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迎舞一進餐室,就察覺出氣氛不對。
「爹,早安。」
「迎舞,坐下來。」
「什麼事呀?」
「早飯吃飽一點。」
「爹想喂胖我?」
「這樣你才有力氣面對嚴苛的一天。」
燕祁給女兒一個悲哀的微笑。
迎舞雖然感到奇怪,還是依言坐下,開始進食。
父女倆在詭異的沉默中結束早餐。
「咦?好像有哪裡不對勁耶……」
迎舞側頭望著父親,腦中抓到某件被忽略的要事,卻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事,只覺得屋裡空蕩蕩的十分不對勁……
空蕩蕩的?
她一驚抬頭:「爹!沒人送花和禮物給我嗎?」
拮 過後的第二天,依習俗會有許多異性致呈鮮花及禮物,有的表達愛慕之意,也有單純祝賀的。拮 翌日,不論男女的家裡都會擺滿禮物,父母更會將最大最漂亮的禮品或花束擺飾在門口,供人欣賞。
而迎舞昨日宿醉窩在房裡,算來如今已是第三日了。
「如果有的話,我早就擺出來了。」燕祁遺憾萬千地否認。
「一件……也沒有?」迎舞快要昏過去了。
「迎舞,你更是太糊塗了!再怎麼不滿意岌鹿,也不能把他丟進糞坑裡去!你惹出這樁醜事,別人怎麼會送禮給你?」
「岌鹿的事我也很過意不去,我打算等會兒就去找他,當面向他道歉。爹,我不是故意的,我根本想不起來呀!」
即使宿醉過了,迎舞還是記不起當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更不明白自己何以蠻橫無禮到把岌鹿扔進茅坑。
「道歉的確是必要的。」
「我會想辦法補償岌鹿,爹不用擔心。」
迎舞樂觀的天性再度抬頭,看了看腰上的白帶子,笑道:「反正我還不算完全通過拮 ,等我換了紅腰帶,就會有人送花和禮物了。」
燕祁也笑了:「當然啦!我的女兒嘛!」
父女像是同一個模子出來的,具有非尋常人等可及的樂觀天性。
「岌鹿,我聽說前晚的事了。」晨練過後,韓熙打破沉默。
「感謝我吧!現在人人都在談論迎舞把我丟進糞坑的丟臉事兒,沒有人責怪你背棄迎舞在先。」岌鹿深深歎息。韓熙決定忽略背棄一詞,事情牽涉太廣,此時無法說明。
然而,有一件事卻必須早點弄清楚。
「真的是她把你丟進去的?」
「老實說,我不知道,我沒有那部分的記憶。」
「有沒有可能是你自己失足滑落?」
「是有這可能。」岌鹿不想承認,但是扯謊只會損害他的驕傲與榮譽。
「那為什麼大家異口同聲,說是迎舞做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有人從迎舞那邊聽來,說她親口認罪了。」
「你有和迎舞當面對質嗎?」
「昨天我泡在水裡一整天,忙著洗去身上髒污都來不及了。聽人家說,迎舞宿醉,也是關在房裡一天,沒有出門。」「以她的酒量,竟然會宿醉?」
「我後來回房清點被我們倆解決掉的酒罈子,一共是廿七個空罈子哪!壇壇可都是陳年老酒,烈得要命。迎舞喝掉的份量又是我的兩倍,只醉一天,已經夠教人佩服的了。」
「聽韓緹說,你們那天晚上沒有……」
「回房之後,迎舞指使我去酒窖搬酒,來來回回十幾趟,拿我當出氣筒、招之即來呼之即去的酒僮,最後我滿身惡臭地在茅房門口醒來,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睡在那種鬼地方。」岌鹿頓了一下,目光投向遠方,「除此之外,沒有,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
經過這場浩劫,岌鹿決心日後躲迎舞躲得遠遠的。
「抱歉,提起你的傷心事了。」
「韓熙,我會遭遇到這麼倒霉的事,責任全在你身上。」
「對不起。」
「重點不是我,是迎舞。你找過她了嗎?」
「……沒有。」
「快去找她吧,至少應該當面道歉。」
「我虧欠她的,豈止一個道歉就能還清?」
迎舞到了訓練場,可惜遲了一步,岌鹿早已先行離去。
到了他家,又找不到人,迎舞只好攔下一個經過的少年。
「你有看到岌鹿嗎?」
「沒有。」少年拚命搖頭。
「幹嘛這麼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你!」
「你……你找岌鹿是不是打算……」
迎舞微笑著點點頭,她決心讓大家都知道自己的歉意,挽回岌鹿與她同時受損的名譽。
「放過岌鹿吧,他已經夠可憐了!」少年驚恐地拔腿就跑。
「這小子在說什麼鬼話啊?」迎舞莫名其妙地愣在原地。
「迎舞,一天不見,我們都好想念你呢!」
迎舞非常非常緩慢地轉身:「謝謝你的掛念,梨蕪。」瞄了梨蕪身邊的男子一眼,續道,「還有你,旭於。」
「我們都在猜,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見人,偷偷收拾行囊,出外旅行去了,畢竟你受了那麼大的刺激呀。」
「多謝關心,我好得很。」
迎舞不禁在意梨蕪口中的「我們」到底是哪些人,但她只是笑了笑,並在心裡堅定地告訴自己,一定要找一個比旭於更稱頭的戀人,每天在梨蕪面前炫耀!而且是越快越好!
「對了,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找岌鹿。」
「你要找他?」旭於疑問地瞪著迎舞,「做什麼?」
「當然是找他算帳啊!誰叫岌鹿把迎舞對他做的事說了出去?」梨蕪搶著替迎舞回答,自顧自地點頭。「迎舞一定以為岌鹿會把事情攬在他身上,謊稱是他自己不小心失足落下,忘了我們族裡沒有人會扯謊。」
「這也太惡毒了!」
「一點也沒錯,我們得警告岌鹿才行。」
「你們倆鬧夠了沒?給我閉嘴!」迎舞忍無可忍地大吼。
「呵,被我說中,惱羞成怒了。」梨蕪轉頭催促旭於,「趁還走得了之前,我們走吧,不然等一會兒恐怕會被扔進茅坑裡呀!」
「那可不行。梨蕪,我們快走!」
要不是兩人逃得快,迎舞或許真會把他們丟進茅坑。
「岌鹿,你現在有空嗎?」
「你知道我永遠會為你空出時間的,韓緹。」
「謝謝你。我們換一個沒人的地方好不?我有重要的話想私下告訴你。」韓緹露出可人的笑靨,岌鹿瞧得骨頭都酥了,點頭不休。
「天涯海角我都奉陪!」
「那就跟我走吧。」
岌鹿喜孜孜地跟著韓緹走,轉角處,一隻手冷不防地伸了出來,迅雷不及掩耳地抓住岌鹿胸前的衣服,把他拉了過去。
「我們總算能一對一談話了。」迎舞冷著臉說道。
「迎——迎舞?」
岌鹿驚覺上當,轉頭哀嚎:「韓緹!你怎麼可以利用我對你的信任?更不該的是,你說了謊話!」
「我沒有說謊,的確有重要的話要告訴你,聽好了喔!」韓緹依然微笑著,眼中卻問起責備的光芒。
「我最要好的朋友迎舞想當面向你道歉,你卻見了她的面就逃,整個上午大玩貓捉老鼠的遊戲。岌鹿,我現在鄭重告訴你,在迎舞想說的話全部說完前,你——不、許、離、開!」
「現在所有人都在談我和迎舞的事,我們站在一起,只會引發更多的臆測與謠傳,所以我才想暫時避開啊。」
「你這麼一逃,引發的臆測更多!」迎舞憤然指出,「韓緹已經聽到有人說我窮追不捨,想要重拾你的垂青。」講到這,迎舞忍不住滿腹苦水,「我什麼時候喜歡過你了!這些有眼無珠的人卻把我說得像是棄婦!」對,她是棄婦,卻不是岌鹿的棄婦,是韓照那個混蛋的!
「除此以外,還有人數落迎舞不知悔改,想逼你更改口供,刪掉那段她推你進糞坑的話。岌鹿,這都是你四處逃竄所引起的!」
迎舞和韓緹左右夾攻,岌鹿招架不住,連忙低頭認錯。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的錯,請兩位原諒我這遭!我道歉總行了吧?」
「要道歉的是我,你搶走了我要說的話。」
迎舞忽然感到好笑,她和韓緹在這個無人經過的死角,聯手逼得原本該接受道歉的男人歉聲連連,將她計劃中的角色顛倒了過來。
「先把誰向誰道歉的事擺在一邊,我們想法子解決問題才是要事。」韓緹老成持重地提出建言。
「我同意。」迎舞和岌鹿同聲說道。
外頭滿天飛的謠言與中傷,沒有傳進燕祁辦公的議事廳。
屋內,兩人一如以往,井然有序地處理公務。
「你要告假七天去岡山?什麼理由?」燕祁發問。
「實地調查需要不少時間,七天只是保守數字,到時可能會視需要加以延長,我會盡量控制在半個月以內。」韓熙答道。
「調查什麼?」
「尋找那名在岡山失蹤的女孩子。」
「有族人失蹤了?」
「族長在選美大會上親口答應她的戀人會派人調查,不是嗎?」
「有這回事啊?」
韓熙早已習慣燕祁轉眼即忘的性子,鎮定地將當日的情形重述一遍。
「當天族長賄……咳……協商的兩位青年中,其中一人說他的戀人一個月前到岡山買布,一去不回,他去了卻找不到人,請您派人調查;另一人的雙親同時病倒,希望能豁免他出戰,讓他在家照顧雙親直到痊癒。」
「我想起來了!的確有這麼一回事。」燕祁擊掌。
「我已經替你記下了,下次出戰前會確認這對病重夫婦的情況,要是尚未痊癒,就不召集他們的兒子。至於這名失蹤的女子,必須到岡山搜集有關她的一切蛛絲馬跡,希望族長派我前往那裡調查。」
「很好,你去吧!」
「多謝族長,我想中午就出發。」
「這麼趕?」
「人命關天,越早找到人越好。」
「也對。需不需要我派一隊戰士跟你一道去?」
韓熙拒絕了。
一陣「你還是帶一些人去吧!」「不,沒這必要。」的循環之後,韓熙只好詳細解釋給燕祁聽。
「岡山是非戰之地,雖然西域大多部族已經達成協定,不將戰爭區域擴及岡山,但那只是口頭的約定,沒有絕對的約束力,許多部族覬覦已久,由於他族彼此牽制,不敢真的動手。
「要是突然有多名戚吾戰士同時進入,勢必引起他族注目,陰謀之士倘若刻意曲解我們的行動,說我們有意佔領岡山,只要登高一呼,各個平時不合的部族立刻就會聯合起來,這股力量不可小覷。我族的戰鬥力再強,仍應盡量避免多數敵族聯軍的不利情況。」
「那你就一個人去吧,小心點。」
「是的,族長。」
「我再也受不了了!」迎舞一陣風似的捲了進來!「爹!你有沒有什麼邊境的任務要指派的?派我去!」
「發生什麼事?」燕祁訝問。
「沒什麼,只是我想暫時離開一下而已!」
「迎舞,冷靜下來,慢慢說。」
韓熙沉穩的嗓音引爆迎舞的怒火,掩不住的憤怒使她的聲音一變而為足以令人耳朵轟隆作響的尖銳。
「你當然冷靜了!身為這麼大一場風波的始作俑者,只會畏畏縮縮地躲在我爹背後,一副天下太平的模樣!外頭的流言蜚語當然掃不到你!你知不知道我被人說得多麼不堪?韓緹建議我無視流言,逐行尋找新的戀人,完成拮 ,到時謠言就會自然平息。結果呢?」
「哈!沒人願意接受我的邀請!有些男人甚至當著我的面說我的不是,責我太霸太恰太不留人餘地,他們不想步上岌鹿的後塵!我不但找不到戀人,連一輩子只有一次的拮 都不算真正完成!」
韓熙眉頭緊蹙,沉默不語。
即使迎舞出言不遜,韓熙依然無意與她爭執。
他沒有想到謠言會有這麼大的殺傷力,不但傷害了迎舞的自尊及名聲,更妨礙到她追尋新的戀情。
「乖女兒,小心氣壞身子啊,我這就替你出頭!」
「爹!這不是你該出面的地方。」
「韓熙,你怎麼說?」燕祁被拒,只好轉向韓熙求助。
「想要破除流言,可以完全無視他人的言語,也可以以毒攻毒,創造新的謠言,令舊的不攻自破。」
迎舞會落到這步田地,韓熙感到肩上擔著沉重的責任。要是他再細心點,應該能避免這種發展,但他卻滿腦子自己的事,將迎舞逼至絕境。
韓熙決心盡其所能地補償她。
「我有兩個想法。第一,你和岌鹿繼續這分戀情。」
「什麼戀情?我從頭到尾就沒喜歡過他!」
「可是拮 之夜你選擇了他……」
「那不是我的選擇!是你的!」
「我不記得替你做過任何決定。」
「你選擇不要我,我能怎麼辦?蹲在地上哭嗎?我隨手抓住最近的男人,那個人是岌鹿,就是這麼簡單!」迎舞強壓心中倏然湧起的苦悶,擠出示威的微笑,死也不想在韓熙面前示弱。
韓熙察覺到迎舞雖然在笑,卻看不到平日的開朗,反而帶著苦澀與哀愁,他不禁感到一陣椎心的痛楚。
「迎舞,我很抱歉那天的事……」
「你當然應該抱歉。」迎舞撇過頭,不想讓韓熙知道,僅僅一句溫柔的話語,就幾乎溶掉了她的心。
「至於現在謠言滿天的情況,不久以後就會平息下來的。你剛獲得第一美女的榮銜,樹大招風,難免招人嫉妒,少數心懷嫉妒的人因此故意放話,加深謠傳。其他人只是愛湊熱鬧,抱著看戲的心情而已,不久就會失去興趣。你越在意、越爭執,這些謠言只會越滾越大。」
韓熙理智的分析以及沉著的語氣,永遠具備鎮定人心的功效。
此刻也不例外。
焦頭爛額一整天,迎舞的心終於定了下來。
「你剛說有兩個想法,第二個是什麼?」
「出外暫避風頭,等謠言平靜了再回來。」
「那我豈不成了個膽小鬼?」
迎舞盛怒之時曾要求燕祁派她去邊境,一旦冷靜下來,立刻看出破綻。
她可不是膽小鬼!
「我們有個族人在岡山失蹤,你認為前往岡山拯救受難的同胞,是膽小鬼會做的事嗎?」韓熙轉而尋求燕祁的許可,「族長,您剛說要派人陪我一道去,請允許指派迎舞執行這項任務。」
「迎舞,你說呢?」
「當然好!我最喜歡岡山了!」
迎舞陰霾盡散的俏臉上,綻放著燦爛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