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日照曬進房內,今年的秋季異常溫暖,仿若春光降臨。
「唔……」攏緊眉頭,咬著牙關,穆豐洹遲遲尚未清醒,猛地一個掙扎,總算順利從夢裡脫逃。
呼——怎麼他最近老在做噩夢?
視線自外頭藍天調向床邊,穆豐洹本想起床,卻在下一秒,嚇得一雙眼快要凸出來。
「丫頭?」她為何出現在自己身旁?
老天!他身上光溜溜的耶!儘管自己裸睡慣了,但他卻沒料到有天會恨死這項習慣。他的哀號哽在喉嚨裡不敢吐出來,再看向睡在身邊的天芸,他很快地環顧四周……
很好!不是他腦筋打結或是慾求不滿,根本是這丫頭爬上他的床。
暗吁口氣,他小心翼翼拉高她的被子,想看看該在她身上的,有沒有被自己半睡半醒中給剝了下來。
哪知他什麼都還沒看到,天芸就緩緩睜開眼,害得穆豐洹尷尬地瞧著她,掀起的被單不知該放下還是再扯高些。
「嗨,早安。」天芸揉揉眼,打個呵欠。
「……早。」穆豐洹若無其事收回手,偷偷拉開彼此距離。
「我們這樣算不算一夜情呀?」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的天芸,也不著痕跡的偎近他。
穆豐洹瞠目結舌。「注意你的措詞。」
「好吧。」她只好換套說詞。「那……『像不像』一夜情?」
「我們什麼都沒有做!哪裡來的一夜情?」他惱火地吼叫,捶了她頭頂。「你這臭丫頭,好的不學,淨是搞鬼!」
「那你剛剛手在幹什麼?」一早就被人扁個包的天芸,沒好氣地問:「想侵犯我喔?」
「沒有!」穆豐洹回絕得很快,完全不給她一點面子。「你想都別想我會侵犯你!」
「啊……是唷。」
他忍不住翻個白眼,這是一個女孩應有的反應嗎?「你的口氣讓人聽起來覺得很可惜。」
「一點點、一滴滴的機會都沒有?」天芸再湊近他,瞇起眼問。
穆豐洹瞪眼,捏起她的面頰。「你饒了我吧,難道沒人告訴你爬上陌生男人的床,是件很危險的事嗎?」
天芸鼓起兩頰。「我一早醒來無聊嘛。」
「就算悶死也不行!你不可以一早爬上男人的床,任何男人都不行!」
「為什麼?」
「因為男人……」差點全盤托出的穆豐洹突然意識到自己在跟個不經人事的小丫頭說話,忙踩煞車。「沒有為什麼,就是不行!」
「那爸爸呢?」
穆豐洹楞了,腦海畫面跳到她抱著臉上貼著「爸爸」卷標的男人睡在一塊,差點岔了氣,心頭酸刺得很。「勉強可以。」
「噢,那你呢?」
「應該……」順著她的話,穆豐洹險險說出不該說的話,在驚覺後猛地扯開嗓門大吼:「我又不是你爸爸!」
以為他會上當的天芸又嘟著嘴。「好可惜唷,沒得逞。」
「你腦袋裡別淨裝些算計人的鬼點子。」穆豐洹敲敲的她額頭,那口氣聽不出責備的成分,倒是多些溺愛。
「放心,我只想算計你。」她笑得很甜,像尊可愛討喜的瓷娃娃。
「別忘了你現在正踩在誰的地盤上。」用這種笑容就想打發掉他?穆豐洹雖然不想臣服在她的魅力之下,可理智卻率先叛變出走。
「我曉得你不會跟我計較。」天芸像只小貓蹭著他,穆豐洹不禁皺起眉頭,她會不會對他太過放心?好歹他也是個身心發展健全的男人呀!
穆豐洹伸手頂住她的額頭,拒絕她再靠近。「我裡面沒穿,你可別趁機吃我豆腐。」
「我知道你有裸睡的習慣。」她早見識過了。
「那你還敢上我的床!」他狂吼,這女人也太不知天高地厚。
天芸吐吐舌,做個淘氣的鬼臉。「我故意的。」她怎能說是因為他的睡顏吸引人,才令她忍不住靠近。
面對他的包容與溫柔,天芸沉溺在其中,多年以來,她總想找個真能疼愛自己的人,又或者該說,這也是天底下所有女人的希望。
「要調皮玩鬧,也該有限度。」穆豐洹板起面孔教訓人,真不瞭解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你生氣了?」
「沒有!」
「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摸摸他的頭,天芸就像是在安撫暴跳如雷的獅子。「就是因為相信,所以我才放心。」
穆豐洹低吟一聲,沒空理她的動作,滿腦子都被她口中的「信任」,給壓得喘不過氣來……如果他出手了,豈不是落個辣手摧花的惡名?
趁他不注意,天芸飛快的在他臉頰印上一吻,又一溜煙地跑出房間,僅剩穆豐洹楞在那張大床上。
穆豐洹沮喪的坐起身,克制住那突如其來湧上心頭的情慾,不是他道行太淺,要不就是那丫頭的魅力太吸引人。
按著鼻樑,他不停告誡自己:他們的生活圈天差地別,個性也南轅北轍,她的來歷不明,更何況她有大好的青春,不該被他這種在塵世打滾太久,渾身沾滿銅臭味的男人給耽誤。
穆豐洹歎口氣,明白無論如何說服自己,她在他面前也仍舊是個女人,一個道道地地的可愛女人。
寬敞簡約的辦公室內,湛言手捧著卷宗,流利的報告各項工程款項,以及著手進行的企劃方向,但眼前的男人卻明顯的心不在焉。
「簡而言之,未來十年,由於傳統產業的復甦與振興,造船、煉鋼將會是未來最具發展潛力的投資,而董事會也決定……」湛言瞳眼閃過狡詐的光芒,想知道他究竟出神到何種境界。「駁回這項提議。」
「嗯,很好。」穆豐洹不知又瞄了腕表第幾次,雖不耐卻未表現出來。
「這麼說來,總經理也同意董事會的決定了,真可惜,這還是你辛苦很久的企劃,我會好好回復的。」他收回捲宗,冷冷看著穆豐洹。「接下來……」
「是,請繼續。」精神已呈放空狀態的穆豐洹,仍很制式的響應。
「人事部的經理因為母親過世,請三天假,公司想向會計部請款……」
「好好好,紅包多少都可以,按規矩來。」
「喪假三天。」湛言傾身提醒大白天就在發夢的上司,淺淺一笑。
「喔,很棒呀,恭喜恭喜,記得幫我送個禮物過去,你打算紅包包多少?」
「是白包!」湛言大吼一聲,再也忍不下去了,他的神遊已經到達非人的境界了。「人家辦喪事已經夠難過了,你打算送什麼禮物過去?棺材嗎,還是師公、整組的誦經團?」
穆豐洹這才回過神來,知道自己的失態。「你挑,哪個實用就送哪個。」他埋首在演示文稿內,藉以掩飾心虛。
湛言翻個白眼。「夠了吧你,你到底從我進門後什麼時候就開始神遊?我告訴你,如果不想聽就先講一聲,浪費我多少口水,曉不曉得講話很費力氣?」
「我……」
「算了算了,沒空聽你抱怨你家奶奶又怎麼整你的事,那會讓我有你到現在還沒斷奶的錯覺。」湛言攤手扔下文件,沒好氣的催促。「快快畫押,好讓我交差了事。」
「這是什麼?」穆豐洹翻開卷宗,一臉喜出望外。「你怎麼沒告訴我董事會同意穆氏投資造船計畫?」
湛言一屁股坐在桌上,朝自己豎起大姆指。「漂亮!一進門就被人從頭到尾不甩到最後,湛言,你的碎念功夫已經讓一個男人練成鐵耳不壞之身了,唉呀,給自己愛的鼓勵,來!一二,一二三,一二三四……」
「閉嘴!我只是在想事情,恍神半刻而已。」穆豐洹將湛言給推下桌去,用活頁夾拍拍他坐過的位置。「告訴你多少遍,桌子是我辦公的地方,就是我的吃飯傢伙,你不要用屁股去坐它。」
「自從家宴過後,你變得很心神不寧。怎麼,有事?」
「沒有!」穆豐洹反駁得很快,幾乎是在湛言話一說完之後。
心思比發細的湛言揚高眉,嘿嘿地笑。「我嗅到有好戲上演的味道,還是現在進行式喔……」
「你別胡說八道,更別在我奶奶耳邊嘴碎!」
湛言明白天不怕地不怕的穆豐洹,唯一死穴就是八十五歲的穆老奶奶,他自然是能利用就把握。「這很難。」
「姓湛的!別老扯我後腿,咱們自從家宴鬧出的風波後,就已經是處在同一條船上,我翻船了,你未必能逃脫。」那個鐵證如山的吻,已經吻得奶奶她老人家心情夠惡劣了,這個臭湛言還想雪上加霜。
「唉呀呀,誰跟你處在同條破船上?我有豪華大遊艇可坐呢!」
「湛言!你出賣我?」
「嘿,穆兄言重了,我什麼都還沒做。」
「我才不信……」
當他們爭吵不休時,湛言眼尖看見內線的紅燈亮起,率先按下擴音鍵。
「沈秘書請說。」
電話那頭聽見湛言的聲音,明顯遲疑片刻。「……湛先生您好,請問總經理有空嗎?」曉得這兩個男人表面一派和氣,暗地裡卻老拔對方腳上毛的秘書小姐,很懂明哲保身之道。
「我……」
「他在忙,請說。」湛言截斷穆豐洹的發言。
「總經理訂的兩個便當已經送到,就在門外。」
「便當?好,請拿進來,我們現在就要用。」剛好,他肚子已經餓得咕嚕咕嚕叫了。
「湛先生不好意思,麻煩替我轉告總經理,離開時別忘了把兩個便當帶走。」
話機那端傳來隱隱笑聲,湛言惡瞪眼前也暗自竊笑的男人。
「他已經聽到了,謝謝。」他惱怒按下結束鍵,瞇起眼來。「說!你準備替誰送愛心便當,當起導護媽媽的工作了?」
指針已走到十二點半,穆豐洹穿上外套,拿起車鑰匙準備領便當去。
眼見穆豐洹把話當耳邊風,反被將一軍的湛言氣得直想掐死他,在他扭開門把前,冷冷扯開笑。「對了,忘了跟你說,為了撇清我倆曖昧關係,洗刷你的清白,你家奶奶請我在月底為你安排一場相親。」
穆豐洹聽到立即僵在門邊,背脊竄上惡寒。
「相親?!」這是多麼令人不恥的變相逼婚啊!
湛言慢條斯理的收拾桌面,好整以暇的再祭出一記狠招——
「不好意思,相親對象就是不才在下我——家中的小表妹,那個小時候哈你哈得要死,在十五歲被家人流放到國外,最近才學成歸國的流鼻涕小鬼。」
砰——
「噢,好痛……」撞上門板的穆豐洹是疼得頭昏眼花,藏在鏡面下的俊臉已扭曲變形,蒼白臉色不知是嚇白,還是給撞出來的。
哈,真爽快!已經扯人後腿扯出癮的湛言,愉悅地吹著口哨,輕快哼著「哥哥爸爸真偉大」的經典兒歌。
穆豐洹簡直恨死湛言的多管閒事,一想起那個小時候纏功一流的鼻涕小鬼,他就忍不住打個寒顫,心情惡劣扭開家門。
輕柔悅耳的琴聲緩緩滑入耳裡,穆豐洹佇足玄關,悠揚的音律流暢自然,足以教人沉淪在那優美的音色中,久久不能自已。
然而穆豐洹卻意外地板起面容,怒氣沖沖地衝進客廳。
纖弱的身影背朝著穆豐洹,完全未察覺到他凶神惡煞的表情,依舊自顧自地彈奏,精緻小臉上有著陶醉滿足的笑靨。
身側緊握的雙拳逐漸放鬆,本已竄上心頭的怒火,竟意外地趨向平和。穆豐洹將便當放在桌上,不動聲色走近她身邊。
感覺到後方的動靜,天芸停了下來,琴音倏然而止。「你回來了。」
「我不知道你會彈琴。」倚在鋼琴旁,穆豐洹雙手抱胸。認真彈琴的她,是個柔媚動人的可愛女人。
她看著琴鍵,淡淡說道:「只是玩玩罷了。」
難得看她沒什麼精神,穆豐洹還想開口詢問,卻遭她打斷。「怎麼回來了?午休蹺班,老闆不抓人?」
「替你送便當,冰箱已經沒有蘋果了。」他指著廚房的冰箱,裡頭除了礦泉水外,已經大唱空城計。
「謝謝。」她淺淺一笑,滿心歡喜。
「你剛剛彈的是貝多芬的Moonlight。」
「你有研究?」
「沒有,那是我小時候媽媽常彈給我聽的曲調之一。」他輕輕撫著那架鋼琴。「這老鋼琴也是她送給我的。」
「真好,她送給你一架音色漂亮的鋼琴。」
「是呀,因為她死後並沒留下太多東西,哪像我老爸死了,還留幾塊錢給我勉強圖溫飽。」他聳聳肩,一派雲淡風輕。
「我很抱歉。」
「這句話我從六歲就開始聽,早免疫了。」穆豐洹擺擺手,意外見到她眼底的傷感。「這架老鋼琴自從她死後,就再也沒人彈過了。」
天芸沒有出聲,沉默地望著他。
「甫聽見琴音,真是滿驚訝的,沒想到它還能彈。」他笑道,故作輕鬆。
「對不起,我只是一個人悶得發慌,所以才想試試罷了。」
她誠懇的歉意,看在穆豐洹眼底頗為愧疚,和她一起坐在琴椅上。「是呀,剛才我真的蠻生氣的,不過誰叫我沒上鎖,錯不在你。」
「我不知道那是令堂的遺物,否則我不會輕易碰它……」天芸像是做錯事的孩子,難過的垂下頭。
「傻丫頭。」穆豐洹拍拍她的頭。「那已經都是過去發生的事,好比過眼雲煙般,-了嗎?」
天芸略略不安地看著他。
揉揉她的發,穆豐洹在她耳邊輕輕低語。「為我彈一次行不行?我還想再聽一回。」
天芸頷首,再度為他而彈奏,迷人的音律重現耳邊。
他心底終年不散的寂寞感,在一室琴音之下漸漸散去。
穆豐洹頭一回在她面前主動摘下眼鏡,拋下在外人面前偽裝的面具,只是想好好看看她,而不再透過薄薄鏡面,阻隔彼此的距離。
直到整曲彈奏完畢,天芸回過頭去,見他眼底藏著淡淡哀傷,二話不說伸手環住他的頸項,埋首在他肩窩中。
突如其來的擁抱,讓穆豐洹措手不及,等她再次收緊雙臂加重力道,他才緩緩伸手抱住她。
「真懷念,你彈得真好。」
天芸沒說話,好似這個懷抱是他暫時的依靠。「以後你想聽,就告訴我吧。」
她不知道這時的他究竟在想什麼,或是回憶什麼,她只曉得這個男人需要一個擁抱。
「謝謝。」她的溫柔讓穆豐洹深感窩心。「我剛剛看起來像不像個有點戀母情結的男人?」
仍埋在他肩上的天芸聽見了,不禁莞爾。「不是有點,看起來還滿嚴重的,教人挺擔心的。」
「臭丫頭!」穆豐洹收緊手臂,將她抱得更緊,藉以懲罰她。「你得了便宜還賣乖!」
「唉呀,就算你有戀母情結我也喜歡你啦,不必感到太過驚慌,OK?」天芸拍拍他的肩,好聲安慰。
「對對對,我這可憐又戀母的男人需要小公主的關愛,真是教人感激涕零,無以為報。」他捶了她的頭頂。「死丫頭,還給我點什麼頭?吃飯了。」
他放開手,率先走向沙發邊,打開已微涼的便當,再為兩人各倒杯開水。
看到她穿著自己寬大的襯衫坐在地毯上吃便當,沒件像樣的衣服,穆豐洹不禁歎了一口氣。一個模樣可愛天真的小女孩,為什麼連件漂亮好看的洋裝都沒有呢?
天芸啃著排骨,吃得津津有味,一不留神被咬得太大塊的排骨肉給噎到,她拼了命的捶著胸口,漲紅臉。
瞧她囫圇吞棗的模樣,穆豐洹忙將水杯遞上,好心的坐在沙發上拍拍她的背,也一道幫忙。
「唔……」她努力嚥下,漲得臉紅脖子粗。
「丫頭,吞不下就吐出來,別活活噎死自己。」穆豐洹用力拍著她的背,擔心她為了一塊肉把自己弄死。
她搖搖頭,誓死嚥下,折騰好半天才順了口氣。「做人不能浪費食物。」
穆豐洹翻個白眼,慶幸她還能好好活著,很不明白這些年她究竟怎麼活得如此平安。「是。」
「吶,你的便當。」她將另一個便當遞給他,連筷子都拆好了。
「謝謝。」他將自己的排骨夾給她。「多吃點,才能快快長大。」
天芸笑呵呵地咬著肉,看在穆豐洹眼底真覺得她像個孩子,忘性挺快。
「等等吃飽後,咱們逛街去。」
原本扒著飯的天芸,困惑地看著他,滿嘴都是飯粒。
穆豐洹自然的拿去她臉上的白飯,再抽張面紙替她擦擦。「嗯,你聽到了。」
她用力將飯給吞下,傻傻的問:「你下午的班呢?」
「噢,偷偷告訴你,今天老闆下午也不在公司,我和人事部請了產假,他們批准了耶,很神奇吧?」
他怪裡怪氣的樣子惹得天芸哈哈大笑,穆豐洹也感染了愉快的氣氛。突然覺得有人陪著吃飯,倒也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