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雨會當日。
「喝!喝!哈!哈!」
「咚!咚!鏘!鏘!」
震天價響的鼓聲如要撼動天地,尖拔的鑼音彷彿要刺破雲霄,敲著鼓的都是赤裸著上身的壯年男子,呼喊的聲音雄壯渾厚,這是數十年來從未曾見過的一場祈雨盛會,已經圍著縣城中心的最高樓展開了前所未有的盛大儀式。
在人們的口耳相傳之下,祈雨盛會早就街知巷聞,再加上此場求雨祭典乃是親王主祭,也因此更添話題性與隆重之感,縣城的人民似乎也因此鼓舞了起來,一向死氣沉沉、沒什麼活力的雍宛縣郡,在此時此刻充滿了希望的歡欣氣息。
「這都是因為……他嗎?」
高高的樓台之上,歡兒俯望著底下萬頭攢動的民眾,他們紛紛想擠到前頭、鼓陣中,每個壯丁手腕上都繫著鮮紅綾布,每一抬手重落,就是千百條紅綾在空中飛舞,好看得不得了。
這已經是第五天了,除了鼓陣之外,樓台對面更有一群穿著水藍舞衣的女舞者們,在廣場上歌唱著求雨的歌謠,來觀看的民眾等於大飽眼福,難怪這幾日來,人潮有增無減……
歡兒回過身子,將視線轉回屋裡,這裡是樓台的最高層,有一整面牆全是空的,直面對著天際,求雨的主角就坐在房間的正中心處,四周罩著紗帳,輕閉眼睫,盤腿而坐,姿態靜止如同老僧入定。
德子被派出去打探吳知縣平日為官的狀況,歡兒一人守在旁邊固然無趣,看人不吃不喝更是煎熬,她也跟著好幾餐食不下嚥了。
輕手輕腳地走到茶几前,歡兒端起一杯水,走到承先附近蹲了下來,正要開口,他卻先說話了。
「別過來,我不吃東西。」
「只是一點水。」歡兒皺著眉。「喝一些,也不至於就對不起全城百姓了吧?」
「你安靜在旁邊待著,我有需要自然會叫你。」承先的聲音很輕、很低,看得出來有些虛弱。
歡兒咬了咬下唇,挨餓的滋味兒她比誰都明白,像承先這樣的貴族子弟肯定是吃不了這種苦的。也因為是過來人,使她不禁更加擔心,偏偏又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像無頭蒼蠅似地繞來繞去,觀察他的情況。
「真是的,何必非得想出這麼折磨人的方法?」
「為了向老天爺表示求雨的誠心。」承先沒睜眼,卻仍好聲好氣地解釋著,不過李歡兒可不接受他的解釋。
「要我說,世上真有老天爺嗎?要是有,老天爺不是太壞心眼了,它總是喜歡看人們受苦,自己卻滿不在乎。」
承先倒是第一次聽見這種新奇想法,忍不住微微一笑。「老天爺壞不壞心眼,我是不曉得,不過這麼做的涵義,不僅僅是做給老天看,也是做給人看。」
「做給人看?」
承先張開一隻眼,瞄著李歡兒。「這道理不是很簡單嗎?一個來求雨卻照常吃吃喝喝、玩樂不休的王爺,和一個虔心拜天、斷絕飲食的王爺,你覺得百姓會折服於誰呢?」
「當然是後面的那個啦!」
「你的答案固然正確,但是……」承先張開雙眼,試圖站起身來。「其實,是求到雨的那個王爺,最能讓百姓折服,虔心拜天、斷絕飲食只是讓這行為顯得更加崇高……」
「那也得求到雨才成嘛!」李歡兒真是下懂他的莫測高深。「否則一切不都等於白搭?」
「沒錯。」
「居然還答得這麼爽快?」李歡兒不解地看著泰然自若的承先。「你就這麼確定會下雨?」
「會的。」承先看著天空。「如果連我都懷疑不會下雨,那麼這場祭典不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嗎?」
「你這人真是的,說話顛三倒四……」李歡兒還是忍不住抱怨。「不吃東西就不吃東西,你愛怎麼就怎麼,但是幹麼還叫我在旁邊眼睜睜看著,多折騰人啊!」
承先聞言,不禁笑睇李歡兒一眼。「我都不曉得你有這麼關心我?」
李歡兒臉一紅,下意識地逃開了他的視線。真是的,明明是尊貴的王爺身份,為什麼老是用這種語氣說話、這種眼神看她?他難道不曉得,這樣很輕佻、很隨便、很……讓她面紅耳赤嗎?
「怎麼不說話了?是因為我說對了,所以啞口無言嗎?」
李歡兒著惱地瞪了他一眼。「你是主子,你愛怎麼說隨你。」
「終於承認我是主子了?」承先可更樂了。
「你!」幾天沒吃飯居然還有閒情逸致開玩笑?她真是拿他沒轍。
「好了,不拿你開玩笑了。」承先止住笑意道:「如果你覺得悶,那就到外頭走定看看去吧。」
「咦?」李歡兒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這可是跟了承先以來,他第一次允許自己單獨外出呢!
「怎麼?太高興,嚇呆了?」
「沒……沒啊……」李歡兒結巴地答道:「你這會兒不怕我逃走了?」
「你既然已經心甘情願地承認我是你的主子,相信也沒有看著你的必要了不是?」其實他心知肚明,雖然歡兒嘴巴硬,但她那一臉關切之情不會是假,看她這麼擔憂,他反倒不想讓她因此胡思亂想,要避看她的愁容,最好的方式只有一個。
看著他一臉篤定的樣子,李歡兒真不知該生氣他的自以為是,還是該感激他的寬容大度,他的信任對她而言,不僅僅是信任而已,似乎還有著一種體貼的溫柔
不,別亂想,也許他對每個姑娘都這樣的……更何況他可是王爺呢!她不過一個小奴小婢罷了,王爺頂多只是對她特別寬待而已,絕不會有什麼別的念頭的……不會有的……
迅速地甩掉那不該有,也不切實際的想像,李歡兒決定不再胡思亂想。
「你怎麼說都行,既然你說我可以出去走走,那我就出去了。」
「嗯。」承先簡短地應了一聲,直到聽到李歡兒步下台階的聲音漸漸遠去之後,他才起身,緩緩地走到樓台邊緣,鼓聲喧囂中,他再度望著天空。
「雲層深厚……快了、快了……」
食指輕觸著鼻子,承先已然聞見空氣中有著異於平常、淡淡的雨氣,只是這雨氣何時才能變成真正的甘霖,恐怕就要看老天爺賞不賞他的臉了。
☆☆☆☆☆☆☆☆☆
城裡,李歡兒在喧鬧的人群中穿梭著。
「下雨吧!下雨吧!」有人在呼喊著。
「王爺親自來求雨,天降恩澤於雍郡!王爺親自來求雨!天降甘霖於雍郡!」
人聲鼎沸、嘈嘈切切;混亂中李歡兒聽得最真切的不過就是這兩句。
在上頭看著熱鬧景象,和真正身處其中,其實是截然不同的感受,她感覺到了人民的歡騰並非普通的高興,而是打從心裡的熱烈期望和欣喜,擠在人群中,她只覺得一顆心鼓得脹脹的。
這就是他身為睿親王的影響力嗎?
他竟可以牽引這麼多人、帶動這麼多人……
人群綿延著,隨著那些人潮,李歡兒就這麼走著、看著,偶爾抬頭往上看。
承先一定站在那裡,俯望著這些平民百姓吧……
就在她出神地看著上頭發愣的同時,離她不遠處,有個男子因看見她而呆了呆,待得回過神後,便立刻鑽往後頭,並且大叫。
「老拐!老拐!李老拐!」這呼喊著李老拐的男子竟正是姚貴。
「啥?你看!你看!竟然還有人在跳舞!」原來李老拐也和姚貴一起到城中來湊熱鬧,觀看這難得的祭天大典,鄉間生活一向沒什麼娛樂,是以看見這群婀娜多姿的女舞者們穿著漂亮的衣裳,李老拐也瞪得雙眼發直、目不轉睛。
「老拐!歡兒、歡兒啊!」
「啊?你說啥?!」由於人聲太過吵雜,李老拐一時聽不真切。
姚貴索性兩手圍在李老拐耳邊,用盡吃奶的力氣大喊:「我說!我看見歡兒啦!李歡兒!」
「什麼?!你說你看見我家歡兒?」
「那還有假?」
李老拐急道:「那那那……她在哪?她在哪?!」
「剛剛不還在那兒的嘛!」姚貴惱怒地指著前方,然而那裡根本沒有李歡兒的蹤影。「怎麼一會兒就溜得不見人影兒了?我看她八成還在這附近,要不,咱們再找上一找?」
姚貴提議著,李老拐自無異議,連忙在附近瞎轉了起來,只可惜找了一會兒仍無斬獲。
「怎麼沒人?姚貴,你不會是看花了眼兒吧?」
「哎,怎麼可能!」姚貴信誓旦旦的。「我分明看見她站在那兒,還抬頭往上看呢!」
然而僅僅只是這樣的描述,對李老拐而言是不夠的。
「那你既然看見歡兒,她現在看起來怎麼樣?瘦了?還是胖了?」
「歡兒現在可了不得了,她穿得可漂亮了,看來那個睿老爺對她果真不錯啊!」
「是嗎……」李老拐吶吶地應了句,不知怎地突然失去了看表演的興致,垂著頭往人群稀散處走去。
姚貴連忙追上,跟在他身旁打著哈哈。「哎,老拐,你也不必這麼難過,就算今天沒遇到這檔子事,歡兒也遲早要嫁人,到時候也是剩你一個孤老頭子。看開點,別為了一盆潑出去的水傷神啦!」
姚貴的話表面上聽起來雖是安慰,聽在李老拐耳裡卻像針刺一般。其實,打從歡兒離家的隔天起,他就後悔了。他怎能做出那樣禽獸不如的事,那個睿老爺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他根本也不瞭解啊!
「歡兒,不知道現在還怪不怪我……」帶著後悔莫及的心情,李老拐懊喪地邊走邊自言自語,因為一直低著頭的緣故,竟不小心撞上了一個人。
「對不住、對不住……」李老拐邊道著歉邊抬起頭,然而在看到眼前的人時,忽然愣住了。
「歡、歡兒?!」
「爹!」
「你(你)怎麼在這兒?!」幾乎是同時,父女兩人異口同聲的喊出來,然而話一出口,卻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李老拐激動地看著女兒,才幾日不見,她的氣色變得較之前紅潤多了,粗衣布服早就從她身上淘汰,現在她穿著嫩綠絲綢織成的衫裙,頭髮用珠釵玉簪盤得齊齊整整的,看起來跟大戶人家的閨女沒兩樣,要不是她還喊他一聲爹,他真會以為自個兒認錯了人呵!
李歡兒看著眼前的父親,只見他仍是穿著從前的服飾,那五百兩的好運似乎並沒有改善他的生活,而且扣掉他之前四處向人借的銀兩,現在身上還剩得了多少?
憤怒與悲傷在心中翻攪成一個苦澀的漩渦,她對自己到現在還想著這些瑣事感到生氣,為什麼她要去在意他現在過得好不好?是這個人將她賣掉的不是嗎!
無法忍受這樣的場面,她轉身就想走,李老拐見狀,想也不想便一把抓住她。
「歡兒……別走,別走啊!」
「放開我。」李歡兒冷冷地回答,同時一把將父親的手甩開。
「歡兒!」李老拐難過地看著她的背影。「請你……原諒爹……」
李歡兒聞言,用力的閉緊雙眼,試圖強壓住眼淚,她轉回身子,看見父親卑微的模樣,心中不禁又是厭惡、又是同情。
「為什麼要跟我道歉?」她憤怒地說:「你為什麼不拿出一點做父親的樣子?對我這麼低聲下氣的,你不覺得丟臉嗎?」
李老拐望著女兒充滿血絲的雙眼,更加手足無措。「因……因為……爹的確對不起你……」
「現在後悔有用嗎?道歉有用嗎?」李歡兒厲聲道:「如果道歉就能解決事情的話,那天下不就大亂了?我高興殺人就殺人,殺完再跟人說聲對不起就沒事了啊!」
「歡兒!」不知何時趕來的姚貴看到這番景象,連忙出聲-止。「你這是什麼態度?居然這樣和你爹說話?!」
李歡兒沒見著姚貴還好,一看到他,滿肚於火全冒了上來!
「就是你這王八蛋!要不是你,我們家何至於落到這等地步?」
姚貴出聲辯駁:「歡兒,你這麼說可就不對了!要不是你貴叔我,你現在能穿著這麼漂亮的衣服,道逍遙遙的過日子嗎?」
李歡兒冷哼道:「這麼說我還該感謝你?」
姚貴聞言搖搖手。「感謝是不必,只要你以後別忘了我跟你爹對你的好……啊!」
一陣強烈的痛意自腳上傳來,原來歡兒一腳從他的腳背上狠狠踩了下去,當場疼得他雞貓子亂叫!
「你!」
「我、我什麼我?」李歡兒瞪著姚貴,對這種地痞無賴,她是半點也不會讓步,反而只會更凶悍。「像你這種禍害,世上少一個是一個!警告你以後別再出現在我面前,否則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給我滾!馬上從我眼前消失!」
「老拐,你看你這女兒,根本就是魔星轉世,我姚貴是哪得罪她啦?要不是老子!她日子能過得這麼好嗎?」饒是姚貴在那裡憤憤不平,李歡兒卻完全不加理會,逕自對李老拐說話。
「要是你以後再跟著這種人瞎混,就別怪我絕情!」
語畢,她轉身便要走,李老拐心裡不住發急,千言萬語只能化作一個問題。
「歡兒,你……你……你過得好嗎?」
李歡兒沒轉身,表情卻是蒼涼一笑。
「歡兒……」
「放心吧。」李歡兒深吸了口氣,如此回答。「無論情況怎麼樣,我都會讓自己過得好的。」
語畢,她絲毫沒有停下腳步地離開了,李老拐看著女兒在人群之中漸漸遠去,忍不住拉長脖子一看再看,直到背影完全消失為止……
就在這個時候,周圍的群眾忽然大聲喧鬧起來,對著高樓呼喊。
「王爺從裡頭探身出來了,快看、快看啊!」
「王爺看著咱們呢!」
許多人喊著跳著,李老拐順勢抬頭往上一看,果不其然,那高樓最頂端處,出現了一個青年男子,衣帶飄飄、形姿清俊,最讓他感到疑惑的,是那王爺的五宮容貌,竟像極了某人……
「聽說睿王爺是當今聖上最為看重的皇親,文韜武略無一不精,是難得的奇才啊!」
「不只天縱英才,連儀表氣度都是那樣不凡,好像老天爺把好處都給了他一人似的……」
旁人無心的談天說地,如數進了李老拐的耳中,然而李老拐從頭到尾卻只聽清了幾個字。
睿王爺!
「睿王爺……睿王爺……睿……王爺?」喃喃自語了幾句,李老拐忽地眼睛一瞪。
「不會吧……他……他竟然是……竟然是……」望著上頭那熟悉無比的臉孔,李老拐也不知道是該哭該笑還是該擔心,一時之間只覺天地異變,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楚了。
☆☆☆☆☆☆☆☆☆
夜晚。
巨大的紅色火爐圍在高樓的四周,將附近映照得紅光濫濫,如同白晝,樓閣內部,歡兒捧著一碗水,再度走進承先獨處的房間。
「回來了?」歡兒甫進室內,便聽見承先的聲音。
「嗯。」
歡兒走到他身邊,見他嘴唇微微發白,大約是缺乏水分所致,忍不住勸了一句:「喝口水吧。」
「沒關係。」承先微微一笑,歡兒卻沉不住氣了。
「你沒關係,我有關係,我看了難受!」說罷,她再不管三七二十一,拿出手絹蘸了蘸碗裡的清水,便摁在承先的嘴唇之上。
承先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手勁之大,嚇得她帕子都掉了下來。
「做什麼?」
「別這樣。」承先制止著她。「我在做我該做的事,你也要做好自個兒分內的工作。」
他的眼神是溫和的,語氣卻很堅定,李歡兒無法不為這樣的神情所撼動,只得點了點頭。
「我……我明白了。」
「乖孩子。」承先微微一笑,鬆開了她的手。
歡兒抓著自己的手退到一邊,看到腕上出現的紅印子,忍不住抱怨。「幾天不吃不喝還能有這種力氣,你是怪物嗎?」
承先仍在笑。「弄痛你了?我看看?」
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李歡兒也沒多想,就把手伸了出去,只是當他輕揉她的手腕時,她不禁羞赧了起來。
「是這兒吧?」他輕柔緩慢地摩挲著她的手,那樣的動作,似乎比擁抱、親吻那樣的激情來得更加撩撥人心,若有似無的柔情啊……他對每個人,都這麼的溫存體貼嗎?
「在想什麼?」
承先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游思,驚覺到自己的異色猜想,李歡兒霎時面如火燒。
「不、不、不……我什麼都沒想。」
「還結巴呢!」承先微笑道,也不再問。「還疼嗎?」
「不、不了,謝謝你。」李歡兒再度想抽回手,不過就在指尖快要抽離他的掌握時,承先忽然縮手抓住她。
「我不太喜歡東西從我手中流失的感覺。」承先微笑著,說著聽起來很簡單,實際上教人有些摸不著頭緒的話。「所以,下次別這麼做。」
別這麼做是做什麼?
歡兒疑惑的視線看向兩人緊握著的手上,難道他的意思是,除非他要放手,不然她就得任他這樣一直握著嗎?
「聽到沒有?」承先閉著眼仍在確認她的答案。
「你真霸道……」
「我有這份權利。」承先打斷她。
歡兒不禁好氣又好笑,這句話換了別人來說可能會讓人覺得很無恥,但他說這句話的感覺,卻像隨手丟了幾百兩銀子給路邊的乞丐,幾近粗豪的隨意,卻不會讓人感到討厭……
他是天之驕子,總是能適切地表達出自己的優越。
那朦朧而模糊的臆想幾乎佔據了歡兒整顆腦袋,如果承先想要什麼都是那麼的理所當然,那麼她李歡兒,也是被他「要來」的東西之一嗎?
是那樣嗎?
心頭彷彿梗住了什麼似地,歡兒不禁迷惘了起來,不自覺地,她脫口而出。
「我剛剛在外頭,遇見我爹了。」
承先聞言,雙眼倏地睜開,語氣帶著疑問。「唷?」
「他……瘦了。」
歡兒知道的,父親並不是會打理自己的人,一旦她不在家裡,誰來煮飯給他吃、誰來為他洗衣服?雖然以前在家的時候,她偶爾也會覺得一天到晚忙和這些柴米油鹽醬醋茶很煩,可是真正離開家,不必做這些事的時候,她卻又茫然失我、手足無措。
她,是不是很矛盾?
「真不知該說你是個孝女,還是自尋煩惱?」承先揚著眉一語道破,神情再沒了方纔的溫柔,卻有著諷刺笑意。
「你怎麼這麼說?」李歡兒再笨也聽得出他語氣不善。「他總歸是我的父親。」
「你擔心一個用五百兩就賣掉親生女兒的父親?」承先並不是不能理解歡兒的心情,但生長在皇家之中的他親緣本來淡薄,是以也不覺得父母與子女之間有什麼不能割捨的,更何況是想方設法利用子女來謀財的父母。
李歡兒知道他是擺明了瞧不起父親,雖然父親有過在先,她聽了還是覺得有氣。
「你覺得這樣很沒天良?為了五百兩賣女兒的人該燒該殺該下地獄?沒錯,我對我爹是心中有怨,可我也能理解他窮瘋了的痛苦,你不要跟我說什麼忠孝節義、天地良心,人沒飯吃就沒了骨氣,不是每個人都忍得住飢餓跟貧窮,也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聽清楚了沒有!」
李歡兒辟哩啪啦的說了一大串,說完才發現承先直瞧著她,彷彿十分驚異。
「我沒想到你認真起來,倒也能說出一番大道理。」半晌,他下了一句結論。
「誰在跟你講道理!我是在罵你!」瞧他這般不痛不癢的,李歡兒一肚子火也沒處發。
「成了、成了,你對一個身體虛弱的人凶什麼凶?讓人瞧見了還以為你欺負人呢!」
「喝,講不過別人就裝可憐,像你這種人居然還是王爺?」李歡兒蹙著眉瞪他。
「如果不是王爺,又怎能坐在這裡求雨?」承先懶懶地道。
「真是……」李歡兒實在拿他沒轍,索性起身,承先拉著她的手卻不打算放開。
「不是告訴過你了嗎?別把我手裡的東西抽走。」他不厭其煩地又重複了一句。
李歡兒忍不住糾正他。「那不是東西,是我的手。」
「有什麼關係,不也是我的嗎?」
承先答得隨意,李歡兒的心卻驟然一陣劇跳,連回話都忍不住結結巴巴起來。
「你……你夠了沒有?為什麼一直拿、拿我尋開心?」
「拿你尋開心總比找你晦氣好多了吧?」承先將李歡兒拉回身邊坐下。「總之別走,在我旁邊坐一下吧。」
他語氣和緩、溫柔,就像邀請對方喝茶那樣自然,方纔的爭吵就像拌嘴一樣的在他的輕笑裡煙消雲散,這讓李歡兒剎然驚覺,自己是無法抗拒他的……
更讓她氣餒的是,她知道自己從來沒有真正的討厭過這個人,就算他花了錢,用那種不見得誠懇的方式買下她的人,她還是、還是沒辦法抗拒他的要求、他的召喚。
要沈淪在他的溫柔之中,想必很簡單吧?
靜靜地呆坐在他身邊,李歡兒暈呼呼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