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身無分文的向靈巫山走去,走在路上的時候他也很驚訝自己竟然真的離開了江湖客棧,背後那些亡靈沒有留住他,那些愧疚也沒留住他,他甚至留下了江詩一個人,若是月色知道應該開心了吧! 他沿著當年和月色走過的荒野小道,在他們曾經停留過的每一棵樹下、每一條河邊,尋找所有有過回憶的地方。可是當初他們是夜裡趕路白日睡覺的,他甚至沒心思和她交談更別說注意周圍的環境了。他只能依稀憑印象知道自己曾來過,可是根本記不住什麼,連月色曾坐在哪顆石頭上都記不得。 一如他在客棧裡尋找屬於月色的回憶時,只找到自己一件滿是補丁的衣服,記載著她曾出現過。 為什麼當初可以如此忽略一個人,真的是因為離得太近了嗎?還是因為自己的傷口痛,所以不自覺的就去製造著別人的傷口。 江湖埋進自己的雙臂,疲倦的等待自己恢復勇氣去尋找月色。假如在靈巫山還是沒有一點她的痕跡怎麼辦,他絕望地呢喃著,「月色不要死,不要死,你若死了我怎麼原諒自己?」 遠處蒼茫的靈巫山陪著他一起穿過黑夜,等待黎明的救贖。 靈巫山的村落已經沒有多少人煙了,壯年的人都被拉去服兵役,剩下的人餓死的餓死,逃荒的逃荒,僅存的老人和幼兒們就在門前等死。江湖在靠近這村子附近幾里內,就發現這裡的土地嚴重砂化、寸草不生,這兒的人不知道靠什麼維生。等走進村子的時候,他才發現這裡幾乎已經荒廢了,走了很久才看到癱倒在廢墟中的一個老人,他連忙上前看了一下,已經沒救了。 這就是人間地獄吧!比當年他和月色一起來的時候還要淒慘。他繼續向前走著,只見一個抱著死嬰骸骨的年輕女人,衣不敝體的在地上爬著,於是他把自己做的野菜飯團遞給她,她卻茫然的搖了搖頭,繼續爬向村子的枯井。江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一臉幸福的摔了進去,他走過去向下看,下面還有一個男人的屍體。他忽然想起了月色的話:你知道兩個人能有一個長相廝守的機會有多難? 他憐憫的看著枯井裡幸福在一起的一家人,思索了下,找來一個石盤把井封住。就讓他們不被打擾的廝守在一起吧! 穿過村子走向記憶中的靈巫山,江湖覺得自己已經沒什麼可以害怕的了。若是月色死了,他就陪她去,然後和她一起在一個和平的年代出生在平凡人家。 山還是記憶中的荒涼,依然滿是怪石林立,和上次不同的是,他這次是在白日裡來的。走在崎嶇險惡的山路上,他發現路邊的石縫裡,偶爾有幾隻青色的蠍子爬過。上次月色不讓他靠近這些石頭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吧!他小心的繞過這些毒物,路上也不時地出現幾具屍骨,想必是山下的人受不了飢餓進山來,卻死於這些毒物。 再往上走,他感覺自己有些累了,於是拿出水袋喝了幾口水。山上的日頭越來越毒,可是觸目可見別說水了,連點活物都難找,蠍子們也受不了日光躲了起來,更糟糕的是路好像沒了。 江湖看著眼前斷了的路發呆,他明明記得是這麼走的。那天雖然是晚上,可是他一直擔心出不了山,因此一路上都記得很清楚,這裡又沒樹木什麼的,兩旁的石頭也不會自己長腳,一旦記住了路就不會走錯迷路的,但眼前他走的路的確埋在了亂石之下。 他小心觀察著這些亂石,發現這些石頭很新,石縫裡沒蠍子也沒苔蘚干死的痕跡,看來堆砌的時間應該不久,可是誰會堆這麼一堆石頭在這裡?忽然他眼睛一亮,這麼大的力氣……莫非是月色?!「 他欣喜的繞過石堆尋找舊路的痕跡,終於在太陽快日落的時候,找到了妖巫的祭壇。 將近兩年沒來,祭壇所在的洞穴塌了大半,他踏進漆黑的山洞,山洞的盡頭就是妖巫的村落。他遲疑了一下,沒有進去,定出洞外站在月色當年摔下去的懸崖往下看。 懸崖還是深得看不見底,在夕陽的餘輝中,巨大的山影更是阻礙他的視線,只能看見懸崖的石壁有無數個如劍般的突出石塊,大概因為長年的日曬雨淋,在夕陽中居然還反射著光芒。 若是有人掉下去,不用等到崖底就會被割成碎片了,心中月色還活著的想法忽然涼了大半,他楞楞的坐了下來,腳就懸在半空中。要不要跳下去?可是月色也許……也許還活著。他猶豫著發呆。 江湖閉上了眼睛,嘴邊含笑。他答應過不自殺,但是這樣死在這裡不算自殺吧。月色,山谷很冷吧,我來了…… 忽然他聽到了背後有奇怪的聲響,轉頭一看,從山洞在月下的巨大陰影裡傳來細碎且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未幾,彷彿一朵黑色的碩大花朵,從陰影裡蔓延出一片如潮水般的東西,就著月光看去,居然是密密麻麻的黑色蠍子,個個張牙舞爪的想攻擊他,卻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瑟縮著不敢上前,把他包在黑色的圈內。 江湖被這奇怪的一幕景象驚住了。 「你身上有我們妖巫的味道。」一個蒼老的聲音隱約傳來。 這裡有人?!江湖驚得轉頭一看,是從巨大山洞在月光中如怪獸般的投影裡傳來的。但是隨後什麼聲音又都沒有了。他的耳力已經比普通人好上許多,連一些武林高手也不一定比得上,可是如同他聽不到月色的聲息一樣,除了背後的蠍子,他聽不到任何聲音。 「你曾和我們的同族人生活很久嗎?」黑暗中的人突地又問。「但是妖巫族不是只剩下我一個了嗎?」 江湖沉默的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許久後才開口。 「我認識你們族的一個女子,我叫她月色。」 蒼老的聲音還是不急不緩,「我不認識什麼月色,自從十二年前那場戰鬥後,我就一個人在這裡了。倒是這裡經常有很多人來祭壇找東西,我每次都會躲起來。即使我不能延續妖巫族的歷史多久,但至少我活著就代表這個族不滅。」 山影中終於走出了一個奇瘦的老人,他身上的皮膚像是風乾在骨骼上一樣。但是那種熟悉的陰森告訴江湖,他的確是月色的族人,月色說過所有族人都死在十二年前,但是這個人卻活了下來,那麼是否代表月色也可能會逃過一劫。 「我不知道你們叫她什麼,但是別人都叫她女鬼。她……她是我娘子。」江湖轉過頭看向懸崖的方向。 老人開始怪笑,笑夠了,他上前靠近江湖仔細的打量,「我知道她,她在我們族裡的確叫女鬼。」 「這個名字不好,所以我幫她改了名字。」江湖想起那天的月亮和月亮下的女孩,禁不住微微一笑。 許久後,老人用一種奇怪的聲音喃喃道:「她還是走了與她娘相同的路,選擇了一個外族人……命啊!」說完神色一變,「你可知道我是誰?」 江湖搖頭,「她說族人都死在十二年前他們長老發起的瘟疫中了。」 「哈哈哈,你果然是那丫頭的人。可是她說錯了,當年不是所有人都死了,這山裡本來還有幾個苟延殘喘的妖巫族老傢伙,但是現在恐怕只剩我了吧。」老人似乎陷入了回憶中,「那天好多屍體,我找了半天找不到一個活著的族人,這時山下的那個皇帝又派了人來,我只能看著所有人的屍體被混在一起燒掉。十二年了,我總想要是真有人活下來,會回自己的家看看吧。可是……沒有一個人,只有蠍子陪我。」 「你沒看到月色嗎?」江湖的心揪緊的問。 老人搖頭,「她不是月色,她是女鬼。若不是因為她的父母,兩族人不會落得同歸於盡,都是她的母親,誰不愛偏偏愛上炎巫的族長。那個男人為了她連命都丟了,她只好懷著七個月的女鬼回到族裡,但是當天她就因為接受族裡的懲罰死在祭壇上。女鬼出生的時候,她母親已經死了一天了,我看到她的肚子在動,剖開她的肚子才看見那可怕的孩子在看我。她是女鬼,是從地獄裡爬出來復仇的女鬼。」 「不!她不是女鬼!她是我的娘子月色,兩年前她因為我被打落了這個懸崖,你見過她嗎?你們妖巫族不是很難死掉的嗎?她不會這樣死的,對不對?」江湖哀求著看著老人,希望他告訴他月色沒死。 老人震驚地看著懸崖,良久後他開始狂笑,「她掉下了這裡!她掉下了這裡!哈哈,本來還以為能靠她延續妖巫族的血脈,這下不用期待了。」 「什麼意思?」他驚恐的問。 「你知道為什麼我們兩族要住在這座靈巫山嗎?」老人悠悠的述說著。「因為只有在這裡,我們才能像你們常人一樣,會痛、會因為受傷而死,而不是那種不砍下頭就死不了的怪物。這個懸崖是我們妖巫執行死刑的地方,這裡不但是這群山中最深的懸崖,而且下面還有無數的石劍,即使下被石劍刺死,也會掉進石劍縫隙裡的地下暗河,你可知道那河是熱的,可以瞬間燙熟一切活物,更何況它深不見底,也不知道流向何處。」 「所以……」江湖頹然的跪下。 「她死定了。」 江湖不禁默默的哭泣,撐了這麼久的希冀,真的一點餘地也不給的就這麼破滅了嗎?想起客棧裡絕望等待的姐姐,想到枯井裡幸福死去的一家人,他沒有勇氣面對自己殘缺的心幾十年,甚至等不及別人來結束他的生命了。用手背慢慢遮住不停流淚的眼睛,但是眼淚還是帶著冷冷的月光溢了出來落入口中,他就著這淚水品嚐自己的心酸。 月色不是女鬼,他才是不祥的鬼,從出生後就一直不斷害人死去,該死的是他不是月色。 他站起來走到懸崖邊。 墨藍的天空,殘月冷漠的透過雲層望著他,烏黑的群山憐憫的圍住這片寂靜,一隻不知名的鳥怪叫著在山頂盤旋。他就這麼站在懸崖邊張開雙臂,夜風從他身上每個空隙侵入,把他的衣服吹得鼓脹,整個人彷彿就像一隻在夜裡歌舞的鳥兒。他渴望這種自由、渴望這種解脫,若是見到月色,在投胎成人前,他一定帶她先去做一對比翼鳥。 「你就這麼死了?」老人譏諷的道。「我們兩族躲進這山裡就是希望過著平凡的日子,可是你們這些人害怕我們的能力又嫉妒著我們,寧願把毫無威脅的我們趕盡殺絕。我們那麼努力的活著都沒機會生存,你們總是這麼輕賤自己的生命。」 江湖不理他,一隻腳就要跨出去。 「你可知道祭壇裡的是什麼,那是我們族裡為了保護孩子做的防護洞,就是怕一旦有了災難會波及他們。女鬼當年僥倖靠那個活了下來,十年後卻還是死去,可是用她的命換來的你,卻如此辜負她的犧牲。」 江湖的腳定住了。 「一條人命的誕生可以很輕易也可以經歷無數困苦,你也是個背負不少過去的人吧,你真要浪費自己的命嗎?想想為你死的人,想想為你死的女鬼和為了女鬼死去的人。你以為你在地府見到了她,你就能心安?」 江湖聞言,全身僵硬得無法動彈,山下的淒涼景象浮現在眼前。天下還有很多比他更悲慘的人在痛苦掙扎著,他就這麼毫無價值的死去嗎? 老人靠近了他兩步,「還有女鬼的命運,她可是兩族人的希望,上次炎族那兩個人來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炎姬死了,她的兒子被苗人的蠱壓住了能力變成了普通人。現在能代表兩族的只有女鬼,可是她死了,身為她的丈夫,你身上有她的氣息,你必須代替她延續我們兩族的血脈。」 江湖轉身看著他搖頭,「我也只是個普通人,而且我和月色並沒有成親。」 「是嗎?那為什麼我驅使的蠍子不敢靠近你?她給你喝過她的血吧,她早就承認你是他的丈夫了。」老人指著那些黑壓壓在遠處觀望的蠍子問他。 江湖茫然了,他不記得自己喝過月色的血,但是他什麼時候注意過月色在做什麼?只怕她給他吃了她的肉他也不會曉得。 「你不能死,你要代替我們在外面好好的活著,完成我們的夢想,延續我們生存的渴望。」老人伸手劃破自己的指尖,一把捏過江湖的臉,強行把血滴入他的口中。 「現在我以長老之命接受你加入妖巫族,從此你就是妖巫族第二十一代族長。」 江湖沒有反抗的任腥臭的血瀰漫在口中,並且逐漸順著咽喉下滑。這是他能為月色做的最後也是唯一的事了。 老人鬆開他,退後了幾步,奇瘦的身體彷彿因為這幾滴血踉蹌了一下。他抓起地上一隻蠍子吃了起來,然後轉身走回山洞,蠍子群也如潮水般跟著他湧動著。 「你下山吧,去做我們做不到的事情。」 江湖呆站良久,直到周圍恢復寂靜。現在他的耳力清晰得能聽到周圍每一處聲音,但他還是聽不到老人的腳步聲,就像他靠得再近也聽不到月色的呼吸一樣。 妖巫族的人,真的是人類嗎?他打量四周,這樣的環境他們居然生存了二十代,都是吃這些蠍子為生?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自己轉變成惡鬼的理由,那麼自己現在背負的命運,究竟算是沉淪還是超脫呢? 他摸索著順著原路下山,現在他明白了那亂石是地牛翻身的傑作,這般景象就如同是朝廷之於山下黎民一般,給這山上艱難活著的生命雪上加霜。意外的,那些飢餓的蠍子在夜裡也不敢攻擊他,長老的那滴血也不知道是什麼效果。 在山上待了一天一夜,當他再穿過村莊的時候,村子已經沒有一點聲息了。他點了把火,火葬了這些將遭受日曬雨淋的屍體。在濛濛的煙中,受苦的靈魂終於可以自由的飛去自己想去的地方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走出村子很遠後,村子裡橘紅的火光還在跳動著,像是靈巫山下開放的一朵鮮花。 他如同那花中飄出的暗香般,悠然地去尋找自己的命運。 他在作夢,他知道自己在作夢。夢中的月色冷冷的在月光裡看著他。然後就像許多次在夢裡一樣,伸出手放在他的喉結上,鋒利的指尖幾欲奪去他的命。 可是江湖不想醒來,他癡癡的看著夢裡的月色,害怕醒來就看不到她了。自從離開靈巫山後,他就一直作著關於她的夢,無論是在客棧還是在荒野。每次在夢裡,她都猶豫著要不要殺他,但是他卻很開心。他終於夢到月色了,在江湖客棧的那些日子,一次都沒夢到過她,彷彿她從此離開他的生命一樣,現在能夢到她就是好事。 只是每日醒來卻像又經歷了一次生離死別,他都會痛苦許久得清醒不過來。過去三年的感情,在夢裡被月色的影像翻攪得心潮起伏。為什麼他總是要欠著別人?要在錯過後才領悟?一如愧對保護他的那些江湖義士,一如愧對江米和江詩一家,現在的他,只能再次沉溺在對月色更深的愧疚中。 去了好幾個香火勝地卜卦,可笑他也開始相信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情,只是每次都沒有求到任何結果,他只能當作是月色死得有怨氣,死得不快樂。所以他努力做著善事,希望能為她積德,讓她在地下安穩些。 他去了很多地方,想像月色和江詩看了這些景色會有多麼驚奇。他也幫很多窮苦的人和宮府周旋,畢竟他是個很精明的商人,可是這些都不能讓他好過些,他依舊還是從靈巫山飄下的幽靈,找不到自己活下去的方向,也沒有回客棧的勇氣。因為那裡代表著他幾乎錯得一塌糊塗的過去。 京城的富貴酒樓外。 「小哥,麻煩你把馬牽過來。」一個灰色長衫的客人,招呼滿身補丁的小二。 「好的,客宮您稍等。」 勤快的夥計跑向後院準備去牽馬,卻又忽然站定了,回頭看過來,那微笑的年輕男子不正是風三? 自從當年風三把他從靈巫山送回客棧,他們有快三年沒見了吧! 風三抖了抖袖子,笑著問:「小哥,我來這裡想找人借些銀兩養家,不知小哥能否幫助人生路疏的我。」 原來那小二竟是江湖,他也帶笑回道:「原來小三也變成窮人了,但不知道你要借多少,也許我可以給你周轉些。」 愕然一陣後,風三爽朗的大笑出來,「我要借五十萬兩,只怕你這個標準的窮酸連五兩都沒得借我。」 「那倒是,」江湖點頭,「要是我身上有五個大錢,我也不會落得像那個白癡一樣四處給人家當店小二。」 風三斂起笑認真的問道:「走出客棧過得好嗎?」 江湖淡淡的回答,「沒什麼好不好的,還活著不是嗎?」 「三年沒見,你就這麼一句還活著?」 「什麼三年沒見,那兩年你天天派人到客棧騷擾我,是怕我自殺嗎……」 一邊隨意的聊著,兩人漸漸走遠。 三年不見的故人,總該找個地方好好敘敘舊,所以風三帶著江湖來到他落腳的小園,住所不但看起來很雅致,而且佔地不小。 「我以為反叛軍很窮的。」江湖坐在花園中的涼亭裡,看著燦爛開放的鮮花悠然地喝著好茶。「這樣的好茶我好些年沒喝了。」風三帶領著以武林人士和窮苦百姓組成的反叛軍,正聲勢浩大的向腐敗的朝廷宣戰,怪的是他怎麼會有雅致來這個地方住這麼個園子? 風三靠著欄杆坐下,斜眼瞪他,「少諷刺我,我是來借錢買軍糧的,要是穿你這樣的衣服住個茅草屋子找人借一百萬兩銀子,人家不立刻把我當瘋子丟出去才怪。」 「那你借到了嗎?」剛才好像有人還喊著什麼五十萬兩來著。 風三歎氣,「你就是這點不可愛,為什麼你總是喜歡對我裝傻?」明明知道還問。 江湖笑了笑,要說裝傻誰能比得過風三呢? 「你別跟我說當年你跑到靈巫山是去看熱鬧的。」明明已經跑掉的人,怎麼會出現在山上,還給了他一記手刀,一路把他像豬公一樣綁著,用馬車拖回客棧。 風三沉默不語,他揮揮袖子趕走幾隻找死的蜜蜂,忽然對一朵牡丹專注了起來。江湖也不追問,他悶頭喝著一兩一壺的茶,然後突然飛身出去,再坐回來的時候,那朵牡丹已經在他的手裡,一片因攀折力道紛飛而起的花瓣悠悠地打著旋兒飄向風三的肩頭。 風三看著那空了的枝頭,慢慢伸出手,捉住了想停靠在他肩膀的花瓣。攤開手心,那花瓣如同一滴粉紅色的眼淚,脆弱的在手心顫動,終於在下一陣風吹來時,隨風舞去。 江湖看著手中的殘花,寂寞地低語著,「你可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麼過來的,我花了兩年想忘記,卻發現那樣只是讓我更無法忘掉。去了靈巫山回來後我就常常睡不安穩,總覺得月色在夢裡看著我。我總是產生幻覺,覺得月色的鬼魂和我一起下了山,我就帶著這鬼魂想叫她看看外面的世界,看到的卻都是人間地獄……」 風三歎了口氣,「如同這花一樣,我不是有意害它凋落的,我只是看看而已,熟料你會摘下它。若想抓住這個天下,當年的我還不是以和朝廷對抗,所以預言到這一點的炎妃是我最大的障礙,於是我派了很多人去暗殺她。那個女人的確是妖怪,光她能看透人心這個本事就讓我犧牲了很多手下,後來我意外得知一個消息,原來世界上還有一個和她相剋的妖怪就在你身邊,所以我就想利用月色來殺她。」 「你被拉到鬼林也是預謀?你就不怕真的被活埋?」江湖握緊拳頭,甚至還犧牲了王忠。 「若是你知道為了殺那個女人我們死了多少人,你就會明白即使我死了也是值得的。何況即使我死了,王忠也會要你幫我報仇,只要你肯,月色一定會出手相助。」 江湖捏碎了手中的花,「為什麼你會知道月色的事情?」 風三苦澀地笑了起來,「因為風獨行當年也參加了對妖巫族的屠殺,而且是唯一回來的人,也就是因為這樣,他才被賜了死罪。」 江湖混亂的看著亭子外陽光燦爛卻寒冷無比的花園。 「也許你不知道,你的一切其實一直都在我的掌握中,沒有打擾你,是因為我把你當作我的弟弟,我的家是因為你碎的,你有義務充當我的家人。但是我沒想到月色會掉下去,我以為她最多只是受傷,或者你會救她……」 「少說得這麼冠冕堂皇!」江湖衝上去狠狠給他一拳,「你一定想到過會有這種結果,但你還是選擇冒險,因為死的人不會是你。你這個混蛋!」 風三狼狽地從欄杆旁被打飛,倒在了花叢中,他不掙扎的承受江湖接下來的拳頭。 「這一拳是為了我和月色救你的恩。」 「這一拳是為了為你而死的王忠師父。」 「這一拳是為了我可憐的姐姐。」 「這一拳是為了一心幫你的店小二……」 打累了的江湖倒在花叢中喘氣,看著陽光無聲地刺痛自己的眼睛。他閉上眼,許久後感覺到腫脹的手背被一種溫潤的感覺輕柔的吻著。偏頭看過去,他看到那感覺來自於一朵輕觸著手背的落花,怔怔的拾起那被無心打落的花朵。無心?是的,一切原來只是一個意外。 他突然跳起來又狠狠給了好不容易爬起來的風三一拳。 風三再次仰天倒下,滿臉紅腫的他吃力地撐起自己,抹掉嘴角的血絲,火大的開口,「剛才那些我都承認所以沒還手,但這一下又是為了什麼?說不出理由就算是我親弟弟我也照樣打!」 「為了我的衣服。」江湖冷冷的回答。 「你那件破衣服怎麼了?」 「這是月色為我補過丁的衣服,被你的鼻血濺到了。」 風三恨恨地看著他那件補丁衣服上一滴微不可見的血滴,他爬起來還了江湖一拳。 「剛才你打錯了一拳,你姐姐的事情我根本不知道!」然後他又打了自己一巴掌。「但是我承認我有機會救她,卻故意要月色和你去靈巫山,害得她們幾乎全部摔下懸崖。」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呢?被打倒在地的江湖頹然大笑。他爬起來就往外走,風三也不攔他,他的樣子實在不適合見人了。拭著臉上的疼痛,齜牙咧嘴間聽到江湖幽幽地問道:「為什麼現在要告訴我?」 風三嘲弄的笑了,「因為寂寞,越接近成功的人越容易寂寞,我不想將來除了權利什麼也沒有。我想完結對你的虧欠,可是我也要告訴你,也許我是個混蛋,但是對於月色來說,你也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她能逃開你是她的幸運!」說完,他惡意的看著江湖一臉挫敗,「別對我說你沒想到月色去靈巫山會送命,可你還不是要她和你一起去?」 江湖踉蹌了一下,然後慢慢的離開了。 風三看著他失神的背影,不自覺的苦笑了一下,「為什麼受傷的人總喜歡傷害別人來轉移疼痛。」但是事後那種更深的痛苦混著愧疚,比受過的所有傷害加在一起,都要來得讓人不能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