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起以毒術冠於江湖著稱的萬嶸,就不能不提起以媚術稱絕於世的千岌。兩個派門各有所長,都走陰狠一路,惟獨千岌門人因行事低調,又擅長掩藏行蹤,因此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據聞千岌門徒全是模樣標緻的妙齡少女,擅長采陽補陰的邪門內功,男子一旦與其交合,全身內力即被吸為己用,丹田更是無法再積聚真氣,苦練多年的武功從此化為烏有。
客棧中,千岌門徒之一的栗雪正以手支額,秉燭研究手下剛剛送來的書信。
「什麼天才?分明是個蠢才!」栗雪邊看邊罵:「活了二十一年也只製出一個吹心,這樣就被捧上了天,根本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這些人硬要跟什麼天賦扯在一起,可笑極了!」
等看到巴昂對醜女特別偏愛的一段敘述,栗雪嘴角一撇:「早看出這傢伙有毛病,原來真是個怪胎!」
望著手下一同送來的易容道具,栗雪沉吟著:「那我是該投其所好,扮成一個醜女去引誘他嗎?』』
抬眼對上銅鏡,鏡中映出的花容月貌,讓栗雪愈看愈捨不得。
千岌門徒對自己都有絕對的自信,有些甚至已到了自戀的程度。
栗雪雖不至於顧影自憐,但要她把柔細滑嫩的臉蛋抹得斑斑點點,仍然有著極為強烈的抗拒。
「真有這個必要嗎?」
鏡中俏麗的容顏告訴她:沒有。
栗雪望著鏡中的自己,心思回到一個月前。
出道兩年以來,栗雪未曾使用采陽補陰之術,這並非是她突然成丁貞節烈女,而是找不到適合的對象。
自己只不過是媚眼輕拋,再加上兒句柔聲細語的暗示,便爭相偷出師門秘岌搶著來獻寶的狂蜂浪蝶,她根本看不上眼。
本來嘛,那些二十歲不到的毛頭小子,能有多少內力奉獻給她?
想上她的床,沒有二三十年的內功根底,她才懶得理會呢。
經過一番尋覓,她終於找到一位足以擔任她值得紀念的初夜對像一名正道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栗雪掐指一算,這位聽說自懂事起便開始練功的中年人至少也有四十年的深厚內勁,選擇他做初次下手的標的,實在是再合適不過。
但此人不愧是正道上響叮噹的大人物,外表一派道貌岸然,內心卻是色勁深藏,明明對她心生情意,找了無數借口把她留在身邊,眼睛成天往.她身上瞄,就是碰也不碰她一下。
栗雪下了整整一年的功夫,才突破他的心防。
一個月前的某個月夜,她終於得到期待已久的夜晚之約。
名自是賞月,約的卻是午夜時分,會發生什麼事大家心知肚明。
栗雪興奮不已地前去赴約,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過了今夜,她將成為武林中屈指可數的絕頂高手,
沒想到,迎接她的不是僅止於一夜的熱情以及她渴望已久的四十年功力,而是他死於吹心的震撼消息!
望著地上化為血水,已不能稱為屍體的屍體,栗雪差點當眾掉淚。
嗚,滋養無比的大補丸還沒吃到嘴就化了!
費了一年的心思,滿心以為這回穩成,卻在轉眼間化為一場泡影。
悲傷數日,栗雪痛定思痛,決定把這一年的心血及原該屬於她卻慘遭破壞的四十年功力,全部從罪魁禍首頭上找回來。
查了十幾天,怎麼也查不出是誰使毒。
但使毒的是萬嶸中人,這點絕錯不了。
既然找不到使毒者,那就讓製毒者還債!
「要是平常的我,你那點功力我根本看不上眼,誰叫你弄出個吹心壞了我的好事?習武者最痛苦的就是一身功力被廢,我不殺你,卻要你嘗嘗這種痛苦!」盯著銅鏡中嫣然微笑的美麗容顏,栗雪陰冷地輕語著。
※ ※ ※
粟雪的計劃很簡單。
眼下月黑風高,正是潛入巴昂房中的好時機。
巴昂想必正睡得昏沉,此時她來個乳燕投懷……
美人在抱,軟玉溫香,就是他不被自己的絕世艷容所惑,勢必拒絕不了她那婀娜多姿的嬌軀。
原本想引巴昂動情生意,再下手搾取他的功力,讓他失身之餘亦復失心失魂,在悔恨中念著她度過餘生。想不到這小子真真是個名副其實的怪胎,自己盤算好的計劃也只能付諸流水。
還是直接引誘他,早早廢了他省事!
抱定主意,栗雪輕手輕腳地摸到巴昂房外。
這兩天城裡舉辦百花會,慕名而來的外客將城中容棧擠得人滿為患,栗雪費了好一番手腳才住進巴昂落腳的客棧。
確定四周靜無人聲後,栗雪小心翼翼地在紙窗上戳了個洞,往內瞧去。
這一瞧,可把她嚇了一跳。
早該睡死的巴昂居然沒睡?!
不但沒睡,還睜大了眼,擺弄著桌上不知從何而來的瓶瓶罐罐,一會兒在器皿中倒入一點這個,一會兒加入一點那個,忙得不亦樂乎。
身在外地也不忘調毒,這人倒是挺認真的……
傳言不可盡信啊!
栗雪正思索問,忽然聽到巴昂的自言自語。
時偵深夜,一丁點聲響都傳得格外清楚,栗雪毫不費力地聽著。
「呼呼呼,調好這個,明天一大早就能拿去市集拍賣,不然我身上盤纏用盡,此後可要寸步難行了。不過,才出來一天就把錢花光,以後可要注意一點才行……嗯,不知這玩意能賣多少錢?」
栗雪險些滑倒,這就是所謂不世出的天才?
看來萬嶸衰亡之日不遠了!
「都這麼晚了?還是早點睡下,明天才有精神。」
巴昂打著呵欠收拾好桌上散亂的雜物,吹熄臘燭上床去。
栗雪屏氣凝神,緊張下動也不敢動,直到從床上傳來的呼息聲逐漸平穩,變得又細又長之後,才呼了口長氣。
行動開始!
若是媚術,栗雪有自信絕不輸給千岌以外的任何人,但她正在做的事美其名為投懷送抱,實際上根本是雞鳴狗盜的劣行。
陌生的行為在緊張時刻來做,絕不會突飛猛進,只會更加蹙腳。
果不其然,破綻馬上就露了出來。
「碰」的一聲,栗雪踢到了桌腳。
她當場凍結。
「唔……」幸好床上的睡鬼只是翻了個身。
栗雪稍微放鬆了點,她從來不知道摸黑行動是這麼困難。
須知天下事有一必有二,栗雪繼續往床鋪移近,卻在下一刻踢翻了一個印象中應該不在那裡的椅凳。
「匡唧!」一聲大響,傳遍屋內。
已經不能用凍結來形容現在的栗雪了。
萬嶸中人對付刺客的手段,她可是敬謝不敏,就在栗雪運起輕功,準備破窗而逃的那個瞬間,床上居然傳來了打呼聲。
栗雪再次凍在當場。
這小子還真能睡啊!
既然如此走運,今晚不達目的勢不罷休!
再次摸黑前進,這回栗雪順利來到床前。
她正要解開衣物:按住腰帶的手一僵,整個人毫無預兆地軟倒。
背部重重撞上地面的瞬間,房中燭火剎那間亮了起來。
全身麻痺的栗雪憤恨不已地瞪著倚在床頭的巴昂;要是眼神能殺人,巴昂身上早已千瘡百孔了!
「噴,原來是個醜女。」
一句話讓栗雪的必殺目光加深了數倍煞氣。
「你打算對我怎麼樣?」雖然氣,該問的還是得問。
「我對醜女沒興趣。」語畢,燭光倏地熄滅。
栗雪倒在冷冰冰的地板上,聽床上傳來憲憲窄窄的聲響,緊接著是細微而漸趨平緩的呼息。
她簡直不敢相信,那混蛋居然睡了?!
「喂廠
她前前後後叫了十幾遍,才叫出一個懶洋洋的回應。
「幹嗎?」
「你就讓我躺在地上?」
「不喜歡可以出去。」
「你……」明知她中了毒,動彈不得!
對了,她中了毒!栗雪耐著性子提問:「你對我動了什麼手腳?」
「我在床前三尺之處布了些麻粉,是你自己要過來的。」
栗雪恨不得一頭撞死。
這小子看起來再蠢再怪,終究是萬嶸的人,自然週身是毒,她竟然忽略了這麼重要的事,該死!
「好了,別再吵我了,這只是尋常麻粉,明天早上就會消退。」
從床上的聲響聽來,巴昂翻身向內,睡了。
栗雪瞪大了眼,卻也不敢再發出什麼聲音。
天知道要是惹惱了床上那只睡豬,他會不會隨手扔出幾隻毒蟲?
好不容易熬過了難受的一夜,當第一道曙光透進窗內,栗雪早已在心裡把巴昂千刀萬割了數百回。
眼看巴昂揉著剛睡醒的眼皮從床上坐起,栗雪連忙調整出自己最惹人愛憐的表情,楚楚可憐地望著他,希望勾出一點憐惜之心。
也許是樂雪的模樣著實惹人心動,也或許是一時心血來潮,巴昂總算真真正正、仔仔細細地瞧起她來。
栗雪屏住呼吸,一顆心吊得半天高。
生平頭一次,為男人對她的看法緊張惶恐。
他終於發現她的美了嗎?
「如果你生得好看一點,我還會考慮幫你解毒,現在你只好自求多福了。」不輕不重甩出這句話,巴昂施施然整裝出門。
氣憤地瞪著開了又關的房門,栗雪這才發現,巴昂昨晚說今早會解除的麻木,仍然結結實實地束縛著她的身軀!
苦捱到下午,麻木才開始消退。
栗雪運著酸麻的雙腿,一步一詛咒地回到自己房間。 』
;就是有人拿把刀抵在她背上,她也不會再去夜襲萬嶸的人。
昨夜今晨的繹驗帶給她的教訓不少,其中最教她刻骨銘心的是——萬嶸們人口中的「尋常』』絕非一般人所認知的「普通」!
尋常麻粉?哼!
※ ※ ※
歷劫歸來後,栗雪攬鏡自照,忍不住驚呼一聲。
「這……這是我?」
鏡中人灰頭土臉的慘樣讓她幾乎認不出那是自己。
千岌門人長年修練媚術,對自己的容貌較一般人更為愛惜。
眼見原本瑩白亮麗的臉龐因睡眠不足而顯得死氣沉沉,明媚閃亮的美眸週遭多了一圈十分礙眼的黑眼圈,光滑柔細的鼻頭疑似因氣惱過度冒出一顆比黑眼圈更礙眼百倍不止的小全本……
看著鏡中悲慘的自己,栗雪不由悲從中來。
「學了十幾年,師父說過遇到對美色不動心的死木頭該如何運作,可我遇上的不但對美色無動於衷,還是個專愛醜女的大怪胎!師父師父,你要是身在此處,會用什麼法子突破眼前困局?」
栗雪自襁褓時便被千岌門主撿回撫養,耳滿目染的都是些怎麼利用自身美色把男人放在掌心耍的法門,對這門學問可說是十分精熟,出道以來也是無往不利,戰果輝煌。
想不到一碰上巴昂,自己立刻栽了個大跟頭,摔得鼻青臉腫不說,引誘不成反倒減損己身之美,蝕本到家了。
正哀歎間,目光落到鏡台前的易容道具上。
千岌門徒個個精於易容術,以便在引起難以脫身的麻煩時使用,但最多只是將過於引人注目的美貌粉點得平凡些,斷然沒有故意弄到一般以下的。
雖然外人稱千岌門徒做妖女,自己人卻是互稱為女神,就是易容改伴也沒有人願意扮做醜八怪。
栗雪心裡的掙扎可想而知。
忽然,窗外傳來熟悉的男聲。
栗雪猛然一醒,原來天色已暗,那男聲更是耳熟得教人牙癢!
「姑娘名叫吉利嗎?真是個好名字呀!我這個巴昂普通至極,與吉利姑娘相比倒是顯得粗俗了。」
刻意討好的聲音,不是巴昂那個混球是誰?
栗雪趕忙移到窗前,將緊閉的窗戶打開一條小縫,往外看去。
只見走廊下,巴昂修長瀟灑的身影又是打拱又是作揖,一個勁的討好一名背對著栗雪的少女。
「呵呵,公子真會說話。」
聽聲音倒滿清脆可人的。
栗雪莫名地希望這是名長得還可入眼的女子.最好還是個嬌艷少女。
「只是,公子一路跟著我,就為了誇我的名字取得好?」少女笑著轉過頭。
少女不轉頭還好,一轉過來,栗雪心中頓時湧起一股失落。
又是個醜女!光是那只又大又肥的朝天鼻,就足以打擊她對美的堅持。
「我在百花會上對吉利姑娘一見傾心,一路跟著只求一個攀談的機會,沒想到姑娘竟然與我住在同一間客棧,這不是冥冥中注定的緣分嗎?」
栗雪聽了,扶著牆就是一陣干慪。
天!這話閉上眼聽倒也不如何,配上接收對像那鼻翼不停聳動的朝天鼻,可就嚴重影響旁觀者的視聽了!
「公子對吉利可是真心誠意?吉利貌不驚人,不敢著想公子這般俊秀人物的垂青,公子還是別鬧著吉利玩了。」
哦?栗雪停止干慪,湊到窗縫上的眼警戒地瞇了起來。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這女人醜則丑矣,卻懂欲擒故縱的門道。
「吉利姑娘的意思是,若是我能證明自己的真心,你願意考慮與我更進一步?」巴昂露出驚喜之色,激動得連聲音都有些抖了。
「要是你真對我有意,明日朝陽升起前,為我取來『吹心』。」吉利對巴昂展現一個在他眼中極為動人,在栗雪看來卻極端可怖的笑容。
栗雪蔑視地撇撇嘴,這女人果然有問題!
普通人哪裡知道什麼吹心?只有江湖中人才知道吹心是萬嶸中長老級人物才能人手的毒藥,這人自然是心懷不軌,才會找上身為製毒者的巴昂。
這種明眼人一看即穿的道理,只有笨蛋才會上當!
栗雪還在期待巴昂會以何種毒辣手段回報這個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醜八怪,巴昂竟燦然一笑,無比開心地大拍胸脯。
「沒問題,我一定辦到。」
要不是身子已靠在牆上,栗雪十成十會栽到地上。
雖然對巴昂的天才之名老早便懷疑在先,栗雪此刻終於敢肯定地說——這傢伙是個徹頭徹尾、無藥可救的蠢才!
想到讓自己慘遭敗北之創的人,居然是這麼個登不了大雅之堂的角色,栗雪捶胸頓足之餘,被挫折感澆熄的鬥志再度熊熊燃起。
敗在這種貨色之手,讓師門姐妹知道,不笑掉她們大牙才怪!
栗雪回到鏡台,拿起易容道具便開始塗抹。
※ ※ ※
改扮完成的栗雪,趁著夜色潛進那名居心叵測的女人的房間——先前她已從窗縫中看到對方住在自己對面的廊下。
當粟雪將自己那柄蟬翼薄力指在那只愈看愈礙眼的朝天鼻之上,她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快感。
這女人欲取吹心,背後是否有什麼陰謀,這完全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碰了她的東西!
是了,能算計巴昂、搾乾巴昂、折磨巴昂、帶給巴昂無窮無盡的痛苦與悔恨的,排名第一的當然是她!
想來分杯羹?先掂掂自己的份量吧!
「明白該怎麼做了吧?」栗雪冷冷喝問。 ,
「這位姑娘面生得很,我們有過節嗎?」朝天鼻忠實反映出主人的情緒,不安地聳動著。
「你想算計巴昂,就是向我下戰書。」
她還沒算計完,怎能讓別人去算?
「你是萬嶸的人?」朝天鼻上下打量易容過後的栗雪,搖了搖頭:「不對,萬嶸門下沒有姑娘這麼……這般相貌的人物。」
朝天鼻說對了一件事,萬嶸自門主以下,除了某個怪胎以外,全員可說是有志一同地對相貌十分挑剔,想拜入萬嶸門下學藝,除了要肯吃苦肯努力,爹娘給的樣貌也不能差到哪去。
而門中惟一一個因親戚關係而擠進總壇工作的醜女清兒一也就因為這分「獨特」,得到巴昂青眼相看,讓他甚至不惜與父反目。
「我是什麼人你管不著,要命的話現在就走,以後別再打巴昂的歪主意。」栗雪手上往前一送,朝天鼻登時血流如注。
「這就走,我這就走!」吉利匆匆掩鼻而逃,連行李都忘了收拾。
「哼,算你識相。」
關上門,栗雪將兵刃藏在床下,大大方方接收了主人落荒而逃的空房。
剩下的就是等待黎明時分獵物的自投羅網。
躺在床上,栗雪翻來覆去,一時之間竟然睡不著。
昨晚明明一夜沒合過眼……
不知過了多久,睡意逐漸侵襲她的意識。
落人夢鄉的那一瞬間,栗雪迷迷糊糊地笑了起來,
總算要讓那小子嘗嘗自己的手段了。
明天,就是明天……
帶著美好願景,栗雪沉入甜美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