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柔的樂聲流洩在碧林館中,又是一年一度的聖誕舞會到來。
升上高三的雲上和蘇綠琪被分到不同班,不過依然是「一對」,今年的聖誕舞會,蘇綠琪還是挽著雲上的手臂進場,也還是被眾多妒恨交加的眼神砍殺得體無完膚。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還沒分手?那個平凡得要死的蘇綠琪到底是用什麼辦法牢牢抓住校內頭號白馬王子雲上一年的時間?相信這是在場大多數女性心中淒厲的呼聲。
因為去年已有過相同的經驗,加上這一年來她的信心也穩固了不少,所以蘇綠琪倒還算從容,沒像去年一樣侷促得連手腳都不知道要怎麼擺,只想逃出碧林館,現在的她還能露出微笑,雖然笑得是有一點僵硬啦。
「今年的舞會,也還是很成功呢。」
「當然,那麼辛苦的籌備,怎麼能容許失敗?」從一開學就有籌備會議,進入十二月之後更像是戰場一樣,忙昏頭了,學生會的成員通常對舞會前這段時間都沒什麼記憶。
「你還是那麼嚴格。」對自己,對他人皆然。
雲上露出一個風采耀眼的笑容,讓看到的女性眼睛都變成心型的。「沒錯,這正是我的魅力所在。」
蘇綠琪噗哧地笑了出來。「真是好厚的臉皮啊,子彈都打不穿。」
「這個厚臉皮的傢伙現在想請你陪他一起開舞,不知小姐的意下如何?」風度翩翩的伸出手,雲上微躬身擺出邀舞的姿態。
蘇綠琪把手交到他的手中,讓他引著自己進入舞池之中,華爾滋音樂隨即響起,兩人踩著優雅的步伐配合得天衣無縫。
也許是因為默契的增長與成熟,現在蘇綠琪已經能跟上他的舞步,也能打從心裡享受跳舞的愉快,在踩過一個略帶難度的花式舞步後,兩人的身體有一瞬間無可避免的緊貼。
他並沒有趁此藉機吃她豆腐,反而在那一瞬間後立刻轉了一個旋步,拉開彼此恢復成適當有禮的距離,讓蘇綠琪咯咯地笑了。
「為什麼笑?」雲上有趣的問道。
「總覺得你變得好君子喔。」想起一年多前那件不幸的意外,就覺得現在的他和當時的他簡直像是不同的人。
「君子不好嗎?」
「沒,只是落差好大,感覺有點奇怪吧。」
從他帶著笑意的眼裡,她知道他也想起了同一件事。
那時候的他們,都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子,交往了一年多,有時蘇綠琪早上醒來時也還會懷疑,這一切會不會只是個漫長逼真的夢境,但起床後夢境仍然持續著,雲上還是她的「男朋友」。
「在公眾面前,你希望我表現得像只色狼嗎?」恐怕這一點不能如她所願,他還有學生會長的面子要顧。
「當然不是。」蘇綠琪斷然否認,她才不想丟臉丟到姥姥家去。
「既然如此,我想你不能抱怨我的君子。」
「才不是在抱怨哩,你君子的話對我比較有利啊。」誰叫他平常都很不君子地逗弄她,只有在他必須顧慮形象的時候,她才有機會佔到一點上風。
「傷腦筋,這是不是代表在今晚的舞會我只能任你宰割呢?」
「我還不敢奢望到那種地步。」畢竟兩個人的道行還是天差地遠,能夠在言語上佔一點小小的便宜她就已經滿足了。「說起來平常都是你在欺負我,偶爾讓我佔一點便宜你也不吃虧。」
「呵,說不定有一天,你還會懷念我欺負你的時候呢。」
「我又不是受虐狂,怎麼可能懷念被欺負啊?」她的神經很正常,一點都沒有問題,才不會懷念被氣得暴跳如雷或被整得欲哭無淚呢。
「是嗎?」話聲一落,雲上毫無預警的做了一個高難度的花式動作,蘇綠琪驚呼出聲,但也只能任他帶著她轉圈轉得頭昏腦脹。
「喂,麻煩下次要做這種高難度的動作前先預告一下好嗎?」哪有人這樣突然的,害她現在腳都好像踩不到地一樣,嚴重的昏感讓她很不舒服。
敏銳地察覺她的反應,趁著舞曲剛好結束的空檔,雲上扶著她的腰,將她帶出了舞池。
「你要多磨練一下華爾滋,這樣就頭昏可不行。」
「我的舞技已經在平均值以上了,是你太突然了啦。」
「我是考驗你的臨機應變能力。」雲上還大言不慚的這樣。
很想踩他一腳,但想到後果就足以讓蘇綠琪打消這個念頭,轉而不高興的嘟起了嘴,別過頭去不跟他說話。
雲上巧妙的換了話題,提起另一件事轉移她的注意力。「你要參加聯招吧,不直升大學部?」
日峰有大學部,因為只要通過簡單的學力測驗就能升級,所以有百分之八十左右的學生都是電梯式直升,一路從小學讀到大學。換言之,像蘇綠琪這種從外面考進來,只讀了三年就要離開的人是非常稀少的。
「大學部裡沒有我想讀的科系,所以就不直升了。」果然中了他的計,蘇綠琪不疑有他的回答,說出口之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又被他給拐了,老是這樣,明明在跟他鬧彆扭,卻又被他三言兩語引出了話頭。
「喔,你想讀什麼系?」
「園藝。」雖然這一年來很少有機會碰,但植物總能讓她心情平靜,培育各式的植物和設計花圃,她對這方面很有興趣,想學習更專精的知識,希望以後能從事跟植物有關的工作。
至於雲上,她想他大概是會留在日峰學園直升大學部的商學系吧,別的科系不說,但日峰的商學系的確是世界一流的水乎。
「很像你的選擇。」雲上笑著說。「考到外面的大學以後,可要放聰明一點,別被壞男人給騙了。」
「怎麼可能?」她已經被一個壞到骨子裡的壞男人騙去,其他等級不夠的壞男人是無法打動她的心的。
「很有自信喔。」
「當然。」在日峰學園三年,她見識過各式各樣出類拔萃的人物,其中最出色的那個人還成為她的「男朋友」,把她的心抓得牢牢的,連爬牆的念頭也沒有,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她也沒那膽子爬牆。
一個冰涼的東西套進她脖子,蘇綠琪低頭一看,一條白金項鏈就垂躺在她的胸口,華麗的宣告著它的存在。
「你幹嘛啊?」突然給她套上這麼一條光看就貴得要死的項鏈,拿起來手上沉甸甸的,總有點不太舒服的突兀感。
「聖誕禮物,還有,所有權宣告。」雲上在她額上印落輕輕一吻,引來旁邊一串忌妒的抽氣聲與竊竊私語。
蘇綠琪微皺起眉頭,腦中盤旋著的儘是他如謎般的話語,但還沒想出什麼就又被他拖進了舞池,這一晚,他們跳了一整夜的舞。
她的疑問很快的就得到答案,三天後,雲上啟程飛往美國。後來消息傳開,大家才知道他已獲得哈佛的入學許可,至於日峰學園這邊也很乾脆地給了他高中畢業證書,因為他的程度早就遠超出一般的高中生。
歐樂紅辦了休學追在他的後面去了美國,而蘇綠琪仍留在日峰學園。
她再度回到園藝社,只不過考生忙碌的生活讓她沒有太多時間可以碰泥土及鏟子,偶爾她會抬頭看著天空,臉上的表情若有所思,但誰也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罪魁禍首去了美國後,她的日子乍然平凡許多,那些雲上的原因他去了美國而無精打采,也不再來找她麻煩,就這樣平靜地過完了她在日峰的最後一年,順利領到了畢業證書。
她本以為她和雲上之間就這樣無疾而終了,但故事,其實還沒結束。
將白色玫瑰花苞簪上髮鬢,化妝師滿意的審視自己剛完成的傑作。
「OK,蘇小姐,你是個完美的新娘了。」
「謝謝。」穿著華麗白紗的新娘微抿著唇笑了起來,有些嬌羞,更有些說不出來的複雜心情沉壓在眼底眉梢。
完美嗎?鏡中映出的影像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精緻明艷的粉妝將原本平凡清秀的容貌轉變為嬌艷動人,現在大概是她出生以來最接近美麗的時刻了,化妝師的確是一門化腐朽為神奇的行業啊,她不由如此感歎著。
「對不起,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好嗎?」她提出了要求。
對於這種要求並不陌生,她經手過的不少新娘都希望在嫁為人妻前的最後時刻獨處,化妝師體貼地應允了。「慢慢品味最後的單身時間吧。」她笑著說,離開前還順手理了理長及腰部的古典蕾絲頭紗。
最後的單身時間,說得很妙,可她卻無法對此會心一笑。
今天之後她就不再只是單純的「蘇綠琪」,而要成為那個男人的妻子了。
說真的,她此刻的心情很複雜,舉行過婚禮,戶籍遷入另一個家庭,身份證上的配偶欄填進一個名字,個人資料上的身份變成已婚,從此被人用「雲太太」稱呼……這些都只是小事而已,可她要嫁的那個男人連一句「我愛你」都沒說過!
我愛你,這句話對女人有特殊的魔力。
不管是十五六歲的懷春少女或是七老八十的歐巴桑,聽到這句話都會心跳加速,有一種充實滿足的幸福感浮出來,只要一句「我愛你」,就可以把女人心裡的不安疑慮瞬間掃除一空,這麼簡單又有效的三個字,他卻連說也沒說過!
可她即將要嫁給那個不說「我愛你」的男人了。
總覺得自己有些自虐,回想起來,好像從他們相識起就是一場災難,蘇綠琪看著鏡中的人影,共同呼出一聲深長的歎息,沒錯,她一定是個自虐狂,要不然無法解釋她居然會答應他的求婚。
那個男人打亂了她平穩的高中生活步調,讓她的高中時代變成一場惡夢,那個男人曾經讓她嚇得膽戰心驚,幾乎想逃到世界的另一邊去躲避他,那個男人讓她受了不少精神折磨,不斷在堅持自我與崩潰投降中掙扎,那個男人讓她變成某些女生的眼中釘肉中刺,決定結婚時還接到某位他長久的愛慕者所打來的電話,宣告她絕不放棄,那個男人讓她哭了好多次,眼淚都快流成了河……還有,那個男人讓她愛上了他。
而那個男人的名字是——雲上。
從認識他至今,已經六年了啊……
蘇綠琪瞪著鏡子裡自己的影像,眼神有些茫然。
真的……已經六年了嗎?
回想起來記憶依然顯明,每一個段落都清晰如昨,甚至每一句對話她都還牢牢地記住不忘,有時連自己都不免吃驚,怎麼會記得那麼清楚?
或許,是因為發生過的一切都太強烈了吧。
深深地刻進她的腦中,留下無法抹滅的印記,那一年間發生的事徹底的顛覆了她生命前十七年的平凡人生,也改變了她的命運,而這並不是件能讓人容易遺忘的事。
更何況,那個男人也容不得她遺忘。
背後傳來了開門的聲音,不用回頭,蘇綠琪從鏡中看到了進來的人是誰。
「喂,你是不是得了婚前恐懼症啊?一進來就看到你在發呆。」穿著白色小禮服,經過妝點後益發美艷不可方物的簡妙心說。
「如果你想逃婚,現在還來得及,我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楚璦還是一樣以冷靜理智的口吻提出餿主意。
伴娘是她高中時代的兩位惡女室友,六年來依然不改其毒舌本色。大學畢業後簡妙心如她所願進入某大報社,主跑演藝新聞,最初她出色的外貌常讓一堆製作人遊說邀她進入演藝圈,不過在得知她惡劣的本性後,類似的邀約一下減少許多。
而楚璦則進入醫學院,目前五年級,主攻腦外科,不過她製藥的嗜好未改,如今受害者依然屍橫遍野,某位她的老師曾說,讓楚璦學醫乃是世人的不幸。
回想起來,雖然那時候被她們欺壓得很慘,可那些辛苦回憶在今天想起來竟也有幾分美麗。
高中啊,一段已經不會再回來的年少時光,曾經的驚濤駭浪已然逝去,心酸的痛苦也自記憶中淡出,現在再回想起來,已經沒有那種掙扎與痛苦的感覺了,時間就是有這種好處,可以把很多東西都消磨,包括心情與情緒,隨著時間逝去都被模糊了。
「我只是在想一些過去的事而已。」
「還沒結婚就在緬懷過往,這似乎不是什麼好兆頭。」楚璦評論道。
「不過我們都沒想到,雲上出國學成歸來馬上要娶你入門,你不是說他在國外時你們都沒聯絡的嗎?」即使身份是伴娘,簡妙心還是秉持著扒糞本色,努力挖出內幕消息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是沒聯絡啊。」說來頗有幾分的無奈,這個婚結來真是莫名其妙。
高中畢業後,雲上就出國到哈佛去唸書了,這個五年間音訊全無,放假回國也不來找她的男人(有些他們共同認識的人在他回國時有見過他),在拿到MBA學位回國後,居然跑到她家向她求婚,而她居然也答應了,天啊!那時她的腦袋是不是當機了?
「結了婚之後你還要繼續工作嗎?」那個霸道的男人會准許嗎?
蘇綠琪大學園藝系畢業後,就留在學校當研究助理,她很滿意這份工作,生活雖平凡卻也平順。
「我們還沒討論到這個問題。」老實說,她也很懷疑那個即將成為她丈夫的男人會准她出門「拋頭露面」嗎?
「我看你只要等著做少奶奶,伺候好你老公的慾望就夠了。」
「聽起來不像是很值得期望的未來。」
「對啊,所以逃婚吧。」簡妙心用力的鼓吹她做個落跑新娘,這樣場面一定會很好玩,尤其能讓那個向來無往不利的雲上吃鱉,光想就讓人興奮得發抖。
有一個柔和得過了頭的男中音這時插進來。「我想,我並沒有意願當個孤零零的新郎一個人站在教堂裡當笑柄。」
新郎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這間新娘休息室,從他的表情看來,極可能已經把她們的Womens Talk盡收耳底,雖然臉上還是帶笑,但那眼神中所帶的警告之意蘇綠琪再清楚也不過了。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在教堂裡被人笑啦。」反正,她也認命了。
誰叫她過了六年還是喜歡他呢?所以心裡儘管有著不安,她還是打算賭一賭,賭他也還是喜歡她,否則,他大可以讓一切就這樣無疾而終,選擇那個追他到哈佛去的歐樂紅或其他條件比她更好的女生,而不必回國來找她結婚。
「很好,時間到了,我們出去吧。」那兩個進來叫人的伴娘不但沒把人叫出去,還在鼓吹他的新娘子逃婚,讓雲上銳利地瞪了她們一眼,只不過兩個惡女對此不痛不癢,完全沒有悔意。
挽起他的手臂,這個人——就要成為她的丈夫了呢,蘇綠琪恍恍惚惚地想起一句話: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多美好的願景。
他們可以嗎?
「在想什麼?」挽著她準備走上紅毯另一端的男人如此問道。
「在想——我愛你。」她決定頑皮一下,選在這時候告白。
那個一向自信聰明到惡劣的男人十分難得地出現了呆呆的表情,然後,扭過頭去不自在的說。「我早就知道了。」
看到他脖子上快速蔓延開的紅色,蘇綠琪露出了燦爛的微笑,心裡那一份不安霎時煙消雲散。
未來的路他們還是會一起走下去,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會有那麼一天,他們都成為白髮蒼蒼的老公公老婆婆,但她還是會挽著他的手走著,就像今天一樣。
決定了!下一個目標就是讓他開口說愛她,而她會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可以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