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過去,床上交纏的肢體中照理該有一具完全脫力,只能以恍然大悟卻悔之莫及的眼神,憤然盯著枕邊人。
被千岌女逮到的獵物;絕逃不出既定命運。
帷幕低垂的床上,的確是這般情景。
只不過以恍然大悟卻悔之莫及的目光瞪人的人,不是意料中的那一個。
「你幹嗎這樣子瞪我嘛?人家會傷心的。」擁著懷中細喘未止的嬌軀,巴昂輕撫著栗雪的裸背香肩,口氣卻是委屈得很。
「你……你居然對我……」
說不下去了,栗雪只是氣苦無比地瞪著他。
千岌秘傳的采陽之術,是在男子洩身那最是欲仙欲死的一刻發動。
在那種時刻的男人最是脆弱,也最是專注,理應是一心意追求即將到手的極樂快感,無暇注意女方的內息異變。
不消說,巴昂是個異數。
在栗雪悄悄運功的瞬間,巴昂深深地、長長地吻了栗雪,又深又重的吻不但讓她喘不過氣來,更是一時失神,剛運起的媚功盡散。
這不算什麼,內息亂了再調便是。
問題是由那個火熱得幾乎令她窒息的熱吻中,某個不知名之物從巴昂的舌尖滾進栗雪的櫻桃小口,滑入她沒有防備的咽喉。
栗雪正怔忡著,耳邊卻傳來巴昂滿足的聲語。
「這是雙宿雙生的血蠱,雄的那只在我的血液裡,雌的就是你剛吞下的那個, 日後我們之中不論哪個先死,另一個都會立刻追隨而去。」
就那麼一分神,栗雪錯過了吸取內力的時機。
等回過神,迎面而來的卻是巴昂那張可惡的笑臉!
居然錯過了,師姐妹中最早出道的自己,竟然會犯下這種只有不成材的初學者才會犯的錯誤!
栗雪一陣悲憤,只覺天下大恨莫過於此,眼眶頓時濕了。
「別哭別哭,看你掉淚,我都心痛了。以後我會更小心,不讓你感到絲毫疼痛的。」巴昂以為栗雪是因為初次燕好的疼痛而淚濕雙眸,愛憐的手溫柔輕巧地撫摩著栗雪後腰細緻的肌膚。
誰知甲昂的舉止只是帶給栗雪更多憤恨。一想到自己婀娜曼妙的身軀等於白白奉送,對像還是一個不懂得欣賞自己美好的男人,栗雪就恨不得一腳把這混蛋踹下地獄!
「我才不是為了這個,是因為你不經我的同意就給我下血蠱。」忍著破口大罵的衝動,她以幽怨的語氣說著。
千岌女早對床笫之事瞭然於心,破身的這點疼篩她豈會放在心上?
「這是有人教我的,苗疆的通靈血蠱就是在千里之外也能感受到另一半的死活,伴侶若死,剩下的那只會立即鑽人宿主心臟,噬斷血脈以求同歸於盡。瞧,這就是我對你的真心。」
這種真心她不要!
栗雪只想抱頭大吼。
無法怒吼,只好把頭埋到枕頭底下。
「哎呀,你生氣了嗎?別擔心啦,我不會那麼容易死掉的。」大手趁勢擴張遊走範圍,從裸背一路往下,在雪臀附近撫動。
「不是這個問題。」栗雪一個翻身,反手打掉惹得自己心浮氣躁的賊手。
「同生共死不好嗎?」巴昂張臂摟緊栗雪。
栗雪掙了一下,掙不開,也就安靜了下來。
巴昂問得非常好,這絕對是所有愛侶共同的願望。
但這不是她的期望。
撇開今夜的失敗,就算明天自己重振旗鼓,接收巴昂的內功,勝利者馬上就會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失去功力的巴昂將形同廢人,任何一個小嘍囉都能致他於死地。
巴昂的死,同時意謂著自己的死。
這這這……
就是想退一步海闊天空,這筆賬撂下不算,她能否就此揮袖而去?
帶著體內的血蠱,恐怕不算全身而退吧!
難,真是難哪!
「小雪……小雪?」
身心俱疲的栗雪選擇了以目前的狀況來看算是最簡便的一條捷徑停止思考,沉入夢鄉。
剩下的事,還是留到明天吧!
「做個有我的夢喔。」巴昂低語著在栗雪唇上落下一吻。
小雪確實是來歷不明,也有些令人不解的舉動,那又如何?今夜她把清白的身子交給了自己,這就是真心實意的鐵證。
他能做的就是敞開心胸,耐心等待她願意說明的時機,並在接下來的數十寒暑中專心愛她……
※ ※ ※
隔天的早膳開在巴昂房裡。
理由是有人痛得出不了房門。
「嗚嗚,小雪好狠心喔……」
巴昂可憐兮兮地在床上蜷縮成一團,寫滿幽怨的目光控訴地瞅著大刺剌坐在桌邊用膳的栗雪。
「活該!」她的同情心不會浪費在他身上。
「我什麼都沒做,只是乖乖摟著你睡覺而已,小雪怎麼忍心這樣對待我?嗚嗚嗚,謀殺親夫啊!」
「那叫只是摟著?」斜眼瞪他。
事情是這樣的——
栗雪大清早一睜開眼,就發現某個原本該在昨晚變成廢人的傢伙,正精力旺盛地對她上下其手,還不時在她唇上偷香。
她人才剛清醒,腦袋仍有點遲鈍,身體依照直覺行動。
不論是幾歲的女性,倏然發現有個欠扁的討厭男人對自己伸出魔爪,通常也會有這樣的反應。
二話不說,一腳把他踢下床去!
也是巴昂合該蒙難,掉下床也就算了,偏偏落下的角度不好,撞到了某個對男性來說十二萬分重要的部位……
砰的一聲,造就了眼前他只能縮在床上哀哀叫的慘況。
「沐浴在晨光中的小雪看起來好好吃嘛,所以……
嘿嘿。」巴昂不好意思地乾笑兩聲。
「別想在我身上吃霸王餐!」
居然對易容過的她大興獸慾!下流!
想著,栗雪又橫了巴昂一眼。
話是這麼說,栗雪心中卻有著淡淡的遺憾。
唉,要不是這小子太討人厭,也不至於引起她的直覺反應,剛才也就能順水推舟,搾乾他的……不對,還有血蠱!
「有沒有解除血蠱的方法?」
「等我們倆老得走不動,駕鶴歸西的那天,血蠱也就跟著消滅啦。」在床上找了個舒服的躺姿,巴昂枕著手臂對上栗雪。
跟這個怪胎白頭到老?栗雪無法接受這麼可怕的主意。
是非可以不分,美醜觀念不能顛倒!
「萬一你哪天厭倦了我……」
「絕不會有這麼一天!」巴昂斬釘截鐵地說。
「我是說萬一……」
「沒有什麼萬一,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只是說著好玩嘛。」
「這種事不能開玩笑!」
無力感侵襲栗雪的全身,她開始頭疼了。
「我在這哎喲了半天,你也不來安慰一下,好無情喔廠巴昂搖身一變,怨夫嘴臉出籠: 「昨天的小雪明明那麼溫柔,怎麼才過了一個晚上就變了個人,把受傷的我丟在一邊不理?」
「人到了某個階段就會成長,不會永遠一成不變。」
「對哦,昨晚小雪已經邁人成熟階段了。」曖昧地猛笑。
「拜你之賜,謝了!」
栗雪沒好氣地大翻白眼。
她哪還有力氣在他面前裝純情嬌女?氣都快被他氣昏了!
「不管啦,我會下不了床都是你的緣故,所以你要補償我,餵我吃飯嘛!」臉皮厚成這樣也算奇葩吧?
「你的手可是好好的。」栗雪扔了個肉包過去。
「還沒過門就這樣欺負我。」
「不吃就還我。」
「吃,我吃。」
巴昂的哀怨視線持續了整個早飯時間。
「小雪,我們等會兒去宋府瞧瞧好不好?」吃完早點,復活的巴昂拉住欲轉身回房的栗雪,整個人像只八爪章魚般纏在她身上。
「要去自己去,我又不認識宋家的人。」滿腦子亟待釐清的難題,栗雪只想找個清靜的地方想一想。
「昨天下午在花會上遇到了宋夫人,你忘了嗎?我們聊了好一會兒呢,臨走前她特別邀我們去她家做客,這宋家可是城裡數一數二的富戶,庭園景觀想必也是不同凡響。」
「我有點累,今天不出去了。」拍掉纏上腰的大手。
「可是我們才剛起床耶!」鍥而不捨的雙臂從後頭把栗雪整個人圈在懷裡。
「就是因為這個『我們』,我才會這麼累!」栗雪在巴昂懷裡轉身,不客氣地瞪著他。
巴昂猛醒,捧住她的臉連連道歉:「對不起,我忘了……」
「不是說過不要碰我的臉嗎?」栗雪連忙摔掉他的手。
「你昨晚也是這樣,說什麼都不准我碰你的臉。到底是為什麼?我真的很想摸摸看……」才擱下沒多久的怨夫嘴臉又回來了。
就怕你摸得忘情,把塗料揉掉!這樣的真話只能放在心裡。
栗雪說出口的是:「我從小就不喜歡這張臉,無法忍受有人碰到我的臉,就是家人我也不許,希望你能諒解。」
「好嘛,我知道了。」話是這麼說,巴昂嗯嘴的模樣卻讓栗雪聯想到賭氣的小孩。 「可是我喜敢你的臉,可不可以因為我喜歡而多喜歡自己一點?別人不喜歡就算了,我可是愛得緊啊。」
「今天我都會待在房裡休息,你出去走走吧,晚飯時分你再來找我。」栗雪的語調不自覺地放柔。
「我留下來陪你。」
這樣她怎麼想事情?
栗雪連忙搖頭:「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巴昂猶豫了一下,不敢逼得太緊,只好點頭。
「好吧,傍晚的時候我再去找你。」
「在那之前,千萬不要來吵我喔。」不放心地叮嚀著。
「知道了啦。」這回的點頭,點得更委屈了。
※ ※ ※
栗雪會把巴昂趕走,又不讓他來找她,當然是有原因的。
一回到自己的廂房,她第一件做的事就是把臉上的塗料抹乾淨。
回復本來面貌之後,栗雪盯著銅鏡半晌。
鏡裡映出了雪膚花貌,同時寧定了她浮動的心。
呼,這才是人樣啊!
在鏡前坐了一會兒,栗雪決定出門去。
反正她現在的樣貌巴昂又認不出來,只要換件衣服,就是與他在大街上偶然相遇也是萬無一失。
悶坐房中埋頭苦思與她性情不合,混在人群裡走走逛逛,煩惱說不定會更快解開。
更重要的是,出去接收一些愛慕的眸光,肯定有助於修復自己嚴重受損的自信心……唉!要是同門知道她竟陷入這般困境,不知會作何感想?
懷著這樣的心情,栗雪更衣後便匆匆出門。
邊走邊想心事的她並未發覺自走廊轉角投過來的驚愕視線。
「咦?怎麼有個陌生人從小雪房裡出來?」正要前往宋府一遊的巴昂,湊巧瞧見栗雪開門出房。
其實巴昂與真正的栗雪明明碰過幾次麗,偏偏這人對自己定義下的醜女向來是見過即忘,除非見上十幾二十回,對方最好還有長老之女、護法之妹之類的身份撐腰,否則根本不會在巴昂腦中留下任何印象。
所以,一見到有個從未謀面的女人,從心上人房裡大模大樣地走出來,巴昂不由得警戒地繃緊身軀。
「小雪,你在房裡嗎?」雖然小雪千叮萬囑叫自己別去吵她補眠,為了安全起見,巴昂還是來到門前。
等了一會兒,他忍不住伸手推門。
門應聲而離——
房內空無一人。
巴昂眼神一變,銳利的目光迅速掃過室內。
鉅細靡遺。
末了,他在鏡台前坐下。
「怪事,真是怪透了……」
帶著不解意味的喃喃自語消散於風中。
※ ※ ※
栗雪一出客棧,就有種雨過天晴的感受。
理由是:周圍的愛慕視線幾乎要把她給淹沒了。
呵,這才是正常的世界啊!
在巴昂身邊多待一刻鐘,自己就遠離正常一分。
「栗雪,我找你找得好苦。」一名背劍青年當街攔路。
「哎呀,好久不見了。」
拋出一抹淺笑的同時,栗雪想起了這個男人。
名字記不起來,好像曾為她偷了本劍譜吧?她收了這些「上貢」來的秘岌,一律遣人送回千岌,從不留在手邊。
這人敢情是來討劍譜的不成?
「我是來……來……來看你的,我好想你。」青年只是癡癡地盯著她,原本該說的話也隨之變調。
「廢物!你哪裡是來看這個妖女的?」蓄著八字發的中年人從後頭轉出來,照準青年的頭重重敲下。
「師叔……」
「閉嘴!給我站到一邊去!」八字鬍轉向栗雪一戾氣深重地一瞪:「妖女!我這師侄年幼無知,才會受你哄騙,私自拿取師們秘岌,識相的就快快把本派秘證交還給我,」
叫她妖女?
栗雪烏亮的大眼滴溜溜地打量二人。
她確信自己尚未做出會洩漏出身之事,武林中人往往是到了被千岌女搾乾內力後,才知道身邊的美人兒系出邪教。
而她原訂的第一號受害者死於吹心,替補的又……想到這裡,栗雪心頭火起,口氣頓時強硬了起來。
「什麼叫年幼無知?你這位師侄少說也有二十歲了,難道還要長輩跟在旁邊把屎把尿不成?一個成年人做出來的事,他自己便要負責,你不追究他的責任,反而怪罪到旁人頭上,就是要取回什麼秘笈,也要當初的施受兩方才有資格參與協商,關你屁事?」
「你以美色誘惑我師侄,騙得他神魂不屬,才會一反干日誠實好學的性子竊走秘證,我做長輩的自然要替他出頭!」
「哈,美色?問問你那師侄吧!我怎麼誘惑他了?連我的手都沒摸上,還好意思抱屈廠
不是栗雪瞧不起人,這種貨色實在太好打發了,幾個微笑就騙來的秘笈,在她眼中根本一錢不值。
「這妖女說的可是真話?」八字鬍喝問青年。
青年羞慚地低頭:「是。」
「蠢貨!」這拳重極了。
隱含之意是——連一口都沒吃到,就急著把心掏出來給人,可恥!
「不管你是怎麼騙來的,本派典籍一向不外傳,我有權向你討回來。」打完了,八字鬍再次怒瞪栗雪。
「那本破書上有寫閣下的大名嗎?就是有,找我也沒用,我對武學沒興趣,拿來翻翻打發時間,翻完也就隨手扔了。」栗雪壓根兒想不起他們說的是哪部秘笈,乾脆統統賴掉。
「你居然……好,好!」
八字鬍大概是個脾氣暴烈的人物,只要干心一想便知栗雪的言論不可盡信,他卻全盤接收,氣得掄拳就打。
栗雪嘴上說得輕巧,一見八字鬍出招,倒也不敢輕忽。
師門所授多半是花樣百出的繁複招式,打坐調息的心法卻疏陋得很,反正有采陽補陰之術做壓箱寶,時候到了自然會將他人的內基轉為己用,誰也不會一步一腳印地苦練內功。
當栗雪見迎面襲來的竟是一招最平實不過的黑虎偷心,便知大事不妙。
撲面而來的拳風沉重無比,出拳者內力之深厚無庸置疑。
出手硬擋,只會招來不輕的內傷。
栗雪在瞬間下了判斷。
打不過就逃!
身子一弓,往後流星般彈出。
然而,她疏忽了一點。
這裡是大街,人潮洶湧熙來攘往的大街,而人都是有好奇心的。
所以她只彈出了七八步的短短距離,後背便抵住了圍觀的人牆。
拳風亦步亦趨地追上,不偏不倚探向她的胸口
「敢當我的面調戲我的未婚妻,膽子可真不小呀!」
栗雪聞言一驚,這聲音自背後而來。
巴昂從後頭張臂圜住她的纖腰。
同時,一陣風過,八字鬍及其身後約十尺範圍的人全部栽倒。
「嘻嘻,。順風。就是這點不好,容易波及無辜,我們快溜吧!」巴昂吐吐舌頭,拉著栗雪混進騷亂的人群。
「你怎麼會……」情勢驟變,栗雪還有點恍惚。
「那些人不會有什麼大礙,我剛才只是撒了一些尋常麻粉而已。」腳下如飛,一路把人拉進客棧大門。
一句話讓栗雪憶起那屈辱的一夜。
也讓她想起自己正以原貌示人的事實!
「你……我……」過度的詫異使她沒了言語。
馬不停蹄地來到栗雪房門前,巴昂這才鬆開手。
栗雪目瞪口呆,巴昂也是兩眼發直。
瞧了樂雪牛晌,巴昂歎了口長長的氣,緩緩搖起頭來。
「不行,我沒辦法和長成這樣的人長相廝守。」像在自言自語。
「喂!這是什麼意思?」栗雪回神,這話怎麼聽都是侮辱!
「意思是我們一拍兩散,各走各的路吧。」他轉身就走。
栗雪一把拽住他。「慢著,這就是你想說的?」
發現她易容欺騙,只有這麼一點稱不上反應的反應?
栗雪感到自己受到嚴重羞辱。
「剩下的說與不說,其實都無所謂。」巴昂回頭看她。
「我要聽!」
她也不明白自己在堅持什麼,只知道這兩天自己為了他受了不少罪,他總該有些反應吧!質疑、怒罵、懷恨……什麼都好。
「那好,剛好我有一件事想不通。」巴昂給了一個栗雪想不到的反應——笑瞇瞇地繞著她轉了一圈。
「什、什麼事?」被他這麼一繞,栗雪竟有些興奮。
這是對她有興趣的表示嗎?自己僵在地上的那一夜,他只是從床上甩出幾個像在瞧路邊碎石的隨意目光,這次……
「我不明白自己是何時惹上千岌的,你可以告訴我嗎?」
「什麼千岌?我從來沒聽過。」額上浮出冷汗,猶做困獸之鬥。
「你不是千岌的人,那是最好。」背過身,巴昂負手而笑,聽起來有著說不出的詭異。「因為血蠱最是堅貞不二,無法忍受宿主與另一半以外的異性進行交合,要是出現這種情況,宿主便會遭受全身血脈逆流之苦。」
票雪整張臉都白掉了。
這樣她還有什麼未來可言?千岌門人一身所學,全繫於采陽術之上啊!
「言盡於此,告辭。」
「等一下!」
這回,巴昂沒有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