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汐的傷勢比她所想像的嚴重。
兩隻手連開門鎖、扭毛巾洗臉的力氣都沒有。左手的關節和右手手肘、關節仍然不靈活,吃飯端不了碗,夾菜抓不緊筷子;雙腿的膝蓋上堆積著的淤血看起來觸目驚心,一周來的治療僅僅消了腫。
趙蘭清旅遊去了,與黃肚皮一起。
她囑咐許之寧負責夏汐的三餐飲食,不理會她的抗拒。
夏汐問她為什麼不跟那個她喜歡的男人出遊,趙蘭清不答話,怪笑的模樣讓夏汐想起電影《巴黎聖母院》的男主角。
趙蘭清,她掩埋著的心事或許比她還要多,還要深……
靜靜的午後。
夏汐用傷得不那麼要緊的左手砌著一幅拼圖。她在一堆紙片裡找月光女神的最後一縷金髮。最近,她又把砌好的圖弄亂重砌,彷彿這樣也可以減緩想念某個人時的痛苦。
本來,她想聽一聽《獨上西樓》的,但不知道為什麼,那盒《淡淡幽情》的CD卻莫名地播放不出聲音。彷彿她摔傷了,歌碟也跟著傷。薄小的金屬圓片運轉在播放器裡,悲歡皆默默。
桌面的報紙頭版上,突兀的依然是那則尋人啟事。不變的字體,變的是加上了一行字:我現在不在中國,但手機絕不關閉。
原來他已經走了。
不知道他如今做著什麼呢?繼續逐個國家逐個城市地尋找桑妮嗎?
她看看藥酒擦過後的傷痕,游移在皮膚表層的血塊猶如飄流的地球板塊,青的藍的紫的紅的,像陸地像海洋像山脈,地圖似的,看久了竟覺得很美麗。
原來,研究自己的傷痕也可以當成一種享受。
獨步高樓於她而言是彷彿朦朧至極的鏡花水月,為什麼欣賞一種虛幻卻那麼痛苦?獨步高樓,他是她不該遭遇的愛戀。
她打開久未開機的手機,呆呆地看著顯示屏幕,然後緩慢地撥號給秘書檯——
她竟有六百二十三個來電未接!
這六百二十三個電話竟然同樣來自一個號碼:
138xxxxxxxx!
而幾乎是同時地,電話鈴聲尖銳地響起來,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正是——138xxxxxxxx。
不知道該不該接,夏汐猶豫不決。十多個數字在手機屏幕上閃動,她可以由此推測自己心跳的頻率,很準,可她怕,聽見他的聲音會亂了氣息。
好吧,都認了吧,他仍那樣讓她心驚肉跳。
她終於按下了通話鍵——
「夏汐!」獨步高樓的聲音急促而激切,還有點難以置信。他每天都試打好幾十遍她的號碼,他沒想到終於有撥通的時刻。
夏汐抖動著雙唇,發不出任何話音。心瞬間空空的,如行走鋼絲的人失去手中的平衡木,張牙舞爪地尋求平衡與實在,而腳下是懸崖。
她是該立即掛斷電話,還是繼續聽他說話?回頭不是岸,終場太遙遠。她找不到平衡點。
「回應我一聲好不好?!請你說說話,夏汐,別不理我……」話筒那頭,獨步高樓幾近是懇求的語氣。
「我是。」
她緩而慢的話語讓他更加著急,「夏汐,告訴我你究竟住在哪裡,告訴我你在S市的具體地址,我這就飛過去找你。」
「你——在哪裡?」夏汐的聲音幽幽的。
「悉尼。」獨步高樓連聲道,「我在澳洲悉尼工作。夏汐,我有好多事要告訴你,你看報紙了嗎?知不知道我在找你……」
「你不用找桑妮了嗎?」她打斷他的話。
「找桑妮?」
「你的太太——你不再找她了嗎?」
「我的太太?」獨步高樓愣了愣,「夏汐,我那晚對你說的話,關於我和桑妮的,你聽進了多少?告訴我!」
夏汐沒有答他,灌給自己滿滿的一杯冰水,將嘴角的眼淚也一同吞進肚子裡,鹹而冰涼的口感,是苦的。她以為咖啡很苦,原來淚比咖啡苦。她想,《薰衣草》中的調香師一定沒有喝那杯有淚的清水,因為淚最苦。
她也不會要一杯有淚的水。
眷戀地望了眼尋人啟事的某些字眼,她低低地問他:「你會不會記得夏天的潮汐?」
「我記得。」
「永遠嗎?」
「永遠。」獨步高樓肯定地回答。
「我不相信永遠,永遠太遙遠。這是一句歌詞,你知道歌名是什麼吧?」
「是什麼?」
「相見恨晚。」夏汐說完便掛斷了電話,也順帶地關掉手機。
是的,相見恨晚。在某一個地點某一個時間,有些事情有些人總是遲一步。愛情常常是這樣的無奈,不是來得太早就是來得太晚。
不是嗎?
她與他本來就不該相遇。因為有人遲了一步。遇見了,到最後也只能是憾事。
就讓遺憾慢慢將心腐蝕吧,也許蝕爛的心可以從此淡忘了他。短暫的愛情,連同記憶也是短暫的。時間,會教她忘記他。當然,他也會忘記她。
她相信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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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喂……」獨步高樓握著電話,頹喪地滑坐於辦公椅上。原來!原來她真的什麼都還不知道。原來他所說的事,她一件都不瞭解。
該死的!他那晚為什麼要帶她去喝酒呢?他為什麼不在彼此都還清醒的時候,就將事情講清楚!
他重新拔號,然而她又關機了。
他有個預感,她的這一次關機是永遠的關機。
她說她不相信永遠。
她說相見恨晚。
他與她的相見,是遲了那麼的一小步,可是,怎會恨晚呢?
「樓!」辦公室的門外閃人一顆腦袋,是卓艾妮。她蹦蹦跳跳地跑進來,「老頭子叫你明晚回家吃飯。明天是週末,有家庭聚會。」
家庭餐宴。卓老頭真的認定他是卓家成員之一了。
獨步高樓揉揉額角,許久才道:「我明天晚上不過去了,得飛中國一趟。」
「為什麼?你不是才從那裡回來嗎?」卓艾妮不解地問道,「公司在中國的各大分部都運作得好好的,哪需要你連續跑幾次。」
「我這次去是因為私人的事。你跟你父親說一聲。」獨步高樓說著,便按響座機叫秘書訂票。
「不幹。我會給老頭子訓死。要說你自己說。」卓艾妮撒嬌,俏美的模樣跟桑妮一模一樣。
獨步高樓看著她,腦子裡飛快地閃過桑妮的樣子,然後竟又與夏汐的身影重疊。
「好。那回來後我再跟他說,包括我跟你之間的事。」他正色道。
「嘻嘻,我們之間哪有什麼事嘛!老頭子真是好玩。」卓艾妮調皮地吐吐舌尖,咯咯地笑著,伸手去揉弄獨步高樓的頭髮。
「好了好了,你先出去一下,我要處理公事了。」獨步高樓說道,雙眸專注於電腦屏幕上。
「鬱悶!」卓艾妮啐了聲;又是蹦蹦跳跳出了門。
見她走遠,獨步高樓繼爾打開電子郵箱,反反覆覆地看著夏汐那時寫給他的信,雖然只有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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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仍舊不能忘記你。我最突出的優點和最可怕的缺點就是記憶力太強,我將你銘記得太牢實了。
在家裡休養的每一天,都會接到許之寧的電話,可是我想聽到的只有你的聲音,卻又不能給你打電話。中你的毒太深,找不到解毒的酒,我只好任毒素一點點蔓延在我的體內,終於變得對愛麻木。
許之寧,他永遠都不會知道,我的心底裡放著一個你。
我已經是慣性失眠了。每當夜晚來臨時,便開始畏懼著夜之漫漫。
心理的失眠是沒有藥方的,如果我不能忘記你,也許就會一直失眠著。我好害怕,不知道從此會不會無止境地失眼。
我的床罩是水藍的藍,簾子是月白的白,看上去很美,躺上去很舒服。空調開在低度上,蓋上輕盈的棉被,這是享受夏天的另一種方式,應該有個安眠的好夢。但,無論多麼的享受多麼的舒服,我仍是睡不著。
你知道嗎?無以安眠的時候我就吟詩詠詞。這是我新發明的催眠方法。數綿羊的方法太老土了。我專門背誦一些有「樓」字輩的詩詞,覺得可以助眠——
「紅藕香殘玉簞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煙柳暗南浦。怕上層樓,十日九風雨。」
「樓外夕陽明遠水,樓中人倚東風裡。」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
「柳外畫樓獨上,憑欄手然花枝。」
「金陵城上西樓,倚清秋。」
「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唯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更添,一段新愁。」
「梳洗罷,獨倚望江樓。」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
「鴛機新寄斷錦,歎往事、不堪重省。夢破南樓,綠雲堆一枕。」
「永夜嬋娟未滿,歎玉樓、幾時重上。」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
「紅樓別夜堪惆悵,香燈半卷流蘇帳。」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閒愁最苦。休去倚危樓,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
「小樓西角斷虹明。欄干倚處,待得月華生。」
「樓上幾日春寒,簾垂四面,玉欄干慵倚。」
「斜陽獨倚西樓。」
將「高」與「樓」寫進詞裡的我也記得一些,要是背完了「樓」仍舊睡不著的話,我就會順便背一次——
「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你讀過這首詞吧?初遇你時以為你的名字源生自於此。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你說這是你事業追求的境界。原來!原來你是錯記古人詞。
還有很多以「高樓」一同人句的詩詞,不知道你看過沒有?
「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
「猶疑望可見,日日上高樓。」
「樓外翠簾高軸,倚遍欄干幾曲。」
「綺羅心,魂夢隔,上高樓。」
「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梧桐昨夜西風急,淡月朧明。好夢頻驚。何處高樓雁一聲。」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樓高莫近危欄倚。」
「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
「夢後樓台高鎖,酒醒簾幕低垂。」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江漢西來,高樓下、葡萄深碧。」
其實,那些詩詞中,我也只記得有「樓」或「高樓」的那部分而己,其餘的,一個字都沒去背。就好像,在這些年所遇的男人中,我只願意記取你——獨步高樓,其餘的,只當是身邊過客。
我不希望你也成為我生命裡的過客啊,可你卻是,一個我想留也不能留的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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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過痛苦的愛戀嗎?」夏汐問依舊「奉旨」前來照料她的許之寧。
他給她買了一幅新的拼圖,它有個很奇怪的名字,叫「花之戀事」,繪著各種鮮花和一個身上綴滿花朵的年輕女子。
圖畫很美,故事卻令人心碎,印在千重萬片花瓣裡的文字讀來尤其使人落淚。
「有。我的痛苦從兩年前的某天延續到現在。」許之寧端給她一杯溫開水,然後目光專注地望向她。
「沒有停止過?」接過水杯,夏汐避開他的眼睛,凝視拼圖上的繁花綻放。
「沒有。」
「哦。」夏汐不敢看他,翻弄著另一堆紙片。
這些日子,她仍舊是拼砌著《月光女神》。砌好又弄亂,亂了又重砌,反反覆覆,沒有終止。這似乎是她想念獨步高樓的另一種方式,也是減緩想念之苦的一個無言姿態。以前每次把圖拼砌完整一次,她就在日曆上做一個標記,而現在,她已經將這幅拼圖砌合了十七遍。
「你肯幫助我嗎?」許之寧的頭俯下來。
夏汐聞到他並不均勻的氣息,有口香糖的甜味。趙蘭清曾說,男人在心儀的女孩子面前總會保持口氣清新,因為他隨時隨地都想吻她。
「幫助你吃完香口膏對不對?」她側了側臉,故作天真,扮出一派無邪的表情。她並不矯情,更不做作。可是,現下若不努力裝扮幼稚,用天真的語氣,她怕許之寧會說出讓她無法接受的話。
「是——的!」許之寧把一片綠箭香口膠放在她的掌心,「我喜歡你,夏汐。」這是他自從追求她以來的第一次面對面的表白。
夏汐以為自己會不知所措,但是沒有。她聽見自己靜靜地說:「我喜歡的人不是你。」她是看著許之寧晶亮的眼睛說的,她希望讓他能看清她誠實的雙眸,她用同樣晶亮的眼睛告訴他,她不是在說謊。而她也突然明白,原來自己除了不會對一個有家室的男人說「我喜歡你」外,也不會對一個無法傾心的男人說「我喜歡你」。
誰知許之寧卻說:「夏汐,我不會放棄你。」
原來他是個固執的男人。
她低頭不語,心不在焉地砌圖。
「夏汐,給我一個機會吧。」許之寧突然單膝跪著,猶如求婚的姿態般,眼光熾熱如窗外的日光。
她驚愣地看著他,有點手足無措了。她沒有遇到過這種情形,現在的局面太突然。
許之寧繼續道:「下個月底,我就要到外國去工作了,公派性質,期限五年。本來是調職至澳大利亞分公司的,但是我爭取了加拿大。你知道為什麼嗎?」
「呃?」
「我想讓你跟我走,夏汐——」許之寧無數遍地說著,「跟我走好嗎?我喜歡你那麼久那麼久。」
這是任一個女孩子都會心動的話吧?夏汐很奇怪,為什麼她竟沒有心動?似乎是遇上獨步高樓後,她便失去了動心的勇氣了。才多久呢?不到一個夏天。
「跟你到加拿大去?」
「是的。蘭清小姐說你喜歡加拿大,對不對?」
「你這是——在定義我們的未來嗎?」可是夏汐想,她和他並沒有多少未來。雖然趙蘭清不斷地提醒她要抓緊他。抓緊一個不喜歡的人?除了獨步高樓,她不想抓住任何人。
可惜,她想抓住的人不能去抓緊,不存在心底的人卻在她身旁。愛情,為什麼就這麼的無可奈何呢?
「你接受這個概念嗎?」許之寧小心翼翼地問。
夏汐回視著許之寧,感覺到他握著自己的雙肩的手炙熱得驚人,她低低地、有些許悵惘地問:「你為什麼不選擇澳大利亞呢?」
「什麼?」
「哦沒什麼。」她別轉頭,不看他。她不會告訴許之寧,有個她很喜歡的人就在澳洲。
「你說什麼?澳大利亞?」許之寧追問。
「我說,澳洲的陽光很好,我喜歡那裡的陽光氣息。」呼吸著澳洲的氣息就等於呼吸著獨步高樓的氣息吧?夏汐傻傻地想。她大抵是想他想得有點神志不清了。
「哦……」
「我覺得——我覺得自己不太適合加拿大。」夏汐靜靜地說,然後看著許之寧驚跳起來。
「不要太早拒絕我!夏汐!」極端慌恐的聲音。
他的眼裡盛裝的是痛楚嗎?一時間,夏汐有一種不忍,可是無能為力,「我一直都在拒絕你,已經兩年了,不是嗎?」許之寧的出現比獨步高樓早兩年,為什麼她可以長久地忽略他的存在,卻不能抵擋獨步高樓無形的入侵?
「兩年零三個月又十七天。」
她不禁訝然,「你記得很細很清楚。」
「關於你,我都記得清清楚楚。」許之寧一字一頓地說,「不要拒絕我,請你!雖然我們已認識兩年,但你都沒有試著接受過我。夏汐,我並不差,相信我,和我交往,你會發現我的許多優點。」
「我……」夏汐無言以對。她當然相信他,並且瞭解他是怎麼樣的一個優秀男人。但,有什麼辦法呢,她愛不起來。
「夏汐,答應我。」
「我……需要時間。」夏汐最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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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花上多少時間,才能毫不猶豫地作出和許之寧共度今生的決定?夏汐茫茫然地游晃於街頭。從來沒有一個時候會像現在這樣,讓她覺得人生緲緲。
剛剛的一場太陽雨,將悶熱的空氣洗得新而透麗,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雙腳彷彿有它的方向似的,不知疲倦地一直不停地前行,待發覺眼前竟是一片海水時她才恍然意識到,原來她與住所已經隔了好長好長的一段距離。
這是獨步高樓告知她的,城市淺海。
她對他的想念是何其的深濃啊!連行走的意識都受他把控。她聽著海的聲音像一首沒有和弦的老歌,幾乎沒落淚。急雨之後,傍晚的天空,晚霞紅得勝火,如果生命裡的每一天都可以這般熱烈、火紅該有多好。
夏汐在海邊坐了好久才搭計程車回去。
已是入夜時分,熱鬧的街,路燈一盞盞地亮起來,她打算在市區閒逛一會兒再回家,於是在一間音像店前下了車。
「點點痕」——真是個奇怪的店名。不知道裡面有沒有她要的《淡淡幽情》呢?
她走進去一問——
「沒有了,最後一盒剛剛賣完了。」那個長得不食人間煙火、看似店主的美麗女子如是說。
夏汐覺得兩隻受傷的手突然痛得厲害。原來她又遲了一步。她想起陪趙蘭清購買旅遊用品的那個超級商店,那裡應該能夠買到吧?但如果去了,得到的是一句「沒有了」,那麼疼痛的恐怕就不僅僅是手吧?
她一臉落寞地走出店門。
「噫?夏汐,我正要找你。」迎面一輛車子停在跟前,夏汐抬起頭,看見許之寧愉悅的笑容,「你怎麼也在這裡?真巧。」
是真的巧。夏汐在想,她曾經無數次轉身看到獨步高樓時,獨步高樓也對她說「巧」。曾經,她以為那是命定的。不過現在看來,這種被她以為的所謂的命定的巧合,原來也會發生在她和許之寧之間。
她望著許之寧,沒有問他為什麼找她,關於他,她還沒有學會去關心。雖然心底裡曾經思慮過是否該與他開始一場戀愛。
許之寧隔著擋風玻璃看著她,雙眼被街燈映得發亮。他下車,突然就將她擁入懷裡。
夏汐嚇了一跳,但又極快地鎮靜下來,雙手在空氣中停頓數秒,終於決定兩兩交握於他的腰間。
她突然的熱情讓許之寧愣了愣,「夏汐?」
「我有點怕。」她其實想去其他地方找那盒CD的,又害怕去後會是「最後一盒剛剛賣完了」的結果。遲一步,之於她,是如此的感傷。
「晚上不要一個人上街,最近治安不好。」許之寧卻會錯意,摟著她上車。
其實關於她的心,他知道得太少太少。夏汐咬著手指。她和他,算不算是戀人?如果是,為什麼對他的懷抱沒有半點感覺?如果不是,為什麼被他這樣親暱地擁著?
她都不願去想。
她只想快快回家去聽一曲《獨上西樓》。
車內的空氣有點暖昧,許之寧單手把持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想摟抱夏汐,她輕輕地推離他,說:「專心開車。」
許之寧頹然地鬆開手,雙眼專注於前方。
「你找我什麼事?」隔了許久,夏汐打破沉默的氣氛。
「哦,是因為這個,」許之寧不知從哪裡掏出一張唱碟放在她手上,「你要的《淡淡幽情》。」
「什麼?」夏汐愕然,藉著車子的燈光看到許之寧一臉的釋然。
「前兩天去了你家,見你老是對著一盒已經壞了的CD發呆,我猜你可能非常喜歡它。剛才在音像店裡頭,偶然看到,就賣下了。」許之寧笑逐顏開地,「真的,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告訴你這事呢。」
夏汐沉默不語。
「怎麼不說話?」
她能說什麼?面對一個對她如此用心和細心的男人,她卻不愛他,又可以回予何種言語?
「夏汐?」許之寧斂起笑容。
「謝謝你。」她對他說道,而後讓嘴角的笑紋清清淡淡地漾開去。如果她是喜歡他的,也許她會用「我喜歡這張碟」來表達。然而她不,所以只能致謝。
「只要你喜歡!」許之寧握緊她,沉穩的語調像起一樁誓言,那麼地執著,「只要你喜歡,夏汐!」
可是她如何能喜歡?夏汐不著痕跡地抽離他的手,面頰貼住車窗玻璃,看路旁的事物在夜色中暗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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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處南半球的悉尼,六月份正值冬季。這個海港城市氣候清爽宜人,然而行走於外,冷的風呼嘯撲面。
獨步高樓開著車子,在市區兜來轉去。過去的好長一段時間,他也常常這樣驅車於繁華的城市中,一遍遍地回味與桑妮共處的甜美往昔。
可是今天,他的車子一一經過AMP望塔中心、悉尼歌劇院和海港大橋。他還去了達令港(DarlingHar-bout),去了岩石區(TheRocks),去了喬治街(GeorgeStreer)。距離市區稍遠一些的,他去了野生動物園和奇趣樂園。曾經——應該是兩個月前吧,他在這些地方思念桑妮;現在,念的人竟是夏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她已經深入到他的內心深處了?
不知是否因為初遇她時的天氣和現在差不多,一樣冷的風,一樣的霏霏細雨,他看到街邊的遊人就不由地想起了溫哥華的種種。
在達令港,他想的是與她一同走過的漁港;在岩石區的環形碼頭(CircularQuay)邊,他想的是與她一同聽海的情境;在國家海事博物館(NationalMaritimeMuse‾um),他想的是與她在展覽中心的種種;在英皇十字區(KingsCroos)的酒吧和迪斯科舞廳旁,他想的是她在POBOCLUB縱情搖擺的動作和他與她一同醉酒於酒吧的那夜;甚至在悉尼歌劇院,他想的也是與她在S&H音樂廳一同欣賞的那場鋼琴音樂會……記憶那麼多那麼多,超越了他的想像,覆蓋了他全部的身心。那個夏天的潮汐,他原本就已經愛上了啊。
失去了曾經的所愛,他不願意連她也失去。
方向盤一轉,獨步高樓驅車駛往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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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蘭清旅遊回來了,出遊使她看起來更加神采飛揚。
對比趙蘭清的容光煥發,夏汐的樣子更顯萎靡。但她心裡知道,是獨步高樓使自己憔悴。
「美人,你的傷如何了?我旅遊期間,你和喜之郎發展得怎麼樣了?」
「哪有什麼發展。」夏汐嘟濃道,慢慢地揉著淤傷。趙蘭清對她和許之寧之間發展的緊張程度常常讓她困惑。她和許之寧,能有什麼發展呢?平行的兩根線罷了。
就像她和獨步高樓,是兩條交錯穿行的軌跡,不會有交集。
「喜之郎的速度真是慢!」趙蘭清笑道,然後審視著夏汐,「你看起來怎麼老是病懨懨的?我覺得你應該是缺少愛情的滋潤。」
「是嗎?」
「缺少愛情的女人最可憐。像你,一朵枯敗的花。」
「你是新鮮的玫瑰吧?」
「當然!」趙蘭清笑得燦然,「你也可以變成美艷的玫瑰哦,喜之郎應該會是一個不錯的園丁。可你就是不理人家。」
「我喜歡做野生的玫瑰。」夏汐悶悶地道。她吃過好些玫瑰花瓣,人育玫瑰甘美,野玫瑰澀苦。她想她是一片微澀微苦的葉芽,因相思而萎敗。
「喜之郎不好嗎?都這麼久了,你到底拒絕他什麼?」趙蘭清斂色問道。
夏汐盯著趙蘭清,「既然他那麼好,你為什麼不喜歡他呢?我是指許之寧。」
「美人!」趙蘭清突地驚叫,神色驟變。
「許之寧,他或許是很好,可是愛情不存在於我,如此而已。」眼睛看著茶几上的報紙,夏汐酸澀地想,有些愛,即使存在於兩人之間,相遇的時間不對,也只能作罷。
「放棄他你肯定會後悔。」
「不會。」夏汐答得淡然。可是放棄回應獨步高樓的尋找她會不會後悔?會。她不想後悔。然而卻不得不後悔。
「真的這樣認為?」
「……真的。」夏汐不勝悲喜,走近趙蘭清,把頭俯在她肩上,酸澀地道:「讓我靠一下,我的胃不舒服。」
有時候,她的胃就是她的心。
她的心與胃向來相通,相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