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血人魚 楔子
    海的聲音很遠……也很近。  

    穿越防風林颯颯的風聲裡夾帶著海濤的低鳴,來來回回,好像在歎息著什麼。  

    是在為姊姊歎息呢?或是為她即將面對的命運……仰頭看向天空,晴朗的夜色裡,  繁星滿佈蒼穹,因著這晴朗,迎親的船隊將不受任何阻礙地在明天準時到達這裡。  

    波兒看著天際;住在這珍珠海域內的人們從來不曾這麼希望海上起暴風、天際被烏  雲籠罩、將整個珍珠海替換為可怕的風暴地獄,將那令人詛咒的婚約沉入海底」」連著  可怕的新郎一起……

    但是海面如此平靜,只是吹送著清涼的風息;從海神祠所在的蝕崖上放眼望去,只看得到海面上點點鄰光在波間飄蕩。回眸看著村莊,人們點起火炬為姊姊祈福,搖曳的火光在靜夜裡顯得格外醒目。但是在這裡,只有幾名巫女、她和姊姊、母親和已經葬身海底的父親之墓……

    「波兒……」  

    母親在祠堂口輕聲喚她:「進來吧,瀲灩已經準備好了。」  

    真不想去,不想看到即將離她遠去的姊姊……這天真的想法一時扯住了她的腳步,  但是如果不去,她將會後悔終生……走進點著微弱燭光的祠堂,六名巫女穿著祭衣分坐  兩邊低垂著頭。瀲灩背對著她,安靜地坐在象徵海神和珍珠海的巨大血紅珊瑚樹前面,  裝飾在她發上的是家族世代相傳的珍珠簪,這是海神贈與祖先,答允永遠保護珍珠海的  信物。它同時也是珍珠海繼承者的代表物……

    從波兒有印象起,姊姊便蓄著一頭長及腰下的美麗黑髮,發上別著這支簪。她曾經多麼地羨慕嫉妒,卻從來沒想到它有一天會成為自己的……

    現在的波兒不再是懵懂的小女孩,這支簪上面背負著整個珍珠海和其間一族的生計,那麼沉重,她沒有把握能夠平穩地接過它」」但是已經沒有機會拒絕了……  

    「姊姊……」  

    「坐下吧,波兒。」瀲灩的聲音一如平日,堅定而溫柔。  

    坐在她旁邊默默垂下眼,波兒的眼角看見瀲灩穿著祭典時的自色紗衣,衣擺鋪陳半  圓形的寬袖,一雙美麗的手垂在膝上,膝前置放著半片珍珠貝,貝裡盛著清水。貝旁還  有一枝蔥綠且散發香氣的連葉樹枝,是她從未見過的植物。  

    做為繼承人,還有一項重要的任務,便是侍奉海神。那並不只是在神祠裡祈禱就好  的工作,巫女必須能夠理解天象、精通醫學、知曉有關海的一切……瀲灩從七歲起受巫  女的訓練,一年中總有幾個月必須待在祠堂忍受海風和孤獨,在年長巫女的教導下默默  地研習所有的課程,直到能夠獨當一面……這一切的一切,只為了繼承珍珠海,做個稱  職的族長。  

    但是,從遙遠的大陸那邊卻捎來惡風,將她的努力化為塵埃。  

    「今晚我要將巫女的重責移交給你……珍珠海、海民、還有母親……」瀲灩柔聲一  歎,這輕得像是不著力的歎息卻已經牽動她的淚水」」不可以哭!可是眼淚還是不爭氣  地掉了下來。瀲灩握住她的手不再說話,波兒卻忍不住哽咽:「我……我做不到……我  沒有你堅強……」  

    「……我不堅強。」瀲灩溫柔的話讓波兒抬起眼,婆娑的淚眼看不清姊姊的表情,  只感覺到姊姊明亮的眼睛正定定注視著她:「波兒,我不是靠著堅強而接受巫女的責任  、成為珍珠簪的繼承者的……我是為了我愛這個地方,受這裡的每一個人,愛你、母親  及父親……所以……」瀲灩涼涼的手捧住波兒的臉龐,「你也一定可以做得到……成為  珍珠海的領導者,保護這個海域和其中的人民……你還年輕,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地學  習,不要怕。」  

    「我……」波兒只好搖頭……珍珠海中連一草一木都愛姊姊,所有的人都說姊姊出  生後的這十九年來,是珍珠海最豐裕平和的歲月……她取代得了姊姊嗎?她沒有把握,  真的沒有……和姊姊相比,她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雖然也受過一些訓練,但那最多是  作為姊姊日後的輔助,現在突然間要面臨這麼重大的責任……

    「波兒。」  

    姊姊,姊姊不要露出這麼難過的表情。雖然姊姊身上背負著這麼沉重的責任,可是  她從不以為苦。就像她自己說的,因為她愛這裡的一切,所以她自願背負它們,她總是  很愉快地微笑著。在不當巫女、海內也沒有大事的日子,她會很高興地脫掉衣服跳進海  裡和海豚們一起游泳嬉戲。所肖的人都愛姊姊,愛她當巫女時莊重的模樣,也愛她嬉游  時開朗的笑容。大家都說姊姊在海裡看來就像是一尾人魚,誰都想不到,人魚也會被迫  離開這美麗的珍珠海……

    「我知道了,姊姊。」波兒擦乾淚水,只想在淚珠又湧出來以前盡快結束這一切,「請開始吧。」  

    ***  

    天晴的時候,站在海神祠的牌坊底下眺望珍珠海,四處散佈的蒼綠島嶼大小不一,  上面或多或少地居住著自己的族人。在白金色沙灘上顯得透明清澈的海水,波蕩到遠方  時就變成湛藍;雪白的浪花隨著風勢高高低低,藍天裡總還躺著幾朵雲。  

    一旦下起雨,或是台起大風,海水呼嘯而來,天壓灰了視野,就要進入神祠開始祈  禱、唱歌安撫海神的怒氣。  

    她愛這個地方,彷彿它是自己的一部分。  

    七歲離開父母的溫暖呵護來到海神祠,四周的人總以為她是咬著牙在忍受這一切…  …不是的。第一個在神祠度過的夜晚,她確實哭著入睡,但是夢裡海濤的聲音撫慰了她  ,像是被更廣大的事物包裹住,她感覺到海神的存在。  

    長輩們告訴她,自從她出生後,珍珠海不再有海嘯、不再刮可怕的強風,出海失蹤  的人少了,漁獲童和珍珠珊瑚的採集量都增加了,人們過得如此富裕快活,是因為海神  愛她。  

    她不知道海神愛不愛她,但是站在這裡,看著珍珠海,她知道自己愛這個地方。本  以為自己會永遠待在這裡,像母親一樣繼承族長的地位管理珍珠海、成婚、撫養孩子、  死去以後歸葬海中……可是現在她別無選擇。  

    和大陸上的軍事強國相比,珍珠海就像一顆脆弱的珍珠,會被輕易地踩碎。所擁有  的只是平凡的漁民、採集珍珠、珊瑚加工製造成首飾的工匠、編織布料、耕種作物的婦  女,還有侍奉海神的巫女而已。珍珠海沒有戰士,也不喜歡戰爭。和他國的商業往來全  靠族長和族中有經驗的長老,只因為海民是住在一個滿佈著暗礁和海流的地方、也因為  他們總是小心翼翼不給他國有進攻的借口,所以覬覦珍珠海財富的國家不敢輕易來犯而  已。  

    但是看到那封求婚的牒文,瀲灩知道這一切已經不足以保護她所愛的海。  

    「副島主!」  

    副島主……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這麼稱她,不再稱她小姐、而是稱她副島主。  瀲灩欣然接受這個稱謂,因著當之無愧。面對這份牒文,她更加確定這件事情,雖然知  道母親和長老們都不會答應這聯姻的要求,也知道海民們將傾全力一搏以爭取她的自由  ……「我接受。」  

    「副島主!」  

    「瀲灩!」  

    「姊姊!」  

    一時身邊有好多好多聲音,這些聲音都在告訴瀲灩,他們愛她。所以她絕不允許任  何人傷害他們。「別說了,我接受這個安排。」  

    求婚的使者滿意地回去了,過些日子派人傳話,說她的夫婿將親自前來迎娶。  

    啊……其實她真的很害怕。  

    每當看到那份牒文,都有將之燒燬的衝勁,想要不顧一切地逃走,遠離這可怕的婚  姻。但是做不到……比起她將可能要面對的一切,珍珠海的安全更加重要。  

    靠著商業與他國往來,情報的掌握是第一要件。因此瀲灩非常清楚她的未婚夫在國  際間有著什麼樣的傳言……戰鬼、殺人者、染血的黑獅子、冷酷無情的劊子手……她是  他的第六任妻子,前五位新娘都在新婚第一天慘死,傳聞中是被他逼死的……他自己也  沒有否認。  

    他的國家擁有強大的兵力,他自己就是戰功最為輝煌的常勝將軍。每次出征必定毀  掉整個國家,除了必要的俘虜不留半個活口。珍珠海的一切在他們眼中只不過是倉庫裡  的一粒米,可以輕易地毀滅而毫不惋惜。所需要的,只是一個攻打的理由而已。  

    在那麼多國家的公主被迫聯姻、死亡之後,終於輪到瀲灩,想來似乎也不是那麼不  可思議的事情。使者甚至連一幀畫像都不帶來,大概也是篤定了她不敢拒婚。  

    「姊姊!你不要去!」波兒曾經哀求地對她說:「姊姊對這裡太重要了,如果沒有  你,我們要怎麼生活下去?我……我代替你嫁!」  

    不,波兒,不……你才多大?十五歲?你還是個孩子。海神不只愛我,-也愛我們  一族,愛這個地域。失去了我,太陽還是會從東方出來、秋天時魚群依然會來這裡產卵  、珍珠和珊瑚還是會在這清澈不受污染的海域裡面生長……不會有任何改變。或許以後  會有些風暴、或許將來會發生某些問題,但那也不過就像她出生前那樣,經驗豐富的長  輩會告訴年輕的一代該怎麼解決。珍珠海需要的只是新的繼承人,波兒……「副島主!  我們願意作戰!請好拒絕這可怕的婚事吧!」  

    純樸的漁民和工匠們,你們要用什麼去向對訓練有素的精兵?還是你們要眼睜睜地  看著那個戰鬼屠殺你們的妻子兒女,焚燬你們的家園,而後將你們帶到遙遠的大陸成為  奴隸,受盡折磨而死?  

    「瀲灩……這是你的決定。」  

    只有母親含著淚水,沒有任何勸解。  

    大概也只有母親能理解她的心情而已吧……現在瀲灩擔憂的,只是珍珠海的下一任  繼承者……親愛的妹妹,請原諒我將這沉重的簪別到你的發上。只因為你是我唯一能托  付的……***  

    波浪的聲音來來回回,緩慢的韻律裡,風輕輕拂動了殿上的鈴。巫女們唱起咒歌將  姊妹倆圍在中間。波兒緊開眼睛忍住淚水,瀲灩拾起綠枝、隨著歌聲起舞。雪白的祭衣  在翩翩舞姿中冉冉而動,一旋身,綠枝沾點貝殼裡的水,灑向跪坐地上的波兒。  

    「……御路揚風,巍峨天行…………嗟兮歎兮,皓皓明兮……」  

    風有點急,在瀲灩移動步伐間挑動她的髮絲;燭光閃現珍珠簪上璀璨的瓏璁盈亮。  瀲灩平靜的面容在微弱的燭火底下隱約浮現了一直隱藏著的憂傷,巫女們低垂著她們的  頸項,讓歌聲隨風傳送到海上。再一次,清涼的水珠篩落波兒年輕的臉龐,順著臉部純  真的線條滑落,宛如淚光。  

    「……御長風兮攬日月,昭昭兮未央…………令飄風兮先驅,使凍雨兮灑塵鄉……  ……踏浪行兮笑八方,御我民兮顧懷殤……」  

    綠色的枝葉第三次灑下水滴,瀲灩停步,靜立在妹妹身前,緩緩抬手將發上的珍珠  簪抽走。艷絕的黑色長髮披洩、遮掩了雪白的祭服。光焰在發上跳動,柔軟的絲般光澤  回映著綺麗夜色。巫女們唱完了咒歌,其中兩名走上前來為波兒挽起長髮;瀲灩則默默  地,將簪插進妹妹的發中。  

    波兒終於微顫著睜開眼睛,看著眼前長髮洩腰的姊姊對她露出溫柔的微笑,「很好  看,波兒。」  

    「姊姊……我一定……我一定……」波兒下面的話說不出口,只是抓緊了膝上的裙  子低下頭。  

    瀲灩沒有說話,示意其他的巫女退開;自己則靜靜地走到臨海的窗口,倚著窗台凝  視外面。  

    這分靜謐讓波兒不自覺地抬起頭。她的姊姊彷彿不是這世上的人那樣,一襲白衣在  昏暗的火光中更加醒目,倏地火光熄滅了……原來蠟燭已經燒到盡頭。波兒一時急得以  為再也看不到瀲灩,連忙站起身來,「姊姊……」  

    破開了黑暗的是瀲灩清越的嗓音,沒有歌詞、沒有一定的曲調,單純只是心之音的  歌聲,從海神祠散了開去,籠罩著整個島嶼、整個海域。波濤的聲音掩蓋不住、風將它  送得更遠。波兒茫然了,呆呆站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歌聲帶著哀傷,泛著無奈,卻還是那麼一貫的堅強。柔和地撫慰著所有的人,送他  們進入夢鄉。慢慢地,歌聲低弱了、止息了,波兒的眼睛也適應了黑暗,看見瀲灩褪下  祭服,裸露著她優美的身軀,就讓長髮為衣,慢慢走出祠堂。  

    「姊姊?」  

    「聽見了嗎?波兒。」瀲灩回身對她笑笑,海神祠外明朗的月光撫映了她姣好的臉  孔,「海神說-也愛你。」  

    「我聽不見,我聽不見……」  

    「你會聽見的……」瀲灩走到崖邊,縱身跳落海中,波兒追了出去;看見她的姊姊  浮現在一群海豚的簇擁之中,宛如人魚般地游向遠方。海豚的鳴聲比瀲灩的歌聲更令人  傷痛,波兒無言地站在原地,不敢追也不敢問。這是姊姊在珍珠海的最後一夜,讓她自  由吧……「波兒。」  

    「媽媽……」波兒回過身看著母親從陰影處一步步走向她,直到與她並肩而立,母  女同時用眼神追著漸漸看不清楚的人魚游向海天相連處,什麼也沒說。  

    「如果爸爸還在……」  

    「也無法改變瀲灩的決定……」  

    「姊姊如果就這麼一去不回該多好……」  

    「那是不可能的……」  

    「媽媽,我真的可以嗎?這支簪……」  

    「放心吧。」現任族長笑了,握住小女兒的手,「你是瀲灩的妹妹啊。我的女兒,  我們都是受海神眷顧的珍珠海之民……」  

    「姊姊呢?海神如果愛她,為什麼不把她帶走,讓她安全?」  

    母親失去了笑容,只是深深歎了一口氣,看向東方,「天快亮了……」  

    東方漸泛白的天際,終將折現令人心碎的朝陽…… 序章  

    潛游了一段距離之後,瀲灩浮上海面換氣。海豚群中最親近她的一隻立刻體貼地靠  過來讓她搭在它身上稍作休息。瀲灩笑出聲來,將落到面上的頭髮撥到肩後去,回頭看  了一眼已經變小的海神祠。臨崖上兩個小小的人影即使隔了這麼遠也知道是母親和妹妹  ,她有點憂鬱地凝視著那兩個人影,一時失了神。  

    身邊的海豚輕輕頂了她一下,讓她訝然失笑,摟住它光滑的鰭柔聲歎息:「小貝,  以後再也不可能和你這樣游泳了……」  

    小貝低鳴著,有點哀傷的意味。  

    「你也知道嗎?」瀲灩拍拍它,再回頭望望母親及妹妹;然後翻身回到海中。  

    「走吧,我們游遠一點。」  

    珍珠海中島嶼和礁巖遍佈,有著豐富的漁獲卻不能行駛大船加以捕捉。海民們都是  靠著祖傳的技藝駕駛輕舟在海中來回撒網。也因此,若是海中起風浪,出外捕魚的人往  往一去不回;海神的信仰由此生成,還伴著美麗的傳說故事。  

    相傳古代海民的族長之女和海神之子相戀,可是遭到強大的阻礙。作為定情物的珍  珠簪也曾被憤怒的海神收回,狂風大浪將原有的一塊陸地沉入水底,只留下零星的島嶼  遍佈海中。海神之子為了救心上人失去生命,而那位族長之女則帶領著殘存的族民退入  島上繼續生存下去。海神被這個女孩的堅毅所感動,也後悔為此失去了兒子,因此將簪  還給女孩,允諾將永遠保護海之一族,從此族長就變成女繫了……怕海神有一天會忘記  承諾,繼承人還得送去海神祠當巫女。  

    海民的神話表現了海民的性格……被稱為海民是因為傳說祖先是人身魚尾的海中眷  族,早先因為惹怒了海神而逃上陸地,再因這個事件退入島嶼。雖然好像一直都在躲避  強權的壓迫……但是……瀲灩游上離本島已經相當遙遠、靠近外圍區域的一個小礁島上  ;海豚們在可允許的深度回游,有兩三隻則游到更深的地方開始玩起來。只有小貝一直  跟在最近的地方,對著瀲灩發出叫聲。  

    傳說中,那位海神之子最後化為海豚,從此海豚成為珍珠海的吉祥動物。瀲灩第一  次下水游泳就交上一群海豚朋友,大概也是為此才開始有了她是海神鍾愛之人的傳言…  …「唉……」她笑著拍抽水:「我只不過是僥倖在將要淹死以前被海豚發現並救上岸而  已。」  

    這個小礁島上沒有住人,植被淺薄、也沒有任何可供耕作的土地,因此成為海鳥們  的樂園。有海鳥就有獼捕海鳥的肉食魚類」」像鯊魚」」但是一下水身邊總會跟著一群  海豚的瀲灩從來沒遇過鯊魚,海鳥們似乎也知道只要瀲灩來鯊魚就不會來,看到她的反  應是既不躲也不攻擊,悠然過自己的生活;有些甚至已經成為朋友,如果瀲灩向它們招  手,還會飛來停在瀲灩身邊。  

    「早安。」輕輕對身邊的燕鷗道聲早,確實,東方已經現出魚肚白,這岸上一大群  嘈雜的燕鷗已經開始有些騷動,從睡眠中醒來準備覓食。鳥兒群出在海面上捕魚的景象  是非常壯觀的,燕鷗的尖喙足以戳破一個人的腦袋」」當然了,又因為瀲灩可以和燕鷗  這麼近距離地和平相處,所以她美好傳奇的身世又多了一個證據……「可不是我去求來  的。」瀲灩自言自語,也不知道是要對誰辯解。赤著腳走在珊瑚礁上不是什麼愉快的經  驗,她也不想穿越這擁擠的島群;雖說和平相處,要是不慎弄破了他們的蛋或是什麼,  她也是不可能在燕鷗的攻擊底下生還的。因此她重新滑回水中,這回只帶了小貝,其他  的海豚見她將要游出平常嬉游的範圍,也失去了跟過來的意圖。  

    佈滿暗礁和島嶼的珍珠海,真的不能行大船嗎?其實答案就在她腦子裡。這是代代  只有族長和其後繼者才能知道的秘密,在暗礁中有一條秘密的路線可以讓大船行走,這  是為了在將來的某天,要群體離開珍珠海時而預備的知識。當然,誰都不希望有那麼一  天,為了珍珠海的安全,這也不是一個可以與族人共享的秘密。瀲灩現在循著這條路線  向外游過去,之前她沒探過這條路,之後也不會再有機會;帶著小貝朝著珍珠海邊緣區  域不斷游出去,過去十九年來她從未離開過這片海域,現在……如果就這樣逃走……也  許……瀲灩心頭一震,她在想什麼!逃走?怎麼能逃?她驚恐地搭著小貝停在原處整理  思緒。你竟然想逃走」」你怎麼能逃?她環視週遭,本島已經離她非常遠了,接近外緣  的海域,此刻杳無人煙,海鳥的叫聲掠過她的頭頂,陽光破開雲層,放眼望去儘是粼粼  的金色水輝。而身邊……除了小貝沒有其他人……這是以往從不在意的,此刻她卻呆愣  了……眼睛刺痛著,流下溫熱的液體。將來她要面對的,何嘗不是這樣的處境?看似溫  暖的海域上她孤立無援,沒有任何人能在她身邊……連小貝也不在的……未來……小貝  輕輕叫了一聲,她只是茫然地、空洞地回了它一句:「小貝,我好想逃走。或者就這樣  沈進水裡再也不要起來……死在珍珠海一點也不可怕,有親人有朋友會為我哭泣。可是  活在一個什麼也沒有的地方……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  

    緊緊地閉上眼睛,小貝也不再有任何動作,只是溫順地讓她靠著。風起了……涼風  從大陸的方向吹來,帶著異國的空氣;音樂、舞蹈、富裕的絹和絲帛、優雅的瓷器及手  工藝品,代表高度文明的書本和圖畫……還有血腥的戰爭……珍珠海陷落、在火海和殘  殺的地獄頂端,那個看不見面孔,手中執著母親頭顱的男子」」  

    逃走嗎?  

    苦笑一聲,瀲灩睜開了眼。  

    「小貝,走吧。」她轉了方向,「還有一點時間,我們去見外婆。」  

    ***  

    海之一族的族長在繼承人的第一個按子出生那天,便將一切實任移交給女兒,自己  回歸平凡,或耕種、或捕魚、或編織……顧問的工作由巫女擔任。前任族長一旦卸任也  不過是個普通的婦人,將自己的命運交給海神、交給族長,不再過問珍珠海的事務。  

    瀲灩的外婆住在離本島有一段距離的另一個小島上;人家很少,不過三兩戶。  

    當外公過世之後只留下外婆一個人生活,外婆生了兩男三女,一個女兒夭折、一個  兒子出海失蹤。母親繼承族長之位,姨娘嫁予珍珠海海民,舅舅則遠在異鄉,只有特定  的日子才會聚在一起。雖然外公死後孩子們有意接外婆回家奉養,她也不接受,靠著編  織和耕作獨立生活,身體依然非常地健朗。珍珠海的人們都尊敬她,叫她大婆婆。當然  ,無論如何,面對兒孫她還是很高興的。  

    清晨,穿著傳統麻布衣裳的婆婆已經在生火準備炊煮早餐;聽見身後有動靜,一頭  白髮的老婦人瞇著眼睛回過身。頂著朝陽站在她面前的美麗女孩讓她笑開了嘴,「瀲灩  ……」  

    「早安,外婆。」取過外婆總是會掛在門邊的大毛布裹住身體,瀲灩蹲在老婦身邊  接過木柴,「我來幫忙吧。」  

    「……」老婦人望了她一眼,佈滿歲月風霜的臉孔淡淡一笑,「好。」  

    兩人靜靜地將簡樸的早餐做好,然後各自落坐。婆婆注視著孫女兒,她端起粥喝了  一口,笑了笑,「好喝。」  

    話剛落,一滴眼淚跟著掉進粥裡。  

    婆婆什麼話也沒說,低頭拿起自己的碗,默默進食。  

    用完早餐,瀲灩幫著外婆收拾好餐具。看著外婆扛起耕具就要去田里工作,她忍不  住開口:「外婆……」  

    「嗯?」  

    「……我……」瀲灩欲言又止,最後只是笑笑,「我可以幫你織布嗎?」  

    「當然好。」婆婆指了一下堆在屋角的材料,「織機上的是我昨天織到一半的布,  你看著就照樣織下去吧。」  

    「是。」  

    婆婆看著瀲灩走到屋角坐下整理線團研究織路;她轉身出門。臨出門前,瀲灩卻聽  她歎了一口氣,「瀲灩啊……生存的艱苦,不管哪裡都是一樣的。看清楚自己腳下的路  ,一直往前走過去就對了。」  

    瀲灩呆呆地看著眼前色彩艷麗的布匹,只覺視線模糊一片,「可是外婆……我很害  怕。」  

    「怕什麼?」  

    「怕……」是啊,怕什麼?瀲灩驀地愕然,省思著自己的恐懼。那些關於戰鬼的傳  言?不……「未知……」  

    「傻孩子。」婆婆笑著出了門,「生命本來就是未知……只要你別忘了,海神是愛  你的。」  

    外婆的腳步聲遠了,瀲灩卻捂著嘴笑了出來。邊笑邊流淚,「是啊……真傻……」  再痛苦的事情,只要活著,就有機會解決它……想起那個神話,她慢慢地開始踩動織機  ,拿起梭子;雖然海民們好像一直在逃躲,但是,為了生存下去,海民們依然擁有無限  的勇氣」」面對未知的大陸、面對殘破的島嶼與比強權更可怕的生存挑戰」」然後得到  幸福……真的以為自己是海神的寵兒、被天地所鍾情嗎?瀲灩?十九年來沒有受過風雨  、不會被人推拒,那是幸運。同樣是海神的子民、同樣是一族的族長,外婆失去孩子、  遭受過大風大浪;母親失去丈夫,現在又要失去女兒。自己呢?自己也不過是個普通人  而已;過去十九年的生活太順遂了,才會以為自己是特別的……好傻。  

    海神其實不偏心……既然-讓那個使者平安地進入珍珠海提親,那就是她的命運。  

    海神是愛你的,瀲灩。就像愛這珍珠海的每一個生命,信任這分愛,接受自己的道  路吧……將布匹織完,外婆還沒回來。瀲灩走到門邊注視著天空的太陽,心情篤定下來  ,這才真的能笑」」將身上的毛布解下掛回原處,她朝著海濱奔去;小貝在不遠處高高  地跳起,揚動一片水花四濺;瀲灩笑著跑進海裡游向它,將它一把抱住。一抬眼,遙遠  的海平線上,暝國的旗幟正好落進她眼中」」  

    瀲灩失去了笑容。  

    她原本以為迎接她的人會像提親的來使一樣,將大船停在外海,乘著小舟進入珍珠  海域。可是眼前來的不但是大船」」而且是戰船。鑲了鐵片的船身、船頭尖銳的木戟;  和著迎風招展的旗幟,白底黑色的鷹捏緊腳上的屍首傲然展翅。身上寫著大大的「暝」  字。船的甲板上羅列著一群人,遠遠地看不清楚,卻教她全身發涼。  

    這麼容易就將戰船開進珍珠海?一族苦心隱藏的秘密路線在暝國的眼裡就像天真的  小孩玩意……她一咬牙,攀住小貝。「快走!我們得在船到之前游回本島去!  

    新娘要是不在場……」  

    她後面的話隱進水中,現在更沒猶豫的時間,光這一艘船就足以滅掉整個珍珠海了  ,絕不能給他們半點機會!  

    ***  

    「欸?不會是人魚吧?」  

    船長室裡倚著窗眺望珍珠海美景的人輕聲叫一出來;一頭直直的長髮洩落腰際,穿  著戰甲的身段有著堅韌的曲線。一雙玉白的手輕攏著頭髮回過身,相貌清秀中帶著英氣  ,此刻輕快的表情卻使那股英氣變得柔和了,像個天真的少女。「雪契,不過來看看嗎  ?珍珠海傳說裡面,海之一族的祖先好像就是人魚呢。」  

    背對她的男子坐在桌子旁邊沒有答腔,只是安靜地注視著鋪展在他面前的海圖;女  將軍看看他,嘴角露出淺淺的笑,「你是來這裡迎親還是來這裡打仗的?新娘就在眼前  ,你就別抱著那張戰略地圖不放了吧?」  

    「哼。」這輕輕一聲笑,除了冰冷之外,感覺不到其他的意涵。  

    「你認定這個新娘也活不過婚禮第二天嗎?」女將軍歎了一口氣:「不管怎麼樣,  你總該表現出一點誠意來吧。」  

    看看對方還是沒什麼反應,她也不再說什麼。回身繼續看著外面;剛剛驚鴻一瞥看  到的美麗身影已經消失在碧藍的水光中。「唉,人魚不見了。」  

    「你有時間看風景,還不如過來看看這張圖。」  

    「這是命令嗎?」看看男子,沒有答腔。女將軍一口回絕:「那麼,怒難從命。這  趟陪你來迎親,我是打定主意要休息的。不談不看不想任何和戰鬥有關的事情。前些日  子和你到處打仗,好累。」  

    男子無所謂地不再開口,女將軍將半身探出窗外享受海風。「真舒服。難得可以不  用以備戰的心態搭戰船,這個地方真美啊……海的顏色這麼漂亮,我生平第一次見到。  」說著,她睨了男子一眼,「……升下也說過這是休假吧……在這多盤桓幾天和新娘培  養感情不是很好嗎?」  

    「沒必要。」  

    「那你又何必親自來?」  

    男子輕聲笑了,手指輕敲桌面上的海圖,沒有說話。  

    「你……」  

    在她皺眉的同時,他淡漠地打斷了她:「要不要攻取珍珠海要看父王的意思」」當  然還得看那個女人的表現。」  

    「你對自己未來的妻子口吻應該尊重一點。」女將軍像是責備又像是嘲謔地說,隨  即轉身看向外面,「算了,對你說這種話也沒用。要像你這樣四年內娶了六次妻,大概  也沒什麼新鮮感了。可是……」說著,她歎了一聲:「如果你這麼不在意,又為什麼要  不斷地迎娶呢?」  

    聽見這個問題,男子低低地笑了起來,聲音中帶著陰冷:「娶妻……是為了安定。  然後……才能逼父王讓位。」  

    女將軍霍然回頭,看看船長室裡沒有其他人,再看看守在外面的兵士是不是有什麼  異樣,然後才壓低了聲音:「這種話不要隨便說!傳進陛下耳中的話……」  

    「我也只當著你的面才說啊,蝶羽。」男子悠然地靠坐椅上,「你是不可能背叛我  的,不是嗎?」  

    蝶羽靜了靜,回身再度看著海洋。一絲絲笑意泛進眼中,卻又帶著一抹悲傷。  

    船漸漸逼近了珍珠海的中心區,可供航行的深海區域到此為止。甲板上的兵士放下  小船前來通報:「稟殿下,一切都已準備妥當。」  

    「嗯……」椅子上的男子默默沉吟半晌,「蝶羽。」  

    有第三者在場,女將軍的態度跟著恭謹了起來。「在。」  

    「你去替我接那個新娘上船。」  

    「呃?殿下不親自去嗎?」  

    「沒必要。你去就好。」  

    短暫地猶豫之後,蝶羽低下頭:「遵命。」  

    看著他的副官繫上披風昂然走出船長室,靠坐桌前的男子垂眉冷笑著,用手指輕佻  地翻閱著一旁的卷宗,裡面記載的是關於珍珠海及他第六位新娘的一切」」  

    「海神的寵兒?」  

    手邊一幅畫得不怎麼樣的肖像畫裡,他的新娘端莊地笑著坐在單調的背景前面。或  許是因為畫師並非當場寫生、而是提親的回程,憑印象在船上所書的……只覺得這位新  娘美麗有餘卻相當愚蠢。  

    他輕蔑地將肖像隨手撕毀;怎麼樣都無妨,他需要的只是一個身份相當可以為他產  下子嗣的女人,如此而已。  

    ***  

    從位在海神祠底下的巖洞隧道奔回神祠,巫女們早已準備好淡水和衣物為她淨身更  衣。穿上珍珠海的婚禮服飾」」不同於一般色彩鮮艷的布料,它以珍珠海的天空和水色  為底,淺白的浪花一層層渲染在衣裙上面,最終歸結於艷紅的珊瑚墜和珍珠扣。長髮抹  上混雜了香料的鯨油,以珍珠和鮮花裝飾,在長於珍珠海淺棕色的肌膚上灑落幾滴香水  ,淡淡掃過眉尖黛青色的顏料、唇上有著珍珠光澤的淡紅,都是珍珠海稀有的化妝用品  ,海民的女子一生只有婚禮才能用上一次。  

    打扮瀲灩的同時,現任族長和新任的繼承人有點驚恐地站在海岸邊注視著停泊在不  遠處的龐大戰船,心中所想的和瀲灩差不多。當戰船放下了小舟朝著她們駛來,波兒情  不自禁暗暗扭住了母親的衣角,「媽媽……」  

    「鎮靜,波兒。你現在的身份不容許你驚惶失措。」  

    「……是……」波兒低聲應了,眼睛卻緊盯著漸漸接近的小舟;說是小舟,也比海  民的漁船大得多。上面除了搖槳的劃手,還有三個穿著戰服看來威風凜凜的戰士。為首  的人比波兒想像中纖細,還蓄著一頭長髮」」等船到了近處,海民們不甘願也無可奈何  地走入水中幫忙拖船,這才發現,為首的人,竟是名女子!  

    「這……怎麼回事?」  

    波兒驚愕的低語被母親揚高了聲音的問候遮住:「歡迎你們的到來,我是珍珠海之  主桑雅,也是將成為貴國皇子妃之人的母親。」  

    下了船的暝國士兵,整齊列隊於那名女子之後;女子隨即與身行禮。「向您致敬,  高貴的珍珠海主人。我是暝國皇太子手下第一將軍蝶羽,奉太子殿下之命,前來迎接皇  子妃。」  

    「……什麼?!」波兒一時克制不住,忍不住脫口而出:「為什麼皇太子不親自來  ?這未免太藐視人了吧!我的姊姊是將成為他妻子的人啊!」  

    一旁的海民紛紛露出不滿的神色,將視線投向泊在不遠處的戰船。那艘舶的甲板上  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站在船頭遙視此地,那股傲然的氣勢即使相隔一段距離都可以輕易  地感受到。很顯然地,那正是瀲灩未來的夫婿」」明明在船上卻故意不下船迎接,如此  蔑視的態度教海民們難以忍受,一時聚上前來大聲抗議:「不錯!這種態度太過分了!  副島主是我們島上重要的人,教那個皇太子親自來迎接!我們不能讓她這麼屈辱地出閣  !」  

    蝶羽緩緩抬頭掃視了他們一圈,犀利的眼神教這群純樸的海民一時心慌,噤聲不語  ,但是維護瀲灩的心讓他們迎視著蝶羽的眼神毫無退意,怒沖沖地瞪了回來。  

    蝶羽反而笑了,「對太子的作為我很抱歉……但是……以暝國的立場看來,太子殿  下顯然不認為珍珠海是足以與他對等談話的對象。這是太子殿下個人的傲氣,就請各位  多擔待吧。」  

    「太瞧不起人了!你以為你是踏在誰的土地上!」  

    「是啊!我們才不怕什麼暝國!」  

    「你們的皇太子根本是惡鬼,配不上我們的副島主!滾回去!」  

    「滾!」  

    對周圍的叫囂,這一小隊的兵士不為所動,連眉毛都沒挑一下。那位女將軍亦然,  唇邊的笑意始終那麼淺淺淡淡,直視著珍珠海之主一言不發。  

    桑雅臉一沉,將手舉起,壓制了所有的聲音。「珍珠海雖然弱勢,卻不害怕強權。  但是我也不接受你的挑釁,蝶羽將軍。」然後,她笑了,優雅地做個手勢,「遠道而來  ,想必很辛苦吧?在等候我的女兒妝扮之時,請到我的府邸休息片刻。」  

    蝶羽唇邊的笑意此時方才消失,打量了一下桑雅,她垂首,「恭敬不如從命,桑雅  夫人。」  

    看得出這次的行禮多了幾分敬意,波兒無言地跟在母親身後走向家宅。海民們只好  悻然退後,讓出道路。蝶羽做個手勢發出口令,一隊十二個人步伐整齊地見狀只好悻然  退後,讓出道路。蝶羽做個手勢發出口令,一隊十二個人步伐整齊地跟在她身後。輝亮  的戰甲在平和的珍珠海看來格外刺目……「像被一把刀切過去似的。」  

    瀲灩站在海神祠邊俯視著由海岸行向村落的反光喃喃自話。  

    「瀲灩……」莊嚴而蒼老的聲音是自幼教導她的巫女之長。她回過身去,看著老婦  人由兩名巫女攙扶著走向她,因年老而顫抖的手上拿著一串項煉。「這會代替海神……  在遙遠的大陸守護你……」  

    艷紅的珊瑚牙在一串皙白渾圓的珍珠簇擁下顯得光彩耀眼;瀲灩笑了笑」」身上戴  的珍珠珊瑚可以買下一個郡了……但是島民的心意她不忍拒絕,俯身讓長者替她戴上項  煉,與所有的巫女及海神道別之後,她坐進了轎子,讓兩名健壯的漁夫送她下崖,回到  家中。  

    「副島主……其實現在也還可以……」  

    漁夫低低的話聲還沒說完就被她打斷:「不要胡說,快走!暝國的戰船就在外海,  炮口是不等人的。」  

    漁夫聞言低下頭,應了一聲加快步伐。  

    蝶羽走進待客的大廳,一班下屬則在屋簷底下肅正地直立。波兒坐在母親身邊,聽  著母親神色適然地與那名女將軍談話。可是對那十二個高大強壯得像石頭一樣的軍人只  覺得可怕,他們全都面無表情,這使他們看來長得都一模一樣,像傳說裡的惡魔……瀲  灩已經準備好的消息傳來,桑雅停止了話題,一直看不出心思的面孔終於露出愁色。波  兒更是已經站了起來,緊張萬分地看著大門。蝶羽跟著慢慢起身,走向門口。門外停著  兩個汗流浹背的壯漢和一頂小轎,隨之薄簾一掀,走出一位裹著海天泫藍的長髮美人,  美麗不過是外表,雍容的氣度更教人印象深刻……蝶羽還在尋思之際,波兒已經含淚奔  了過去。「姊姊」」」  

    瀲灩有點不解地看著立在廳裡的陌生女子,妹妹的哭喊卻教她笑了,接住波兒的手  她搖搖頭,「真是,該訓你一頓,告訴你繼承人必須沉著……不過算了。」她輕輕點了  一下妹妹的鼻頭,「這才像波兒嘛。」  

    「姊姊……姊姊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新娘……」波兒哭著,想抱住瀲灩又怕弄壞了  她身上的裝扮,可是想到對方的態度,她又忍不住低泣,「可是……可是暝國太過分了  ……」  

    聽妹妹說完事情的經過,瀲灩抬頭看著慢慢走向她的女將軍。然後低歎一聲,迎向  前去。  

    蝶羽一面驚歎著眼前女子的美麗,一面說道:「瀲灩小姐嗎?我是來……」話還沒  說完,瀲灩竟然與她擦身而過走進大廳。她訝然回身,看著瀲灩解下身上的裝飾品、發  飾,一一放置在廳內桌上。最後只留了那串項煉和衣服,披散了長髮回眸看她,「我原  本準備以尊敬之心迎接我的夫婿,但是……既然太子殿下是這般想法,我也無需盛妝以  待。」說完,她向母親跪下行禮,「女兒走了,母親,請你保重身體。」  

    「嗯……你也是。」桑雅對瀲灩的舉動沒有任何特別反應,海民們卻都露出高興的  表情。蝶羽有點愕然地看著瀲灩一步步走向她,「我們走吧。」說完,瀲灩也不等她,  逕自舉步走向外面,經過波兒時她笑笑摟住妹妹,「波兒,要加油。」  

    「是!姊姊……」  

    在族民及家人的目送下,瀲灩孤身上了小舟。沒有回頭看,怕一看眼淚便要落下來  。她只是挺直了背脊注視戰船甲板上那個孤高身影,小舟離船愈來愈近、離島愈來愈遠  ……愈來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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