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壢轆、壢轆……」
車輪滾動的聲音,在路上節奏而規律地響著,搭配著兩匹駿馬喀喀答答的馬蹄聲,默契地形成一種韻律的節拍,車外執著鞭的是德子,車子裡頭分據兩旁,各坐在一邊的,自然是承先和李歡兒了。
承先看似在閉目養神,但不知為什麼,沒一會兒便睜開眼睛看看李歡兒,李歡兒倒是一直坐著不動,托著下巴看著窗外,一聲不吭地活像個悶葫蘆。
這是他們啟程回皇城的第五天,李歡兒從離開雍宛之後就沒再對他開過口。
不……更正確一點應該說,自從她父親來過之後,她就再也不跟承先說話,不管承先怎麼逗她,故意支使她,李歡兒總是垂著眼皮不搭理。
「你要跟本王嘔氣嘔到什麼時候?」承先終於還是沉不住氣地開了口,他實在不知自己為何被人冷淡以對。「我知道你還在氣那天的事,可我不也解釋過很多回了?一切都是照章行事,我並沒有虧待你們父女,再說你父親確實可惡。」
「……」李歡兒仍然不說話,逕自看著窗外。
承先看著她抬著下巴冷漠的神態,一時間突然很想把她抓進懷裡,狠狠的揉捏一番,看能不能將她那高傲的神情給抹去。
一個小丫頭,竟教他如坐針氈!好幾次特意跟德子換位置坐到外頭去駕馬車,沒多久又總是再換回來,只因為他居然聽到李歡兒和德子在後頭有說有笑的。
偏偏他一回到車篷裡,她馬上就拉下臉來,整個人凍得像條冰柱兒似的。
這分明就是在排擠他嘛!
「李歡兒。」拿著折扇的手,用力地敲了敲她身邊的窗框,承先刻意沈聲命令:「說話!」
但歡兒並沒有因為這樣而屈服,反而還撇過頭去。承先氣得長手一伸,硬將她旁邊的木窗關了起來。
李歡兒皺著眉回轉過身子,逼不得已和他正面相對,大眼瞪小眼。承先見狀,竟吁了口氣。
「終於不必一直看著你的側臉了。」
看他得意的樣子,簡直跟個孩子沒啥兩樣,李歡兒冷嗤了聲,仍是別過臉。
承先心裡恨得牙癢癢,伸手便指著擱在一旁的羊皮囊。「水!」
羊皮囊明明就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可他偏偏還要使喚人,分明是故意的。歡兒沒好臉色的隨手一抄,便將羊皮囊塞進他懷裡,不料他卻藉機抓住她的手!
「做什……」「麼」字剛衝到嘴邊,歡兒突然意識到這是他激她開口的方法,當下便住了嘴,而承先也就很順利地將她拉到自個兒面前,形成讓她跪坐在他雙膝之間的詭異局面。
手指輕佻起李歡兒的下巴,承先故意惡聲道:「你真是我看過最驕傲的姑娘,就不怕本王把你給殺了?」
李歡兒輕蔑地瞪了他一眼,終於開口。「有膽你就殺,看我眉頭皺不皺一下。」
「你!」承先愕然地看著她。「你真是……」
「殺啊!」李歡兒瞪著他,故意想激怒他。「堂堂一個親王,想殺個人有什麼難的?何況你處置的還是個自家奴婢呢!」
「你這丫頭……」明知他說的是氣話,還這般挖苦他?真是教人哭笑不得。
「怎麼?不殺了?」李歡兒看著他五味雜陳的表情,冷冷地說道:「別拿死威脅我,是人就有這麼一遭,我要是怕了,就不是李歡兒。」
「好氣魄。」承先苦笑著。「看來我真的買到了一個了不起的丫頭不是?」
「王爺的底下人怎能馬虎?」李歡兒仍是冷言冷語。「你最好仔細點,別讓你懷裡的那張賣身契成了張廢紙。」
「你還在意那張紙。」承先不禁搖搖頭。
對他而言,保存那張紙,其實還有比一時衝動買下她更重要的意義,那就是確保李歡兒會乖乖地留在他身邊。只因他知道這姑娘雖然倔強,卻不會忘記自己應盡的責任,更不會想連累父親。
雖然這樣的自己顯得有些卑鄙,但他可管不了這麼多,反正於法有據,能將她留在身邊,可比什麼都來得重要,那張賣身契就是最好的保障。
「若是你真的在意,就該好好聽從我的話,而不是三天兩頭的跟我鬧彆扭。」
「我不在意行嗎?」李歡兒半是生氣、半是心涼,他聽似理所當然的話令她委實不快。「橫豎你都是拿著那張賣身契在挾制我,我能說什麼?」
承先聞言,忍不住微窘,歎了一口大氣說道:「我說李歡兒,你爹那模樣,怎麼生了個你這麼硬氣的女兒?」
「少跟我提我爹。」不說還好,一提就有氣,想到那日他如此跋扈不講理,她就一肚子火。「還有,日後請王爺保持主僕分際,我李歡兒該做的事絕對不會偷懶,可不該我做的享,你也別交代!」
「你倒說說看,什麼叫做你不該做的事?」
「就像現在這樣,被你毛手毛腳!」話音方落,李歡兒用力將手從他掌中抽出,說時遲那時快,承先也同時反握住她的雙手,將她一把扯回來!
「什麼叫做毛手毛腳?你本來就是我的女人,我碰自己的女人天經地義,可不是什麼不該做的事!」
李歡兒聞言又羞又氣,奈何他的力氣比她大多了。
「我想要你就可以要你,不想要你一樣可以棄如敝屣,憑什麼由你來做決定?」他聲音低沉,卻字句鏗鏘有力,一隻手緊抓住她不放,另一手則緊緊扣住她的後腦,令歡兒不得不仰首,迎向他近在咫尺的鼻息……
看著生氣的他,不知為什麼,歡兒並不感到害怕。說真的,在她的眼中,此時他就像個要不到心愛玩意兒的孩子,縱使被他緊緊鉗制著掙扎不開,她頂多也只有緊張,嘴角更不自禁流露出一絲嘲諷的笑。
「笑!你還笑?!」真是冥頑不靈又可恨的丫頭!
意識到自己比想像中更在乎她,這感覺實在難受!承先的理智突然斷線,猛地將她拉進自己懷中,俯首吻上她的紅唇!
「唔……」李歡兒驚訝得張大雙眼。
彷彿壓抑多時的情緒找到出口一洩而出,承先陶醉而投入地閉上了眼睛,無論李歡兒如何推抵他,他完全沒有鬆手的意思,反而將她拙得更加死緊。
他的唇壓在她的唇上,熱烈而放肆地需素,待得李歡兒憋不住,忍不住張開口時,他的舌更順勢闖入,吸吮著歡兒口中甜美的津液。李歡兒更是整個人由一開始的驚愕、排拒,到最後懵了、昏了……
這是……吻?
那麼突如其來、充滿佔有慾、令人暈眩的唇舌交錯,就是吻?
她身上每一處被他觸摸的地方,都是那麼的敏感,那麼的灼熱,彷彿整個人都要燃燒起來……他的手在她的背上游移,直探王她的腰間,歡兒下意識地伸手一摸,承先居然正試圖解開她的衣帶!
「啊!」一時間理智突然回防,由迷情中驚醒的歡兒嚇得連推帶叫。
承先沒料到她會有此一舉,手也就順勢鬆開,李歡兒立刻往後退,由於太過驚慌失措,竟狠狠地撞到車篷,痛得哀叫連連。
「痛!痛痛……」
承先的懷裡突然落空,自然十分不快,瞪著她羞紅的面頰和被親得微腫的香唇,他下令。
「回來!」
「我不!」
「回來!」
「我偏不!」
承先的命令十分有力,李歡兒回答得也非常簡潔,兩人就這麼瞪著眼兒在車子裡對峙了一陣,彷彿誰先開口就輸了一般,然而最後,誰都還沒說話,倒是行進中的車子停了下來。
「咳咳,主子……」不一會兒,德子的聲音在外頭響起。「現在方……方便說話嗎?」
承先又愛又恨地瞟了李歡兒一眼,決定這次就先饒過她,深呼吸了一口氣便朗聲回答。
「什麼事?說吧!」
「咱們已經快回到皇城了,此處是近郊。」
承先不悅地皺起眉頭,這種事做什麼拿來煩他?不曉得現在是緊急狀況嗎?「那就直接進城啊!」
「呃……那個……」德子頓了頓,彷彿在想該怎麼開口。「那個……主子,您要不要出來外頭看看?」
到外頭看看?承先聞言忍不住與歡兒互望了一眼,後者雖然情緒尚未平撫,卻也疑惑地看著他,承先連忙撇開視線。
不行……他是怎麼搞的,簡直像個色鬼一樣,才看李歡兒一眼,竟然又起了想把她抱在懷中的慾望?
為了揮散這種色慾的想法,唯一的方法只有趕快離開原來的地方。承先忙不迭地起身掀開布簾。
「到底什麼事?」話才剛講完,承先一抬頭,便看見前方約一、兩百公尺處豎著一道儀仗,另外還有兩頂大轎,一隊親兵在前方威武地站著。
看著那排場,他不禁微微蹙起了眉,親兵所揚的旗幟上頭,有一個大大的
「嚴」字,顯示這隊儀仗乃是當今皇上生母之兄,嚴國舅府邸的旗幟,而嚴府會這麼大張旗鼓出來迎接他的,也只有一個人了。
「清華郡主來了。」德子歎了口氣,像在宣佈答案一樣地緩緩說道。
「清華郡主?」歡兒疑惑地跟著念了一句,此時此刻,她的胸口仍舊狂烈地跳著。
然而這個莫名冒出來的郡主,卻讓承先的情緒冷卻下來,只見他的表情瞬間凝肅起來,似乎對來人十分的重視……
可憐的歡兒姑娘,她最強勁的敵手來了啊!德子同情地想著,一面順道為李歡兒解釋了兩句:「清華郡主是嚴國舅的小女兒,與當今聖上為姨表兄妹,同時也有著皇城第一美女的美譽,她彈得一手好琴,當代更是無人能出其右……」
「德子!」承先匆地打斷他的話。「多什麼嘴!」
直覺地,他就是不願意讓歡兒知道清華郡主的來頭跟背景,或許……他是擔心吧!擔心她因此感到自卑。他認識的李歡兒向來好強也夠堅強,他不希望這些吸引人的特質隨著環境而改變,這是他對她的期望……也是私心……
雖然這僅僅是他的一廂情願,他仍要盡己所能的維護歡兒的自尊。
只是他倉卒間只顧著叫德子閉嘴,卻沒想到歡兒會因他的態度而感到受傷。
「為什麼阻止他?」李歡兒有些恙怒地問:「我不配知道嗎?」
承先不禁愕然。「我本意並非如此……」
「什麼如此不如此,你根本就是這樣想的吧!」歡兒不想聽他辯解地扭過頭去。
承先一時間也無暇為她解釋,看著她僵硬的背脊,只得歎了口氣轉身下車,滿懷心事地迎向前方。
他才一出車外,李歡兒立刻轉頭看著他頭也不回的身影,驀地,一陣無可言喻的心酸湧上心頭。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看到他拋下她離開,她會這麼這麼的難受,難受到甚至想要哭泣呢?
意識到自己的情感早已超出了正常的主僕分際,歡兒不禁感到一陣鼻酸。
「真是太誇張了……」承先喃喃自語了一句,看著嚴府寸旗幟,真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這個時候,前方出現了一個女子向他飛奔而來的身影,用膝蓋想也能猜到是哪位。
「承先哥哥!」那美麗的少女歡快地叫著,聲音有如黃鶯出谷,不一會兒便跑到承先面前,漂亮的裙角都沾上了泥土,但她似乎管不著這些,只有眼前人是她關心的重點。
「你終於回來了!」清華郡主笑得可開心了。
但相較於她的熱情,承先只是淡淡地揚了揚嘴角。
「這麼巧,郡主也到城外來?」
清華郡主聞言嘟起紅唇。「你胡說什麼呢!人家是特意來接你的啊!」
「有勞郡主了。」對她,承先一向保持著適度的禮貌。「下次可別再這麼費心了,帶著這麼大陣仗出門,未免……」
「哎呀!都是皇后娘娘嘛,娘娘不放心我一個人,硬要找人跟著,要不我一個人早就到了。」清華郡主亮麗的五官揚起比蜜還甜的笑,兩隻手順勢挽住了承先的手臂,看著他俊秀的臉龐,不勝欣喜。「承先哥哥,你回來了,我真高興,我在宮裡天天望啊盼哪的,就是等這一天,你為什麼不帶我一塊到雍宛去呢?」
「高興就好、高興就好……」承先無奈地說著,想要將清華郡主的手撥開,奈何她卻緊抓著不放,心知這一幕肯定會落入歡兒眼中,不禁感到有些狼狽。
「既然回來了,那就走吧!」抱了好一會兒後,清華郡主抬起頭指著前方。
「我為你準備了一頂轎子,咱們回宮裡慢慢敘話好不好?」
「回宮?」承先皺了皺眉,他原先是打算明日再進宮的,但清華郡主怎麼可能依他?
「跟我回宮嘛!」她扯著他的袖子。「皇兄一定很高興看到你的,人家都跑這麼遠來迎接你了,你連這點面子也不給嗎?」
都把皇上拾出來了,他能不依嗎?承先在心裡歎了口氣。「我明白了,等我一會兒吧!」
他掙開了清華郡主的雙手,逕自走回馬車邊,吩咐德子。
「你們待會兒就先回王府去,我得進宮一趟……」說到這,他伸手掀起簾子,見歡兒已將衣裳重新穿戴齊整,心中突然掠過一絲可惜。
「李歡兒。」他正色卻又不無柔情地喚著她。「乖乖的,聽到沒有?」
李歡兒不搭理他,承先只好放下簾子,但這時突然有只小手伸了過來,將簾子往上一揭!
簾外人與簾內人皆是一驚。
「你是誰?」率先開口的是清華郡主,她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都說承先哥哥是去雍宛縣郡辦正事,身邊只有德子跟著的,怎麼多了個不知哪來的野女人?!
然而歡兒受的驚嚇也不小,這麼亮麗的少女,初見面的人都要為她的美貌懾住,她正慶幸自個兒躲在車中不必與她正面相交,孰料仍是與她打了照面,突如其來這麼一著,教歡兒不知該如何是好。
畢竟是清華郡主反應較快些,一張杏桃般的臉蛋脹得通紅,她咬著下唇,硬擠出笑容。
「承先哥哥,你車上怎麼會有姑娘?」
承先頃刻間猶豫了,他倒也不怕據實以答,只是太瞭解郡主的個性,如果讓她知道他刻意將李歡兒留在身邊,怕還不大鬧一番嗎?到時倒楣的除了李歡兒,還能有誰?
清華郡主看出他另有隱情,乾脆自個兒做出了解釋。
「我知道了,一定是你的丫頭吧?」她吃吃笑著,一副理當如此的模樣。「模樣兒真俊,看來聰明伶俐的,有她在你一定舒心不少。」
她笑著轉向李歡兒,突地頷首示意。「王爺多虧你照顧了。」
李歡兒見清華郡主這般有禮,不禁愣住,有沒有看錯啊?堂堂一個公侯之女竟向她道謝?
「承先哥哥,現在咱們可以走了吧?」清華郡主眨了眨眼睛問道。
承先只想盡快結束這尷尬局面,於是點了點頭,清華郡主露出美麗的微笑,銳利地瞟了李歡兒一眼,像在宣示主權一般的,重新勾著承先的手臂,兩人朝著嚴府的隊伍走去。
走掉了……
李歡兒看著承先的背影,心中落寞地只浮現了這三個宇……
為什麼……為什麼當他背轉身,當清華郡主給她那一記意味深長的眼神,當那樣的一瞬間……她竟會感到落寞與惶恐呢?
是不是因為,她闖入了一個本來就不該屬於她的世界?
而這個世界,會有她的容身之處嗎?
李歡兒怔怔地想著,前途未卜的不安,像一朵烏雲般緩緩地籠罩住她的心。
☆☆☆☆☆☆☆☆☆
睿親王府。
李歡兒從沒想過,真的有人住在一間這麼大的豪宅裡,親王府的宏偉規模足足是雍宛縣府的兩、三倍不止,王府裡有花園,花園中假山流水、飛瀑奇石,周圍環繞的樓宇疊疊層層,靜謐幽深,與外頭的熱鬧市景完全是天壤之別。
來回走動的侍女、僕役個個輕巧無聲、低眉垂眼,透露出一股莊重的官家氣派,李歡兒好奇張望之餘,德子已經領著她到達某一處廳堂之中,不多時,一個面容白淨、相貌卻頗具威嚴的中年男子從後頭走了出來,德子見到他,連忙打躬作揖。
「徐公公,我們回來了。」
李歡兒很自然地看向德子口中的徐公公,不料正好對上徐公公精光四射的雙
眼,歡兒是沒見過閹人的,但僅止那樣一眼,她的直覺也告訴自己眼前這人與眾不同。
「平安就好,主於進宮了?」徐公公道:「這位姑娘……是怎麼個回事?」
德子正要開口,外頭忽然有人叫他,德子一時無從詳述,便將徐公公拉到一邊,小聲地說道:「說來話長,總之這位姑娘姓李名歡兒,是主子在雍宛買來的姑娘,雖說是買來的,但主子對她情分不同,還請公公先安置,余的容後再說。」
「行,我知道了,你去吧!」徐公公細聲細氣地答道。
德子走到歡兒身邊交代道:「歡兒姑娘,剛回到王府,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就暫時不陪你了,徐公公是王府的大總管,他會安頓你的,別擔心啊!」
教她怎麼能不擔心嘛!李歡兒悶悶地想著,但也不可能開口要德子留下來,這下……身邊可真的沒半個熟人了啊!
「你叫李歡兒?」徐公公細聲細氣的聲音忽然在歡兒背後響起,歡兒微微一顫,連忙回過身來。
「嗯。」
「嗯什麼嗯?」徐公公皺著眉頭道:「要說是!鄉下丫頭就是鄉下丫頭,土裡土氣的。」他瞟著眼打量著歡兒全身上下。「你是雍宛縣出身的?」
「是……」
徐公公聞言,歎了口氣。「真不知道王爺是怎麼了,主子啊從小就心好,什麼貓啊狗啊鳥的都能從外頭撿回來養,這下連人都帶回來了,教咱家可怎麼處理喲!」
什麼跟什麼啊!李歡兒聽他不善的語氣,也知道對方對她絕無好感,可也不必這麼刻薄吧!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只能悶不吭聲地任由徐公公奚落。
「哎,真是的,現下王府裡的人各司其職,可沒什麼空缺,偏偏養個吃閒飯的可不行,我得想想,能幫你安排什麼工作……」徐公公故作思考狀,一邊示意李歡兒跟著自己,兩人就這麼走出廳堂,穿過小路來到一處獨立的院落裡,這兒與前庭僅是一牆之隔,正是王府的雜役區,舉凡洗衣、洗碗、準備馬廄糧秣,皆是在此處進行。
徐公公帶著歡兒來到井邊,指著旁邊堆積如山的盤子開口了。「唉,就是這了,今天起,你就先在雜役房裡負責洗東西,先把這些長工的衣服都給洗了、晾了,再洗那些盤子吧!」
李歡兒看著那堆成山的髒衣服和碗盤,差點沒昏過去,這麼多,要洗到驢年馬月啊?
徐公公見狀,輕輕地在李歡兒肩上推了一下。「怎麼?還呆著做啥?」
李歡兒醒過神來,不禁深吸了好大一口氣,挽起袖子自言自語了一句:「洗就洗唄!」
反正她也不曾奢望到王府來能過上什麼好日子,不過就是洗東西嘛!跟她從前坐在門口搓繩子也沒什麼差別啊!洗就洗!
撩起裙子跨坐到小板凳上,她坐下便開始洗了起來,徐公公掩著嘴微微一笑。
「好好的洗知道嗎?洗完了再來找我。」
丟下這句話,徐公公就離開了,只留下李歡兒自己一個人跟那些衣服奮戰不休。她沒時間多想、也不太願意去想,眼前只願把注意力放在這堆碗盤上頭,或許,這以後也會是她唯一的工作。
☆☆☆☆☆☆☆☆☆
皇宮。
天子罷朝歸來,急急步至御花園中,在那裡已有兩人久候多時,一個是清華郡主,另一個,自然是被她拖著進宮的睿親王承先了。
「臣弟參見陛下。」
「免禮免禮。」皇帝連忙將承先從地上扶起,以欣喜而嘉許的眼神笑看著他。
「睿王此去可不得了,等於放下了朕懸在心口上的大石啊!」
「這一切多虧皇上聖恩,方能澤被百姓。」承先謙恭地答道,這時一旁的清華郡主發話了。
「皇上,承先哥哥,你們就別這麼客套了,快坐下來嘛!我命人準備好了茶點,咱們慢慢聊啊!」
「也是,也是。」皇帝點點頭,示意兩人入座,只見清華郡主興高采烈,承先卻似乎若有所思,於是笑道:「睿王長途跋涉,一回到京城就馬不停蹄的直接進宮,朕心甚慰,但看你若有所思,莫非尚有什麼沒有解決的事嗎?」
發現自個兒的心不在焉被戳破,承先連忙掩飾地咳了兩聲。
「呃……不……許是累了,有些走神罷了。」
清華郡王聞言倒是開了口,甜甜地道:「承先哥哥,來,喝一杯菊花茶,提神醒腦最有效啦!」語畢,她又回頭對皇帝說道:「皇帝哥哥,你可還記得之前答應過我什麼事?」
皇帝一愣,清華郡主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之後,皇帝才像是突然想起來似地乾笑了笑。「表妹,睿王才剛回到城裡……」
「你自個兒答應人家的事,不可以反悔的。」清華郡主嘟著嘴道:「您說一等承先哥哥回來就說,可不許不算數啊!」
「女孩子家,這麼不害臊……」皇帝尷尬地咳了兩聲,情知這表妹從小到大對承先的執著已經到了執拗的地步,他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向承先開口:「呃……是這樣的,睿王這次那麼辛苦,朕想……送你一個驚喜。」
「為國盡忠是臣的分內事,皇上不必如此。」承先微笑地答道。
「其實無論你去不去雍宛,這件事遲早都是要辦的……」皇帝說道:「現在先把國事放在一邊,朕想,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該成親的時候了……」
承先聞言一怔,直覺地看了清華郡主一眼,只見她雙頰飛霞地坐在一邊,含羞帶怯的笑著。
原來……這就是她所打的如意算盤哪!
「朕的意思是……清華郡主也已屆適婚年紀,朕一直在想,你們應當是十分合得來的……」
「請皇上恕罪。」意會到皇帝的意思,承先霍地起身,跪在地上。「臣弟目前尚無成婚的打算。」
此話一出,不僅皇帝錯愕,連清華郡主也是一愣。
「你……你說什麼?」
承先不疾不徐地道:「感謝皇上的關心以及清華郡主的錯愛,然而臣弟目前確無成家的打算,還請皇上……」
「你!」他話還沒說完,清華郡主突然眺了起來,原本一笑傾城的嬌俏面容上何時還存有任何羞怯之意?
「你居然當著皇帝哥哥的面拒絕我?!」清華郡主咬著牙,眼眶都紅了。「承先哥哥……你太過分了……我的心意從小到大都沒變,你……你竟然視而不見!」語畢,許是不想讓眼淚流出來的模樣讓人瞧見,她掉頭離開。
皇帝忍不住歎了口氣。「朕已經跟她說過了,強扭的瓜是不會甜的,偏偏她總像個不懂事的孩子,硬要纏在你身邊,認為這樣就能改變一切……」
承先默然不語,皇帝連忙對他寬顏一笑。「你別擔心,清華不是小孩子了,這件事她遲早會想通的,來,坐吧!」
「是。」承先只得重新入座。
皇帝看著他面有難色的表情,狀若泰然地問道:「不過,為了清華好,朕還是想代她問個清楚,難道,你真的喜歡清華?」
聽到皇帝的問題,承先不禁啞然失笑。「不是不喜歡,而是郡主一直以來就像臣弟的親妹妹,如要將郡主當成成親的對象,臣弟……」
「但她終究不是你的親妹妹。」皇帝微笑道:「清華與你,總也算是青梅竹馬,她的才藝、品貌絕不遜於他人之下,你不喜歡她,想必是另有所愛?」
「……」承先並沒有直接回答,但心頭閃過的人影,卻是李歡兒……那個在雍宛縣郡被他發現的小姑娘。
她生氣勃勃又率性爽朗,同時也有著女孩兒家嬌柔天真的一面,跟她在一起,他就是覺得格外舒服,感覺自個兒就像平常人一樣,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總是讓所有人景仰,甚至是畏懼的王爺……
「怎麼不回答?看來朕是說對了?」皇帝意味深長地微笑著,彷彿一瞬間看透了承先的所思所想,令承先一時之間不知該做何反應。
「說說看吧,是哪家的姑娘?」皇帝頗感興趣地道:「朕也頗好奇呢,什麼樣的女子,能讓朕這向來眼高於頂的弟弟傾心?」
「她……」承先不知該從何說起。「很特別……」
「嗅……還有呢?」
「有她在身邊說說話、鬥鬥嘴,日子總是很愉快。」也許是形容浮在眼前,承先竟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微笑。
「就這麼簡單?」皇帝對如此平淡的回答,有些不可置信。「那姑娘的家世背景如何,姓啥名誰……」
「皇上。」承先忽然正色起來,起身向皇帝懇切地道:「臣弟有一個不情之請。」
「呃?」皇帝對承先突如其來的鄭而重之一時有些錯愕。「有話說就是了,你我畢竟是兄弟,無須如此多禮。」
「既然皇兄這麼說,臣弟就斗膽直言了。臣弟希望,將來能夠自己決定與我相
伴終生的女子,這名女子也許沒有背景,沒有顯赫家世,但只要臣弟知道,她是最適合做我妻子的人,那就夠了。」
「你這要求,後果是可大可小啊!」年輕皇帝輕撫著下巴。「怎麼說親王的婚事也是朝臣十分重視的……」
其實說穿了,皇室子弟的婚事是由皇帝親自指婚,親王的婚姻本身就是一枚棋子,利用婚姻來籠絡政敵以更加鞏固王權,是歷朝以來屢見不鮮的事,如今承先居然開口要求讓自己成為一枚棄子,這可不得不讓皇帝陷入沉思了。
「皇兄。」承先的語氣是那般懇切。「臣弟從來沒求過您什麼,只有這一次……」
「只有……這一次嗎?」皇帝瞟了他一眼,而後清清喉嚨,咳了兩聲。「朕知道了,我會慎重考慮的。」
「皇上……」
「讓朕想想吧!」皇帝揮了揮手,示意這個話題可以結束了。「對了,你剛回來就進了宮,想必也很累了,今晚就別出宮,在這兒歇息吧!順便將雍宛發生的一切,跟朕翔實地說說。」
「是。」皇上都如此交代了,承先也自知話題到此為止,心中縱有些許無奈,也只能就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