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兩周的時間,她和他的契約就將宣告終止。
隨著相處時間愈長,聶風發現他對詹幼依的喜愛愈深,對她的依賴也遠超乎他的預期。
他開始減少每天的工作量,提早下班回家。公司裡眾說紛紜,大家都不懂,有工作狂的聶總裁何以轉了性,突然變成一個愛家的男人。
在聶家一孩子自小就必須單獨去不同的環境中學習,不與家人接觸,藉以培養其獨立自主的性格;也因此,聶風和他的父母、兄姐並不親,甚至到他長大後,大家各忙各的,連見面的時間也都省了。
或許是這個因素,當他自詹幼依身上唱到家的味道時,連他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例如,他喜歡她穿著家居服坐在客廳裡等他回去的模樣,當夜闌人靜,他滿身疲倦的回到家時,看見家門亮著一盞燈火的那一剎那,疲憊就會自動一掃而空。
還有她的俏皮話、她那不純熟的廚藝、她開心的笑容、她熱中栽種香草植物的堅持,化解了他的煩憂,在不知不覺中,成了他心靈的一帖補藥!
而反觀詹幼依,她也與他一樣,和他在一起愈久,就愈無法離開他。
他的溫柔、他的體貼和他對事業的專注力,令她崇拜、景仰,他不再像是之前初識時,她所以為的那種渾身充滿銅臭味的大企業家。
他還花了許多時間跟力氣對她釋釋他的夢想和理念,那神采奕奕的神情,今她傾心。
然而,距離三個月的期限愈近,他和她的關係就愈陷入緊張的情勢中。
聶風變得心煩氣躁,對她的需求也愈來愈強烈,常常與她徹夜縫縫纏綿。
但她卻隱約感覺到,在他情熱如火的動作下,其實隱藏著一種莫名的恐懼。
他是害怕失去她嗎?
他是捨不得她離去嗎?
他不肯開口說,倔強如她,當然更不可能主動問囉!
歡愛過後,聶風口中含著一根煙仰躺在床上,詹幼依側身枕著他的一隻手臂,全身虛軟無力。
就在她疲累不堪,已經快要昏睡過去時,他卻突然開口說出令她訝異的話。
「明天我們出去玩,你有沒有什麼地方特別想去的?」
自從她搬進來與他同住後。除了有一次出門去買薰衣草種子和土壤外,她幾乎大門不出。
「我老家在南部有棟別墅和農場,我很想回去看看。」
雖然那地方現在已經是別人的,卻裝滿很多她成長的回憶,她一直努力的存錢,就是為了把那塊地給買回來。
「你家裡還有哪些人?」
她向來很少提及自己的家人,在他面前,她總是盡心扮演好情人的角色,卻顯少洩漏自己真正的心思。
「呃……當年因為農家生活沒啥娛樂,所以我爸我媽一到晚上就只能準時上床睡覺,增產報國,一共生了我大姐、二姐、大哥、二哥和三哥,還有我,算一算也有六個小孩。」
聶風一臉咋舌的表情。不會吧!又不是養豬仔,這麼會生。
「那你呢?你家兄弟姐妹多不多?」
她跟他在一起幾個月的時間,除了女傭艾美,和那對很少管事的總管老王夫婦外,好像都沒見過他的家人,也沒聽過他和家人通過電話。
「我的父母長年旅居歐美,一兄一姐也都在國外發展,平常沒什麼事是不太會聯絡的。」
「那你……會不會感到寂寞?」
寂寞?聶風皺眉深思,這兩個字好像離他很遙遠。不知是天性使然,還是家庭背景影響,抑或是他將所有的希望全寄托在工作之上,所以,他根本沒有時間去想寂不寂寞的問題。
「你家裡人口那麼多,不會賺吵嗎?」他避開這個話題,怕她會探觸到他不為人知的內心深處。
「怎麼會?人多才熱鬧呀!每次我家烤肉,肉一烤好,全家就會搶著吃,動作不快點,就只能流口水。」
聶風很難想像那種大家庭的生活,他從小就在空蕩藹、冷冰冰的環境中長大,有時,太過熱鬧的氣氛反而會讓他無法適應。
「有一回我跟我二姐搶汽水喝,她不肯讓,我一氣之下,就超她不注意時,在她只喝過一口的汽水裡吐口水,所以,嘿嘿……結果還是我贏了。」
想像著那個情景,聶風忍不住大笑出聲。
詹幼依滔滔不絕地說著過往家人的糗事和趣事,聶風聽得有趣,索性煙也不抽了,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閒聊。
他喜歡聽她嘰裡呱啦的說個不停,她的笑容撫慰了他冷硬的心,時間彷彿在此刻靜止不動,他和她雙雙掉入時光隧道,回到了兒時的記憶與家園……
★ ★ ★
聶風和詹幼依先搭飛機南下,再到機場附近租了一輛轎車,直奔詹幼依位在台灣最南端的老家。
行駛三四個鐘頭,車子在狹隘的山路裡彎來彎去,最後在一棟歐式洋房的前面停下。
車子才剛熄火,詹幼依便急切地打開車門,奔向久違的家門口。詹幼依拿出備用鑰匙開門,興奮的衝進院子裡。
聶風停好車,尾隨在她身後,一進去,立即被院子裡生長茂盛的花草樹木所吸引。「你看你看,這株樹苗可是我親自種的,三年沒回來,已經長這麼高了!」
詹幼依難掩亢奮的情緒,開心的在院子裡轉來轉去。
她像突然想到什麼,啊的尖叫一聲o
「我帶你去看我家的溫室,不曉得那些香草植物長得怎麼樣了?」
她拉著聶風的手,左繞右轉的往裡面跑去,完全沒注意到主屋大門的門邊掛著的一個牌子,上面寫著——真心育幼院。
他們很快就找到溫室,雖然已經三年沒回來,但院子裡的環境顯然並未遭到破壞,依然是她離家時的模樣。
只除了樹長得更高、草長得更長、花開得更燦爛外,沒有一塊地方有被更動過的痕跡;
詹幼依驚訝的發現有幾名修女正在溫室裡照顧花卉,美麗的花兒朵朵開,有盆栽栽培的蘭花、有向日葵、有不知名的小花,就是不見她心愛的香草植物!
聶風仔細觀察溫室四周,發現這塊區域只是在棚架上多覆蓋了一層網狀透光罩,並沒有任何溫室應有的設備。
詹幼依失望的轉頭看著聶風,「會不會是香草植物太難種,修女們乾脆把溫室拆了,改種別的花卉?」
聶風拍拍她的頭,安慰道:「這樣不是也很好嗎?你家花圃、院子裡那些樹呀、花的還是有人在照顧它們,只是種類有些變化罷了,你就別在意了。」
「嗯!」她這才稍稍釋懷,「我們繞回前面主屋瞧瞧。」
她又帶著他走出院子,穿過叢叢林木,來到白色建築物前。這回盾幼依沒有立刻推開門,她先繞到客廳的窗戶旁,由窗外往裡探望,屋子裡的陳設已然不同,所有的傢俱全數清空,只見一個個小睡鋪層層排列在空曠的屋子內,約三十名的大小孩子們正在睡午覺。
「我家房子的內部隔間全被拆掉了。」詹幼依的聲音裡還是有著難以掩飾的失望和遺憾。
「這裡已經變成真心育幼院了。」聶風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看得出來。」
這是預料中的事,畢竟這棟別墅已經負債多年,能被育幼院拿去使用,她反倒覺得很好。她用衣袖擦擦濕潤的眼角;強打起精神說:「既然來了,怎能空手而回!我再帶你去一個地方探險、挖寶。」
詹幼依又拉著聶風轉進叢叢樹林內,來到院子深處。
她在一棵老槐樹下站定,而後蹲下身子挖起土來。
聶風本想阻止她用手挖土,卻見她挖得起勁,他搖搖頭,乾脆蹲下來陪她一起挖。
兩人挖呀挖的,挖了幾十分鐘,已將地面挖出一個小凹洞。
詹幼依再挖了幾下,手似乎觸到什麼東西,她開心的尖叫出聲。
「太好了,找到了!」
聶風隨著她的眼光看過去,土裡頭理了個很像是鐵箱的東西,他把覆在鐵箱上的土撥開,果然露出一個鐵製百寶箱。
詹幼依七手八腳的將鐵箱子打開,邊摸著鐵箱子邊緣,邊向聶風說:「我媽臨走前,要我到老樹下挖寶,她說,她在這個位置理了寶物,要我有急難時可以打開採用。」她用力一扳沒板開,急著要試第二次。
聶風問她,「這裡這麼多樹根,你怎麼能確定理在哪個位置?」
「這樹根上方有個小缺口,」詹幼依用手指向那個小小缺口,果然非常細小,「不是我家的人是找不到的。」
「奇怪,怎麼打不開?」她又試了一次,還是無法將蓋子掀開。
「我來開吧!」聶風用力一板,惟地一聲,鐵蓋子彈了開來。
「還是男生力氣大。」
詹幼依把箱子搶了回去,急忙要看裡面究竟藏了什麼寶貝。
箱盒裡只放了兩封信封,一封很輕,一封沉甸甸的,她先拿了那封很重的信封,喜滋滋的打開。
「這信封怎麼這麼厚?我媽一定是留了一堆錢要給我。」
她不開還好,打開一看,差點沒昏倒,信封裡哪有半毛錢的蹤影,全是一些泛黃的舊照片。「天哪!我媽把這些照片留給我做什麼呀!」
她失望的把照片隨地一丟,雙手一攤,無力的跌坐在地上,聶風卻饒富興味的拿起照片一一端詳。
「你小時候還真像個小男生。」
這十來張照片是詹幼依從襁褓時期,一直到上初中的生活照,照片裡的她,全身被太陽曬得黑黝黝的,兩顆眼睛骨碌碌地轉,頭髮削得很短,活像個鄰家小男孩。
「不要看了,快點還我!」
初中以前的她,因為太像男生,即使穿裙子也被誤會是男的,這段時期是她最自我厭惡的時候,所以,她才會把這些舊照片丟到垃圾桶裡去,不知她媽媽什麼時候又把它們撿了回去,還當成寶一樣保存起來。
「原來你有這麼多不同的面貌啊!」
聶風現在才發覺他對詹幼依的認識還不夠,她不但是個百變姑娘,還是個千面女郎呢!
「別鬧了啦!快把照片還我。」
她伸手將地上的照片一一拾回,偏偏聶風的動作比她快,順手又拿了一張仔細欣賞。
「哈哈!這張照片實在——實在——太精彩了!」
聶風捧腹狂笑,笑到眼淚都流了下來,活像看到什麼妖魔鬼怪,或是什麼令人忍不住發噱的畫面。
詹幼依一把將照片抽了回來,一看之下,簡直要發瘋了。
「天哪!我媽竟然連這張照片都留著!」
泛黃照片裡的詹幼依全身赤裸,沒穿半件衣服,頭上頂著一顆大光頭,眼裡含著淚水,眼眶紅紅的,小嘴髒得老高,正不甘不願的讓媽媽幫她洗頭、洗澡。
那時的她六七歲大,因為不聽話,跑到同學家玩,不小心被感染了癩痢頭,媽媽擔心會繼續傳染下去,決定將她理成一個大光頭。
詹幼依永遠也忘不了那段「恥辱」!
聶風笑到眼角飆淚、笑到肚子好痛、笑到跌坐地上,完全不顧他一身名牌西裝、一副大企業家的偉大形象。他不停地笑,好不容易歇了歇,又開始不爭氣的狂笑,笑到詹幼依氣得七竅生煙,忍不住推他一把。
他卻一手捉住她揮過來的小手,停住笑容,深情的望著她靜默不語。
詹幼依被他的表情嚇了一跳,以為他要吻她,還很靦腆的半瞇起眼睛。
誰曉得,他卻又突然狂笑不止,真是氣炸她也!
「我不理你了!」
她生氣的甩開他的手,他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匆匆將地上散落一地的照片統統塞進鐵箱子裡,打算回去再好好欣賞。
他跟著她走出樹林,看著她氣呼呼的背影,他不覺啞然失笑。她實在是太有趣了,跟她在一起,就像是天天在挖寶,隨時都會有讓他驚奇的事發生。
這一刻,他實在很想將她留在身邊,不讓笑容遠離他乾涸已久的心靈……
★ ★ ★
妹妹,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氣,媽媽怎麼沒有留給你錢,只留下一堆債務;要你去挖寶,卻把你最不喜歡的照片偷偷藏在裡面,對不對?
妹妹你別生氣,媽媽會這麼做,都是有用意的,媽媽的苦心,希望你能體會。
媽媽接下來要告訴你的事,你一定要很理性、很冷靜的看完,千萬不可以暴跳如雷,否則,就失去媽媽的一番苦心了。
媽媽雖然玩股票玩輸了咱家的家產,所幸你爸有自知之明,知道媽媽容易誤入歧途,耳根子軟,朋友一講,就會被人牽著鼻子走,你那些陳阿姨、王媽媽,就是相中媽媽這一點,所以才會一直拉著媽媽把錢丟入股市,害媽媽輸了一屁股的債。
唉!如果媽媽早知道股市這麼複雜,媽媽一定不合。這麼笨的相信那些顧問老師的話了。
不過,媽媽已經很有經驗,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可以扳回一城的……
呢,不是,不是!其實媽媽現在已經深切的反省過了,絕對不敢再玩,這一點,你可要相信媽媽。
好在爸爸在美國偷藏了一部分田產,我們才得以繼續過日子,而那筆上千萬元的債務也總算是還清了。
啊!不過,家裡那棟別墅還是賠了進去,沒辦法贖回來了。
媽媽本來在一年前就已把債務還清,但當初決定跑路時,全家開會決議把債務冠在你名下,假裝要你背債還債,是希望借此磨練你的心志和毅力,將你嬌生慣養、奢侈浪費的習性改一改,所以,大家才合?合力演出一出落跑記。
本來大家以為你會去找幾位叔公或舅媽們求救,沒想到,你真的很有志氣的自己出去討生活,媽媽真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真的是,你終於長大,知道要振作精神、獨立自主了。
不會再天天窩在家裡睡大覺,醒來就只愛到溫室裡去照顧香草植物。大學都畢業了,不交個男朋友,也不到外面找工作歷練一下,實在讓大家粉擔心呢!
大姐本來很怕你會不會成了熱愛香草植物的老處女,成天只知挖土、澆水的,但是,哪個沒長眼珠子的男人會喜歡這種女生啊?
另外,媽媽憂的是,你會不會乾脆就去釣個金龜婿,隨便找個男人來抵債,唉!媽媽真是為那位替死鬼憂心啊!
阿彌陀佛,保佑那個倒霉鬼不要遇上你才好!
不過,如果算的有男人看上你,也沒關係啦!媽媽當然很高興,絕對不會把他拿去當花肥的。
媽媽只會務農,很少寫信,詞不達意是很正常的事,好嗎?
以上所述,如果有不清楚的地方,等你決定回家之後,再來問媽媽好了。
哦!對了,媽媽把你的舊照片收起來,是要告訴你,要懂得珍惜物力,更要對自己有信心和愛心,知道嗎?
雖然你從小就像個野男孩,但你總是媽媽生的小寶貝,你媽媽我長得這麼好看,你告回然也長得很漂亮啦!
還有還有,你二姐交代說,如果你回來以後,沒有改掉以前愛亂發脾氣的壞習慣,凡事喜歡依賴家人,她還是會把你趕出去的喔!
原諒媽,媽媽人微言輕,而且……呃,目前還是家裡的「頭號罪犯」,正在努力彌補當初所犯下的小過錯……嗚咳!一旁你大姐要我不准這樣寫,她說,玩股在木玩輸家產怎麼能算是小過錯?總之啊!媽媽現在生活得很苦,如果可以,你要趕快回來解救陷在水深火熱之中的我喔!
P.S.爸爸說,不能漏寫我們現在的地址,爸爸媽媽和哥哥姐姐們現在已經全部搬到台北了,看到這封信後,要趕快跟我們聯絡喔!
最愛你的媽媽我 上
回程的路上,詹幼依坐在車內將另一隻信封拆開,她默默地看完內容,忍不住又好氣又笑,她歎歎氣,搖搖頭,沒有任何不滿和怨懟,只是有點失落和氣餒。
唉!真是一群寶貝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