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主播台,妤盼沒到地下室員工餐廳吃飯,早上的飯團還沒吃完,她拿出來一口水、一口飯團攪和吞著,兩手忙著整理桌上的新聞稿。
「妤盼,我約好東區那位掃街老公公,晚上七點去採訪他。」攝影組的小陳走過來,匆匆交代一聲。
「好,我下午會把採訪稿弄好,麻煩你順道通知一下小方。」妤盼抬起臉回應。
這位掃街老公公並不在環保局編制內,更沒有薪資可領,做這工作純粹為服務社會。他每天清晨就起床掃街,除非天候太惡劣,否則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他很少休息。
「知道,我們六點二十在公司門口集合,不要忙過頭忘掉了。」
交談過,妤盼又把注意力擺回手邊的稿件上。
上任三個多月,已經逐步習慣新聞部的快節奏工作步調,而且她不僅僅適應,還樂在其中。
「吃飯囉。」彭敏為走過來,一把拿走她擱在桌上的飯團。「要不是知道你老爸老媽住南部,我會以為你家開早餐店,哪有人對飯團百吃不膩。」
「它方便啊!放到中午都不怕壞。」
「小姐,你的月薪比我們多很多,請不要那麼勤儉好嗎?想當台灣首富也不是這種節省法。走吧!我們一起到員工餐廳吃東西,我約了書婷。」
「我工作做不完啦,你和書婷去好了。」
「不行!工作本來就是做不完,但是身體一定要照顧好,不然你生病住院,誰代班?」拉起她,他硬將她從座椅上拉起來。
「你詛咒我啊!」斜眼一瞄,她拿他沒辦法。
對妤盼而言,彭敏為不是男朋友,他可以說是哥兒們,也可以說是姐妹們,也許是同時期進入公司,她和書婷、敏為三個人有了同袍情。他們經常在一起談論彼此的觀點,分享工作經驗,在他面前,她們常忘記自己是女生,不會撒嬌、嫉妒、耍心眼,只會侃侃而談,談著自己的工作困擾、心情和快樂。
「對,我在詛咒你,最好不要讓我一語成懺。走吧!書婷一定等得不耐煩了。」
「好吧!」拗不過他,妤盼收拾起桌上文件。
「記得帶錢包,這回輪到你請客。」
「喂;你有點紳士風度好不好,哪有男生逼著女性付帳。」
「這是男女平權的時代,何況你賺得比我還多。如果,你想只吃我,不想請我,有兩個辦法。」
「說!我洗耳恭聽。」
「第一:嫁給我,一個不想當女人的女人和一個不想當男人的男人走進禮堂,剛好可以平衡生態,以後生小孩,我不介意他們喊你爸爸、喊我媽媽,更不介意你主外,我主內,賺了錢全交給我,我天天做飯給你吃。第二:乖乖交出主播棒,由我取而代之,我的薪水提高了,自然不會像現在這麼小氣。」
「怎麼聽來聽去都是我吃虧,沒有更好的建議嗎?」掛起背包,她搭上他的肩,像大姐頭在罩小弟。
「你以為我會笨到提出對自己不利的建議?」他頭一歪,靠在她肩上,一副小鳥依人模樣,惹得妤盼一邊笑、一邊撥開他的頭。
「算我輸,走吧,我請吃飯,先說好,菜不要拿太多。」
「你真小氣,還是書婷比較大方。下回輪到我請客,我要規定你只能拿三菜一湯。」勾起她的手,他們一起往餐廳方向走。
「書婷有男朋友養,我沒有,當然要勤儉精算些。」
「不說了,誰辯得贏女主播……」他們的聲音漸行漸遠,沒注意到一雙凌厲的眼光正盯住他們的背影。
她不打電話、不聯絡,是因為他?她已經有進墳墓的新目標?
* * *
還沒走到餐廳,人事部的劉小姐就走過來,攔住他們。
「妤盼,總裁想見你,他在辦公室等你。」
「我……」總裁?腦門轟的一聲響,幾噸炸藥同時爆開。
咬住唇,不想見他,一點都不想。幾個月的時間,她好不容易才將霸道強勢的他趕出心中,怎會一個命令,他又將進駐。
看妤盼眼裡的猶豫,劉小姐安慰她。「先不要擔心、說不定是你這些時候表現得太棒,總裁想嘉獎你。不單是見你一個人,他說等一下也要請小彭進辦公室,有事要和他商談。」
「總裁要見我?」聽見上官阜要見他,彭敏為的心跳了一下,雙眼乍迸出光芒,笑意很快地侵染臉龐,推推妤盼,他說:「你快去,我會跟書婷說你有事的。」
跟在劉小姐身後,妤盼每走一步都覺得坎坷,他們就不能老死不相往來嗎?他為什麼還要出現在她的生活之中?在短暫交會過後,各過各的,再不相干不好嗎?
想起他,是從他那雙溫溫熱熱的大手開始,那雙手走到哪裡就燃起一簇簇火苗、挑起一陣陣心悸。
不不不……她不想那雙手,想……想……想……是了,想他那雙眼睛,那雙魅惑人心的眼睛,總是在挖掘、探索,他已經探勘出她深藏在內心的自卑還不夠?他還要怎樣才肯放手?將她赤裸裸的呈現在眾人面前,嘲諷一絲不掛的她會讓他有成就感嗎?
心底的聲音尚未停止,她的腳步已跨入總裁辦公室,若不是劉小姐的一聲——謝小姐到了。她還沉浸在自己的思潮中。
「謝謝你,你先下去。」劉小姐走出去,順道把門關上。
妤盼低下頭,始終不肯抬眼對視他,她用最大的努力排斥他再度闖人心扉。
「為什麼你總在我面前,表現出缺乏自信的一面?」他開口,一出言就是傷害。
「我沒有。」抬起頭,視線在前方五公尺對焦,一看見他,她就知道自己完了,連月的努力均成泡影,他再次攻城掠地,勝她幾百籌。
很好,他激出兩人的交集。「我的名片呢?」
「扔了。」那天,她一走出他的房子,就將它撕成碎片,很沒公德心地讓它隨都市中流動的空氣飛揚。
「為什麼扔了它。」
「我不喜歡收集舊物,只要是用不上的東西,我都會用最快的速度清理掉。」
「你口中的舊物是指名片還是我。」兩個跨步,他走到她面前。
他很高,站在他面前,讓人有威脅感,和在彭敏為身邊感覺不同。
「你要聽實話?沒錯,我指的是你和你的名片。」她把憎厭寫在臉上,執意表達他的不受歡迎。
「你怎能篤定,我再也派不上用場,說不定哪天風水輪流轉,你又非得求我不可。」
上官阜雙手橫胸,斜睨妤盼,他喜歡跟她說話、喜歡惹她發火失控,這算不算變態嗜好?
「我惟一想求諸於你的,就是請別再來打擾我。」
「你這話說得不對,你是我的員工,除非你辭職或我倒閉,否則我們之間是互相打擾定了。」
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妤盼拳頭鬆了又緊。
「你的意思是,我們之間存有上司下屬關係,那麼,我們的談話內容是不是應該繞著公事轉,而不是討論這些言不及義的無聊話題。」
「要談公事?也行!謝小姐,我打算把你從主播台上換下來。」
「換下我?為什麼?你看不到我這段時間的努力?我一天工作十六小時,目的就是把這段時間經營得豐富多姿,我要午間新聞媲美過夜間新聞。
「事實上我做到了,觀眾的電話、來函、網路留言,都是讚許,就算這些你都看不到,至少收視調查你會知道吧!它節節攀升了不是?它讓別的電視台刮目了不是?我想不出任何理由,促成你換下我。」
「這些在一位者全都是自我中心,只憑喜好作決定,看不見客觀嗎?」
「說完了?」睨著她。她是第一個在他面前大呼小叫的女人,不管是員工還是女人,沒有人敢像她一樣,挑戰他的情緒。
「是的,我在等待你的解釋。」
她真高傲呵,一點都不瞭解身為下屬該具備的謙遜。他板出一張公事臉,決定讓她難堪。
「這三個月,我很清楚地看見你在新聞節目裡耍花槍,對觀眾而言,剛開始的確是新鮮有趣,但等過一段時間,他們就會明白這只是譁眾取寵的招式,他們會轉台,選擇比較像播報新聞的新聞節目。」
「你說什麼?耍花槍、譁眾取寵?」她聲音整整提高八度。
「是的,你沒聽錯,不用一再重複。身為負責人的我,寧願在觀眾看清楚你的本質之前換下你,讓這段熱潮在他們心中成為美好回憶,也不願等到觀眾唾棄你的時候,再來向社會道歉,說我們將新聞節目做了錯誤導向。」
「請問你,我做過什麼錯誤導向?」憋住氣,他總有本事讓她的情緒燎原。
「你做了一些小人物報導。」淺淺一笑,他勾引出她的滿腔怒火。
「觀眾說它們溫馨,說在這種冷酷社會中,就是要多一些這種報導,少一些謾罵,才不會讓世間缺少溫情。」她說得很快,連珠文字帶出她的憤慨。
「不管是不是激情謾罵,觀眾真正想看的是那類新聞,不然為什麼八卦雜誌會無限制暢銷?還有,你刪去政治新聞的長度,把時間拿去挖掘各行各業的工作,你不曉得政治已經是全民運動?」
「很多家長說,那些報導富有教育意義,它們教會孩子各行各業的辛勞、教會孩子惜福。媒體本該負起教育社會大眾的責任不是嗎?
至於那些政治新聞,它們還是存在,只不過我不認為把政治人物叫囂的表情,重複剪輯播出,有什麼意義可言。」她很火很火,直想抓起他面前的杯子往他臉上拋去。
「我想你大概想把新聞節目,當作綜藝節目來主持,也許我可以跟節目部經理商量,開一個週日的綜藝節目讓你主持,說不定你會一炮而紅。」
「你在挖苦我?」
妤盼看出他在挑釁。為什麼呢?就因為她撕毀他的名片,讓他覺得遭到奇恥大辱?這未免太小題大作。
「挖苦自己的『員工』,有必要嗎?恐怕你是不知道我有多忙碌,才會認定我會時間多到去做無聊事。」要辦「公事」、談「公事」,他行啊!
坐回辦公椅中,他好整以暇地欣賞她的憤慨。她的臉漲得通紅,粉紅的臉讓他忍不住想輕薄一口。
她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他發現,只要一招惹她生氣,她就會握拳頭,很有趣的動作,她想揍人、有本事揍人嗎?
「對不起,恐怕你想換下我,沒那麼容易,因為我還有八、九個月的合約。」她拉高姿態,誰說員工只能屈居下風。
「我會把違約金連同譴散費,一起開立即期支票給你。不過,我得先聲明,東聯不用你,別的電視台也不會用你,你的主播生涯就是這短短三個月,不過我相信,它足夠讓你回味上一輩子。」
她懂了,繞這一大圈都是廢話,他不想封殺她、不真正想換下她,他的目的是……再和她上床?對不起,這個念頭太齷齪,但是除開這個,她想不出自己全身上下,有哪一處值得他「費心」設計。
吐出滿腔怨氣,不氣、不生氣,氣了就輸掉這場,謝妤盼,你絕對不能生氣!這就是人在屋簷下的低頭苦。
她不斷對自己心理喊話,直到吞盡最後一口憤怒,她無奈地問:「說吧,你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我就說你是個聰明的女性,看來我要準備好移民,免得你真當上中華民國總統,我會遭受白色迫害。」
她弄懂了?不錯!他喜歡有頭腦的女人。
「不用諷刺我的智商,要是我夠聰明,我們會異位而處,而不是站在這裡任你用一份職務擺我。」
「說得這麼嚴重,我不過是教教你,別忙著過河拆橋,說不定往後這橋,還有使得上的機會。」她老是拒絕他,好像他從頭到尾,只有那張合約是她看得上眼。
「請你長話短說,你到底要什麼?」不耐煩,妤盼想遠遠走開,再不要看到他那張讓她一想起就感覺罪惡的臉。
「交往。」知道狗急會跳牆,眼前這隻小母獅的能耐不會比條野狗差,他該鬆鬆握在手上的鏈圈,不要把她往死巷逼。
「交往?」他說交往而非上床,這代表什麼?他想拿她當「對像」交往,而不是各取所需的「炮友」?
「你很喜歡重複我的話?」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困惑地搖搖頭,剎那間,他彷彿又看到那一夜那個無助的女孩。說實在,她這模樣比較惹人憐惜。
「很難嗎?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當我的女朋友、我當你的男朋友,有空的時候我們到外面喝喝下午茶,吃吃飯,偶爾到野外踏踏青、談談心事。」
和他談心事?妤盼難以想像。「你確定你說的是交往,沒有其他?」
「如果你想再進一步,我也不反對。」走近她,俯頭,在她頸間偷得馨香。
「不用了,我想……我能不能考慮、一段時間。」想和他「交往」的女人何其多,他幹什麼費心費情和她在這裡兜圈?對他,交往是手段還是目的?
「不能,我向來缺乏耐心。」他湊近她,不論遠觀近賞,她都讓他心動。
在這種時候想要思考已是難事,他偏偏又靠得那麼近,幾次嗅聞,他的氣息衝進她腦門,紊亂她的思維。
「答案還沒出爐?我來幫幫你。」話說完,他的吻落下,柔柔潤潤的吻,不像他強勢的風格,輕輕的索探,撩動了醉人的心悸。
情慾和愛情是同一回事嗎?她不清楚,但她捨不得讓這個吻就這樣結束。攀住他的頸項,她讓他加深了這個吻。
忽地,他推開她,卻又在下一秒鐘將她摟進胸懷,很用力、很用力,要將她嵌入自己身體般。
在他懷裡,她聽到和自己同樣失速的心跳聲,他和她有相仿的感受,他也喜歡這個吻、也喜歡和她體溫交融?臉是紅的、氣是喘的,心難安難定。
差點兒克制不住翻騰情慾,他真想在這裡把未完成的部分結束。搖搖頭,那些八卦雜誌是不是該用:「情場老手失陷小紅帽之手」這聳動標題當封面。
他真的栽了,栽在這個不識歡情的女子手裡!明明她的吻稚拙得像個小孩,明明她的床上功夫比不上其他女人,明明她的脾氣硬得讓人想抓狂,他還是想要她。不管她是不是因利接近他,不管將來緋聞傳出是否會讓他和凱薩琳婚事生變,他都下定決心要她了。
歎口氣,他在她耳邊輕問:「決定好了嗎?」
搖頭,她的頭殼下沒產生出決定,只有一團混濁腦漿,只有他那個技術高超的吻,只有……他怦怦怦的心跳聲。
「作不了決定我來幫你,來,跟著我說:是的,我願意和你交往。」
「是的,我願意和你交往。」喜歡他,太容易,沉淪在他的溫柔中,更容易。
「很乖,有賞!」說著,另一個吻上場,吻出一段纏繞,吻出撲朔知覺,也吻出萌芽愛情。
* * *
彭敏為守在門外,妤盼一出門,他立即迎上前。「總裁找你做什麼?」
垂頭,她想掩飾頰邊嫣紅。「沒事。」
「怎會沒事,看你的模樣明明就是有事,這件事……連好朋友都不能說?」
「我、我……我差一點丟掉工作,行了吧!」幾個快步,她要到洗手間用冰水將她臉頰紅暈化開。
丟掉工作?怎麼可能?敲敲門,彭敏為走進去,垂首等在桌側。
「彭先生,請坐。」上官阜在心底打量眼前男人,他不懂妤盼怎會看上他。邀彭敏為坐入沙發,他的雍容大度和他猥瑣膽怯呈現出強烈對比。
「上官總裁,請問你找我來,有什麼事情吩咐?」
「我看過你報導的帶狀新聞,覺得你是個可造之材。」
「謝謝總裁誇獎。」他扭絞雙手,顯示出過度興奮。
「你是有能力的,我本想讓你去播午間新聞,但是,我剛剛和謝小姐談過,事情並不如我想像的那麼順利。」
「妤盼……她是比較有自己意見的女孩子,這陣子她的表現大家有目共睹,甚至有前輩預言,我們將可以打敗友合,成為收視第一。」他們是姐妹兄弟黨,說她好話理所當然。
妤盼?叫得那麼親密,寒光從他眼中一閃而過。
「我承認她有她的個人特色,但是我比較欣賞你的主持風格。」他要彭敏為拿妤盼當假想敵,這樣的心結會阻礙他們發展成為「好朋友」。
彭敏為沒說話,但喜不自勝的表情在臉上跳躍。上官阜瞄過一眼,淡淡的笑掛上嘴邊,他找對途徑了。
「謝小姐堅持做完合約上的一年,其實我並不在乎那些違約金,但是上一任的主播吳小姐已經鬧得滿城風雨,我不想再為這種事背上黑鍋,更不希望再讓公司的名譽受損。」
「上次吳小姐……你說的是吳馨雅主播。原來那些報導只是她不滿意被撤換下來,放出來的假消息。」他恍然大悟,女人,果然心機深沉。
「沒錯,女人是種麻煩動物,能不惹就不要去碰。」上官阜輕描淡說。
他說女人是麻煩動物,那麼……他也不喜歡女人?真是太棒了。斯文的笑侵上嘴角,他笑眼看向總裁,上官阜是那樣威儀英挺啊!
小鹿在亂撞、麋鹿在狂歡,他的心激昂不已。
「你沒說錯,謝小姐是個心高氣傲的女孩子,尤其在她有這麼多支持者的情況下,貿然將她換下,誰也說不准她會採用什麼激烈手段。」
果然,他嘴裡的「妤盼」已經成了「謝小姐」。競爭是破壞友誼的最好藥劑!
「所以原則上,我會讓她播完這一年,但是,你不可以掉以輕心,只要一有機會,我就會讓你上台代班,屆時你要有最佳的表現,讓新聞部所有工作同仁支持我的決定。」
「謝謝總裁,我一定會更加努力的。」
「很好,我會仔細盯著你有沒有進步,請你不要讓我失望,另外,謝小姐那邊我希望你先不要透露風聲,等我把事情都安排好了再讓她知道。」
「我曉得。」
「很好,你可以下去了,記住,加油!」
「是的。」轉過身,半晌,他沒挪動腳步,突地,他再回身:「上官總裁。」
「這有事?」彭敏文的眼光照增生輝,白淨的臉龐有著激動的紅暈。
「我想告訴你,我真的很崇拜你,你的氣度、你的能力,都是我望塵莫及。」
「你還年輕,假以時日你也會有一番作為,我看好你。」
「謝謝總裁;」再轉身,他跨出輕快腳步。
他說女人是麻煩動物,他不喜歡女生、他也不喜歡女生耶!這個認知讓彭敏為好興奮。
* * *
一杯咖啡趕走了一腦袋瞌睡蟲,妤盼抓抓頭髮,著手整裡辦公桌面。彭敏為哼著歌從外面走進來,心情似乎很好。
「哦!小彭情緒很優哦!是不是談戀愛了。」辦公室裡有人起哄。
「說出來聽聽,是哪家的閨秀?不會是我們家謝主播吧!」
他笑而不答,揚揚眉,逕自到茶水間為自己衝來一杯花茶。
「不是我,他看不上我的。」妤盼搖搖手,敬謝不敏。
「我和妤盼是姐兒們、哥兒們,你們不要亂猜測。」他搭搭她的肩膀,似笑非笑說:「姐兒們,哪一天你坐膩了主播台,把它讓出來給我坐坐吧!」
「想都別想,告訴你,少覬覦我的寶座,這個位子我要坐到走不動為止。」她跟他開玩笑。
總裁說的沒錯,她是個權勢欲高、難以招意的女人!彭敏為在心底暗忖。
「哪一天嫁個大老闆,你就不屑這個位置了。」旁人訕笑。
「才不,我要巴著它一輩子不放手。好啦,話題別繞在我身上,從實招來,你那個另一半是怎樣的人?」妤盼戳戳敏為胸膛。
「他有一雙深邃動人的眼睛,聲音很好聽,有一點強勢,但有時候也會對我溫柔。」不過,現階段「他」只是他的夢中情人,有一天,等鼓足勇氣,他會走到他面前表白自己的感情。
「哦,原來你喜歡凶婆娘。」妤盼嘲笑他。
「要比凶誰比得過你。」彭敏為生氣她污蔑心中偶像。
「就說小彭暗戀你還不相信。」一句無心起頭,事情就開始沒完沒了。琴瑟和鳴、白頭偕老、永浴愛河……紛紛出籠。
「請問謝妤盼小姐在嗎?」一個拔高的聲音傳來,妤盼反射起身。
「我就是謝妤盼,請問有事嗎?」
男孩走到她面前,把一束花和禮盒交到她手上。「你長得很漂亮,比電視上還好看,我天天都收看你播的新聞哦!」
「謝謝你。」傻傻收下花,活了二十幾年,她還沒接過這番陣仗。
「請你簽收,這是仰慕你的先生達的。」
妤盼簽過名字,將東西遞給男孩。「謝謝。」
「我也是你的仰慕者,你要加油,我會準時收看你的新聞。」男孩靦腆一笑,轉身離開。
「看來你的仰慕者不少。」敏為說過,淡淡一個表情,妤盼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望住他走回自己位置的背影,她有些怔忡。
像解釋般,妤盼說:「我不知道這是誰送的?花束上、禮盒都沒署名。」拆開包裝紙,裡面是一支手機,銀白色的,最新型的款式。
會是誰送的?朋友?觀眾?納悶同時,鈴聲響起,她打開手機。
「喂,你好,我是謝妤盼,請問你是……」
「是我。」上官阜的聲音。
簡短的兩個字,暖了她一窩心。是他!昨夜才在月色下分手,今天他的聲音又飛到她身邊,他真是連一天都不肯浪費。微笑偷爬臉上,甜蜜侵上心間。
「為什麼給我手機?我有手機啊!」
「我不喜歡自己的聲音和別人的混在一起。」
聲音不和人混、眼光不和人同調,踩過的路是不是也要圍起路標,禁止人類和狗進入?這男人……真龜毛。
「這支手機多少錢,我自己付。」他不喜歡的事那麼多,她也有權表明自己不喜歡的部分——她不喜歡被豢養。
「手機是我的,為什麼要你付錢,你不准把號碼留給別人,也不可以用它打電話給不相關的人,我每個月都會去電信局查帳。」
「霸道!」嘴是甜的、心是溫的,談戀愛的感覺真好,讓霸道都變得容易忍受。
「在愛情面前,霸道有理。」是愛情賦予他霸道權利,誰都不能剝奪。
「是嗎?來,我們將你的句子加以組裝——在愛情前面,男人霸道有理,所以女人任性、驕縱、佔有、蠻橫統統有理,再往下延伸,天!愛情將要讓男人面對一個多麼面目可憎的女人。你受得了?」
「只要是我喜歡的,再面目可憎我都能甘之如飴,愛情沒有道理可循。」
「也對啦!不過女子未走到愛情面前時,本來都是溫良恭儉、和順柔美的,一場愛情卻讓人變得面目全非,想到這裡,不得不教人懷疑,愛情真有那麼大價值?大到讓男人改變一生、永不後悔?」
「謝妤盼,不准你懷疑我的愛情,就算我讓你變得面目憎厭,你也要快快樂樂接受另一個嶄新的自己。」他的霸道永遠有理。
「萬一,不能接受另外一個『我』的人是你,怎麼辦?你會不會雲淡風清一句——愛情遠離,你也無奈何。」
他沉默了。愛情:他從不曾否定它的存在,愛情光臨、愛情消失對他而言如家常便飯。女人的美麗、溫柔、甚至於新鮮感,都會讓他覺得愛情來了,而一個不順眼、一句不中聽的話,就會提醒他愛情不在。有可能,上床前是愛的,下了床就不再愛,他的愛情來得快,去得也快。
克仰常說那不是愛情,充其量只能稱得上「性慾趨迫」,他的下半身催促著他去尋找女人,而他的大腦用愛情來蒙騙女人視聽。
一直覺得謝妤盼與眾不同,她吸引他的不是美貌,更不是溫柔性格,而是她眼裡的不服輸,常常,他有他們是同一類人的錯覺——她是他、他是她,他們是兩個不同軀體而靈魂相近的個體。
於是,他的不服輸性格,硬要在她心靈挖出她和他不同之處,他挖出了她不為人知的自卑、挖出了她不易受控的暴躁脾氣,接下來呢?等他一件件挖掘鏟盡,尋出他們不是同一類人種,是不是……愛情的感覺也會跟著消逝?對這點,他沒半分把握。
他不確定他的愛情、不確定他們的未來,但他確定的是眼前,他要她!
他的沉默壓抑下她的起伏心情。
真笨,才交往,她就在向他索取保證——保證當她不再可愛時,他仍然愛她。愚呵!
「所以……我要說,相信愛情是一件蠢事。」她驟下結論。
「妤盼,你又對自己缺乏自信。」他沒正面回答。
他的話震醒她。是啊!她怎老在他面前自卑?
她應該自自信信地說:哪天她膩了這個霸道的男人,愛情再不讓自己忍受他的無理,那時,她將雲淡風清一句——對不起,我的愛情不在。
電話兩邊都是沉默,她不說話,拿起桌上的筆,一勾一劃,描出一株盛艷芬芳,下意識做這動作時,她不知道,電話那頭的霸氣男人,也用筆在紙上一筆一劃寫下無數個蒼勁有力的謝妤盼。
「你是最好的、可敬的、值得讚賞的女人。」
「廠丫?」他天外飛來一句,叫她應接不暇。
「每次受到挫折時,我就對著鏡子說這句,我告訴自己失敗是生長激素,它會讓我長得更好。所以我不自卑、不自憐、不怕挑戰。」
「我不一樣,我害怕失敗,恐懼挫折,我讓自己永道站在勝利那方,不輸。」是不是這樣,她就有權自卑?
「晚上見面好嗎?」他又挖出她和自己不同處,他急著見她,看看對她的感覺有沒有消磨一些。
「晚上……我有個採訪。」她遲疑。
「你不要逼我運用總裁權力,把你換到一個合缺。」
「你敢!」她嗔語。
「想試試我敢不敢?」他語帶威脅。
「好吧!我怕挫折、怕冒險,所以我不敢。晚上九點好不好?等我採訪完之後。」妤盼笑著安撫他。
「好,就九點,我在晶華門口等你。」掛下電話,再抬頭,觸到彭敏為的眼光,清清寒寒,帶著她解釋不來的情緒。
「他是你的X情人?晚上要去約會?」下一秒,儒雅的笑容掛上臉龐,他回復正常,又是她認識的可親朋友。
「嗯!」笑出一朵燦爛,把桌上的餅乾遞過去和他分享。
「當女生真好,是不是?有人送花送禮物,接著就有人捧著鑽石上門。」
「羨慕嗎?你咬我啊,」俏皮一笑,她勾起皮包,將手機收入包包內。
收妥手機、收妥喜歡他的心,她不只和他交往,她也在和他「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