」,也許他正是她要尋找的好男人?
她很冷靜地向不老實的男友宣判著。「分手就分手!」又來了,這句話幾乎是她和男人之間永遠不變的宿命。
沈放聽到她那句話,又莫名其妙地擔心著她,回過頭來在光線不是很充足的燈光下尋找她,沒注意到她正帶著怒氣走過來,兩個人撞個滿懷。
女孩抬眼一看,又是他,他既然不想認她,又兜回來湊什麼熱鬧?看她的笑話,看她又被男人甩嗎?心頭那股沒處發洩的忿,就順勢沖出嘴來了。
「好狗不擋路,滾開啦。」她的忿火多半還是在氣他,也氣自己魅力不夠,為什麼好不容易遇上一個外表內在都算是上上簽的男人,即使她連貞操都付出去了,人家還是假裝不認識她,全世界再也沒有比她更慘的女人了!
好沖的口氣!沈放的濃眉皺得緊,斜斜地瞅她,這個女孩長得挺可愛的,脾氣卻不大好。不像童凝,說起話來總是輕聲細語,即使要跟他分手和別人結婚時,也保持著優雅從容的笑。
而且他還不曾被人如此凶過,向來都是他凶人家比較多,有點不習慣,一時愣住了,忘了反應。幸好李全及時將他拉開,否則他真成了一只狗呢。
她狠瞪他一記,氣死人了!怒氣沖天地刷過去,像一只張牙舞爪的猛虎。
女孩經過他的身旁時,她那飛揚而起的秀發掠過他的鼻,空氣中傳來一陣熟悉的青草芳香味。那一晚,他摟住她時,也聞到了相同的味道,真的是她沒錯!
「喂,等一 下!」他喊住那女孩。
女孩回眸望著他,昂起下巴,帶著氣,很挑釁。
「我現在心情不好,別來惹我!」咦?!他會不會良心發現了,想向她請罪並示好,嘿嘿,她的心中重新燃起愛的希望。
沈放被她一吼,下意識地退避三捨,瞅著她那對清亮無瑕卻怒火中燒的一雙美目。
李全緊張地扯了一下他的手臂,低聲警告著。「沈放,別去惹那只母老虎!」
他誰也不想惹,只是有件事非弄清楚不可。
「你叫做——童凝?!」
那雙清秀的眉眼糾成結,透著防衛。「你怎麼也知道我的姓名?」難道他的手上也有她的名片?
呵、呵、呵,沈放又苦笑了,他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一個月前,兩個陌生的男女會睡在一起了?
因為她也叫「童凝」,所以便睡進了「童凝」用她的名字訂的房間。
沈放的驚異毫不掩飾地表現在臉上,惹來女孩的不滿,又咆哮起來。
「干麼,我叫童凝犯法啊?!」他不認她、嫌棄她也就罷了,竟然連她的名字也一並討厭就太過分了。
沈放徹底地放棄她了,本以為兩個人之間只是單純的一夜情。日後如果再有機會見面,也許有可能發展感情,雖然他不習慣和女孩先有性再有愛,不過她真的很特別,而且自己又一直念念不忘那一夜的事及她的身體。但是,確定她的名字也叫「童凝」之後,他決定放棄和她發生任何可能的關系了。
他好不容易才要放下的名字,可不想因為她的出現而壞了自己的決心,更何況——她怎麼和以前的童凝相比呢?沈放微皺著眉,瞟她那一身中性的褲裝穿著。說好聽一點是流行的頹廢風,事實上就是邋遢!難怪那個男人會為了性感尤物而和她分手,她還是不穿衣服比較迷人。
至於性情就更是天差地別了,童凝是個溫柔婉約的女子,哪裡像眼前這個出言不遜、脾氣奇差無比,被男人騙得團團轉還不自知,簡直是個又蠢又凶的笨女孩?她全身上下沒有一點配稱得上「童凝」!她何德何能?!
「你根本不配叫『童凝』!」
女孩瞠口口結舌,被喊了二十幾年的姓名,頭一遭被人批評嘲諷,而且還是第一個跟她發生關系的男人。為這種人破了戒,真不值得!
她氣得踮起腳尖來瞪他,更疾言厲色地怒吼著。
「我就要叫童凝怎樣?關你屁事啊!」她的語氣越來越火爆了,引來旁人的注目。
這個女孩的嘴巴簡直粗鄙到沒救!他直想拿塊撒隆巴斯把那張吐不出象牙的狗嘴給封住。空有一臉如花容貌,可惜出口成「髒」,難怪她的男朋友會花心,活該!
李全見沈放的情緒又有點失控了,怕引起事端,趕緊出面緩頰。
「是呀,人家就愛叫童凝,關你屁事啊?」
趕緊將一聽到人家叫「童凝」、腦袋瓜就當機的沈放拉走。這個童凝雖然是個大美女,卻也是一只凶猛異常的母老虎呢。
沈放僵硬生氣的身體被李全拖著走,心頭反而升起一股哀怨,想一想,自己不正是被那個溫柔纖細的童凝給狠心拋棄的嗎?理論上來說,他和這只母老虎似的童凝還算是同為天涯失戀人呢!不禁又有點同情起她來。
還是離她遠一點吧,此時的他不想招惹感情上的煩惱,逕自走回座位,杵在桌前,猶豫了一會兒。雖然是個粗魯又陌生的女孩,但是當他的嘴裡念著「童凝」兩字時,心頭還是會柔柔地痛起來,忍不住想再回頭看她一眼,那個也叫「童凝」的女孩。
真不知自己究竟在躊躇什麼?也許人家早就走了,結束了一場不是很愉快的偶遇。
最後沈放還是說服不了自己,慢慢地轉過頭。他的動作很慢,慢得像電影裡面的slow motion,畫面緩緩地流動著,如夜間遠處的車燈。
隔著十幾張桌椅,暈黃的燈光下,有兩對炯然如炬的眼眸,在夜空交會。
那個童凝竟然還待在原地,瞅著一雙魅惑的眼神,凝視著他!!
沈放心頭一駭,整個人陷進那雙狂野迷離的眼神裡。
後來,客戶終於到了,然而,他已無心應酬了。
她彷佛能預感沈放一定會回頭看她,從他那時而憂郁時而氣憤的眼眸裡,傳達出一股神秘的力量,那力量竟然牽動了她最至高無上的愛情神經!
是嗎?他會是老天爺派來的獎品嗎?在她經過無數個壞男人之後的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