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前我們相愛 3、就到此為止吧
    「葛勞士山公園……」夏汐站在窗前,望著大海的方向。獨步高樓,他是否記得昨天的話,和她一起去公園?昨天她負氣地自己回來,並沒有和他約好在哪裡見面。而現在要怎麼遇他呢?沙灘上嗎?

    唉,明明決定遠離這個男人,卻還分分秒秒地念著他。

    情不自禁地,夏汐終是打的士去了海邊。沒有約定,她卻堅持在昨日邂逅的地方等他,以為會有奇跡。

    如果他來,他便是奇跡。

    但——碼頭處,漁船依舊;大海上,風帆依舊;雨依舊和昨日一樣飄飄灑灑。惟獨沒有獨步高樓的身影。

    他沒有來。

    生命中可以預期出現的奇跡實在太少太少。

    失落與失望鋪天蓋地般湧上心頭,夏汐掩面歎息。她是否中了獨步高樓的毒?

    她呆呆地坐在碼頭上看遠近的帆影,雨傘擱置在一旁,被風吹得漸離漸遠。細細的雨花撫在臉上微微地冷,冷的還有身和心。她多渴望會出現一個聲音,對她說一句「你也喜歡海嗎?」

    可是沒有。直到——

    「我來遲了。」

    夏汐猛地回頭——他?!

    獨步高樓撿拾起她的雨傘,滿面的歉疚,「有點重要的事需要處理。忙完後已經是這個時間了。」

    他是記得的。儘管沒有約定,他還是來了。夏汐百感交集,望著他不說話。他今天,穿的是藍色大衣。藍,是屬於他太太的顏色。

    「你——還要去葛勞士山公園嗎?」獨步高樓不太明白她的眼神,她沉默的樣子讓他無由地緊張。早上的事很突然,處理完畢才想起昨天與她的約定,其實也不算是約定,他們並沒有說明再見的時間和地點。開著車子時他就不自覺地駛到了海邊,他有預感,也許會在昨天的碼頭上再遇到她。

    「我們在這裡繼續聽海吧。」夏汐輕言,將頭枕在膝蓋處。她忽然間哪都不想去,只願意留在海邊。和他一起,聽海的聲音。

    獨步高樓有點驚訝,她迷離的眼神讓他又想到了桑妮。他在她旁邊坐下,小小的雨傘遮擋不了飛散的雨點,幸而兩個人的衣服都有蔽雨作用。

    「說吧。」夏汐道,目光停在海面上。

    「好。」獨步高樓清清嗓子,「聽說過《兩粒沙子的愛情》嗎?」

    「嗯?」

    「那是一篇文章。」他又歎息了,彷彿是習慣性的。「很久很久以前,在寂靜的海底躺著兩粒砂。他們相距兩尺。一粒砂愛上了另外一粒……」

    獨步高樓不停地講述故事,不停地講。

    故事不長,聽來卻是千回百轉。夏汐靜靜地聽著,直至雨停。等他說完後,她道:「很動人的故事。」

    「是的,你知道大海對我的意義嗎?」他問她。

    「不知道。或者你願意告訴我?」

    「我和我太太就是從這個故事開始的。那時我還在海上工作……」獨步高樓又開始了甜蜜的回憶,「君當做磐石,妾當做蒲葦。」

    夏汐偏頭看著他,略泛酸味地,「你們的寫照。」

    「是的。」獨步高樓繼續沉醉,「碧海青天夜夜心……」

    「你的太太很幸福。」擁有這麼一個深情的丈夫。這個年代,能在忙碌之餘詩意一番的人太少了,特別是男人。

    「你也許不喜歡聽我說我太太。」

    是不喜歡。但她一直洗耳恭聽著,「我在聽。」夏汐道。

    「我很愛我太太。」

    「可以想像。」

    「可惜她……她……」獨步高樓語調一變,嗓子有點沙啞,遂又落寞地望著遠處的地平線,「但我不以為時間和空間可以隔絕我對她的思念。」

    「是不能。」夏汐顫抖地道。游程結束,他和她也會結束,從此之後,時間和空間也不能隔絕她對他的思念。

    「可惜我太太她已經——」

    「送我回去好嗎?」夏汐打斷他。她不敢再聽他講下去了,聽來的越多,心就陷得越深。她好鄙視自己,竟迷上一個已婚男人。

    「好。」獨步高樓有些奇怪她情緒的轉變,一躍起身,然後把手伸給她。

    夏汐遲疑了一下,終是將手放於他的掌心,由他拉引她站起來。只是她來不及細細感受他寬厚手掌的溫度,他便放開了她。

    原來有些溫暖是留不住的。

    獨步高樓送她回到酒店,在她下車前,脫口而出:「我明天可以見到你嗎?」不知為何,他就是想和她走在一起,一邊說著話一邊看風景。

    「在海邊嗎?」夏汐問。

    「在海邊。」

    「時間呢?」

    「黃昏。可以嗎?」他問,桑妮最喜歡日落時分的海平面了。

    「可以。」夏汐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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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在想,如果明天再見,我該如何面對你呢?我有一些問題急於問你,可是我要如何開口呢?

    整個下午,我都在想這個問題。

    直到趙蘭清回來,丟來一顆原子彈才把我炸醒,「美人,喜之郎等不及明天耶!他已經來了,剛住進酒店,房間就在我們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我邀他一會兒到我們房裡坐坐,你不介意吧?」

    「很介意。」我無力地應道,「我要找個地方躲藏。」

    許之寧。他對我而言,就是原子彈。我能躲開這麼一顆原子彈,為什麼就是躲不開你呢?

    獨步高樓,到後來,我為什麼無法躲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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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獨步高樓去了葛勞士山公園。

    一個人乘空中纜車升至距離海平面三四千英尺高的高山公園,俯瞰著整個溫哥華。海洋、陸地、市區盡在眼底,奈何想念的人已不在。往事歷歷在目,他站在曾和桑妮談情說愛的地方,面對著海洋的方向吶喊:「桑妮——」

    海太遙遠,不給一聲迴響。

    他沉浸於記憶中,思緒起起伏伏,桑妮說過的話無法絕耳——

    「我好喜歡你、好喜歡藍色的海洋呀,要是哪一天我死了,一定要死在海洋裡。死在海洋裡就等於死在你懷裡。」

    多天真可愛的桑妮。

    時時帶給他驚喜與歡樂,他怎能不深深地愛戀她呢?可是桑妮一下子就不見了。他的快樂隨著她的離開而煙消雲散……

    這是座寂寞深深的高山,這是個悵惘不已的雨季。紛揚的雨將他重重包圍,有雪水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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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汐很早就等在碼頭了,獨步高樓來到海邊時,她坐在那裡,和昨日的姿勢一模一樣。他走過去把她被風吹亂的短髮順了順,動作很自然,可在夏汐的感覺裡,卻是親暱。

    她任風吹亂了發,也任他一次一次地幫她理順。這都算什麼呢?夏汐的心有些許的悵然惘然。

    今天沒下雨,淡淡的日光閃躲在雲層中,他們坐在碼頭,看著太陽西沉。

    黃昏的海很溫柔,夕陽在海面上抹了層淡淡的餘輝,獨步高樓取出數碼相機,拍攝海上日落。

    夏汐凝視著他專注的樣子,問:「你好像很精於攝影,有機會得請教你一下,我還不知道怎麼使用數碼相機呢。」

    「數碼相機很容易操作的。我現在想拍幾張海上落日,你要不要過來試試?我到車上去取三腳架。」

    「哦。好。」夏汐應了聲,看著他矯健的身影。

    獨步高樓返回原地,尋找最佳拍攝點。

    夏汐站於一邊看他把三腳架支好,輕言地問:「那照片拍好後,能給我幾張嗎?關於日落的。」

    「可以。不過怎麼給你呢?」「卡」的一聲,獨步高樓按下快門,「我明天要到澳洲去,恐怕趕不及打印出來給你。」

    「你要去澳洲?」夏汐的心一緊,突然間空落落的。

    「嗯。」

    「那發到我的郵箱好嗎?我把我的E—mail寫給你。」

    「好。」獨步高樓掏出隨身攜帶的記事本,「把你的郵址寫在上面,照片處理好後我再發給你。」他又按了幾下快門,然後蓋上相機鏡頭,返回車裡,拎出一個裝有食物的網紗袋。

    夏汐快速地寫好,遞還他記事本。

    「我們在這裡用晚餐。」將塑料紙平鋪在地上,獨步高樓從網紗袋中拿出一大瓶紅酒和三兩盒罐頭,以及其他裹有包裝紙的未名食物。

    「哇,海邊的晚餐?好浪漫!海風,落日,還有歸航的白帆——」夏汐興致高昂。

    「呵呵,真像個小孩子。」獨步高樓擺完餐具,拍拍她的頭,笑道:「我太太以前也是這樣,每次到海邊用餐時就興奮得跟什麼似的。」

    又是他太太。

    夏汐悶悶酌,她知道自己不應該有這種情緒,可就是控制不住,「你太太一定很漂亮。」

    「她很可人。」取出高腳杯,獨步高樓問她:「喝酒嗎?」

    「不,謝謝。我不會喝酒。」夏汐搖頭,拿了根法國長麵包,用餐紙裹著,一點點地撕來吃。

    「也是。女孩子千萬不要學喝酒。」可他卻狠狠地一連灌了好幾杯。

    夏汐阻止他,「你還要開車,別再喝了。」

    「一點點紅酒不會醉人。」他倒是想沉醉不醒,但連伏特加都醉不倒他,況且紅酒?獨步高樓望著海面,往日的點點滴滴漸浮心頭,他對夏汐說道:「你大概不會知道,我跟你在一起的感覺就像跟太太在一起一樣。」

    「呃?」

    「呃、呃、呃……你可不可以不要在我耳邊說這個字?我既喜歡聽又害怕聽,這個字會讓我想起桑妮……」他情緒突變,大聲地吼叫。

    原來他太太叫桑妮。

    夏汐低下頭,沉默不語。

    「對不起。」心漸趨平復,獨步高樓向她道歉。

    鼓足勇氣,夏汐抬首,終於把悶在心底的話問出來:「你和太太分開了嗎?我是指——離婚。」

    「不!」

    「哦。抱歉。」那麼說來,他們大概是暫時鬧彆扭。夏汐的心猶如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什麼滋味,「你不找她回來嗎?」

    「我找不到她了。」獨步高樓心神皆空,起身微微搖擺著回到駕駛座,伏首於方向盤上許久,許久。

    夏汐上車,禁不住地想攬過他的頭,獨步高樓卻猛地抱緊她,就像在那個雨夜裡所做的一般,緊緊地抱著,只差沒有把嘴印上她的唇。

    他是否又把她當成桑妮了呢?

    夜色漸漸加濃,海風晚來急。沒有月光,沙灘上空蕩蕩的,一片玄灰,只有浪花泛著微微的白光。

    夏汐顫慄了一下,若非是穩坐於車內,若非車內有燈光,她都幾乎要以為自己是一抹飄浮的孤魂。

    「四周暗乎乎的,我有點怕。」可是她怕的卻不是身邊這個其實仍舊陌生的男人。

    「不要怕,有我在。」獨步高樓很快地說道,他的臉摩蹭著她的發,狀甚親密。

    夏汐的心緊了緊,這個男人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如此親呢的話語他應該說給他的桑妮聽。他說紅酒不會醉人,現在看來他已經醉得一塌糊塗了。

    「你的醉酒好些了沒有?」她問他。

    「我一直都是清醒的。」雖然他在清醒的時候往往不願意清醒。

    「是嗎?你的酒量真好,我連最普通的啤酒都不會喝。」雖然沒有喝酒,但夏汐卻覺得自己有醉意,是因為在他的懷裡嗎?這樣的一個詭異卻溫馨的夜晚,讓她醺醺然地問出一句話:「獨步高樓,如果你還沒有結婚,你會不會喜歡我?」

    獨步高樓愕愣。

    「你告訴我,會不會?」淚水突然急湧而上,情緒轉變得太快,夏汐微閉雙眸,滿眼的淚便流了下來。「才不過兩天而己,我和你,明明只是陌生的兩個人,什麼都沒有發生,又好像什麼都發生了。我到底著了你的什麼魔?」

    鬆開擁抱的雙手,獨步高樓仍是錯愕地看著她,自責極了。天,他剛剛怎麼又情難自禁地擁抱她呢?難道他再次把她當成桑妮了嗎?

    夏汐的淚流得更厲害了,她不能自己地,搖頭摔落無數淚珠,她恨自己那麼容易就動心,毫無道理地喜歡他,而且對方還是個已婚者。

    獨步高樓重新把她攬入懷,他對她,或許是有點感覺的吧?不然不會老想見到她,但那是因為她身上有類似桑妮的特質,與愛情無關。

    是這樣的吧?

    輕拍她的背脊,他等她哭夠了之後才說:「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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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此為止。

    對夏汐而言,那是多麼致命的四個字。女人的心總是敏感的,他這樣說是否喻意兩人從此不再見面?

    她不記得自己最後是怎麼回到酒店的,耳際隱隱地響著一些聲音。那些聲音破碎在空氣中,就像玻璃片一般,一塊塊割切著肌肉,她的身與心一樣痛——

    「我喝醉了,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如果給你造成傷害我很抱歉……」是獨步高樓在說話。

    「哪種傷害?」是她在明知故問。

    「感情上的傷害。」

    「傷害是自己給的。而我,但求於人無害。」

    「那就好。我會給你發照片的。祝你能找到你愛的人,夏汐。」

    然後他就不見了。

    然後她也回到了酒店。

    趙蘭清已經睡了,聽見夏汐回來的聲響,她迷迷糊糊地問了句:「你的手機怎麼關了?我和喜之郎都找不到你。」說完又沉沉地睡去。

    夏汐打開電腦,寂夜裡蒙著被子反反覆覆地看《日落》——那是她到溫哥華的第一天買來的影碟。她的英文水平不是十分好,影片中沒有中文字幕,一些對白她聽得並不明瞭,但卻看得淚流不止。

    直至破曉時分完成第三遍,她開始看第五遍的時候,趙蘭清醒了。

    看見夏汐躬起身子伏在枕邊的奇怪形狀,趙蘭清輕叫她一聲:「美人?」

    夏汐轉頭瞇起眼睛面對她,神情頹敗。

    「天!你是什麼鬼?」趙蘭清尖叫。

    銳細的聲音刺入耳膜,提醒夏汐知道自己依然活著,「我是人。」沙澀的啞音洩露她一夜無眠。

    她一定是形容枯槁吧?夏汐心想,平時的睡眠質量就不好,且容易憔悴,而今徹夜無眠後會有多恐怖?

    「是死人。」

    「我確實死過一回。在昨晚。」夏汐睜大雙眼,在意料中聽到趙蘭清的驚呼。

    「你哭過?」趙蘭清審視著她,問道。

    「如你所見。」

    「為什麼?」

    「因為『日落』。」指指地面,夏汐一語雙關,知道趙蘭清聽不出第二層含義。

    「日落?」順著她的手勢,趙蘭清俯身拾起影碟的封盒,「你中了這部電影的毒。」

    是中了獨步高樓的毒。夏汐承認,「是的。中得很深、很深、很深。」

    趙蘭清挑起了眉峰,狐疑地盯著她。

    夏汐繼續對著電腦屏幕,看影片的畫面一幕幕閃過。第一次接觸這部電影時,她就連續看了三四次。趙蘭清因此嘲笑過她。當然,她不會知道她這次重新再看卻不是因為片子拍攝的精彩或情節動人,只是因為片名叫做「日落」。

    「有多深?」趙蘭清十分不解。

    「要多深有多深。」

    「你以前看都沒哭得這麼厲害。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像得了紅眼病的幽魂。」

    幽魂?夏汐苦笑,想起昨晚自己的話語與獨步高樓的回答,淚水再次氾濫。

    四周暗乎乎,有點怕。

    不要怕,有我在。

    哦,多麼可笑的昨晚!都忘了吧,統統都忘了吧。一個男人,如果他已經是別人的丈夫,那麼無論有多麼的喜歡,也只能是朋友,或者永遠不相見。

    「美人,你就不要再看什麼日出或日落了,休息好才最重要。本來我還跟喜之郎說今天大家一起去葛勞士山公園呢。現在看來,你還是在房裡睡覺吧。」趙蘭清可憐兮兮的,「唉,你不去,喜之郎肯定也不會去的,今天我只好自己另外找樂子啦。」

    「我要去海邊看漁船。」

    「啊?你不是一夜沒睡嗎?」以為她神志不清,趙蘭清提醒她。

    「之前失眠到天亮也是常有的事。」夏汐換上一套白色衣裳,再披了件橙色大衣。全是那種皺皺的休閒料子,她的心情一定比衣衫還皺吧?

    就讓它們繼續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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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整天都在發呆。

    一整天都在想你。

    早餐和午飯都沒有吃。我趴在床邊睡著了。其實我並沒有去海邊看漁船,我怕看到和你一起待過的那個碼頭;怕看到大海時就想起你說過的《兩粒沙子的愛情》;怕看到海上日落。

    昨天的日落今天不會再有。

    昨天的海邊晚餐是我和你最後的晚餐。

    而現在,窗外的風很大,還有雨在不停地下。

    天,已經黑了。

    手機響得像哭喪,可我實在不想接。如此長地呼叫,除了許之寧,還會有淮?趙蘭清是不會這樣子的,她通常在鈴聲響過三聲後沒人接聽就快速掛機。

    許之寧,他到底長的是什麼樣子的?他出現在我的視線裡應該有兩年了吧?我似乎從來沒有留心看過他。好像是有點兒高,不知道有沒有戴眼鏡呢?

    突然間想起的一個人,竟對他毫無印象。

    可我記得你說過的每一句話。一句一句,每一句都彷彿是經典。而在昨晚,一種已經確知的情緒有害無益不能言說,從此以後也終成絕響。

    我會記住你——獨步高樓。

    你的容貌、你的眼神、你的話音,我都會牢牢地記取。

    如果我說我要忘記,那是因為不敢想起、不能想起、不容想起。任謊言抵達最最柔軟的心底部,澱成隱密而沉重的負荷。

    可是可是,我要駕馭怎樣的詞句才能對自己瞞天過海?人對快樂的事記起得太少,痛苦的卻是如此深刻。四月六日,此由滋生的痛苦會與思念一直蔓延。

    蔓延整個雨季。

    愛的旅程,原來不一定需要親身經歷的,心的體味也可以完成。只是,這樣的旅程太孤獨。是不是因為如此,才想要一個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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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機呼叫停了一會兒,又再次響起,夏汐拿起電話,沒有看顯示屏就按下了接話鍵,說:「我餓了。」

    她想找一個人來陪伴。

    於是繼續趴在床沿,等許之寧,她知道他會給她買外賣或帶她去吃飯。這樣對待一個男人是否太過分了?可,她不願去深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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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之寧好像很帥。

    他的頭髮梳得很有型,跟他的長相一樣,怎麼看怎麼順眼。以前為什麼沒發覺呢?在餐館裡,夏汐盯著許之寧,喝下幾羹甜湯。嗯,果真是秀色可餐的男人,怪不得趙蘭清說他「養眼」。

    她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繼而又很為自己的反常舉動感到好笑。還是第一次這樣注視一個人,而且是男人。

    「有什麼不對勁嗎?夏——汐?」許之寧緊張得手心冒汗。

    「沒有。」夏汐搖頭又點頭,「如果有,那就是你太帥。」

    「噢!」許之寧鬆一口氣,傻笑。很難將他這個樣子與他的高級經理人職銜聯想到一塊。

    「聽說你在追求我。」夏汐問眼前的男人,漫不經心地,像在問別人的閒事。

    「你到現在才知道嗎?」

    「不,是聽說。」她糾正他,言下之意是,她還不知道。

    許之寧苦笑,啜了口咖啡,掩飾自己的無奈。

    夏汐今天看了許之寧三個不同的笑容。和她來餐館的途中,他愉快地說:「你還是第一次願意和我單獨約會。」是那種燦爛的笑。

    「愛情專家」趙蘭清說,如果一個男人的表情隨著一個女人的語話做豐富的變化時,說明他愛她。

    是這樣的嗎?

    夏汐凝目隔桌而坐的許之中,直看至他眼底,像個專注的戀人注視著心之所愛一般,她非常專注地,留心他的表情變化。

    「你愛我嗎?」這一次她問得一本正經,問的卻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問題。她要知道他的表情到底可以有多豐富。

    表情豐富的程度可不可以看成是愛的程度?夏汐打算看過許之寧的反應後再回去請教趙蘭清。

    然而許之寧卻不動聲色,低低輕語:「你還不知道嗎,夏汐?」

    「呃……」她的心弦微微地拔動了一下,夏汐——她的名字,經由許之寧這麼樣低低地、喃喃地念出來,確實讓她的心蕩漾。只是波紋太淺,她與他終究不會有浪潮的。

    「我吃飽了,我要回酒店。」夏汐站起來,在許之寧說出可能會讓她難以負載的話前,她必須離開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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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之寧連忙結賬,追上已經走出餐館門外的夏汐,氣喘吁吁地問她:「你生氣了?」

    「沒有。」夏汐答道。生什麼氣呢?不,她不生氣,一點也不。不曾放在心底的人是氣不起來的。她看著許之寧,輕語:「只是吃飽後覺得很睏。」

    「那我送你回去。」許之寧忙截了輛計程車,打開車門。

    夏汐習慣性地瞇起雙眼,彎腰坐進車廂,縮起身子不說話。

    許之寧跟著坐入車內,低頭看她,看到一雙迷離、淡漠的眼。這個女子,怎麼那樣難以追求呢?

    車子穿過繁華的街市,霓虹撲進車窗,流彩紛呈。夏汐看著街道邊的一家酒吧的招牌,突然升起一種放縱的慾望。

    「去蹦D吧!」

    趙蘭清說過了,心情很糟時去跳迪斯科最好。那種場合可以忘了自己是誰,可以忘了週遭的存在。

    夏汐想把昨日之前的所有記憶都忘記。

    忘記昨天,就等於忘記獨步高樓了。她從未如此強烈地渴望忘記一個人。這種感覺來得太過於強烈,以致她也忘了自己在跟誰說話。

    她傾向許之寧,腦袋揍近他,呼吸在他的耳邊回轉,「蹦D好不好?」

    許之寧驀地側身,唇瓣急速地擦過她的臉頰。

    「哦喔……」夏汐有點不知所措,怔怔地看著許之寧。他就在她的呼吸範圍裡,眼神熾熱,她幾乎可以感應到他溫熱的氣息與她的頭髮交纏。

    交纏?這個詞簡直嚇她一跳。事情太突然,令人惶恐。

    「夏汐——」許之寧徐徐地道出她的名字,微熱的氣息不散。

    「是。」她覺得自己被兩道目光鎖定,所謂的情深款款,就是這樣的吧。

    許之寧伸手撫向她的臉,低低地道:「我喜歡你突然而來的熱情。」一字一字,清清楚楚,不像是戲謔的話。

    「你逾越了。」夏汐恢復了平靜。

    「是的。我逾越了。」許之寧無奈地聳肩,正身坐好。

    夏汐低眉,無言地按著手機鍵,給趙蘭清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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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子在「POBOCLUB」前停下來,趙蘭清已經等在門口。夏汐打她手提電話時原來她已經和一位看不出是什麼國籍的男人早早地來到了這裡。

    看見許之寧和夏汐在一起,趙蘭清笑吟吟地迎過去,「好現象喔,喜之郎!」

    夏汐挽起趙蘭清的手問:「先陪我去買件衣服?我想換掉這套衣服。」她想換掉的其實是昨夜的心情。她的心情整天都像身上的白色衣裳,褶褶皺皺。

    因獨步高樓而褶、因獨步高樓而皺。

    如果真如趙蘭清所言,瘋狂舞蹈可以忘卻,那麼在舞蹈之前她是不是應該乎整衣裝?她要徹底忘記獨步高樓啊,從今晚開始,到往後的每一個日子,她發誓不去想他。

    「現在?」

    「是的。不方便?」夏汐抬頭瞥了眼那個陌生男子。

    「你身上的衣服並不差呀。」

    「我不喜歡。」衣服之於女人其實就如男人之於女人一樣,旁人認為不錯的,自己不一定就滿意。夏汐開始明白自己為什麼不喜歡許之寧了,他不是她願意穿上的衣服。哪怕他是品牌,哪怕他很華美。可是不適合她。

    那麼獨擔高樓呢,他是她渴望穿上的衣裳嗎?

    罷了罷了,不想他。

    夏汐仔細量視趙蘭清身旁的男人。他向她堆出一個微笑,澄黃的休閒風衣包裹著其微微隆起的肚皮,棉質長褲和他眼角的笑容一樣佈滿皺紋。適合趙蘭清的男人似乎特別多。

    「新口味?」她悄聲問。

    「呵呵……」趙蘭清只笑不答。

    「需要我陪你去嗎?」站於一旁的許之寧問道。

    「有蘭清就夠了。」夏汐說。她不想扯上他——從開始到現在,直至以後。

    「那——我先進去找個台位。」

    「你們一起進去吧。」趙蘭清對那個有著黃肚皮的男子說道,「我和夏汐待會兒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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