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湘如的大一生活熱鬧又忙碌。忙著社團、忙著打工、忙著學習、忙著認識新朋友,她嬌小的身影成天騎著腳踏車穿梭在廣大的T大校園裡,忙得不亦樂乎。
鞏海如眾人所料,當選學生會會長,繁忙的事務加上企管、心理雙主修,可他仍舊拿書卷獎,仍舊抽出時間陪湘如,甚至某些共同必修、選修課,還特地跟她同班。哲學與人生,同班;憲法與人權,同班;中國通史,同班;從媒體看天文,同班;心理學與你,同班……顏湘如簡直要抓狂,鞏海老是陪在她身邊,根本沒有男生敢靠近她。美麗豐富的大一生活,她交了不少男性朋友,卻沒有人追她,缺乏愛情滋潤的青春,不論多麼繽紛都不是彩色的。
大一嬌,大二俏,大三拉警報,大四沒人要……現在顏湘如升上大二。二十歲的生日,她許下心願,希望屬於她的愛情故事快快開始,她好想好想愛一個人……
顏湘如坐在圖書館的討論室裡,眼神顯得呆滯。她盯著自己厚重的原文書,有種想把書裡一張張聖經紙啃光的衝動。漂亮厚皮的精裝書,拿著走在校園校外,人人都以近乎崇拜的眼光望著她,只有唸書的人得知其苦。書是很漂亮,不過裡頭一堆古英文字要又讀又背,可一點都不好玩。
十二月的天空顯得蕭瑟,陰陰的,沒有一絲陽光。
顏湘如像受虐兒似的,淚眼汪汪地繼續讀著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搞什麼,連英國人都不講這撈什子,為什麼她還必須虐待自己!她寧願讀哈利波特,那有趣多了。
「鞏海,這一段我不太瞭解。」一陣甜膩膩的嬌聲打斷顏湘如近乎自虐的思考模式,她抬頭望著坐在對面的鞏海。
圖書館裡的討論室和自習室不同,設有一張張圓桌子,供學生們聚在一起研究、討論,不必擔心影響到別人。顏湘如這一桌很明顯是以鞏海為中心,好幾個女生圍著他,顏湘如則穩穩落在桌角,無人理會。
顏湘如不開腔,只是冷眼旁觀。鞏海從小一直都是聚光燈,女孩們喜歡繞著他,把他當偶像、當王子,她早習以為常。不過,她總覺得鞏海變了,以往他會冷著臉,要女生滾遠一點、少煩他;可是現在他卻能耐心地應對,偶爾露出珍貴的微笑,感覺上成熟世故許多,再也不是自負、目中無人的毛小子。只是笑歸笑,鞏海很明顯地為自己畫了條安全距離,讓接近他的女生無法奢望。
鞏海真的很奇怪。顏湘如念不下書了,手肘撐著下顎睜著晶瑩的雙瞳盯著眼前認識十多年的男孩。打從鞏海十一歲,她就被迫跟在他身邊,從沒見他交過女朋友,沒聽過他對哪個女生有興趣,也沒看過他和誰約會……對一個受歡迎的男生而言,他未免太不正常。
鞏海到底在想什麼?就算再冷漠的人也懂得愛人,何況鞏海並非那麼難以相處,他還有體貼細心的一面,那麼……或者,他早有喜歡的人?
顏湘如的心驟然猛跳了一下,彷彿回答她,是的,那就是答案。喜歡的人……會是誰呢?難不成是她?!
怦怦!怦怦!怦怦!不得了,顏湘如覺得自己的心跳亂得像要心臟病發。鞏海喜歡她,是嗎?可能嗎?雖然週遭人人認定他們是一對,可是鞏海從來沒有表示過,他沒有否認,卻也沒有承認過。他對她……他對她的想法到底是什麼?在他心裡,她算什麼?而她,為什麼又如此在乎?
顏湘如調開眼神,害怕自己臊熱的紅臉、煩亂的心緒,會被鞏海看透、看光了。
鞏海瞥了眼手錶,他合上書,微笑道:「我和湘如該走了,下午的課再見。」說完,他斯文地拉開椅子,緩步走到湘如的座位旁,伸手輕揉她的長髮:「走吧,該吃飯了。」
顏湘如紊亂的心好不容易撫平,又被他魅惑的笑擾得一團亂。
她悶悶地起身,把書本塞進包包裡,隨即被他攬進懷裡。臨走前,顏湘如可以察覺到一雙雙妒羨的眼神朝她的凝脂發射。這個,她也早就習慣了。
「你肚子餓了嗎?」顏湘如仰頭,瞧著鞏海酷帥的臉蛋。
「沒有。」他淡淡答了句。
「那你為什麼要吃飯?」難不成是為了閃躲那群纏著他的女生?
「因為,你吃飯的時間到了。」鞏海揚揚唇角,露出寵溺的笑容。
嗄?她的吃飯時間……才想著要怎麼回答鞏海,她的肚子竟不爭氣地咕嚕咕嚕叫起來。
「別急,這就帶你去吃飯。」鞏海忍住笑意,將她攬得更緊。
喔!他怎麼好像她肚子裡的蛔蟲,竟然連她的生理習性都瞭若指掌。顏湘如不服氣地撅嘴,該不會連她生理期什麼時候來,他也一清二楚吧?
踏出圖書館大門,迎面而來一陣颼颼冷風,顏湘如不禁打個寒顫,天氣真的變冷了。鞏海二話不說,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又把圍巾環在她頸項,繞了好幾圈。
「鞏海,你做什麼啊?」顏湘如感覺自己好像一尊胖娃娃。「我已經穿了外套,你不用再……」
「穿著!」鞏海絲毫不許她拒絕:「你穿的外套太薄,根本不保暖。」
顏湘如怔怔望著他,被他強摟著往前走。
他關心她,一直都很關心,她逐漸體會到。過去她從沒細想,現在卻不知不覺開始猶疑,鞏海為什麼這樣對她?而她絕不能恣意享受他的照顧、他的好……
「你呢?你不會冷嗎?」她柔聲問道。
「有你在就不冷。」他說得順口,說得自然,她根本分辨不出他是虛情或是真意。
鞏海總是擾亂她的心房,說一些曖昧的話刺激她,但是他真正的心情如何?她一點都不知道。她好像愈來愈依賴他,愈來愈喜愛在他身邊的感覺,可是他到底屬不屬於她?
*****
「難道你不覺得奇怪,為什麼非要念什麼Chaucer、Thomas Move、Shakespeave?他們已經作古那麼久,為什麼非要逼我們讀那些拗口的英文呢?」
顏湘如坐在福利社外頭的長椅上,不嫌煩地絮絮叨叨著。T大校園共有兩處福利社,其中較大的還附有小吃部,擺了一些木製桌椅讓學生們用餐。
「很簡單,因為你是外文系的學生。」鞏海拿了一碗三色豆花放到她眼前,長腳跨過長椅坐到她身旁。「所有文學都有傳承,希臘羅馬史詩、神話、聖經……你提的這些算是基礎,當然要念。」
「貧嘴,又不是你念,當然說得頭頭是道。你知不知道我大一念奧德賽念得多慘,書上查得滿滿單字,差點沒把我整死。一堆沒人用的英文加上不認識的人名,根本整人。」顏湘如撅嘴說道,右手則攪動碗裡的豆花,裡頭還加了粉圓和花生米,她最愛吃了。
「那是因為你懶,誰教你高中英文不好好念,大學又老是蹺課,到了期中、期末考前才臨時抱佛腳,到處借上課筆記。」鞏海一手支著下巴,閒閒地說著。
「你少瞧不起人,我也有唸書啊!」又被他一針見血地說中事實,顏湘如脹紅一張臉辯道。「是那些英文超級難念,又不是我不愛念,什麼She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You are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誰背得下去她朗朗念了一串十四行詩。
「是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你背錯了。」鞏海微揚嘴角,糾正她。
「你--」就算頭腦好也不用現嘛,顏湘如忿忿不平地吃了口豆花。「你那麼厲害就幫我考試啊,哼……嗯,好吃!」
溫熱的豆花霎時融化了顏湘如的憤怒,甜而不膩的滋味混入口中,讓人再大的怒火也在瞬間平息。
「真有那麼好吃?」鞏海不太相信顏湘如的味覺,她什麼都好吃。
「嗯,」顏湘如又舀了口送進嘴裡,每次吃完飯她都會拖著鞏海來吃豆花。「真的好吃,不然你吃吃看。」
說完,她舀了匙豆花,還拌了幾顆粉圓、花生。
「吃嘛,」她笑瞇瞇地將湯匙遞到他眼前。「很好吃呢!」
面對湘如的笑容,鞏海一向只有屈服的份。他張嘴接下她的好意。
「好吃嗎?」顏湘如睜著一雙盈盈大眼,充滿期待地問他。
還好嘛,不過就是甜甜的味道,真不懂她為什麼愛吃。
「嗯。」他回道,怎麼可以有第二種答案。
「我就說嘛,」顏湘如興高采烈地接著吃。「這邊的豆花最好吃了,我的舌頭一向都很挑。」
錯了,是一點都不挑。鞏海不忍心戳破她的美夢。
啪喳!
突如其來的閃光燈,讓兩人同時嚇了一跳。
「打擾你們了,」一名綁著馬尾的女孩,胸前掛了台相機,笑嘻嘻地走到他們身邊。「不愧是校園裡最美的一對,連吃東西都這麼甜蜜蜜。」
顏湘如認得眼前的女子,是哲學系三年級的張美琴,專門寫一些校園八卦,老纏著她要訪問鞏海和她相識、相戀的過程,真像趕不走的蟑螂。
「張美琴,你很沒禮貌,別人吃東西你還拍照!」顏湘如沒給她好臉色看。
「沒辦法,你們兩個實在太相配,我忍不住就拍了。」張美琴厚臉皮地坐到她隔壁。「顏湘如,別那麼小氣,談談你們的愛情故事嘛。」
「無聊,我哪有什麼愛情故事!」氣死人,吃東西的好心情都被她破壞殆盡。
「就你跟鞏海的嘛。」張美琴投給鞏海曖昧的一眼,鞏海則傭懶地在一旁納涼,彷彿事不關己。
「張美琴,我不是早說過鞏海跟我不是一對,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從來沒談過戀愛,請你以後不要再來騷擾我!」顏湘如毫不留情地要她死心。
張美琴一聽,楞了兩秒,隨即笑出聲。
「顏湘如,別害羞了,我知道你是因為鞏海在旁邊,不好意思吧。」張美琴用手肘頂頂她:「有什麼好害臊,聽說你們在一起很久了。」
還是沒人相信她,愈解釋、愈曖昧、愈不清。顏湘如無奈,到底她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她總是讓人誤解?
「我不是說我跟他沒關係,鞏海根本不是我喜歡的那一型。」顏湘如撅嘴,不耐地回道,卻發覺鞏海那雙銳眼正緊緊盯著自己。
「怎麼可能?」張美琴打死不信她的話。「鞏海是女生的夢中情人,你怎麼可能不喜歡他?」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顏湘如硬著頭皮扯下去,逼自己絕不能轉頭正視那雙眼睛。
「那你喜歡哪一種類型?有什麼條件?」難道會有比鞏海更完美的情人?
「我不要男朋友比我高,這樣跟他講話都得仰著頭,太累了。」她早想好理由。
「哦?」張美琴不太瞭解,高一點的男生不是比較有安全感。
「還有他不能太帥,容易招蜂引蝶。」
「嗄?」張美琴頗納悶,想不到競有女生不要帥男人。
「也不能太聰明,我最討厭自以為是的男生。」
「嗯?」張美琴不禁懷疑,難道笨笨傻傻的男生比較好?
「最重要的是,不可以太有錢,男人有錢就喜歡偷腥。」
「這……」張美琴倒不能苟同,窮哈哈的男人也不一定忠實。
「就這樣子,我喜歡的男生類型。」顏湘如偏過頭,不搭理鞏海唇角那抹嘲諷的笑。
張美琴總結以上,顏湘如喜歡的男人不就是又矮、又醜、又笨、又窮的男人,這……有人會信嗎?不要鞏海,而要又矮、又醜、又笨、又窮的男人?當她是白癡啊!
「啊,我懂了!」張美琴腦中靈光一閃,明白顏湘如的用意了。「顏湘如,你是說反話吧,我真笨,怎麼會聽不懂你的暗示。因為鞏海在你身邊,才用這種方法吧。」其實她喜歡的是又高、又帥、又聰明、又有錢的男人,就是鞏海嘛。嗯,這樣才正常。
咦?
「欸,張美琴,你胡說什麼?」顏湘如急了,張美琴根本胡亂揣測。
「我沒有胡說,是終於明白了。」張美琴拍拍她的肩:「放心,我不會寫得太過火,一定會好好介紹你們這一對。」
「喂!」顏湘如還沒來得及反應,張美琴已經走遠,甚至還回頭對她拋個媚眼。
噹噹噹!下午第一堂課鐘聲響起,有課的學生們紛紛趕往教室,沒課的仍悠閒地享用餐點。
「該上課了,你發什麼呆?」鞏海揚眉,伸手揉揉湘如的長髮。
「鞏海。」她噘嘴。
「嗯?」他應道。
「你剛剛為什麼不說話?」她埋怨。
「說什麼?」他問道。
「你可以跟張美琴說我們根本不是男女朋友,為什麼不說?」顏湘如氣憤。鞏海心裡想什麼,她始終不瞭解。她討厭他曖昧不明的態度;討厭他雖然不否認,卻也從未承認;討厭他認定可以駕馭、控制她的感情;討厭他對她瞭若指掌,而她對他卻一無所知……
「我不想說。」鞏海心中早巳將湘如視為自己的女朋友、他未來的老婆,他為什麼要否認?
「可是我很困擾。」她是他的女朋友嗎?他喜歡她嗎?他從來沒表示過。他沒有對他人否定他們的關係,卻也從未當她的面承認過,他總是唇角帶笑地隱藏了所有答案。她的喜怒無常、無端任性,不就為了確定他的心,然而他終究只是淡淡地安撫她,然後還是什麼都不說。究竟她還要等多久,她的心才不需懸在半空?
「那是你的事,」鞏海冷冷回道,「我不覺得困擾。」湘如是他的,不論她怎麼想,他絕不讓任何人有機可趁。
「鞏海,你真自私!為什麼不能替我想想?」為什麼他可以若無其事?為什麼他不覺得困擾?顏湘如迷惘。其實,她的目光早已不知不覺追隨他,她不禁怨懟他的冷漠,總能瞬間澆熄她的熱情。她好想剖開他的心,看看裡頭是否真有她的影子。
「隨你罵。」鞏海知道自己霸道、自私、不講理,然而面對她,一切變得毫無理智,他不自覺呈現最糟的一面,只為繫住她。「對了,記得禮拜五中午來管理學院找我,我送你回新竹。」鞏海逕自接道。
「你要回家你自己回去,我不想坐你的便車。」顏湘如頑固地拒絕。
「我會等你。」他硬是不讓她拒絕。說完,他跨出長椅,走了。
他們之間的問題到底出在鞏海身上,或者根本是她的問題?顏湘如望著鞏海高挑的背影,竟有些食不下嚥。他把她的生活攪得一團亂,她的心卻不由自主靠向他。十年了,她身邊的朋友來來去去,只有鞏海,自始至終在她的身旁。但是,即使如此,她還是摸不透他的心。
*****
「顏湘如!」
嚇死人!
上課上到一半,教室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宏亮女聲,瞬間將顏湘如的瞌睡蟲趕跑。
是誰啊?顏湘如轉頭望向窗外,看見一名陌生女子,她戴著墨鏡,唇上塗著鮮紅唇膏,留著一頭俐落短髮,穿著昂貴的名牌套裝,一身貴婦人的架勢。
「顏湘如,你快點出來,我趕時間!」陌生女人大聲喊著。
莫名其妙,她是招誰惹誰?顏湘如錯愕地起身,隨著教授、同學的異樣眼光,走到教室外。
「請問你是誰?」顏湘如其實還滿感激陌生女人,將她從枯燥的課堂救出。
「你就是顏湘如?」陌生女人摘下墨鏡,露出一雙明艷大眼,仔細地審視她。
「嗯,」顏湘如點頭。她猜不出眼前女子的年齡,看起來大約三十出頭,但是那雙眼睛卻有著歷經風霜的痕跡。「請問你找我什麼事?」
「嗯……」女人伸出纖手,捏了捏顏湘如的俏臉蛋:「長得水嫩水嫩,難怪小海愛死你。」
小海?顏湘如正想開口問,女人逕自塞給她一個袋子。
「給你的,見面禮。」說著,硬要她收下
「請問,我認識你嗎?」顏湘如愈想愈怪,她真的沒見過眼前這美麗的女人。
「我是高詠蘭。」女人摸摸她的頭。「鞏海的媽媽。」
嗄?鞏海的媽媽?去過鞏宅無數次,顏湘如還沒見過鞏海的父母呢。
「呃……」顏湘如太過震驚,竟說不出話。細細端詳這女子的面容,的確和鞏海有幾分神似,尤其她的嘴唇線條,簡直和鞏海同一個模子出來。
「是不是我看起來太年輕,不像是鞏海的媽媽?」高詠蘭笑瞇瞇地接道。
「伯母好。」顏湘如連忙打招呼。想到剛剛還把她當成秀逗,她不禁紅了臉。
「別叫那麼老,叫我蘭姐就好了。」
「蘭姐好。」顏湘如換個詞,再打一次招呼。
「哈哈,你真可愛!」高詠蘭大笑,疼愛地往她臉上一親。「小海很難纏吧,辛苦你了。」
「難纏?」顏湘如一直以為鞏海的父母對他漠不關心,沒想到他媽媽竟然知道他們的事。
「是啊,小海很任性。別人家的小孩看到爸媽回家,早高興得又哭又叫;只有小海,一看到我和他爸,馬上擺一張臭險,好像巴不得我們消失……真是。」高詠蘭一副拿他沒轍的模樣。
「蘭姐,你不能只怪鞏海。」她撅嘴,為鞏海辯護:「你們一年到頭沒幾天在家,鞏海很寂寞、很孤單,你們都不陪在他身邊,怎麼能怪他對你們感情麻痺?」從小和鞏海一起長大,她明白他內心的空虛。
高詠蘭怔了會兒,微笑:「我知道是我們作父母的太疏忽他,只想著在外頭拚命賺錢,忽略了小海的心情,尤其他又那麼敏銳、那麼聰穎。」
「蘭姐若知道就該彌補他啊!鞏海其實一直都很想跟你們親近,但你們吝於付出,就不能怪他如此對待你們。」顏湘如比誰都知道鞏海心裡有多渴望父母的感情,在他堅強的外表下,有著孤獨的脆弱。
「彌補?」高詠蘭無奈地搖搖頭。「小海的個性那麼強,如果要他原諒我們,可能得先跟他下跪請罪了。」
「蘭姐,你太自私了!」顏湘如氣極,早忘了眼前的女人是她的長輩。「你們長久以來只為自己想,都沒為鞏海設想過,現在卻反過來要他體諒你們,為你們著想,未免太不公平。如果你真心要他原諒你,就不該只想著他的個性如何難取悅,而是你們到底為他做了什麼、對他做了什麼,即使鞏海永遠不原諒你們,你們也不應該有怨言。」
高詠蘭面露訝異之色,而後,唇角緩緩綻開一絲溫柔的笑。「湘如,你真的很關心小海,就如李叔、李嬸說的,是個好孩子。你喜歡小海吧?」
「我……」她迷惘,在鞏海母親面前,她無法否認,卻也無法承認。她喜歡鞏海會不會只是一廂情願,對他會不會只是一種負擔?
「喜歡就承認嘛,不用不好意思。」高詠蘭瞄了眼手錶:「我得趕飛機,偷偷告訴我,你和小海進展到哪種程度?」
「程度?」顏湘如霎時火燒嫩臉。「沒有沒有,我們什麼程度都沒有。」
「怎麼會?」高詠蘭皺眉。「小海該不會性無能吧?他不是跟你住在一起很久,怎麼可能什麼都沒做?」
「我們的關係不是那樣,」顏湘如急忙解釋:「我們只是朋友。」
「朋友?小海那麼愛你,你又喜歡他,會什麼都沒發生?」可顏湘如看來不像說謊,高詠蘭不由得信了。「湘如,要不要蘭姐教你幾招?保證小海乖乖屈服。」
「不用了。蘭姐,你不是要趕飛機?」顏湘如趕忙岔開話題。
「對喔,」高詠蘭差點忘了正事。「湘如,蘭姐要去法國,你有沒有想要什麼?」
法國?原來鞏海的媽媽是要去法國。
「別客氣,」高詠蘭又在她臉上香一個,「反正以後就一家人。好吧,你不好意思,我就幫你挑了。拜拜,小海交給你了,他啊……只在乎你。」高詠蘭的話曖昧極了,顏湘如不禁手足無措。
「等等,蘭姐!」顏湘如恍然發現手上的大袋子,鞏海媽媽給她的見面禮。
袋子裡頭到底是什麼?
見她已經走遠,顏湘如疑惑地打開袋子,一看,是PRADA的包包。
這個……當見面禮?顏湘如嚥了下口水,她記得自己在雜誌上看過,至少要好幾萬,她該收嗎?
*****
「你今天不太對勁,發生了什麼事?」鞏海從懷裡拿出一條紅色圍巾,幫湘如圍在頸子上。
「你幹嘛?」顏湘如抬眼看他。
「什麼?」鞏海微笑,俊臉溢滿動人的溫柔。
「這個。」她摸摸圍巾。
「你太不會照顧自己,天氣已經冷了,」鞏海低頭吻她的發,「我只好幫你買一條。」說著,他握緊她的手,兩人漫步在椰林大道,偶爾幾輛腳踏車飛馳而過。
顏湘如望著鞏海俊美的臉,他仍舊神色自若,一點也看不出他的心情。她已經長大了,他知道嗎?她已經不是小女生,他知道嗎?鞏海一定知道,那麼,他為什麼還要這樣對她?是有心,或無意?她已經不知不覺習慣他的體貼,習慣於他的細心,習慣他的寵愛。可是,她還想要更多,他知道嗎?
「鞏海,你有沒有見到你媽?」顏湘如開口打破沉默,她心裡明白家事是鞏海的禁忌,卻怎麼也無法不問。
「為什麼問?」鞏海原本溫和的臉瞬間轉為陰冷。
「蘭姐今天來班上找我。」顏湘如照實說出。
「蘭姐?」鞏海冷笑。「不知羞,年紀一大把還要你叫她蘭姐,哼,她找你做什麼?」
「也沒什麼,只是問問你的狀況,其實你媽媽滿關心你的。」顏湘如仔細地觀察鞏海的臉色,想確定他心裡此刻的溫度是不是仍繼續常溫,她知道鞏海一向討厭別人談起他的父母。
「關心?她也知道關心兩個字?」鞏海毫不留情地駁斥。他的父母打從他懂事,就將他一個人留在台灣,讓李叔、李嬸照顧他,偶爾才從國外飛回來看看他。往往早上才見面,晚上又不見了人影,有時甚至只見了幾分鐘就離他而去。鞏海早當自己是個孤兒。
鞏海果然還是無法諒解他的父母,顏湘如記得自小只要一提到他的家庭,他就擺張臭臉。顏湘如緊握他的手,給他一個鼓勵的笑。忘了從何時開始,她發現鞏海看起來像擁有一切,其實他一直渴求別人真誠的關愛。
「我爸爸曾經跟我說過,他和媽媽努力賺錢都是為了我,將來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繼承他的一切,所以必要的犧牲是難免……哼,」他露出嘲諷的笑:「講一些廢話不就想告訴我,他沒時間陪我。從小到大的家長會都是李叔出席,我爸媽甚至連我念什麼高中、大學都不曉得。為了我?真可笑!」
「鞏海,你恨你爸媽嗎?」顏湘如第一次聽他談起自己的私事。
「恨?」他的語氣轉為淡然:「小時候半夜醒來,我會恨他們讓我孤伶伶;長大了,我也說服自己要體諒他們,我能過好日子都是他們努力換來的……只是,我最希望的,不需要很富有、很奢侈的生活,只要他們陪在我身邊,給我一個正常平凡的家庭。」
顏湘如靜靜瞅著他。原來鞏海的心願竟是那麼渺小,眾人眼中的天之驕子,其實最嚮往的,不過是和大家一樣的生活。
「你是說……和我家一樣?」顏湘如眨眨眼睛,露齒而笑。
「嗯,」鞏海也笑了。「你家很幸福,你爸爸媽媽很疼你、愛你,真心為你著想。」
「是嗎?」她側頭想了想。「可是我家常為了貸款煩惱耶,而且零用錢很少,你真的羨慕我?」
鞏海伸出手,溫柔地撫弄她柔順的髮絲:「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和我心愛的女人共組一個完整的家庭,用所有的愛保護她,保護我們的孩子。我可以犧牲大筆生意只要她快樂開心,再多財富都比不上讓他們幸福。我絕不會讓同樣的悲劇發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我們」的孩子?顏湘如不太自在,鞏海應該只是順口吧。
「嗯,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顏湘如不敢抬頭看他,心跳得好快,臉都紅透了。
「她還對你說了什麼?」鞏海繼續詢問。
經他一提,顏湘如驀然想起,急忙拿出PRADA的包包:「這是她送我的見面禮,」她正煩心該怎麼處置。「鞏海,你幫我還給你媽媽。」
鞏海看了包包一眼:「她送你,你就收下吧。」
「不行,這很貴的,我不能無緣無故接受。」開玩笑,她一身平價打扮,配個名牌包包多突兀。
「收下,我家不缺那點錢。」他早習慣他父母用金錢收買人心。
「可是,」她噘嘴:「你媽媽是因為誤會我是你的女朋友才送我的,我不能收。」她誠實地說出自己拒絕的理由,卻換來鞏海一張冷臉。
「你就這麼討厭我,非要跟我劃清關係?!」他冷言冷語,氣她他都已經剖開心,而她仍佯裝懵懂無知。
「我……我哪有,你才討厭我!」她急忙反駁,發怒了。他竟把責任推給她,也不想想是誰把他們的關係弄得曖昧不清,喜歡不喜歡,愛不愛,要就說嘛,他什麼都不說,她怎麼會知道。
「我討厭你?」他攏高眉頭,咄咄的眼神直逼向她。「我討厭你會天天繞在你身邊?我討厭你會天天陪你上下學?我討厭你會天天陪你吃飯?我討厭你會天天想見你?湘如,你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還認為我討厭你?」他忍受不住,心頭積壓多年的情感瞬間爆發。
他什麼意思,好像問題都出在她身上,他是說她遲鈍嗎?她如果遲鈍會因為他而痛苦難過?遲鈍的人是他!
「鞏海,你想說什麼就明講,不用這麼彆扭!陪我上下學又怎樣?陪在我身邊又如何?你從來都沒說什麼,到底把我當什麼,你只是喜歡整我、耍我,根本不是真心對我,我討厭你……」
顏湘如的話還沒講完,鞏海已經俯身封住她的唇。他的大手壓緊她的後腦,不給她躲開的機會。長而有力的深吻逐漸軟化顏湘如僵直的身子,她張開雙手環住他,傾心感受前所未有的情感衝擊。她早愛戀他的氣息,此刻,她的唇裡、鼻裡、耳裡、眼裡,全是屬於他的味道。原來,接吻的滋味是如此甜美……
鞏海不捨地鬆開她,對上一雙晶亮的眼,直直望入他的眼眸深處。
「為什麼吻我?」她問,雙頰酡紅。
「我愛你,愛你。」他答,長指滑過她的小臉。
他愛她?是真的嗎?她是不是作夢?「你說謊,你明明討厭我,一天到晚整我,怎麼可能……」顏湘如不敢相信,眼前的鞏海是真的鞏海?會不會只是幻影?
「誰說我討厭你?第一次見面我就喜歡你,一直到現在。」他的口氣深情款款,蘊含情愫的眼深深定著她。
第一次見面……
「才怪,」她撅嘴,撇過臉,「你那時明明說我是醜八怪,怎麼可能喜歡我?」十年前的舊事,她仍舊記仇。
「那是騙你的。」他安撫她,看來他以後最好少跟她吵架,否則二、三十年後,她還會跟他翻舊帳。
「可是,你還害我交不到朋友!」從小學到中學,她一直沒男生緣,罪魁禍首就是他。
「不是交不到朋友,是交不到男朋友,我會吃醋。」這點,他承認他自私。
「那你為什麼故意唆使人弄壞我的腳踏車?」她還為此哭了一天一夜。
「因為我想引起你的注意,想和你一起上下學,不然你都不理我。」其實看她哭得兩眼紅通通,他早心疼內疚了半天。
「可是,你還笑我笨,說我的智商跟你不同等級。」就算是事實,也不用那麼傷人,害她的自尊心嚴重受損。
「我激你是為了讓你考上跟我一樣的學校,我捨不得離開你。」他親吻她的額頭,留戀不去。「對不起,湘如,我真的不是有意傷害你,原諒我,好嗎?」
她能不原諒他嗎?顏湘如抿著唇,不說話。
「湘如,我已經坦承我的心意,你呢?你還沒回答我。」他終於問出口,心底泛著一絲緊張。
「回答什麼?」她睜著水亮亮大眼,深刻的凝視彷彿想確定他的真心。
還在裝傻。鞏海歎口氣,嘴唇貼在她耳垂旁低喃:「我要我們在一起,你呢?愛我嗎?」
顏湘如呆楞了好一會兒,不發一語。
沒反應,難道她不愛他……鞏海不禁急了。「湘如,我不准你……」
突然,她一躍,纖手環住他的頸,喊道:「笨蛋!為什麼不早說!」
繞了一大圈,拐彎抹角,他們終究相愛,終究是一對戀人。
顏湘如毫不猶疑地吻上他的唇。鞏海抱緊她,年輕的身軀彼此緊緊相擁,不留絲毫空隙。就這樣吻著,一直吻到天荒地老,一起吻到海枯石爛,永永遠遠。
她愛他嗎?當然,當然,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