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聊的週末。
趙蘭清約了幾位牌友在客廳裡打麻將,「碰」與「胡」的叫聲此起彼落。
夏汐砌了壺玫瑰花茶,躲在房間裡,點燃羅勒香薰,將砌好的《月光女神》打亂,重新再砌。可是,這幅圖似乎太容易拼湊了,又或者,她對其中的組合已經太熟悉了,不消多少功夫便已成型。
唉,這真是個無聊透頂的週末啊。
翻弄著電話通訊簿,她打算給許之寧打一個電話。或者,真如趙蘭清所言,她是應該有一場戀愛了。
有人說,戀愛中的女孩是花。那麼她可能就是很慎重地開著的那一朵,一直以來都不願意接受誰,她小心翼翼地展延花片,沒有必要過於盛放的。是不是?她想在正常的戀愛裡細細享受一次花期。
「喂,我是夏汐。」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撥打許之寧的電話,以前她以為她是永遠不會打他的電話的。但,生命裡有許多變數,沒有什麼是可以自以為是的。
「夏汐?!」許之寧失聲驚叫。
他一定想不到她會給他打電話吧?夏汐想。許之寧的聲音很清朗,比獨步高樓的動聽無數倍。趙蘭清總是說他是個好男人,那麼從現在開始,她要努力挖掘他的好。
「你現在在哪裡?」聽說這樣的問話會讓對方感覺到一種關懷。她希望許之寧知道她對他的關懷。然而,她的希望真的發自內心嗎?
許之寧驚訝良久才急急答道:「我在路上。」
「開著車?」
「是的。」
「小心開車。」
「夏、夏汐?」許之寧有點兒語無倫次了。
是她所謂的關心太突然吧?夏汐應道:「嗯?」
「謝謝你!」許之寧說。
她扯開嘴角笑了。
「我喜歡你。」他又說。
「我知道。」夏汐輕輕地掛斷電話,開始想像許之寧聽到此話後可能會有的反應。她也要盡量使自己喜歡上他。忘記一個男人就必須盡快愛上另一個男人。
獨步高樓,她是可以忘記他的。
時間長短而己。
「美人——」趙蘭清的聲音從客廳裡傳來,和著麻將的碰撞聲,「你幫我看看今天的報紙,我朋友說美容版有個塑身專題,你幫我剪下來。」
「哦。」夏汐低應,盤膝而坐,翻弄著一頁頁報紙,尋找趙蘭清想要的內容。
與美容版連著的是旅遊版。距離「五-一」尚有十多天,報紙上早就已經充斥著五花八門的所謂黃金假日的景點推介和旅遊路線,有泰國團、韓國團、埃及團……
溫哥華是旅遊的熱點。報紙的旅遊版上,某旅行社用了好大的版面打出相關的廣告,選取的圖片極為美麗,很有號召力,也很輕易地就勾起了夏汐存放於心底的回憶。
剛剛決定要忘記的人,在心底泛起相思的漣旖。
她又想念獨步高樓了。
剪刀落下,她將「溫哥華」一點點地剪碎。然後,赤足在地板上來回走動,感受馬賽克的冰涼。這種冰涼就像喝了一杯冷冽的水,使她的思維更加清晰。她清晰地認知到,那個男人給她的影響太大了。
她打算去買回一幅難度更高的拼圖,圖畫上最好有一大群人或花草魚鳥或河流山川或飛禽走畜……總之,越複雜越好。
她不能讓獨步高樓控制了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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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琳琅滿目的商店裡,夏汐看到一張海景拼圖:無垠的海,白沙灘,敞開的陽傘,兩把交談的椅子,遠處有雙散步的鞋。
「喜歡嗎?我送給你。」有個聲音從背後打斷她的沉思。
「是你?」夏汐訝然。獨步高樓,難道他遍佈世界每個角落?分別才十來天,他便又在她所在的城市叫現。
「一個人逛商店?」獨步高樓問,可以再次見到叫的感覺真好。
「是的。我常常是一個人的。你——呃,怎麼會在這裡?」她很奇怪。他彷彿是無所不在的空氣,無論她轉身多少次,停下來總要遭遇他。她甚至有點怕他,不知道他是什麼魔,這樣使她惦念又畏懼。即使她是魔女,遇到修行更高的魔王也只有認命的份兒?
「剛好路過,覺得有個背影很像你,所以就進來了。」獨步高樓笑道。他的牙齒很白、很齊、很好看,可以去拍牙膏廣告。
夏汐突然發現,她很愛看他笑。
「哦,這樣子。」她抬頭迎上他的眼神,「你回中國……找桑妮嗎?」
獨步高樓沒有答話,他指著海景圖,問:「這幅圖——你喜歡?」
「有點。只是那雙鞋子似乎破壞了它整體的美感。」
「怎麼說?」
「雖然鞋子不是主體,我卻懷疑是攝影師的意識安排。那是一雙女裝涼鞋,她在一旁張看陽傘下的情侶。」夏汐喃喃地說。
「鞋子會看人?」獨步高樓一臉狐色地望著她。
「傘下的情侶都穿有鞋子,鞋子不是他們的。」她沉思著,「那是一雙不該存在的鞋。」
「你的思維,還有你的眼光很獨特,你把那雙鞋說得有點像生活中的第三者。」
「是嗎?」她小聲地問。
「無形的第三者。」他說。
「不。是孤獨的鞋。」她糾正他。
「要嗎?我想買下送給你。」獨步高樓說道,他總是在潛意識裡希望和她扯上那麼一丁點兒的關係。
「謝謝。我已經不喜歡了。」夏汐搖頭。不是拒絕他的心意,只是拒絕這幅畫意。可,他懂不懂呢?第三者——這幾個字簡直刺痛她的心。
「夏——汐——」
「嗯?」她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在溫哥華的時候,和我在一起的那個女孩子是桑妮的妹妹。」
「哦。」夏汐低應,她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提起這個事。
其實,連獨步高樓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要對她解釋這個。他霎時有些窘然,「我會在這裡停留兩三天,可以……請你當我的導遊嗎?我對這個城市一點兒都不熟悉,以前只跟桑妮來過一次。」
還是與桑妮有關啊!
感覺酸溜溜的,夏汐良久才答:「不好意思。我也不熟悉這裡,雖然已經待了兩年,但平時都不怎麼出門,恐怕會帶著你像無頭蒼蠅般到處亂晃的,弄得你很累。如果你想玩,我幫你找個專業導遊。」是實話,也是假話。她不想跟他再有牽扯了,雖然她曾渴望過許多次,可以和他再像在溫哥華時那樣愉快地遊玩。
「那——好吧!」語氣裡有濃濃的失望,獨步高樓伸出手,「再次見面,我們握個手吧。也許下一次又會在另一個城市或國家遇見。」其實他並不介意被她帶著像無頭蒼蠅般到處亂晃,但既然她都那樣說了,他還能說什麼?
在另一個城市或國家遇見?怎麼有這種可能呢?夏汐的嘴角彎出一個微微的弧度,淺然而笑,「也許。」她的手在獨步高樓的掌心裡停了半秒,在他回握她之前,不著痕跡地收回。
不像是道別的道別,然而兩個人確實是就此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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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上你之前,我一直做著內心純淨又清淡的女子,沒有什麼能使我心緒不寧。遇上你之後,《高山流水》也無法平復自己。
我有點恨你,恨你如此輕易就破壞了我長久以來的平靜心境。你到底有什麼魔力?有魅力的男士多不勝舉,充滿吸引,你不是我所遇到的最優秀的,但你卻讓我如此惦念,我著了你什麼魔?
趙蘭清說,當你會怪罪一個人時,便表明你在意他,尤其是那個被你喜歡上的人。
她總能把人剖析得那麼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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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汐從外頭回來,看到客廳裡的趙蘭清還在和牌友們奮戰在圍城中。她站在趙蘭清的身側,看她丟出一個方塊。
「蘭清,打麻將很好玩嗎?」她問。
「好玩。不打牌的人不會知道這種輸贏刺激。」趙蘭清說道,「像在搶別人的丈夫。」
「啊?!」夏汐不懂,但趙蘭清的話卻深深地刺激了她的神經。
正在「圍城」的女人們都笑了起來。
夏汐突然覺出一種浸透骨髓的寂寞,雙手交叉將自己抱緊。雖然同住於一室,雖然兩個人無話不說,雖然都愛華衣美食、熱衷旅遊、逛街和購物,但她和趙蘭清到底是不同的。
趙蘭清常說自己很孤獨,以前夏汐以為每個人的孤獨都一樣,原來不是。趙蘭清的生活有無數的男女玩伴,她自己也會玩許多新舊遊戲,可她仍然孤獨。趙蘭清的孤獨來自空虛,那是個難以填滿的缺口。或許現在,她就正用一個個小方塊來堵塞缺口。
夏汐想,如果自己也是孤獨的,那麼缺口是什麼?她取出一盒影碟,是趙蘭清買的《薰衣草》。
趙蘭清喜歡那個帥帥的金城武,說他在劇中傻憨的樣子像她的初戀情人,可愛透了。
難忘的初戀情人,回首過往只想到他的好,這該是女人的通病吧?夏汐苦笑,她不曾戀,所以沒有初戀情人的思念。
現在,她思念的只是獨步高樓。
影片中的陳慧琳沐著香蕉浴,她的淚滴落在一杯水裡。一杯有淚的清水,她會不會喝?她也在思念。滿池的水漫過她的臉頰,溢出來,在地板上無聲地流動。
好淒美的鏡頭。
思念,是一種淒涼的情緒。
夏汐倒了杯冰水,捧在手裡,看見夜色從窗口照到杯口。是夜了。趙蘭清的牌友們已經散去,她在收拾戰後殘局,電影剛好播到天使在火車窗外親吻美麗的香蕉師。
「金城武!」趙蘭清突然尖叫,下一秒便趴在麻將台上放聲大哭。她的缺口是何其多何其寬又何其深?氾濫的淚衝垮了她剛剛用方塊堆砌好的缺口。
看得夏汐愁腸百結。
原來缺口一旦存在,就永遠沒有填充的一天。
獨步高樓就存在她心中,那麼是不是她的缺口?夏汐喝完杯裡的水,將濃濃的夜色一併喝進心底,嘗到一種濃濃的思念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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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愈深,我愈清醒。
關於對你的記憶到夜闌時分,倏地光亮起來。你怎麼可能知道呢?你突然就成了我記憶的全部,我沉溺於某些對話的回想中無力自拔,任晝與夜交替著過去。而你,遠離於我生活之外,如此不真實。
為什麼花大量的時間惦念一個飄渺的不真實?我應該妥善收藏這些情感與悲喜的。是不是?
可是,我的失眠症愈來愈嚴重了。
或許我的缺口是一種病,病讓我無止境地失眠著,投有安睡的藥方。在清醒著的夜裡,我會想,拒絕做你的導遊是不是失眠的根由?
希望不是。我的失眠從很早就開始了。
十六歲。
這是個不可或缺的年齡,它改變了我的生活。那時我還念著高中,某個夜晚搭乘公車,從車窗裡目睹了一次車禍,緊急剎車的聲音響徹整個城市的夜空,街燈下,淋淋的鮮血鋪張在馬路上……
從那時起我就已經開始失眠。
是受驚讓我失眠。從十六歲就開始。彷彿被下了咒似的,一直失眠到現在,即使我已不再怕孤獨。
你看,我的失眠源流可溯,你不會是我無法入睡的原因。所以,我會忘記你的,只是時間長短而已。我不會永遠癡戀一個人。永遠,對我來說,太長遠。
四月二十六日的臨晨時分,我這樣告訴自己。然後在檯曆上做記號,看看忘記你需要多久。
需要多久呢?我問自己。
後來我才發覺這個問題是多麼的愚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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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汐呆呆地對著電腦屏幕打了幾個字——溫哥華旅遊全攻略。
旅遊回來沒多久,就讓在時尚雜誌工作的好友知道她去過溫哥華了,這位負責旅遊版塊的編輯小姐三句不離本行,對夏汐道:「那就快把過程寫成遊記呀,騙點稿費買靚衫。最好配以幾張精美的圖片,每張至少都有100元哦!」
夏汐從郵箱裡調出獨步高樓寄給她的那幾張照片,深的海,白的帆,絳紅的雲彩。如果,把這些照片用來配襯她寫的遊記,獨步高樓會不會碰巧看到呢?不是怕他追究什麼,是希望他猜測出作者是她。
不過,這種偶然性太少了。
不是嗎?
她把以前買的一盒CD拿出來聽,是鄧麗君的《淡淡幽情》,裡面有一首歌叫《獨上西樓》。不知道獨步高樓是否聽過這首歌,她真想向他推介。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夏日的黃昏,鄧美人一句句清涼的吟唱、迂迴低轉的獨白,聽得夏汐以為自己也成了一首宋詞,婉約而淒清,像要生病的樣子。
趙蘭清回來時,看到正對著空氣出神的夏汐。發呆是夏汐的自然現象,趙蘭清已經習以為常,「吃飯沒有?」她問。
夏汐搖頭,「不餓。」
剪不斷,理還亂……
《獨上西樓》正唱得淒離,夏汐曾希望獨步高樓的名字準確成「獨上高樓」或「獨上西樓」,可是聽這首歌,她又希望它的歌名叫「獨步高樓」。
趙蘭清在冰箱裡拿出一盒酸奶,道:「我覺得你好像病了。」
「我也這麼覺得。」夏汐支起頭,冰涼的手貼到熱得燙人的額角。
「你需要補充某種養分。」
「維他命?蛋白質?」夏汐認為自己攝取的維生素已經夠多了,豆類和雞蛋幾乎天天吃,胡蘿蔔汁每週三兩杯。
「男人。」趙蘭清鄭重地說,「男人就是維持我們生命的蛋白質。」
也許男人是糖分,是澱粉,是脂肪,是熱量,是……和空氣一樣不可缺少的物質。夏汐想,那麼獨步高樓便代表著其中的每一樣。
他不一定就是維持她的生命的蛋白質,卻有可能會令她日益憔悴。
「所以,為了你的生命著想,我建議你抓緊喜之郎。今晚八點在S&H音樂廳有一場音樂會,喏,這是喜之郎今天在公司叫我轉交給你的門票,他到時會來接你。」趙蘭清將票放在電視機上面,然後打開錄像機,繼續看《薰衣草》。
夏汐看了眼門票,從冰箱裡拿了一塊冰用紗布裹著敷住額頭。
影片的開始,是金城武扮演的天使從屋脊上掉到香蕉師陳慧琳的房間裡——
「美人,」趙蘭清回頭看了夏汐一眼,猶豫著問道:「你有沒有發現喜之郎長得像金城武?」
「是嗎?不覺得。」夏汐看著手中的冰塊漸漸消融。
「你不喜歡他嗎?」
「你是指金城武對不對?」夏汐問,「喜歡。」
「那麼喜之郎呢,你喜歡他嗎?」趙蘭清追問,雙眼有些迷離。
夏汐不知道她的神色代表什麼,正要答話,手機卻適時地響起來,顯示屏上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她遲疑地按下接話鍵,「喂?」
「是你嗎,夏汐?我是獨步高樓。」
「哦、噢——」才想他,他便出現了,雖然是在電話裡。
「我有沒有打擾到你?」獨步高樓小心地詢問。
「沒有。我很驚訝,你竟然會給我打電話。」她想都沒想到,「你,現在在哪裡?」
「我還在S市。我只是想告訴你,其實這個地方也有海,是淺海。我現在就在海邊的渡假酒店裡給你打電話。」
「是、是嗎?」
「你現在——有空嗎?想請你聽海。」其實是想見她。
「有。」雖然在心底發誓過無數遍,不能再去見那個已婚男人,但,她還是拒絕不了他啊。
獨步高樓說了個地址,問:「我去接你怎麼樣?」
「不。我自己去。」夏汐答。
「那好。我等你。」
我等你。好一句溫柔的話語。夏汐的眼淚就這樣滑落雙腮,她悄悄地擦去,回房換掉家居服,穿了一條綠茶色的棉布薄裙走出來。
「你要出去嗎?」趙蘭清雙眼未離電視屏幕。
「嗯。」
「音樂會呢?」
「我沒說要去。」夏汐說著,反手關上門。
許之寧,他不是她想要抓緊的男人;而她想要抓住的那一個,卻不會屬於她。男人與女人之間的糾纏,有時候就是這樣的莫可奈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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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個城市的海遠離於繁華喧囂的市區之外。
夏汐下了計程車,一個人走在長長的沿海大道上,遠遠地就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大海、落日、雲彩,感覺竟有點像是在溫哥華。
她走近他,在他的身後停下腳步,「我來了。」
獨步高樓回頭朝她微笑,然後一隻手伸向她,「我可以牽你的手嗎?」他問。
夏汐愣了一下,他的態度是不是和在溫哥華時不太一樣了?那時他客氣且疏遠,現在似乎親近了許多。夏汐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把手伸給他,她不斷地提醒自己,他是個有妻室的男人。她怕,一伸手,就是錯。
獨步高樓卻逕自拉起她的手,溫熱的手掌包裹著她纖細的手指,一股未名的電流不動聲色地蔓延到彼此的掌心。
她低下頭,不敢正視他。
「夏汐——」獨步高樓猶疑地喚了一聲,「我有些重要的事情想告訴你,關於我和桑妮的……」
唉,桑妮!夏汐搖搖頭,「我可不可以不要聽?」聽過之後,她怕自己連和他面對面的勇氣都沒有了,何況這樣手牽手?
「我想告訴你的是……」獨步高樓急切地道。
「你看,」夏汐卻極快地打斷他,「那是不是火燒雲?」
地平線上,日落將海水染成了金黃,紅紅的彩霞叫爛地燃燒,此下景致,美得令人屏息。
「像溫哥華的海上落日。」獨步高樓徐徐地說,不自覺地握緊了她的手。
「是的。」夏汐張開另一隻手,風在指縫間行走,個中感覺,美好得讓她歎息。多麼想,往後的每一天,都可以這樣,在黃昏的夕陽裡和身邊的這個男人一起眺望天際每一朵雲的變化。
獨步高樓低頭看她,手改換成環上她的腰,如此親暱的動作讓夏汐又驚顫了一下。留意到她的肌體反應,他緩緩言語:「夏汐,桑妮已經離開我……」
「我們去聽音樂會好嗎?S&H音樂廳八點鐘有一場名師鋼琴演奏會,現在訂票應該還不得及!」夏汐急急地道。她不想聽、不敢聽、不忍聽他說起桑妮,那是個讓她心神不寧的名字,每每念及她就自責。
啊!她是不是道德敗壞的女子,這樣執迷於他?
「音樂會?」難以置信地,獨步高樓重複地問,「你確定我們要去聽音樂會?」距離上次聽音樂會的時間已經有三年了,桑妮對所有的樂器彈奏出來的聲音都感興趣,只要聽聞到哪裡將舉行音樂會,必定要親臨現場去聆聽。實際上,他知道桑妮並非是享受音樂的本身,她只是喜歡那些聲音的熱鬧。
「好不好?我現在就打電話訂票。」
「好,都由你。」獨步高樓擁著她向渡假酒店走去,「如果時間還夠,我們先用過晚餐再去怎麼樣?」
夏汐點頭,不著痕跡地躲開他抱擁的手勢,一邊走,一邊拿出手機按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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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演奏大廳,夏汐坐著靜靜地聽時光與樂曲交流,獨步高樓握住的手,她沒有明顯地推卻。
獨步高樓的心沒怎麼放在演奏上,他不時地留意夏汐,黑暗中她的眸子晶亮而有神,坐著一動不動,聽得非常投入。
怎麼她連這個都跟桑妮相似?他到底是真正著迷於她,還是在她身上尋找桑妮的影子?
《亡命之徒》低低地響起來,除了鋼琴奏出的音符,隱隱約約中有個女聲伴音,充滿saxoPhone味。夏汐側頭悄聲對獨步高樓說:「我喜歡這支曲子。」
「我也是。你喜歡它哪裡?」獨步高樓壓低聲音問她。
「臨空而起的女音很空洞,讓人非常震撼,瞬間就將心抓緊。假若沒有女聲伴音,整支曲子也許會遜色不少。」
心下一陣激盪,獨步高樓久久才道:「你說得是。」
接著是《威尼斯之旅》和《羅密歐與茱麗葉》。
儘管在音樂會上講話不甚禮貌,但夏汐忍不住,她想把心中的感覺馬上告訴獨步高樓,讓他一起分享她此刻的感動。
「我以前老覺得《羅密歐與茱麗葉》和《威尼斯之旅》有點像,不知道為什麼。曾經花了好些時間才將它們區別開來。但無論什麼時候聽這兩支曲,我的聽覺都會混亂。我不喜歡混亂與抓不住任何的感覺,可是這種感覺一直存在。」她是有點混亂了,獨步高樓在她身側,她竟緩緩地將頭枕在他的肩上,小聲地說:「藝術沒有國界好像說不太通。文學有,美術也有,我覺得只有音樂才是所向無阻的,像浮在水面的語言。」
獨步高樓倏地抓緊她的手,低叫:「夏汐,我喜歡你!」是真的喜歡,不是因為她身上似有似無地隱現出桑妮的影子,不是因為此時此刻的音樂氣氛恰恰適合抒情表意,是因為,真的是發自內心的喜歡,雖然說不出具體的緣由。
夏汐的眼淚立刻流下來。
「我喜歡你」——這一句簡明扼要的話語讓多少凡夫俗子在沉於愛的渴求中無法自拔?即使在暗夜中,她也可以感覺到他的眼睛是如何發光發亮著。
情難自禁地,獨步高樓迅速低下頭,嘴唇準確地捕捉住她的,用自己的呼吸交換她的呼吸。
禁忌之戀啊!夏汐低呼過一聲歎息,忘我地投入到他的擁吻中。她不想犯錯,卻無法阻止自己陷進這一出錯愛。
悲情的《羅密歐與茱麗葉》不絕地佈滿在空氣裡,有種絕望的味道……
音樂會進行了近兩個小時。
散場。
觀眾紛紛離席,當全場已空剩他們兩人時,獨步高樓才緩緩地道:「我們……」
「我們去喝酒吧?」夏汐極快地接口。也許今晚之後,她和他又將恢復成白天的客氣狀態,或變得兩兩尷尬。她不願意現下的情形就這麼結束,她想留下點什麼。
趙蘭清曾經說,如果喜歡一個人,最好先把他佔有住,不管道不道德、合不合理。這樣,即使以後不能在一起了,回想起這個人時記憶也不會空白。
那麼現在,她是否想用這種方式來記憶獨步高樓?
「我們找個地方喝點酒。」夏汐扯住他的衣角,急切地要求。她的心很亂,亂得無法平靜地思考。
「好。」獨步高樓將她擁進懷裡,緊緊地抱著,「我知道有個地方很適合喝酒,我帶你去。」他也不想就此和她道別,他有一些話、一些事需要對她言明,雖然心會痛,但如果酒精可以使人變得勇敢,那麼他需要這種液體來給予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