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江湖客棧裡已經坐了不少人,個個都是紅著眼眶打著呵欠,但是沒有一個再回去睡回籠覺的。因為……這家客棧不僅僅從外觀上看起來很爛很破,更爛更破的是它提供的只有早飯而巳,午飯和晚飯都要看掌櫃的心情。但是更多的情況是這家客棧惡霸的不提供服務,給再多的錢都沒有用,想吃飯的話只能自行解決,或者邁開尊腿去三十里外的風川城,所以可想而知,住客們不管多麼嗜睡,早晨是一定要爬起來吃飯的。
客人陸續就座,稀飯、鹹菜和饅頭都已經準備好了,但是掌櫃的和店小二都只是靠著櫃檯打呵欠,沒有開飯的意思,而客人們也很習慣的沒有抱怨只是打著呵欠閒扯。
「昨天老鼠又開始鬧了。」
「不是什麼新鮮事了,這家客棧的老鼠很有名的。」特別大只,鬧起來也特別吵。
「這麼窮的客棧為什麼老鼠這麼多?」連人都快餓死了,為什麼老鼠餓不死。
「你懂什麼,這家客棧什麼不多就是老鼠多,知道老鼠都靠什麼活的嗎?」一個熟客用竹筷剔著牙縫教訓新來的菜鳥。
「靠什麼?」虛心請教,搞下好午飯就知道如何解決了。
「這家客棧方圓三十里之內,除了西邊的風州城,其他地方都是亂葬崗,每寸地下都有死人,那些老鼠就是靠吃這些死人活的。」怕了吧!
「什……什麼……」
「不然你以為為什麼掌櫃的不抓老鼠來加菜,還任其在客棧裡閒晃,搞不好哪個老鼠肚子裡就有你的祖宗。」拜託也打聽一下好不好,掌櫃的可是遠近馳名的奸商,連茶葉都拿樹幹枝葉來充數。
正在閒扯時,一抹紅影慢慢的下樓來,施施然穿過破爛的桌椅,沿途客人們都恭敬的對閉著眼睛的她點頭問候。
「管姑娘早啊。」
「管姑娘今天精神不錯哦。」
管柔柔沒有回應,倒不是她有多高傲清高,只是稍微瞭解的人都知道她之所以混了個江湖第一魔女的稱號,最大的原因不過是她認識了個沒事喜歡亂給人封號的傢伙。
只見她目光呆滯,明顯還呈半睡眠狀態,不知道的人大概會認為這就是傳說中魔女淡漠孤冷的風範,即使她真的是在打瞌睡,前進的步伐也絲毫沒被破得坑坑洞洞的地板打斷,準確地來到離門最遠的角落,一到自己固定的坐位,原先飄然的身姿立刻毫無形象地癱軟在桌上。
「管姑娘來了,開飯了。」
濃眉大眼的店小二精神一振,很厲害的一口氣端起六碗稀飯穿梭在大堂中,一身補丁的掌櫃則笑咪咪的一邊上菜一邊收錢。
「一共二兩銀子,謝謝。」
「有沒有搞錯,就這麼點東西要二兩銀子,二兩銀子夠我們幾個去城裡最好的館子吃上起碼八道菜了好不好,而且我也沒見過還沒吃就付錢的。」第一次見到這麼黑的店,菜鳥客人跳起來,連帶打翻了自己面前的稀飯。
「咦……」掌櫃同樣一臉震驚的擺出一百零一式的金雞獨立跳了開來,同時閃開濺起的稀飯。「這位小客倌是第一次光臨本店嗎?」好久沒看到這麼有勇氣的客人來踢館了。
沒給他發揮的餘地,和菜鳥同桌一個像是頭頭的大漢連忙遞過一錠銀子,陪笑道:「小孩子第一次出門,掌櫃的請別見怪,這是飯錢,多的就當賠禮了。」雖然心在滴血,但還是小命要緊。
有錢好說話,掌櫃喜孜孜地收起銀子,嘴裡還賣著便宜。「洪鏢頭好爽快,我們江湖客棧是最物美價廉,童叟無欺的了。小兄弟不喜歡喝粥,我叫小二把桌子給你們擦一擦就是了。」說著就把打翻的碗拿走。
「可我還沒-……」一肚子的火氣被老大瞪掉大半,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早飯已經完結。
小菜鳥失神地看著掌櫃把碗裡未灑的稀飯很順手的倒回飯桶裡,內心不禁哀嚎——我的飯啊,不是說一天只供應早飯的嗎?
看出小菜鳥的不甘心,和他一起出門的師兄們決定開導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傢伙。
一根活像香腸的手指在菜鳥面前晃了晃。成功取得注意,引得菜鳥轉過臉後,一臉嚴肅的師兄諄諄教誨著,「知道為什麼很多人被坑了大筆銀子還開開心心的一次又一次來這個客棧嗎?」
「為什麼?」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在江湖客棧方圓三十里內不許私鬥,打架要給錢,而且雙方都要給錢,明白這又代表什麼嗎?」
「代表什麼?」打架還要給錢?絕世黑店啊!
「這代表,在這方圓三十里內你絕對不必擔心會被偷襲或者暗殺,只要你不給錢,你就可以保留選擇打架的權利,假如你被人追殺,那麼恭喜你,在江湖客棧你可以對任何仇人很爽的說——滾!但前提是你還沒餓死的話。」
「好性格的客棧。」
「舉個例子,你知道東方不敗第八代弟子和令狐沖曾曾曾孫子是怎麼化千戈為玉帛的嗎?」
「為了什麼?」
「因為他們打了三年後發現再也付不出打架的費用了。」
「哦?!」菜鳥好震驚。「難道他們不會換個地方嗎?」
「沒用的,—旦被盯上是終身制的,而且自從五年前多了個喜歡挖人隱私的神醫百恨公子以後,江湖人哪還有什麼秘密可言,在被窩裡放個屁都能幫你宣傳到人盡皆知。但話又說回來,這裡的確是決鬥的最好場所,不怕被其他仇家打擾,服務也很優,用過的都說贊,可惜這裡樣樣都好,就是收費貴得沒天理。」
「那為什麼大家都老老實實的交錢,難道就因為這裡有個天下第一女魔頭嗎?」
「那只是其中一個原因,」師兄一臉崇拜的說:「這裡不僅是江湖第一客棧,而且還是江湖正派聯合大會指定的會議之處,更是江湖反派每年的必到之地,也是朝廷重點情報辦事處,聽說天下才子佳人大會的江北指定接待點也設在這裡。其他拉拉雜雜的名號數都數不完,當然最重要的是,這裡是編寫江湖名人錄的百恨公子指定的公證決鬥處。」
「這麼赫赫有名的地方居然連午飯都準備不起?」拜託,這裡這麼破,而且一共才幾問客房啊,居然有這麼多名堂。
「據說是因為奸商掌櫃和殭屍老闆的愛好是養小鬼,而養小鬼是很花錢的。這同時也告訴我們晚上千萬別出門,這裡晚上的鬼比白天的人還多,吃死人肉長大的老鼠更是比人和鬼加起來還要再多兩倍。」
「真恐怖……」菜鳥一瞼上色的呆滯住。
「我還記得當初天下第一鞭和天下第一錘在這裡決鬥了二十天,但最後,兩個人都只穿了一條褲子回去。」
「所以即使這裡黑得令人髮指,但是一想到我面前的這碗稀飯很可能就是天下第二局手的褲子換來的米做的,我就覺得給再多的錢都值得。」不過這裡的稀飯確實好喝到沒天理,師兄一臉陶醉的捧著稀飯慢慢品味。
「這裡打架的收費真的這麼黑?」
香腸手往旁邊一指,「自己看收費標準。」
小菜鳥轉頭看著牆上歪歪扭扭猶如毛毛蟲一樣的字跡——
純打架,五兩/每人/每日。十人以上八折,供早飯和住宿。
見血,十兩/每人/每日。五人以上八折,超過十天贈送擔架,提供傷藥、早飯和住宿,附帶大夫每日看診一次。
見死方休,三十兩/每人,勝利者加付五兩。每日提供傷藥、早飯和住宿,大夫全天候診,另贈棺材入折優惠卷。
全天提供亡靈超渡服務,本店絕對讓您死得其所(根據個人喜好,超渡費用面談)。
買兇殺人請在夜間營業時段面談。
小本生意,拒絕賒帳。
小菜鳥看完,摸摸鼻子不再出聲。
大門外,陽光一如以往的灑在江湖客棧歪歪斜斜的木製破爛門聯上——
上聯:此處是黑店。
下聯:不爽別進來。
橫批:江湖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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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柔柔那雙瞇得看起來很高深莫測的眼睛,在大家早飯都吃得差不多的時候終於睜了開來,但即使是睜開了,眼睛裡依然帶著一絲朦朧的迷離。
和別人不一樣的是,她的面前多了一個荷包蛋,身為天下第一客棧的鎮店之寶,肯定是要有一定特權的。管柔柔慢慢地吃著屬於她的早飯,吃得很認真,彷彿周圍的一切都和她沒關係,當然也就沒有看到她的左手邊有個年輕人也在吃著早飯。
「梅大小姐的桂圓粥?」她突然困惑地說道。她碗裡的稀飯什麼時候換成了桂圓粥?
說起梅大小姐,也算是天下間的奇女子了,她未婚生子不說,—手創下的梅子園以各種養膳粥品聞名天下。雖然梅子園分號遍佈各地,但卻不是每個人都能吃到,因為它每天只賣兩個時辰,而在這兩個時辰內,梅大小姐親手熬的粥只有兩碗,一碗她自己食用,一碗賣與有緣人。
年輕人在聽見她的疑問時,總是面無表情的臉上,竟揚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你吃得出來?」
這笑看傻了幾個新來的客人。就在他們來客棧之前被人在鬼林追殺,是這個俊美男子用一把無刀劍輕易地擊落數十個武林高手的武器,然後在他們付不出客棧掌櫃獅子大開口的「打架費用」後,又是幾招內,將這些憤怒的高手全部定在路邊喂蚊子。
管柔柔甜甜一笑,又深深吸了口氣,「阿來你說過的啊,梅大小姐每天一定要用木槐花泡的水清洗食材,而天下間有這種古木槐花的地方只有梅大小姐的後花園。一含了一口粥,她微閉著眼睛歎道:「真好吃。」
阿來?是的,年輕人叫燕歸來。一個溫柔平凡的男人,平凡到在武林任何一個排行榜上都找不到他的名字,但是到江湖客棧的任何一個亡命之徒,卻從來不曾在他手下走過十招。
「除了木槐花還有什麼?」燕歸來把她面前的荷包蛋夾進自己的碗裡,同時揮揮衣袖震飛幾隻下知死活的蒼蠅。
她歪著頭想了想,發覺自己回答不出來,所以就很自動地忽略這個問題。事實上,她的腦子也只能聰明到這個地步了,她是一個癡兒,一個可愛卻幸福的癡兒,幸福的是因為她擁有燕歸來。
落寞地垂下眼簾,男子無奈地狠狠咬了一口荷包蛋後接著問:「我不在的這些天有想我嗎?」
他離開客棧幫掌櫃收帳整整走了兩天,剛剛連夜趕回來,就是怕她最愛的桂圓粥不夠鮮美。
管柔柔看不到他眼中的血絲,也看不到他的風塵僕僕。她慢吞吞地含下一口粥,依舊陶醉於口中香甜的味道。
「想你是什麼感覺?」她回味完,困惑地瞄了一眼他的右手。
他的手很好看,骨架分明且修長,但是他彷彿是要提醒她似的,總把食指上一圈像是咬痕的舊傷痕對著她。她一向記不住人的長相,只有傷疤、有鬍子,和什麼都沒有這三種評論。而什麼特色都沒有的人就只能靠衣服和味道了,但是衣服會換,體味也會變,所以她的朋友很少,原因之一是她記不住太多的人。
她最熟悉的人是燕歸來。她記不得從前的一切,但是從她能記住人的時候她就知道燕歸來了。據他說,三年前是他把她從一群地痞手裡救出來的,可她的報答卻是狠狠咬了他的食指,濃郁的血腥使得她難得靈光的腦子記住了這個男人,後來為了讓她看清楚他手上的傷痕,他就只坐在她的左邊。
燕歸來聽了她的問題似乎愣了一下,他看向她的眼神柔和中多了一點光彩,片刻後他才低頭看著自己碗裡的清粥微笑低喃,「有進步,以前你只會問為什麼要想我?或許……我們真的可以成為普通的夫妻。」
管柔柔專心地吃著早點,她聽不懂他的話,聽下懂的她一概不關心。
但是他已經習慣,因此靜靜地看著埋頭苦吃的小女人。對於一個全力保護著心愛女人的男人來說,能夠這樣乎和地看著愛人,和她一起幸福地吃著早飯,這已經是最大的安慰了。
在這樣溫馨的時刻,卻有人很不識相的來湊熱鬧,笑咪咪的掌櫃穿著他那一千零一件補丁衣服走了過來。
這位江湖客棧聞名遐邇的掌櫃就叫江湖。沒錯,他姓江名湖。
以前經常有菜鳥來客棧悲憤地仰天長吼——江湖究竟是什麼?但感慨還沒吼完,就會被一個滿身五顏六色補丁的人揪住領子問道:「找我做什麼?」
任何人只要看過他的衣服便很難不去注意他,因為天下間再也找不到更花的補丁了,這麼多年下來,客人們最疑惑的事情就是江大掌櫃的衣服本來是什麼顏色的?
江湖摸著手裡心愛的算盤,愉快地「報答」自己最得力的員工,「好自戀的燕子,小柔柔好歹是江湖名人錄上排名第一的女魔頭。你呢,連前一百名都沒影子,這樣懸殊的身份怎麼能配得上人家,你說對不對,小柔柔?」不忘找發呆的小美人聲援。
果然迷茫的小腦袋附和地點了點頭。
他笑得更燦爛了,「小柔柔也同意了呀,這可不是我……」
話沒說完,一抹疾風掠過,江湖手裡的算盤飛了出去,咚的一聲就被一根筷子釘在櫃檯上。他立刻心疼地追了出去,無論是櫃檯還是算盤可都是他的命根啊。
燕歸來放下手中僅剩的一根筷子,無視那狼狽的身影,定定地看了管柔柔片刻才起身離開。
狼狽且沒面子的江湖終於拔出了定在千瘡百孔櫃檯上的算盤,惱怒之餘卻也不敢去招惹那劍法不像人類的燕歸來,只好暗恨地咬牙,看到他要上樓,連忙喊道:
「昨天葉雲寒又派人來了,看在我不時被你拿來出氣的份上,該怎麼做你自己知道吧!」
葉雲寒算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人物,幾年前遇到燕歸來,頓時為他折服。說什麼都要請他去他的千水樓落戶,可惜他一向下喜歡欠人什麼,而且為了讓管柔柔生活得更自在些,他寧願待在破落的江湖客棧,也不願意去雪山上的千水樓。
燕歸來定身形,然後冷哼了一聲,「你難道沒有趕他們走?」每次那些人一來,江湖都是用盡各種辦法害他們見不到他,畢竟像他這麼好用的廉價勞工,江湖哪有輕易送人的道理。
江湖尷尬地撥拉著算盤,不甘心地喃喃自語,「這小子越來越不可愛了。」要不是管柔柔很喜歡這裡,搞不好燕歸來早就被人挖走了。他回頭看了眼吃完了粥,正咬著勺子發呆的管柔柔。
「小柔柔,乖,不要再啃木勺子,要是被人誤會我虐待你我就完了。」他全靠這個小祖宗留住那只燕子啊,她真的是他的鎮店之寶。
管柔柔抬頭呆呆地笑了一下後,依舊繼續努力啃著勺子。
江湖正要說什麼,忽然臉色一斂,過人的耳力聽出有人在十里之外打架。沒搞錯吧!在他的地頭上打架還不交錢,還有沒有王法啊?瞬間五顏六色的補丁一閃,人已經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只留下餘音不絕的一句話。
「小二,你看家,我去找那些不上道的王八蛋收錢。」
店小二應聲道:「掌櫃的,你儘管去,我會看著客棧的。」
江湖客棧的一天又熱鬧的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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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照射在鬼林唯一人氣旺盛的建築上,管柔柔就坐在客棧唯一還能打開的窗戶邊,呆呆地看著外面搖曳的樹木,單純可愛的臉上滿是茫然。
突然她起身走出客棧,紅色的嫁衣不時被路邊的草木勾住,但是她卻像沒有知覺一樣的茫然走著,看得跟在她背後的店小二心驚膽跳的,唯恐她有什麼閃失,他就要提頭去見燕歸來了。
官道兩邊的樹木枝葉陰森詭異,它們的合抱隔開了陽光,她卻依然悠閒地走走停停,像是逛風景一樣的在這很多武林高手都不敢單獨前來的鬼林裡散步,甚至慢慢脫離了官道向林中走去,店小二這時慌得滿頭冷污,想拔腿就逃卻沒勇氣。
正當她走到一片陰暗樹蔭下時,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匆然從漆黑的樹叢中冒了出來,店小二嚇得腿一軟差點沒倒下去,但是一想到被某人用劍劈成幾十節的感覺實在太可怕了,所以就算腿軟他還是奮力地衝了上去。
「柔柔啊,別……別走了。」
管柔柔奇怪地看著倒在地上呻吟掙扎的人,而她居然蹲下來仔細地研究起來,呆滯的臉龐破天荒的出現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救我……救我……」渾身是血的人掙扎的想抓住什麼,但手在碰觸到她的腳之前,她就被店小二大著膽子拉開了。
可惜店小二忘記管柔柔眾多毛病之一就是除了燕歸來外誰都不能靠近她,因此英雄救美的下場是,小美人反而開始惶恐的尖叫了起來,頓時詭異的林子顯得更加陰森。
「不要叫啊!」店小二苦著臉哀求。招來壞人的話,他的武功實在不足以保護她,而且這還不是最可怕的,要是招來了那把她當命根子的燕子,而那燕子再不小心誤會他在欺負她的話,那他的下場就不是用可怕可以形容的了。
倒在地上的血人掙扎了半天,差點被兩人的無視給氣得吐出剩餘下多的血。為什麼這兩個看起來善良可愛的人這麼沒愛心?沒看到地上正倒著一個可憐人嗎?
「姑娘,小哥,救命啊……」即使很想破口大罵,但他還是繼續求助地伸出手來,然後……被人踩住了。
踩住手的是一個不知何時出現滿臉猙獰的大漢,他方才聽到這裡有聲音便走了過來,恰好看到一瞼甜甜軟軟的管柔柔,還有個濃眉大眼的店小二,當然也沒錯過地上的血人。看到三個軟柿子,他冷笑一聲就提著大刀躍過來踩住自己追殺目標的手。
「你以為找個滿身補丁的叫化子幫忙就能逃過去嗎?」大漢張狂大笑,天下間,老子想殺人還沒人能說個不字。」
仰天得意的大笑忽然頓住,因為頭頂樹上正蹲著一個一臉不爽的男人。這不是剛才那個追著他要銀子的叫化子嗎?怎麼他繞了半天還沒甩掉他?
「兄台,我不計較你對我動手,也不計較你誹謗我是叫化子,但是你的大話實在叫人聽得不舒服。」江湖彈彈自己的補丁長衫,抓著算盤搖頭道:「天下間你殺不了的人很多,碰巧我也認識幾個。」
大漢下耐地一刀劈去,江湖卻輕巧地從樹上跳到發呆的管柔柔身後。
「你不相信?這位姑娘你就殺不了,不相信的話可以試試。」
「老子管你!一起殺!」大漢早被江湖勾起一肚子火,當下大刀一揮就要劈向無辜呆站的管柔柔。
她茫然的站著,大大的眼睛看著迎面而來的大刀,根本不知道閃躲。店小二連喊都喊不出來,只知道張大嘴驚恐地看著。
大那刀距離她的鼻問還有半寸之餘的時候,竟然突地停住了。
一把無刀劍擋住了大漢重達數十斤的大刀。大漢看著忽然出現在他面前的俊美男子,而自己居然沒有察覺這男子是什麼時候近身的,他嚥下口水正要發問,管柔柔卻皺起了眉頭。
「阿來,好痛。」她的鼻尖被刀風割破了皮,雖然沒有流血卻很疼。
啊,小美人受傷,有人要發飆了!江湖和店小二立刻跳得遠遠的以示清白,只有大漢張大嘴正要放狠話,卻被燕歸來忽然爆漲的殺氣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單手擁住管柔柔,燕歸來看了看她小巧的鼻尖,確定只是破皮,但即使是這樣也是不可原諒的。
「你傷了她……」陰陰地吐出這幾個字,他手裡的劍陡然幻化出無數個劍花刺了過去。
大漢瞪凸了眼睛,看著手中的大刀一片片的從尖部碎了開來,一直碎到刀柄,他這才木然地鬆開手問道:「你是誰?」
回腕收劍,燕歸來淡漠的吐出三個字,「燕歸來。」
其實說不說都無所謂,因為這大漢不可能聽說過這個名字,當然也永遠不可能說出去了。
場面一下子靜了下來,但極為諷刺的是,一隻白色的蝴蝶忽然翩翩飛過,管柔柔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過去。她好奇的跟著這只蝴蝶搖搖晃晃地離開,身後當然跟著永遠沉默的影子——燕歸來,不過在走之前,他仍沒忘記給那兩個抱在一起發抖的男人一記警告的目光。
江湖和店小二知道,他的意思是在責備他們護駕不周,兩人頓時故作愧疚地低頭反省,只希望死神快快離開。
直到樹叢掩住了管柔柔和燕歸來的身影,他們才舒展了一口氣。江湖繞著還站著的大漢一圈,那大漢在吐出一口鮮血後晃了兩下倒了下去,轟然倒地的巨大身子後面露出笑嘻嘻的江湖,他那根還停在半空中的手指證明是他把大漢給戳倒的,他實在看不慣人死了半天還不老實點趴著。
憐憫的看著腳下的屍體,江湖搖頭歎道:「知道了吧,天下能殺得了那個小白癡的人實在找不出幾個了,因為她的背後永遠有一把可怕的劍。」
所以即使管柔柔是一個一點攻擊力都沒有的癡兒,也沒有人能否認她天下第—魔女的稱號。
再回頭看,發現店小二已經嚇昏了。
一腳踹去,「快起來把那個沒死透的拖回去要帳!」打架費連同剛才幫他解決仇人的帳一起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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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蝴蝶的飛舞,管柔柔來到了一個林間空地,茂密的樹木在這裡漸漸疏散了開來,低矮的野花和草叢鋪滿了整個空地。沒有了樹木的遮掩,陽光也開始肆無忌憚的照射下來,她就站在空地間看著那只白色的小蝴蝶,小臉在陽光下白皙如玉。
忽然她的表情變了一下,永遠籠著迷茫的眼睛慢慢有了一抹清明。
「成親……」
她微皺眉低喃,彷彿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站在這裡。
發現了她的變化,燕歸來欣喜地看著她,她要清醒了嗎?他上前輕輕的把她拉向自己,審視著她的表情。
「柔柔,你記得我是誰嗎?」
她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你是阿落嗎?」
她為什麼覺得眼前的阿落這麼陌生,但是她又想不起阿落長什麼樣子。用力甩甩頭,曇花一現的清明消失了,視線漫不經心的看著握著自己雙臂的大手,手指上面有一圈咬痕。
「是阿來啊,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她根本記不住任何事。
阿落?阿落不就是她原本的愛人嗎?燕歸來的欣喜慢慢冷卻下來,情緒生硬地從瞼上抹去,他抓住她的手有些顫抖。難道她醒過來的代價是忘記他嗎?那麼他寧願她永遠是一個癡兒,永遠屬於他的癡兒。
用力抱緊她,不顧她的抗議掙扎,他在心中發誓,任何人都不能搶走他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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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柔柔依舊在窗戶邊發呆,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吃飯和發呆。以前燕歸來都會陪著她的,但是最近他卻不知道在忙些什麼,不過這不重要,她發呆的時候根本不會注意到周圍有什麼。
「你和那只燕子怎麼了,他怎麼回來以後就陰陽怪氣的?」店小二端苦一筐大蒜好奇的問。
本來燕歸來就夠冷了,還好他面對管柔柔的時候會解凍,但是昨天抱著她回來以後,就一直神色肅殺到現在,甚至在面對她的時候也是。
她茫然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的話意。倒是遠處不知在削著什麼的燕歸來射來兩道警告的目光,店小二摸摸腦袋,感覺自己快被這目光戳出兩個窟窿了。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遷怒?
「算了,就當我在自言自語。」
店小二覺得自己很白癡,和這兩人相處這麼久,還對管柔柔腦子裡那幾根神經抱著希望。
管柔柔好奇地看著他,他背後的燕歸來則是冷淡地看了兩人一眼,然後又專心低頭忙著手裡的東西。
燕歸來第一次用這麼冷的目光看她,她向來裝不下什麼東西的心忽然感到一絲難過,嘴角慢慢垂了下來,癟癟地快要哭出來了。
這表情看得店小二目瞪口呆。
「小柔柔你現在是不是快恢復正常了?那天你和燕子出去到底做了什麼好玩的事情?」感覺她向來呆滯的臉上表情多了下少,店小二嘿嘿淫笑,心想小夫妻肯定是出去過二人世界了。
多話的下場是一片木屑飛來黥在他的臉上,店小二回眼看苦那個陰沉可伯的男人,敢怒不敢言,幾個客人則在後面竊竊私語。
「那個男人就是這間客棧真正的高手吧。」
「是啊,不過除了那個女人,任何人都別想叫他做事。」
這樣的男人為什麼會受制於一個癡傻的女人?眾人紛紛搖頭。
「管姑娘,開工了。」店小二怒視這幾個八卦的客人,然後轉移話題地恭請江湖第一女魔頭剝大蒜。要是惹惱了燕歸來,這間破店可禁不起幾具飛屍的撞擊。
「你是誰?」被大蒜熏回神的管柔柔禮貌地問。
「我是店小二,我姓宮殿的殿,名小二,嘿嘿,名副其實吧。」
過了一會兒,從神遊中歸來的人又歪著頭問:「你是誰?」
「我是店小二啊,剛才告訴過你了。」
兩人無言剝了一陣大蒜後,問題又再重複。
「你是誰?」
「救命啊,我是店小二。」自我介紹到無力,姑娘她還是記不住。
嗚嗚嗚……真的好想把她的腦袋打開,將答案塞進去,可是後面有隻虎視眈眈的狼,他不敢,真的不敢。
「你是叫救命啊,還是叫店小二。」她依然疑惑。
店小二的臉瞬間變得猙獰,挽起袖子準備抓狂。但他突然瞄到燕歸來走了過來,又馬上低頭盯著自己手臂上的汗毛研究起來。
「我出去一下,你看好她。」燕歸來淡淡地看了他膽怯的動作一眼,拿著一支剛做好的木簪,輕輕地插在管柔柔的發上。
不料她卻忽然抱住他的乎。「阿來,你又要出去嗎?」
「嗯。」他看著她的表情又恢復成正常的柔和,他溫柔的把她的手從自己的手臂上拉下來,「柔柔乖,這次回來我帶你去別的地方玩。」
再幫江湖做最後一件事就離開吧,已經在這裡待了一年了,柔柔的記憶好像正在恢復中,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壞事。
好事是他很快就能看到從前那個固執卻如陽光般耀眼的女人,壞事是她也許會忘記自己,而他承受不了任何失去她的可能。如果是這樣,那麼他寧可帶著她繼續不斷地更換落腳的地方,讓她疲於應付陌生的環境而沒有時間去清醒。
她微笑著點頭,依戀的手慢慢的放了下來,看著他走出門縱身一躍,消失在陽光中。
店小二恐懼的看著管柔柔,不是吧,又要他照顧這個會把人搞瘋的女人。
果然,還沒等他感慨完,她又開口問:「你是誰?」
歷史慘劇再度上演,江湖第一魔女的意思,其實就是指她是江湖客棧裡最叫人抓狂的女人而已。
正在店小二被可怕的魔女折磨得痛不欲生時,客棧外燦爛的陽光彷彿匆然暗淡了下來,一個看來滿是傷痛的男人走進客棧,輕風送來刺鼻的玫瑰花香。
凌亂而性格的長髮,一身白色傷感的長衫,還有折扇上如泣如訴的書法,最後是那憂鬱的眼神。來人是……
「冬瓜,快來幫忙剝蒜。」店小二操起一坨大蒜砸了過去。
冬瓜又叫東伯男,就是江湖客棧裡那喜歡胡說八道亂寫排名的傢伙。
東伯男揮扇掃回大蒜,以最鄙視的眼神打量破到不行的客棧,心忖著他花了二十兩訂做的錦靴要不要給它踩進去。
「這個客棧還真是十年如一日的破啊。」
店小二翻了翻白眼,「我們又不賣狗屁膏藥或淫書什麼的,怎麼可能會有錢。」
東伯男不但很八卦,而且還是一個大夫,而且很不巧的,天底下還沒有比他更高明的大夫,所以他經常被一些達官貴人邀請去看診,也因此他每次回來客棧都有種墮入地獄的感覺。
「嫉妒你也來寫啊。」他寫的《江湖艷詞錄》是記載江湖各大美女動向的一本書,無聊到某個美女打了個噴嚏都能調查得出來,所以賣錢的不是這本書,而是有了這本書就會有人慕名而來,砸下大錢,請他打聽美女們何時思春、喜歡哪種類型公子,或是某美女的褻褲顏色等等。
「呿。」小美人正對著窗外發呆神遊太虛,冬瓜更別指望會幫忙,只有苦命的他幹活實在不甘心。不是他懶,而是不公平啊。
「最近有沒有人來決鬥提升江湖排名啊?」東伯男晃晃扇子,看看店裡又多了哪些補丁。其實寫《江湖排行錄》的無聊人士就是他。
「沒有,不過有人拿了兩千兩銀子叫你幫他上升兩個名次。老規矩,客棧和你六四分。」
眉開眼笑地收好銀子,東伯男看到發呆中的管柔柔,連忙換上憂鬱不失溫柔的表情。
「管妹妹,別來無恙啊。」
「你是誰?」茫然的小瞼直視過去,看見一個鼻子兩隻眼,一張嘴巴沒有歪,沒疤沒鬍子的好平凡不認識。
「我是你的東哥哥啊。」嘴角抽搐,想他也算是少見的美男子,全天下只有這個女人不買他的帳,居然連記也記不住。
「東哥哥是誰?」
店小二無聊地插話,「是啊,冬瓜你為什麼這麼喜歡四處認妹妹,只要是女人你都不放過。」上次聽人說他跑到皇宮裡去泡皇太后,也是叫皇太后妹妹。
東伯男白了他一眼。
「我是憂鬱多情的東伯男哥哥啊,你忘記了嗎?是我幫你封號為天下第一女魔頭的啊。」千萬要忍住,不能破壞憂鬱的形象。
「我該記得嗎?」她奇怪地問,為什麼她一點印象都沒有呢。
店小二聞言不禁在一邊捧腹大笑。
「算了,我也沒指望你記得我。」被氣了這麼多次居然還學不乖,東伯男索性放棄,反正這不是重點,「管妹妹想不想出去玩啊?」這才是重點。
「想去。」小美人老實的回答。春光明媚、春色滿園,而且剛才依稀好像有人也要帶自己出去,所以她真的很想出去玩。
呵呵,真好拐。東伯男深情款款地望著小美人,「東哥哥帶你去看花遊湖好不好?」說著一雙狼爪準備去拉雪白的小手。
「接住。」凌空飛來的暗器打散了他美好的幻想,東伯男被迫鬆開了管柔柔的小手,反射性地聽從命令,空出的右手同時以最完美的姿勢抓住了暗器。
好帥,給自己鼓掌三聲。咦?暗器怎麼會動?伸手一看,他驚恐地開始學兔子亂跳。
「蟑螂啊,救命!」東伯男慘叫著在客棧裡亂跳。
店小二搖搖頭歎道:「白癡,吃了那只燕子不下二十次的虧,卻老是不學乖。」
「燕歸來!你的排名我一定會給你永遠定在兩百名以後的。」解決掉會飛的暗器以後,他一臉猙獰地盯著門外的黑衣男子。為什麼無論多遠,只要有人碰管柔柔一下,燕歸來一定能及時趕到,這也未免太神機妙算了吧!
燕歸來一腳踹開擋路的東伯男,逕自坐在不知又神遊到何處的管柔柔左手邊。
「記住這個味道,不要和他出去。」這個自戀狂認為玫瑰是愛情的代表,所以寧死也不肯換香囊。
管柔柔很乖地點頭表示明白。玫瑰香料是極其珍貴的,只有從遙遠西方回來的商船才能擁有,其價值北金子還昂貴。天下間沒有幾個用得起,所以玫瑰香料可以說是東伯男的招牌味道,燕歸來這麼交代,那麼她從此就會把這個味道當做壞人的特徵,也就是說東伯男從此被她貼上壞人的標籤了。
東伯男氣得拚命揚著手裡的扇子,但也只能乾瞪眼。
她傻傻地笑著,然後看著燕歸來的手漫下經心地問:「阿來,我們什麼時候走啊?」無意識的視線習慣性的又-到了修長的手指上,上面的咬痕有點觸目驚心。
「痛嗎?」不等他回答就又沒頭沒腦地問。
「很痛,現在遺忘不掉。」畢竟和她相處有些年了,他早習慣她沒有規則的思路,順著她的視線看著手上的傷痕,眼神下禁一怔。
客棧裡的三個男人都以少見的呆滯表情,看著管柔柔執起他的大手放至唇邊,然後對準傷痕,含住。
「真的是我咬的哦。」小舌劃過自己的貝齒,癡傻小美人確認無誤,開心地對男人們笑了起來。
店小二托住自己的下巴,連連喘氣。
「好煽情,人家還是童子身耶,這不是故意刺激我嗎?」不行了,去喝茶壓火。
「管妹妹,」哀怨的東伯男此時是真的憂鬱起來了。「你就算思春也要找你的東哥哥啊,做什麼找這個四處發情的淫鳥。」他張開雙臂又說道:「快來投入我溫暖的胸膛,性感的東哥哥給你愛。」
燕歸來瞇起眼睛,但是知道用下著自己出手。
一個算盤迎面向東伯男打來,接著精打細算的說道:「小心嚇壞我們的鎮店之寶,我就要你女扮男裝接客。」
來者就是那死要錢,而且還小氣得要命的掌櫃江湖。走到被算盤暗算的東伯男旁邊,順手從他瞼上拔下自己心愛的寶貝,只見他的俊臉上出現了數個算盤珠子留下的紅印,可憐一代憂鬱美男形象就這麼幻滅了。
東伯男瞬間僵硬成冰塊,然後從丹田迅速湧出澎湃的怒火,他仰天長嘯,「江、湖!我要殺了你。」然後一抖扇子,扇子居然瞬間成了一條鐵鞭。
頓時兩個人開始追打起來。
無視客棧裡吵得雞飛狗跳的兩個瘋子,燕歸來反手抓住管柔柔正要放開的小手,看著她的眼睛輕輕地說:「等我二天,三天後我來接你去江南。」
店小二來回看著這四個人,搖頭道:「哎……好好的客棧裡面,兩個瘋子一個傻子,還有一個是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