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身子實在太虛了,得好好鍛煉才行。」鳳衣把虛脫的吳桂拉了起來,半推半扶地邁向地道出口。
「別拿我跟你比,我這是普通人的體力。」吳桂疲乏地說,也不想想是誰嚇得他頓時脫力的?
「敢情我是怪物?」
「起碼不是普通人。」
想起鳳衣毫無計畫的搶奪計畫,吳桂越發感到此言的真實性。天底下有誰會這麼大搖大擺,毫無計畫地去搶霸王之女?
要是為了某種邪惡目的,打算以無雙為人質威脅南霸天,還有些道理可說;偏偏鳳衣是為了這種不知該稱讚還是痛罵一頓的理由,匪夷所思地「想」搶走他的新娘,實實在在、半分無虛的「空想」,一點前瞻性的「盤算」都沒有……吳桂的無力感愈來愈深了。
「令兄贊成你的作法嗎?」
「大哥說如今的他沒有資格喜歡人家。」
「你不覺得此事應該尊重令兄的意志嗎?」至於無雙小姐的意志,吳桂知道鳳衣打從一開始就沒考慮過,他也就從略了。
「大哥只會嘴硬,說什麼他過得很好……呸!妻子成天跟其它男人鬼混,對他惡聲惡氣,他能過得多好?」
「也就是說你並未確認令兄的心意,就這麼興匆匆地打算殺上大理?說不定令兄早已無意於無雙小姐,人心難測,實在非局外人可任意論斷。」
「我哥的心思我怎麼會不明白?」
「萬一弄錯了呢?」
「把無雙小姐送回去就是了。」
「我就知道你沒有好好想過。無雙小姐雖然不諳武術,但她可是霸王的掌上明珠,保護她的人絕非易與之輩,你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機會太大了。」霸王千金怎麼可能讓人說搶就搶,說還就還?鳳衣不擔心,吳佳都替她憂愁起來了。
「呸呸,別觸我霉頭!哥哥說過我此行有驚無險,大吉大利。」鳳衣對兄長的測算深信不疑。「我哥的測算最準不過,不准你說他的壞話。」
「令兄以為你只是逃婚,不知你要去觸霸王的霉頭。」
「你在胡說什麼?我只是想搶她的女兒罷了。」
「這不就是找他麻煩嗎?」吳桂快要放棄和鳳衣說理的念頭了。
「我又不會對無雙小姐不利,只是把她送去跟我哥作伴而已。以我哥的相貌人品,無雙小姐一定會愛上他的!單以結果論成敗,我做的是好事。」在鳳衣眼中,這純粹是兒女私情,雙親插不上手。
「即使如此,你根本沒有機會接近無雙小姐,遑論在高手環伺下把人搶走。如果你一意孤行,此行兇險啊!」
吳桂憂心忡忡地看著鳳衣,後者回他一個無畏的笑容。
「其實我本來也有點心驚膽跳,但是你幫我解決掉了所有煩惱。」
「我?」吳桂的眼皮開始狂跳。
「你是無雙小姐的未婚夫,由你帶無雙小姐出城,誰也不會懷疑,而我只要備妥車馬在城外接應就好了。」鳳衣笑得十分燦爛。
吳桂一陣頭暈,雙腿頓失支撐身體的力氣。
「小心點,別摔跤了。」鳳衣趕緊攙住他。
「你……這就是你遠大的搶人計畫?」吳桂靠在她身上,只希望地上忽然裂個大洞,好讓他把這異想天開的小丫頭扔進去!
「我剛才想到的,不錯吧?」鳳衣自得地說。
「等一下,讓我從頭弄清楚你這……計畫。你怎麼會認為我有這本事瞞過大理城內外無數高手的耳目,在無人察覺異狀的情況下把無雙小姐拐出城?」霸王千金出城,身旁隨扈侍女不知凡幾。
「我的計畫是從把你丟進大理城開始,接著就去準備車馬飲水糧食,然後就跳到城門外的接應去了。」鳳衣聳了聳肩,一臉理所當然:「畢竟真正能接近無雙小姐的是你,不是我。」
「那我該用什麼借口騙無雙小姐跟我一道出城?怎麼支開她的侍女及護衛?如何阻斷追兵?如何向我的家人交代?」吳桂暗暗更改片刻前的願望,如果此時腳下有個大洞,他準會把自己埋起來,
他到底是怎麼陷入這片泥淖的?數天前,他明明心平氣和地等著做新郎倌;如今,卻與綁架他的女強盜盤算起劫走他的未婚妻,還有此這更荒謬的事嗎?
面對天人交戰的吳桂,鳳衣只是不輕不重地甩下一句:「你看著辦吧!」
劫奪霸王之女這般大事,計畫中最最核心的部份居然叫他看著辦!而他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被捲進這場壓根兒稱不上陰謀的荒唐行動,連說不的自由都沒……對呀,拒絕就成了!
「鳳衣,我很想幫你,但無雙小姐畢竟是我的未婚妻,天底下哪有人會將自己的未婚妻眼睜睜奉送給其它男人?」吳桂趕緊表態。
「你不就是一個例子嗎?」鳳衣伸手圈住他的後頸,攻其不備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你說過你喜歡我的,要是不把無雙小姐跟我哥送作堆,難道你想對我始亂終棄?我可不許你享齊人之福喔!」
換作別人,只怕早已與鳳衣論戰起「始亂終棄」一語根本無法用在他們之間,然而鳳衣面對的是吳桂──被她輕輕一吻便搞得昏頭轉向,比同齡男子要純情十倍的常樂公子,情況可就完全不同了。
「你都被我摸光看遍了,還能不娶我嗎?」貞操觀念原不該用在男人身上,但鳳衣見吳桂似乎十分重視,便舉一反三地用了上來。
「天啊……」吳桂兩眼一黑,登時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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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吳桂悠悠醒轉,人已在他的愛馬之上,被鳳衣雙手環在身前。
感到他的動靜,鳳衣開口:
「你醒啦!說來奇怪,才走出地道出口十來步,你的馬就出現了,像是算準了你會從這裡出來似的,對我的態度還改善不少,肯乖乖讓我駕馭耶!呵呵,這才是匹識人好馬嘛!」
「那是因為我昏了過去,而你又抱著我……」
「幸好有這匹馬,不然我得一路背你下山,不累死才怪。」
「真是麻煩你了。」吳桂歎息。
事到如今,什麼男子氣概、形象風範,在一個曾經給他清除屎尿、更衣擦身的人面前,早已全無用武之地了。
「不是我要說,你得好好休養一陣子才行,不然風一吹就倒,要是你倒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那該怎麼辦?」
「要我休養就別拖我-渾水……」他嘀咕道。
「什麼?風聲太大,我聽不清楚。」
「我是說這事還是從長計議的好,莽撞是成不了大事的。」
「我們只是想搶劫罷了,哪算什麼大事?你想太多了!何況我還不是拿了把破刀就把你給劫了出來?」鳳衣笑了,笑聲清脆。
吳桂一昏,他跟鳳衣之間何時成了以「我們」一語括之的關係了?更別提鳳衣說這話的語氣竟自然得彷彿他天生如此。
不行!不能再被她牽著鼻子走了!
在事情鬧大前,說什麼也要逃離她的控制!
吳桂才這麼想著,鳳衣忽然停下馬匹。
「你在這邊等我一下。要扶好哦,可別一個頭暈又摔下去了。」鳳衣敏捷地跳下馬背,往草叢深處跑了過去。
「你要去哪?」
「解手啦!」
「喔……」吳桂噤聲。
心念電轉間,吳桂立刻發現這是上好良機!
愛駒行走如風,只要他此時催馬,任鳳衣輕功再高強也不可能追上;而他便可趕赴大理,迎娶他那位天下無雙的未婚妻,站在高手如雲的安全圈裡眼睜睜看著鳳衣飛蛾撲火,自尋死路……
吳桂執起韁繩的手,怎麼也甩不下去。
一陣陰風襲來,吳桂眼前一花。
一名蒙面黑衣女子不知何時已立在跟前。
女子身形窈窕,望向他的雙眼卻鋒利得令人不敢逼視。
「常樂公子?」女子雖是發問,但語氣相當肯定。
吳桂點頭。
「我等這天很久了。」
話音一落,吳桂頓感遽痛,來勢洶洶的匕首釘入他的左肩,強勁的刀勁將他整個人甩離馬背,釘到地上。
「嗚!」肩背的痛楚令他痛呼出聲。
「我每天都在想該怎麼處置你,最後決定把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切下來,裝在盒裡送給南霸天。」
明晃晃的匕首在蒙面女子手裡拋啊拋的,投在吳桂身上的眼神像在衡量先割哪一塊肉似的。
女子語中的怨毒令吳桂不由得發顫。
想他之前雖然迭逢災難,但他遇上的不但不是什麼惡人,粗魯直率的作風反而令他備感新鮮,然而眼前這人……他有預感她會說到做到。
「我不會折磨你的,先砍下你的頭才割其它部份,安心去死吧!」
女子不知按了什麼機關,手中匕首突然暴長兩尺,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的刀光瞬間直逼吳桂頸項!
「該死的是你!」疾風勁閃,鳳衣俐落的身影倏地躍至吳桂身前。
同時,一個青色小瓶脫手而出,被蒙面女子刀尖一挑,瓶身頓時碎裂,白色粉末飄散而出,順著風勢盡數飛向蒙面女子立身之處。
女子雖以黑巾蒙面,卻無法抵擋細微粉末的入侵,吸入粉末後腳步一頓,心知不妙,一抓韁繩,奪馬而逃。
「我的馬從來不載陌生人的……」
痛楚中,吳桂睜著一雙淚眼,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愛護多年的坐騎載著重創他的敵人揚長而去。
某種意義上,這比刀刃加身對他的傷害更大。
「別管馬不馬了,先止血再說!」鳳衣焦急地探看吳桂的傷勢,顫聲道:「我得把這兩支匕首拔出來,你得忍住哦!」見他皮開肉綻,整個人慘不忍睹地被釘在地上,鳳衣的心都痛得揪起來了。
「還沒拔刀,你已經嚇死我了……」
吳桂含淚泣訴,楚楚可憐之態著實令人怦然心動,若非鳳衣急著幫他療傷,只怕又會害他大叫非禮了。
「你這模樣怎麼受得住拔刀之痛啊?對了!」心思一動,鳳衣沾了些方才灑了滿地的白色粉末,抹到吳桂鼻前。
「這……這不是你用來對付……」話還沒說完,吳桂已暈了過去。
鳳衣見機不可失,快手快腳地動起來,拔刃、止血、上藥、包紮,一氣呵成。
等她包紮完畢,傷處早已被她包得密不通風。
抹了抹額角的汗珠,鳳衣喃喃自語:
「幸好爹老是貪杯誤事,我才會拜託藥師濃縮陳年老酒,製成這個普通人只要吸進一點就會醉上好幾天的『十日醉』給爹解癮,以免他沒事偷喝酒……」
粉末本身並無毒性,卻會令吸入者產生喝下數罈老酒的反應。
望著臉上泛著醉後紅暈、兀自沉睡的吳桂,鳳衣好笑地說:「不過,你的酒量也太差了吧?這麼點份量就連我九歲大的ど弟都醉不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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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桂自十日醉的效力醒轉時,已過了一天一夜。
暈暈地環目四顧,自己正躺在床上,而鳳衣正趴在床邊呼呼大睡,眼下鮮明的黑眼圈顯示她多半是徹夜看護。
發現自己身上蓋了兩條棉被,吳桂想移一條給她,肩上劇痛適時發作,提醒他有傷在身的事實。
輕輕一歎,吳桂忍不住算起此趟出門他到底受了多少傷。
十八年養尊處優的歲月彷彿一場夢般,短短數天裡發生了太多事,情勢變化之快,幾乎讓他無從消化。
「呼……啊,你醒了!」鳳衣揉著酸澀的眼皮,半睡半醒地看著他:「這裡是客棧,我給你包紮好傷口,也請大夫看過,他說好好休養一個月就沒事了,這段期間你的手可能會沒什麼力氣。」
「我剛才注意到了。」吳桂苦笑。
「放心,有我在身邊照顧,你就安心休養吧!」睡意濃厚的雙眸帶著初醒時的迷濛,笑瞇瞇的臉迅速湊近,在吳桂的臉頰上落下一吻。
「你的臉色好多了,之前你看起來比死人還要糟糕,我都快要嚇死了。」
張著嘴,吳桂訝異地看著她,眼珠子瞪得比銅鈴還大。
「怎麼了?」鳳衣不解。
「沒……沒事。」
吳桂被嚇到了,與鳳衣遭受驚嚇的理由不同,他驚於方才被親的瞬間,心底竟漾起絲絲柔情,溫暖的感受迴盪心頭,與先前遭強吻時迥然不同!
不過多少時間,怎會一變至此?!
「我知道了。」漾起淘氣的笑意,鳳衣俯身在他另一側臉頰上也輕輕一啄。「這邊的臉頰覺得寂寞對吧?放心,我會一視同仁的。」
吳桂死命搖頭,想開口反駁卻發覺嘴角已不受控制地扯開一抹笑,還不是他那千錘百煉、風度翩翩的微笑,而是有些不雅觀的癡傻笑法──練笑成習的他無需攬鏡自照,依經驗便知臉上之笑屬何種類。
猶如臉上第二層肌膚般自然的瀟灑之笑到哪去了?
「你對我下了毒?」吳桂震驚的腦袋瓜只想得到這個。
「你是說十日醉?那時只是想減輕你拔刀的痛苦。而且那不是毒,是陳年老酒的濃縮,最多讓人醉上幾天罷了。」
「那……那是下了蠱?」
「我怎麼會那種玩意?」
「可是為什麼……」吳桂腦中亂成一團。
鳳衣的粗心又發作了,不覺吳桂的混亂,笑呵呵地說:
「我爹這一生最敬佩的就是南霸天,成天對全家講述霸王的事跡,聽多了我也佩服他。沒想到會讓我遇上你這霸王的準女婿!」
「我平凡得很,難怪你不會往那邊想。」吳桂扯了扯嘴角。
自己有什麼過人之處?學問道德尋常得緊,雄才大略更是半分不備。
瞧霸王對女兒的教養放任得很,吳父也就一心模仿,讓吳桂什麼都學一點,什麼都通一點,卻什麼都不精。
「不,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而且你睡覺的時候不會打呼嚕,我爹的鼾聲可大了,一到晚上全家都會被他吵醒幾回。你的睡姿也端正得很,我小時候和娘一床睡,老被她踢到打到,害我一覺起來身上常多出一些瘀青,有一陣子鄰居還以為我娘虐待我呢!你比我娘好太多了,一睡下去幾乎不翻身。」
吳桂這輩子聽了無數阿諛奉承,可是從來沒有人讚他睡中沉靜的,鳳衣輕輕幾句,令他憶起之前蒙她連日照顧的點點滴滴,臉皮薄的他不由得紅了臉。
「對了,那個囂張的女人是誰?竟敢出手傷你!」想到居然有人想殺害有著這麼多優點的人,鳳衣頂時義憤填膺起來。
「她……」鳳衣的怒聲喚起吳桂的滿腔疑惑:「騎走了我的馬。」
「那又如何?」
「那是我小時候爹第一次帶我拜見霸王時,霸王送給我的見面禮。馬兒認生,不會讓生人靠近,更別說去載陌生人。」吳桂陷入沉思:「也就是說,我的馬認得那人……但我家可沒有這般武藝高強的女性。」
「馬馬馬,你只會念你的馬,也不關心我一下,天知道我花了多大工夫才把你背進城裡。」鳳衣蹶起櫻唇,奪馬之仇她記下了。
「我是懷疑那人身份不單純,說不定出自……」
「霸王府」三字還在舌尖上,鳳衣已握住他虛軟無力的手,力道之大令吳桂頓時忘掉想說的話,訝異地看著她。
「不管那個該死的女殺手是從哪裡來的,我都不會讓她得逞,說什麼都要保護你周全!」直視吳桂雙眼,鳳衣字字出於肺腑。
要不是她當時正在解手,哪容得那人囂張!
吳桂一陣感動,隨即擔心起鳳衣:
「但你也得答應我,情勢危急時優先考慮自身安全。」偷瞄一眼她繫在腰際的破刀,他雖然不諳武藝,可也悟出鳳衣那手把式只怕高明不到哪去。
「你這是說我沒用,打不過別人?」鳳衣豎起柳眉。
「我是怕你寡不敵眾,畢竟對方有多少人我們並不知情。」拜鳳衣之賜,吳桂發現自己愈來愈會隨機應變了。
「原來你這麼關心我。」一掃片刻前的不悅,鳳衣露出大大的笑容:「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大哥說我會逢凶化吉,大吉大利!」
這就是她言之鑿鑿的根據?吳桂直想用力搖醒她。
……如果他有這個力氣的話。
「對了,你該口渴了吧?先把這碗藥湯喝了,我再叫點飯菜來。」鳳衣抱起吳桂的上身,將藥碗捧到嘴邊餵他。
吳桂微微撇過臉,鳳衣手中的藥湯看起來特別苦。
「唔,你不喜歡喝藥呀……」側頭一想,鳳衣微笑道:「我餵你!」
說著,她含了一口藥汁,吻住吳桂微張的嘴唇,將藥汁渡了過去,待吳桂吞下之後,她才放開他。
「你喝你的藥,我多親你幾次,皆大歡喜!」笑容耀眼得意。
吳桂睜著淚眼:「求求你,讓我自己來吧,我會喝得一滴不剩的。」
「噴,小氣!」鳳衣滿懷遺憾地遞過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