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平常的星期日、平凡的秋天清晨。
晨光稀微,太陽尚未完全升起,淡淡的月牙還在天空中若隱若現,平日喧鬧的市區裡,此時瀰漫著一股清新的氛圍。
早秋的風清冷,卻不刮人,林漪潔穿著運動衣褲,到家附近的公園晨跑。她最近才剛開始學著早起做運動,因為平時除了上班之外,她就是在家裡當沙發馬鈴薯,久而久之體力變差,稍微爬幾個樓梯就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徹底反省過後,她決定每天早上到附近的大公園裡慢跑個三十分鐘,喚回久違的健康。
晨起的人們聚集在公園裡,練太極拳的練太極拳、跳有氧舞蹈的跳有氧舞蹈,也有許多像她一樣來跑步的人,圍著一條毛巾,穿著輕便的短褲和T恤,就在微涼的清晨時分精神抖擻地跑過一圈又一圈。
反觀她自己,跑沒幾步就精神萎靡,一副欠磨練的模樣,甚至有不認識的中年男子跑過她身邊時,回頭丟給她一抹別有涵義的微笑,像是在笑她「年輕人,這樣不行唷」!
她才二十五歲,居然就被歐吉桑給看扁了,真是越跑越難堪啊!
兩圈結束後,她跑到外頭的人行道上,那兒人少一點,她打算再跑一圈後就收工回家。
不料……
「喂!」
一個男人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漪潔沒留意,只顧回頭看著後面,希望離那個怪怪的大叔越遠越好。
「快走啊∼∼」
男人再次大吼,這次漪潔聽見了,但才一轉頭,便看見一輛自行車迎面撞了上來!
在此危急時刻,她的反應竟是瞪大雙眼,兩腳生根,一動不動的黏在地面,倒是聲音完全跟上了驚嚇的步調,下意識就張嘴慘叫。
「啊∼∼」
「砰!」地一聲,一股巨力衝撞而來,她整個人重心不穩地往後摔倒,兩肘直接呈九十度磨擦地面,傳來一陣熱痛!
接下來的畫面只能以「慘不忍睹」四個字來形容。
林漪潔腦中一陣金星飛舞,和一個男子半跌坐在人行道上,那輛單車則歪歪斜斜地倒在路邊。漪潔還來不及釐清頭緒,手肘處的劇烈刺痛感已蔓延開來。
「痛……」她將目光移到自己的傷處,沾著沙粒的手臂早就磨破了皮,滲出一點點血跡。從小就怕疼、怕血的她,忍不住胃裡一陣翻騰,腦袋暈眩……
「你沒事吧?」
怎麼可能沒事!她覺得自己都快昏倒了……
「小姐?」一隻手伸出來在她面前晃了兩晃。「你沒事吧?」
唉呦!怎麼連腳也痛起來了,有沒有骨折啊?
林漪潔混亂地想著,根本沒去理會那個男子的問話。
陸維希看見她沒回應,忙抓住她另一隻沒受傷的手臂,想幫她站起來。
漪潔嚇了一跳,眼睛重新凝聚焦距,這才發現拉著她的是一個約莫三十歲左右的陌生男子。
「太好了,你終於注意到我了!」見她抬頭,陸維希頓時鬆了一口氣。「還以為你被嚇傻了。」他露出一抹燦爛的微笑。
漪潔愣愣的看著他,不明所以。
他就是撞到她的人嗎?那笑容也未免太過燦爛了吧?
「抱歉,我這台腳踏車的煞車不怎麼靈光,你又突然從公園裡面跑出來,所以才撞上你……」他歉疚地說,然而眼角眉梢皆掛著溫和的笑意。
很自然的微笑,就像藍天裡綴著雲朵、夜幕裡懸著星子一樣,再自然不過。
「都流血了呢……」他依舊自說自話,微微皺了皺眉頭,然而笑意仍隱隱浮動於面容之中。「這樣吧,我的診所就開在附近,要不要到我那裡搽個藥?」他的視線由傷處移到漪潔的眼睛,探詢地問著。
「呃?」漪潔一愣。「你……是醫生?」
陸維希看著眼前這被他撞得七葷八素的女孩,眼睛微微一眨,又是笑。「嗯,算、算是吧,敝姓陸,陸維希。」
「陸維希……」漪潔下意識地跟著他-,腦中嗡嗡亂響。
就算他是醫生,你也不該就這麼糊里糊塗的跟著人家走吧?萬一是壞人怎麼辦?
心中的理智小天使,正義正辭嚴的在腦海裡警告著她。
但是……
他看起來一臉無害真誠的模樣,再說,醫生都是濟世救人的,應該不會有壞心眼才對吧?
壞人會寫在臉上嗎?理智小天使還在叫囂著,漪潔卻已經直覺脫口而出:「在哪裡?」
「什麼?」陸維希為了她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愣了一下。
「我說,你上班的地方在哪裡?」
「噢……」陸維希恍然大悟地笑了。「跟我來吧。」他牽起車子。「幸好沒壞,看起來還能騎的樣子,你坐上後座吧!」
「可、可以嗎?」漪潔不信任地皺眉,它的煞車不是壞了?
「沒問題,你坐著,我牽著車子就行了。」陸維希笑道:「反正你的腳也很痛吧。」
看到他的笑容,漪潔心中猛然一跳,險些失了正常。
她……她這是怎麼了?
默默地點了點頭,她走向他所在的位置。
一股微熱漸漸在四周升起,晨間的清冽,似乎陡然在這一刻消逝無蹤。
天完全亮了。
「更生診所」很小、很舊、很不好找,但這都還好,重點是……
「獸、獸醫院」
林漪潔杵在破破舊舊的兩層樓建築物前面,一臉吃驚和不可置信。
難怪……難怪那傢伙會說他「算是醫生」!
是沒錯啊!是醫生,只不過不是醫人,是醫小貓、小狗、小動物的醫生……
「進來吧!」陸維希打開門後,回頭對她笑了笑。
此時此刻,漪潔真的有拔腿就跑的衝動。獸醫院欸!她是小貓,還是小狗?那傢伙能相信嗎?
但即使理智如何吶喊,本人卻因驚嚇過度加上腳痛,宛如落地生根似地跑也跑不走,只得小
心地藏起臉上的三條斜線,慢慢地往裡頭挪動。
陸維希動作俐落的將急救用的醫療器材和藥品放在一個小鐵盤上端了出來,指示她坐到一張看來年代頗為久遠的咖啡色膠皮沙發上。
「呃……」漪潔吞吞口水,瞪著那個小鐵盤,心中儘是疑慮。
「先把手伸出來吧!」陸維希道,卻發現漪潔根本沒在聽,一副緊張兮兮的模樣,令他不禁失笑。
「放心吧!」他說。「我都是拿新的繃帶幫你包紮,藥水也是新的,而且是一般人都可以使用的碘酒,你不必擔心會被傳染到例如……狂犬病什麼的。」
漪潔抬頭,那種神經緊繃的表情直讓他想發笑。
「噢!」她眨巴著眼睛,聽完他說的話,知道心事被他看穿了,不由尷尬的笑了出來。
真是個表情豐富的女孩啊!看到她的表情由迷惘的緊繃到恍然大悟的放鬆下來,陸維希覺得有趣,搖了搖頭,一邊打開酒精棉花罐的蓋子。
疑惑已解,漪潔便乖乖地伸出手臂讓他清洗傷口,只見他很熟練地拿出一瓶蒸餾水,先沖掉她傷口處的泥砂,擦乾淨之後用棉花沾了一些碘酒搽上,最後才輕輕貼上一層紗布,整個過程乾淨俐落,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就完成了。
「OK,現在看你的腳。」他說,並拿來一把看診專用的支撐腳架,指示漪潔把腳放到腳架上。
漪潔撩起褲管,自己看了看,幸好有賴長褲的保護,倒是沒有什麼顯著的外傷。她客氣地笑道:「腳沒事,不用看也沒關係的。」
「還是看一看吧。」陸維希道:「萬一傷到骨頭,要是疏忽的話不太好。」
見他這麼熱心,漪潔也不好拒絕,只得聽他的話,把腳放到腳架上。
陸維希伸出手抓著她的小腿肚,輕輕的按壓幾下,彷彿在確認有沒有骨折。他看得是很專心啦,但漪潔的臉頰卻不由自主的紅了起來,長這麼大還沒被陌生男子這麼抓著腳摸來摸去的,再加上對方長得也不差……
哎呀!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人家可是專業的醫生呢!
「雖然是獸醫……」她小聲嘀咕著。
「什麼?」陸維希聽到她說的話,抬起頭來,她慌亂地回應。
「不不不,沒什麼……」
她傻笑,暗暗慶幸好在他沒聽清楚,一轉頭,開始環顧起這小診所裡的週遭擺設。
說也奇怪,在這裡住了那麼久,她卻對這間診所一點印象也沒有,可能是沒有養過小寵物,是以從未留意過這類店家的關係吧……
半晌,他抬起頭來,莞爾一笑。「好了,看起來似乎沒骨折,可以放心了。」
她放下褲管,站起身子。「那……一共多少錢呢?」
陸維希正在收拾鐵盤子,聽到這句話,回過頭來笑了笑。
「不用了。」
「那怎麼好意思……」漪潔紅了臉。說到底,還是她自己只顧著看後面,根本沒注意到旁邊有車子啊!
不過對方卻無視於她的話,逕自帶著笑容,把一張A4大小的表格擺在她面前。
「填一下資料吧!」
「啊?」林漪潔瞪大眼,懷疑自己的耳朵有沒有聽錯。這男的居然叫她填獸醫院的病歷資料表?她……她是狗嗎?
「你也算我的病人吧!」
「雖然你這麼說……」
「放心吧。」他笑道:「我從不打電話騷擾我的病人的。」
乍聽他這無厘頭的回答,漪潔忍不住噗哧一笑,只好乖乖填下簡單的個人資料交給他。
陸維希接過後看了看,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說道:「好了,這樣就行了,明天要記得來換藥。」
漪潔還想開口說什麼,這時有人推開毛玻璃門進入診所,原來是一個女孩子抱著狗走進來。
「醫生,我帶吉米來做檢查了。」
「好的,馬上來。」陸維希連忙點頭,迎上前去,回頭見到漪潔呆望著他,於是又笑了。
「別忘了來回診唷!」他還不忘叮嚀了一句。
漪潔臉上莫名一紅,不好再說什麼,只得點了點頭快步走出門外,才一鬆手,玻璃門便自己緩緩闔上。
她愣愣地站在門外,望著門內模糊的身影和微弱的談話聲,視線瞟到掛在門外、小小的壓克力吊牌。
「看診時間 AM 8:00 至12:00
PM 1:30至9:00
陸維希醫師主治」
陸維希……漪潔默默地-著這個名字,心跳飛快,有股異樣的感覺在內心徘徊不去。
說不清楚、講不明白,但絕對不是不舒服的。
「小姐,可以讓一讓嗎?」
陡然一個人影罩住了她,漪潔驀然回頭,發現是一個西裝筆挺的青年,雙手插在口袋裡,正以莫名其妙的眼神盯著她瞧。
「啊……抱、抱歉。」抬頭與那男子四目相交,漪潔這才察覺自己擋在診所的大門口,她慌忙道歉,順便讓開身子。
那男子撇撇嘴角一笑,伸手推開門走了進去。
看著他的背影,漪潔依稀覺得他跟陸維希很像,尤其是眉宇之間……不過,他根本沒帶寵物啊!難、難道……他也是來看病的
她站在門外,為自己的荒謬聯想感到不可思議。
回到家裡之後,她綁上繃帶的手引來母親方如的注意。
「天啊,你真的是去運動嗎?」
「當然啊!」漪潔無奈的點點頭。
「真受不了你。」方如歎了口氣,彷彿也老早習慣了女兒的迷糊。「你出去時身上應該沒帶錢包吧?誰幫你上的藥?」
「嗯,撞到我的人。」
「唷?那那個人還滿有良心的嘛!」方如笑道:「好吧,既然沒事就好了,快來吃早飯吧!」
「我換件衣服就來。」漪潔一邊說,一邊走回自己房間。
由於父親因病早逝,她和母親相依為命也有十幾年了,四十多歲的母親雖然已屆中年,卻仍保養得宜。因母親忙於建築師事務所的工作,漪潔也養成較為獨立的個性,平時家裡不常開伙,多半吃外食,然而每個星期日的早晨,母親堅持母女倆一定要面對面好好吃頓飯,藉著這個機會,她們也可以交換一個星期來生活的種種問題和心得。
母親的個性開朗,讓她從來不曾感覺到單親家庭的陰影,性格上也沒有一些單親家庭孩子的彆扭不馴。餐飲專校畢業以後,她便在離家不遠處的西點麵包店工作,過著規律的單純生活。
誰說單親家庭的小孩心理成長不健全?她可是再正常不過了,要是沒向任何人透露,大概誰也不會曉得她是單親家庭出身的。
「小潔,還不出來,豆漿都冷了!」母親在房門外頭喊著,漪潔於是隨口應了一聲。
「來了!」
她走出房間,看著桌上熱騰騰的豆漿和油條,肚中饞蟲騷動,忍不住便拿起來啃。這時母親在她對面落坐,看著她吃了一會兒後,有意無意地咳了兩聲。
「咳咳……我說小潔啊!」
「唔?」漪潔心不在焉地聽著,眼睛瞪著電視螢幕瞧。
「上回你們劉老師帶來給你認識的那個學長怎樣?」方如小心翼翼的探問著。
「什麼學長?」
「就是在粵菜餐廳裡面當大廚的那個啊!」
漪潔聞言回過頭來。「噢,你說的是那個有點禿頭的學長嗎?」
「對啊對啊……」方如慌忙點頭。「人家特意從台北下來,你有沒有好好的招待人家啊?」
「有啊,我帶他去旗津吃海產,還帶他去西子灣吃海產,後來又請他去……」漪潔扳著手指頭數,還沒講完就馬上被打斷。
「怎麼都是吃海產?難道你們除了吃海產外沒別的活動了嗎?」方如臉都綠了,事實上這整件事都是她拜-漪潔學生時代的一個老師替女兒安排的,當然除了漪潔自己被蒙在鼓裡以外,其他人都非常熱心就是了,包括那個相親的學長,他回台北以後還致電表明很有意願更進一步交往,劉老師這才私下跟她聯絡,不過方如發現女兒這麼遲鈍,倒也很難開口。
「他自己說想吃海產的嘛!」漪潔倒是振振有辭,看見母親欲言又止的模樣,開始起了疑心。「等等!」
「啊?」
「等等,你怎麼會知道劉老師介紹學長給我認識?」
哎呀……不好!方如忘了自己應該是「局外人」的。
「這、這個嘛……當然是你劉老師……」
「不對,有鬼,你為什麼這麼關心這件事?」串連起事件的片段,漪潔終於恍然大悟。「你跟劉老師聯合起來算計我?」
「什麼算計?這麼難聽,我們是關心你欸!想說你長這麼大還沒有男朋友,很可憐……」
「拜-,我才二十五歲……」
「我二十五歲就生你了。」
「你那個年代跟我這個年代不同好嗎?」
「不同又怎樣,女孩子還不是要嫁人。」方如嗤之以鼻地冷笑一聲。「再說,我們又不是逼著你要結婚,只是先介紹個對象給你認識認識而已啊!」
「就那個學長?」林漪潔瞪大雙眼。
「幹麼,你還不滿意啊?」
漪潔不可置信的看著母親,她卻還振振有詞。「你看看,人家今年才三十歲,年紀輕輕地就已經是飯店主廚,還辦過國宴呢!」
「你怎麼沒看到他『才』三十歲就禿頭……」漪潔咕噥著。
「林漪潔,看人是看『腹內才』,不是看外表……」
「對不起啊,我對那個學長的『腹內才』一點興趣也沒有。」她想起那個學長,禿頭也就算了,還有一圈小肚皮,說話的時候還會噴口水,人雖然不錯,可是稍嫌呆板,別說交往了,她連最起碼的一點感覺都沒有。
不是瞧不起人家,而是她對愛情的幻想還沒有到這麼「實際」的程度,為什麼媽媽就是不懂呢?
「好,如果這麼好的對象都不要,那你倒是開出條件來啊!」方如白了她一眼。
這孩子從小就乖,在她看來甚至是有點乖過頭了,因為單純的喜歡下廚而考進了餐飲管理學校,可是也沒什麼做大事業的野心,畢業以後就跟著打工時的西點蛋糕店老闆繼續學藝,男人沒識得幾個,蛋糕的種類倒是如數家珍,雖然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可是二十五歲畢竟是女人的分水嶺,她希望女兒青春不要留白,偶爾也該享受一下被戀情包裹的甜蜜滋味啊!
只可惜漪潔不知道天下父母心,被那樣一問,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竟是早上騎腳踏車撞到她的陸維希。
溫文的微笑,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
啊……她是不是想太多了?
「想到什麼了?臉那麼紅?」方如察覺到女兒的異狀。
「哪有?」漪潔頓了一下,站起身。「我吃飽了。」
方如直覺女兒態度有異,不過看她一副不想說的模樣,也不勉強。「那好吧,我收拾收拾就要出門了。」
「欸?」漪潔回過頭,這時才注意到母親一身外出服打扮。「出門?你要去哪裡?」
「插花社啊!」方如道:「我這個月初開始學,你忘啦?」她記得自己已經跟女兒提過了。
漪潔想想好像確實有這麼一回事,暗地吐了吐舌頭,自己實在太迷糊了,她忙賣乖。「好吧,你先出門,這裡我來弄就行了。」
「噢?」方如一笑,這女兒總是如此貼心。「好吧!那我先走嘍。」
她抓起桌上的車鑰匙和提袋,便快步往外頭走去,漪潔則認命地收拾著桌上碗盤。
門「喀」地一聲輕輕關上,漪潔手上的動作忽然停止,望著手肘上的紗布,她抿著嘴,無聲一笑。
同一時間,更生診所內,三個人外加一隻狗,十分安靜。
方才閃過漪潔進入診所裡頭,身著西裝的男子雙手正插在口袋裡,表情淡漠地看著眼前景象。從他與這診所主人相似的五官看來,兩者之間似乎有什麼特別關係,原來他正是陸維希的弟弟,陸維翔。
陸維希披著短白袍,站在診療-邊,伸出手掌按在狗背上,中指貼住脊椎骨,食指、無名指自然放置兩側,似乎在測量些什麼,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細心地對站在一旁的女主人解釋。
「你看,這是比較簡單的測量辦法,三指齊平表示體格正常,食指和無名指高於中指,表示狗狗有點過胖,要小心飲食才可以,目前吉米的狀況顯然是過胖,你最好常帶它出去跑一跑,運動運動。」
「這樣啊……」那女孩猛點頭,陸維希又拿出指甲剪,細心地為狗兒剪除過長指甲,順便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前前後後花了大概二十分鐘。
後來那個女孩又買了一些寵物用品,這才滿意地付錢離去,從頭到尾,陸維翔不發一語,默默地看著,直到陸維希回頭。
「讓你久等了。」他笑,看著眼前一身西裝筆挺的弟弟。
陸維翔也笑,但卻與陸維希的笑明顯不同,感覺上只是皮笑肉不笑,不著痕跡地微微勾起嘴角而已,輕得像片羽毛。
「你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變。」陸維翔環顧診所,不管來幾次,這裡的陳設與氣氛從來都不曾變動,彷彿是時間的三不管地帶,就算有客人來,配合著主人家慣有的沈靜,也會不自覺地降低聲調與之配合。
室內整齊乾淨,空氣中瀰漫一種淡淡的、不算刺鼻的消毒藥水味,卻又混雜著陳年傢俱經久使用的懷舊氣息,天花板上的吊扇兀自嗡嗡旋轉,影子伸長到牆上,割碎了透進來的陽光,咖啡色的膠皮沙發對照著散出森冷銀光的診療用金屬床,竟也沒有絲毫不相襯的地方,而使它氣氛達到協調一致的,無疑就是這裡的主人。
陸維希站在白色搪瓷洗手-前,擦著剛洗淨的手,笑道:「你這算是恭維還是諷刺?」
「都有。」陸維翔低頭吁了一口氣。「我來問你,今年年底爸爸生日,你打不打算回家一趟,順便去掃媽的墓?」
幾年前,陸維希不顧父親的反對,無視於繼承家族企業的責任搬到外頭獨自開業,有時候一忙起來,什麼重要的節日統統忘得一乾二淨,這時候被派出來提醒他的,自是獨排眾議支持他、並代替他承繼家業,身兼傳話筒的弟弟陸維翔了。
「怎麼不打電話來就好,還親自跑這一趟?」
「我也想來看一看,畢竟很久沒來了。」
「原來如此。」陸維希笑意未凝。「爸讓你來問的嗎?」父親並不是很贊同他走這一行,如果
是他問的,那倒很稀奇哩!
「算是吧。」陸維翔道:「對了,剛剛你門口站了一個女孩子,盯著大門不放……」
「噢?」陸維希想起方纔那個女孩子,於是走到辦公桌前面,瞄了一下病歷卡。「她叫林漪潔。」
「連只小貓小狗都沒抱,不是來求診的吧?」陸維翔並沒有注意到維希的動作,只是淡淡地問:「你女朋友?」
「怎麼可能?當然不是。」陸維希笑著搖搖頭。「你怎麼會這麼想?」
「畢竟,你也到這個年齡了……」他若有所思的支著下顎。
「老氣橫秋的。」陸維希不置可否,嘴角卻因想到那女孩而不自覺地笑意上浮,他忙搖搖頭,帶開話題。「公司最近如何?」
「很正常,今年賺了一些。」陸維翔看他一眼。「你不用擔心。」
「那當然,因為有你在啊。」
陸維翔輕輕應了一聲,然後又轉回話題,道:「怎麼樣,過生日的事……」
「我會回去的。」陸維希不假思索地道。「因為是你來。」畢竟是他最疼愛的弟弟啊!
陸維翔低笑兩聲。「呵呵,好吧,那我走了。」既然已得到想要的答案,他便打算離開。
「這麼快?」陸維希上前。「一起吃頓飯吧!」
「不了,爸還在家裡等。」
「這樣啊,那也好……」陸維希聞言,斯文的臉孔閃過一抹不易覺察的失落,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同一時間,陸維翔已推開玻璃門走了出去,陸維希跟上去,望著面前雖然比他年輕、卻顯得老成的面孔,心中百感交集。
當年他的出走引起一場家庭革命,維翔那堅定的聲音,至今還清楚的刻劃在他心底。
「我是自願的!」維翔這麼說著,但其實他曉得並非如此。
為了幫他這個大哥,維翔義無反顧地投身自家的企業體系中,事實後來也證明,維翔的確擁有做生意的天分,憑藉獨到的眼光和大膽的作風在幾年內推出了好幾項創意商品,為公司賺進不少錢。父親一開始還不能接受他從醫,但見小兒子這麼爭氣,心也就漸漸淡了,畢竟人各有志。
陸維希自己最明白,任性的人其實是自己,他表面上看似溫和好說話,實際是一旦選擇了要走的方向,就會不顧一切去執行。反觀弟弟維翔,雖然看起來獨斷,卻往往是考慮得最全面周到的人,當初不也是因為他撇下了家業不顧,維翔才天降大任於斯人也的一肩挑起這重擔的嗎?
這麼多年來,陸維希常在想,維翔或許也有自己的夢、自己的追尋、自己的感覺,但他選擇了壓抑,只為了成就哥哥。
「我要走了。」
維翔不知何時已坐進車子裡頭,陸維希收回遊走的思緒,靠到車窗邊,聞到一股嶄新的皮革味道,這才發現維翔這回開來的車子和上次有些不一樣。
「你又換車了?」
「嗯。」維翔的語氣輕描淡寫。「這是我唯一的興趣。」瞄了窗外人一眼,他道:「等這輛車玩膩了,我便宜賣你吧?」
「呵呵呵。」陸維希笑了笑。「還是算了吧,我那輛老爺車丟在路邊,不怕偷也不怕刮,比起你這應該鎖在金庫裡的拉風跑車,可來得讓人安心多了。」
陸維翔皺皺眉,不過他對老哥的生活方式沒什麼意見,啟動車子,他準備關上車窗。
「你進去吧,bye。」
陸維希收回靠在車頂的手臂,目送維翔離去,原本還掛著微笑的臉龐,漸漸浮現淡淡的陰鬱。
「唯一的……興趣嗎?」他喃喃自語著。買車換車,這竟然就是弟弟生活中唯一的調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