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君伸了伸懶腰,昨天睡得舒服,她的小貓咪變大只了,抱起來又軟又溫暖,讓她作了一夜好夢,夢太好,好得她一點都不想起床。
臉埋進大枕頭裡,把陽光關在窗外,閉起眼睛,今晨她的松果體罷工,生物時鐘暫停,她要睡到自然醒。
亮君睡得愉快,靳衣卻等得不耐煩。
坐在餐桌前,看著滿桌子早餐,那是他的一時興起。牛奶三明治、稀飯花生和炒蛋、果汁色拉加土司、豆漿包子及碗稞,中式西式樣樣齊備,媲美五星級歐式大飯店。
或許你要問,為什麼他一時興起?很簡單,他同亮君一般,作了「一夜好夢」。
在夢裡,母親為他沐浴更衣,為他灑上又香又溫馨的痱子粉:在夢裡,他坐在高腳椅上,和母親一起揉著愛玉子,在夏天的午後,母子為辛勤的父親準備清涼飲品。
靳衣的夢太美妙,所以心情大好,只不過他心情大好的表現方式和亮君不一樣,亮君選擇讓松果體放假為好心情慶賀,而他,多年的失眠習慣在清晨五點半叫他起床。
起身,喝過「林鳳營牛奶」,他下樓準備豐盛早餐。
六點半、七點半、八點半、九點半……了不起!早該開工的員工還賴在床上,原本熱氣蒸騰的稀飯不再冒煙,軟包子得了硬化症,果汁沉澱物增生……
他的耐心用罄,推開面前的稀飯,衝到亮君的臥房前。
推開木門,閨房二字沒在他心裡製造任何障礙。
「尹亮君,你給我起床!」他朝著她的背吼。
亮君沒反應,她的「耳朵」放在化妝台上。
「我數到三,馬上起床,一、二……Shit!」
他看到她的「耳朵」了,大步跨到床邊,跪上他昨天躺的老位置,扳過亮君的肩膀。
用力過猛,他的凶狠動作刺激她的腎上腺,亮君眼睛瞪得老大,清醒。
確定是他--一個很愛發脾氣卻無害的老闆,她輕吁氣。
「老闆,早安!」聲音軟軟,腎上腺素恢復正常供應量。
「九點半了,你認為是說早安的好時間?」
「這麼晚了?對不起,我馬上起床。」
「最好是快一點,今天的工作會把你逼到半夜三點才能上床。」他下重藥,轉身出門。
「喂,等等好嗎?」她說話,聲音仍然慵懶。
「有事?」他回身瞪她。
「昨天,我作了很棒的夢。」
她的夢關他什麼事?他是老闆、她是員工,除非她夢到讓老闆一夜致富的方法,否則一概與他無關,不過,一夜致富……憑她?算了吧!
但靳衣還是坐下來,凝視她的臉,傾聽她的聲音。
為什麼?他對自己的行為作不出合理解釋,大約是……嗯,對了,是同理心,因為昨夜他也作了不錯的夢。
「夢見什麼?」
他的聲音很酷,彷彿對她的夢不感興趣,不過,亮君聽不見他的語調,只讀出他的唇語,讀到……他的「關心」。
「我夢到在飛,我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往下望,下面是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原和嫩黃色的小花,還有幾頭黑白相間的乳牛。我縱身往下一跳,手張開,飛起來,我飛高飛低,一下子飛到乳牛頭上,一下子飛得跟小鳥一樣高,我摘了很多黃色小花,風吹,花香圍繞著我……」
她很愛很愛講話,常常一開口便停不下來。
靳衣看著她的叨叨不絕,猜想,是不是聽不到聲音的人,分外珍惜聲音的存在。
「我常作夢,每次醒來,媽媽看見我開心,就問我:『你是不是又作了飛行的夢?』然後,她會靠到枕頭邊和我並躺,聽我說夢見什麼。」
以前,有媽媽聆聽她的夢境,現今,媽媽不在,她的夢少了聽眾,她的心情少了安慰。
「為什麼老作飛的夢?」他問,這回口氣不再不耐。
「小時候我在陽台上面撿到一隻小鳥,它的翅膀受傷,我用衛生紙盒替它做了個臨時的窩,我是獨生女,再加上耳疾,所以很少出門、很少結交朋友,小鳥便成了我的新朋友,我不斷對它說話,細心照顧它,我們擁有一個快樂的暑假。
有天下午,我發覺它能鼓動翅膀在房間裡面飛了,我笑著為它拍手喝采,然後,它居然從半開的窗戶飛走了,我哭得好傷心。媽媽回家,告訴我,天空是小島的家,它想回家並不代表它不喜歡我。
我告訴媽媽,等存夠錢,我要買機票到天空拜訪小鳥的家,從那時候起,我便經常作『飛』的夢。
我們一直沒存夠錢,因為我們要買房子,房子買了,爸爸媽媽卻相繼生病去世,雖然我沒機會正式拜訪小鳥的家,我卻在夢裡去過好多次。」
樂觀是父母親留給她的最大資產,也許她不夠有錢、不夠「正常」,但她的心澄澈透明,開朗進取,值得人們羨慕。
「所以,你作夢很開心?」
父母親去世、夢想無法完成,她還能替自己找到快樂泉源,誰敢說,她不是能幹女生?
「對,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我今天一定不會被你罵,會把每件事都做到一百分,你會對我刮目相看,你會……」
「我沒見過比你更愛講話的女人。」他堵住她的話。
「沒辦法呀,我很慢才學會說話,一旦擁有表達能力,我就捨不得割棄,知不知道,當我第一次聽見聲音時有多震驚,我覺得聲音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東西,我非要一直說一直說一直說,說到……」
「說到舌頭爛掉。」悶悶地,他接話。
靳衣不捧場,因為她的話語帶給他淡淡憂傷,她說聽到聲音的震驚,她說聲音是最美麗的東西,她說要一直一直說話……沉重感覺壓著他,他--不舒服。
「放心,舌頭不會爛掉,你想,它天天泡在口水裡面都沒事,還有什麼東西能讓它腐爛?」她對自己的口腔細胞充滿信心。
「泡到鹽酸裡還不爛?」他硬拗。
「沒道理啊,我沒事幹嘛拿鹽酸泡舌頭?除舌苔也不是用這種方法。」她皮皮笑說。
「你再不起床,我就把你的舌頭割下來,拿去泡鹽酸。」
「我不說話,你才悶咧!」吐吐舌頭,她站到床沿,展開雙手,她往下「飛」,可惜距離太短,才一下子就讓地心引力拉到地球表面。
抬頭,看見房間的壁鐘。
「糟糕!」她驚呼。
「又怎樣?」他不耐煩地走到她面前,讓她看見自己的嘴型。
「十點多了,我還沒弄早餐。」
什麼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她肯定要讓他從早餐午餐一路罵到消夜了。
「早餐我弄好了,你快點刷牙洗臉,下來吃。」
「你做早餐請我吃……你是不是發燒?」人膽比狗膽大,她踮起腳尖,試上他的額頭溫度。
「我沒有發燒,我只是在早餐裡面加了砒霜。」他皮笑肉不笑。
「砒霜?那會吃死人的,你有解毒劑嗎?我可不可以不吃……」
他的濃眉大眼瞪掉她接下來的話,住嘴是最保平安的方法。
「好啦好啦,我吃,你不要抓我的肩膀,很痛耶。」
直到這時,他才發覺自己握住她的肩膀,她的史努比睡衣被他扯掉上面扣子,酥胸微露。
匆促間鬆開手,他把視線往上調二十度,冷聲說:「以後睡覺,把門鎖好。」
「鎖門?為什麼?這裡有小偷嗎?我在家睡覺都不鎖門的,為什麼……」下意識裡,她把這裡當成另一個「家」。
「我說鎖就鎖,不要廢話。」
「好啦好啦,你怎麼說我怎麼做。」
轉身,她又犯下老毛病,以為天下人都和她一樣需要助聽器才能聽得見聲音。
「不過,跟老闆相處愉快是件好事情,起碼他會在你賴床的時候,替你做早餐,然後叫你起床,那種感覺和媽媽很像……」
哇哩勒,和媽媽很像?靳衣想離開房間的動作被亮君的話拉住,她居然說他像媽媽,這是什麼爛比喻?
氣衝上,他想回頭抓人罵罵,但,更快的,是亮君的動作,她貼上他的背,扣住他的腰,臉在他衣服上摩摩蹭蹭,他聽見她的聲音,然後,氣到腦充血。
因為她說的話是--「有媽媽,真好。」
沒當過善人的工籐靳衣當了一整天好人,除了午晚餐和簡單家事外,他沒讓亮君踏進工作室忙碌。
於是,吃過午餐,亮君到庭院散步,採下一把紅紅黃黃的鮮花,靠在不認識的大樹下,任微風徐徐在臉龐吹拂。
「我就說吧,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昨天的夢、今天的好心情,還有整天的輕鬆工作,太完美了。」
聞聞花香,她深吸氣,吸進悠閒快意。
她的自言自語落入靳衣眼裡,工作室中,他伸伸懶腰,從監視器裡,看見她一張嘴巴開開合合,沒休息過。明明她的眼睛是閉著的,不安分的嘴巴就是動個不停。
「多嘴。」
他笑笑,轉眼盯回計算機,跳躍的數字上上下下,他該悠遊其間,賺錢一向是他最擅長的Game,可是……
好吧!他承認,他是分心了,因為她的叨叨絮絮。不過,分心又如何?他還是按下幾個鍵,替自己賺進幾十萬美元,然後灌進一杯黑咖啡。
她常恐嚇他,說他喝下那麼多咖啡,早晚會咖啡因中毒死亡,當時,他瞪掉她下面的話,她轉身背過他,以為自己聽不見,又補上一句下聯:「再不,就是死於骨質疏鬆症。」
她老以為他聽不見,自言自語到無法無天。
但,這造成他的困擾?
並不!不管她是不是故意,他不討厭她的叛逆。
扯掉OK繃,那是他不小心割到的小傷口。看見傷口,他的處理方式是用衛生紙擦兩下,然後繼續扒飯,亮君的反應則是倒吸氣,抓起他的手指,將他拉到水龍頭邊沖洗。
「你這種處理方式,會弄出敗血症,最後死於蜂窩性組織炎。」她一面尖叫,一面碘酒、藥膏加紗布,忙得不可開交。
他一言不發,靜靜看她,看到她不好意思,看到她主動拆掉食指上面的膨大紗布,換上合理的小OK繃。
截至目前,她預估過他的疾病有高血壓、糖尿病、骨質疏鬆症、敗血症……他不曉得自己是不是該走趟醫院,做做全身健檢。
心思跑掉,他不僅僅是分心,根本是心不在焉了。
目光轉向有她的屏幕。還在說話,哪有那麼多話的女人?到底有什麼話值得她一說再說?好奇心被挑起,他離開工作室,走向她。
大樹下,她的自言自語越見大聲,反正這裡沒鄰居,警察的噪音罰單開不到她身上。
「老闆好像很不開心,真不曉得要怎麼樣才能讓他多快樂一點,你看他的眉毛,好像善鬥人士,動不動就揪在一起,把帥帥的臉弄得丑不拉嘰,人說相由心生,照這樣下去,他會變出一張魔鬼臉,到時就算他有菩薩心也沒用啊!
問題是,他有菩薩心腸嗎?好像……算了,不管有沒有,不管是面惡心善或面惡心惡,都比面善心惡來得吃虧。要是來個老闆娘就好了,他只有看到老闆娘的時候,才會變成好男生。」
這些話,亮君是閉著眼睛說的,若是她睜開眼睛,她會發現面前矗立著一個「綠巨人」。沒錯,靳衣已經氣到臉色發綠。
「不要埋怨,能在外商公司工作已經是本事,媽媽常擔心,她不在,我會活不下去。現在,至少我能養活自己,還能付房屋貸款,我很不錯了。」
他經營外商公司?他怎麼不知道?不想等她自動睜眼,他已等得不耐煩。
靳衣蹲下身,動手把她的助聽器戴起來。
受到「震動」,她回到現實場景。「老闆好。」
「你在做什麼?」
「做……我沒做什麼……」
員工對老闆說自己沒在做什麼,好像有點失職,亮君連忙補充:「我煮好飯、炒三個菜、煮一鍋湯,您用過餐,我洗好碗、盤子和筷子、拖完地板,然後來這裡照顧花園。」
她把一件簡單的事拆成六七個步驟說,聽起來好似非常忙碌,尤其是最後這句話講得最好,明擺著是花園在照顧她的心情身體,她卻說成自己在照顧花園,反正花花草草沒有語言能力,事情由她說說就成定局。
「你很忙?」他似笑非笑。
縮縮肩,她看見手上的花,馬上遞到他跟前。
「送給你。」
「如果我的記憶還可以,這些花的所有權在我身上,你拿我的東西來送我……似乎……」說借花獻佛?他不是佛,花嘛,免啦!
「我的意思是你工作太忙,沒時間欣賞院子裡面的花草,所以我特別過來替你摘花插瓶,讓你有空時,眼睛親近親近大自然。」
「你實在細心。」
怪啦,明明是褒揚的字句,為何從他口中說來,貶的意味硬是比較大?
「還好啦,為老闆著想,是身為員工的責任之一。」怎樣,是不是再也找不到一個比她更好的員工了?
她說得真誠,讓他的諷刺續不了口。對個不懂諷刺的女人採取諷刺行為,簡直浪費口水。
「老闆,你的股票是不是賠錢?」
他冷眼睨她,股票在他手上要是有本事賠錢的話,換她來當老闆,輪他做飯摘花,侍奉她「親近大自然」。
「最近你的心情不好,對不對?」
她又知道了?瞪她,再瞪,多和她相處幾天,他會得斜眼症。
「我媽媽常說:心裡不愉快的話,要說出來,不然憋在心裡,早晚要得憂鬱症。」
很好,在蜂窩性組織炎之後,她又估出他另一病症,看來他真要找一天到醫院掛號。
還是不說話?亮君拉拉他的袖子,肩膀前後搖晃。
「說啦、說啦,把不快樂的事情說出來。」她沒注意到自己的動作叫作撒嬌,這動作她對媽媽做習慣了。
靳衣卻注意到了。常有女人對他撒嬌,但沒有人用過這麼乾淨的撒嬌方式,她們的目的通常是想自他身上獲得財物或者承諾愛情,而她的撒嬌想得到什麼?他的不快樂原因?
推開她的手,他不習慣做沒有目的的人際交誼,他和任何人在一起、做任何事情都有目的,他算計自己的每分行動,並預估行動之後引發的效應,她的簡單讓他無法適應。
她沒注意到他的推卻,還白目地走上前,又抓起他的袖子搖晃。
「說一下下啦,你一定是太悶了,沒有老闆娘來陪你,心情不好對不對?」
今天沒有老闆娘來訪,他肯定氣悶,聽說男人的蟲蟲儲存太多,會影響情緒,果然不錯。
他又瞪她。這一眼的意思是--他昨天才恐嚇她,不准在他面前喊那些女人老闆娘,她偏又犯。
而亮君解讀這一眼的意思是--她猜對了,老闆心情不爽,因為「蟲蟲」在他身上蠕動,癢得讓人難耐。
於是,她自作主張開口。
「給我電話。」
「什麼電話。」
「老闆娘的電話呀,你放不下自尊,沒關係,我幫你找人,我保證你陪過老闆娘,心情會不錯。」
「你連我的心理生理需求都要照顧,會不會太辛苦?」
「這是好員工應該做的事。何況你一定很希望我替你解決窘迫,才會出來找我吧!」亮君估計,若非事關緊急,他哪裡捨得離開他的寶貝計算機。
他要她解決什麼窘迫了?
「不需要。」他回答得斬釘截鐵。
「不要我幫忙,幹嘛特別跑出來找我?」她悶聲說話。
是啊,幹嘛特別跑出來找她?純粹為了知道她喃喃自語地在說些什麼廢話?
無聊!
「說嘛,為什麼找我?」亮君抓住他不放。
「我肚子餓了。」
隨便塞出借口,甩掉她的手,捧起身為老闆高高在上的尊嚴,他進屋。
肚子餓?亮君看手錶,下午三點鐘,肚子餓?會不會餓得太早一點?算了,老闆就是老闆,認命,抱起花,亮君離開大樹下。
老闆吃錯藥,亮君肯定。
他十點陪她吃早餐、十二點午餐、三點晚餐,然後一個人躲進工作室,不准她進去,直到半夜十二點,你說,是不是有鬼?
她不敢確定這個鬼和老闆娘有沒有關係,但……人家說,戀愛中女人情緒反覆,依照這個理論推論下來,戀愛中男人情緒反覆也算正常吧?
靠在工作室門邊,耳朵貼在門扇上面,亮君仔細聆聽,裡面悄然無聲。
手上的花生湯圓半涼,她站在這裡超過三十分。
敲門,等半天,她的甜點有不被重視的悲傷。
門開,靳衣矗立在眼前。
不誇張,的確是「矗立」,他像大號的漢摩拉比法典,每次用這種氣勢往她面前一站,她就知道又要頒布新法令。
「我說過,不准來打擾我。」
事實上,她已經「打擾」了他一整天。
早上自她身邊起床開始,他整個人就亂掉,他沒直接進工作室,卻跑到廚房替她弄早餐、當保母叫她起床、聽她說無聊的「飛夢」。
好吧,人總算進工作室,眼光卻老掃向監視屏幕,看她做菜、看她喃喃自語,看她一個人說話唱歌,弄得自己很開心。
無聊的是,他居然加入她,跑進花園,被她一個問題問得落荒而逃。
最可惡的是,吃下她三點鐘準備的晚餐後,他居然打電話到墾丁訂房間、訂機票,原因是--他想替她圓起想飛的夢。
你說,他是不是瘋了?
為矯正自己的瘋病,他幾次拿起話筒想取消訂房,卻總在手指接觸到電話鍵盤時作罷。
這一切一切,全是那個叫尹亮君的笨女人害的。她是禍水,但……她居然捧著他最愛的花生湯圓,站在他面前。
她應該怕他的,一方面,付錢的叫大爺,另一方面,憑他的氣勢想壓人,簡直輕而易舉。
可是在相處的日子中間,她一天不怕他一點點,東一點、西一點,加在一起變成蠻大一點,於是,她大起膽子,悄聲問靳衣:「打擾你會怎樣?割鼻子?腰斬還是棄市?」
哦哦,踩到老虎尾巴,他臉色倏地發青,打人的慾望熾烈,拳頭在腿邊鬆鬆緊緊。
她不曉得自己困擾他一整天嗎?他花數小時想把心思兜攏,兜到金錢遊戲上頭,好逼自己多賺錢,卻教她的出現徹底破壞,她居然還膽敢用這種無賴口吻,問他--會割鼻子、腰斬還是棄市?
說!換了你,火不火?
「我會把你裝到麻布袋裡,先用亂棒打死,填進石頭五十公斤,再扔進基隆河。」
看來,她非常不受歡迎。
收下痞子口吻,她笑笑說:「別生氣啦,我知道失戀很不舒服,可是發脾氣也無濟於事呀!來,先喝點甜食穩定情緒,然後把事情說出來,我來同你分享,雖然我的社會經歷不足,但我畢竟是女生,多少能提供你一些幫助。」
他失戀?有病啊,他只會讓女人失戀好不好,真不曉得她滿腦袋在想什麼。
「我沒有失戀。」
她手中的花生湯圓暫緩他打人衝動,再次,他感覺甜蜜。
這是母親經常替他準備的甜食,尤其在冬至時,母親總哄著他說:「吃湯圓長一歲,我的阿靳快要長成青春少年家。」可惜,她無緣陪他走過青澀,在被迫成長的日子裡,他有無數話想對母親說。
「好吧,你說沒失戀就沒失戀,男人,打死要面子的動物。」她嘟嚷。
什麼話?!沒禮貌。
靳衣瞪她一眼,接過湯圓,站著吃,不到五分鐘全吃光,漢摩拉比法典長得比凡人高是有道理的。
「還有嗎?」
「還有,你要嗎?我下去拿。」
他沒回話,進房,先結束手邊工作,然後領身走在她前面進廚房。
兩人進廚房,他拿起鍋子,直接舀湯圓入口。
「喂,那裡面有我的份,你不要一個人吃光光啦!」
沒理人,花生湯圓一個接一個,十粒裝的湯圓全填進他的肚子。
為應和他的自私霸道,亮君的肚子咕嚕咕嚕響過一陣又一陣。
等她搶過鍋子時,裡面只剩兩口殘湯。
「你很差勁,吃東西不會留一些給人哦!我和你一樣三點吃晚餐,一樣會餓好不好!」她踮起腳尖,向他抗議。
他的回答更叫人氣悶了。「下次煮湯圓要記得放紅豆。」
什麼跟什麼啊?她說東他轉西,算了算了,失戀男人值得同情,她把碗連同鍋子放進水槽中清洗,叨叨念不停。
「我餓扁了,明天沒力氣起床做早餐,倒霉的還不是你,有什麼好樂的。」
亮君將他偶一為之的做早餐舉動當成常態,好像她起不來,他就得負責兩人的早餐。
「肚子餓,作夢時才飛得起來。」一聲揶揄,他取笑她。
手叉腰,亮君牌茶壺新上市。「我每次都飛得很順利。」
她在他面前挺胸,卻挺不出幾分氣勢。
「吃過湯圓,今晚你會墜機,我是為你好。」難得幽默,他呵呵笑起來。
他等著亮君抗議,可是……她非但沒有,還用中大獎的訝然表情望著他。
「你中風了?」愛說話女人不說話,原因只有一個--中風導致顏面神經麻痺。
「老闆,你笑了耶,是真心笑,不是冷笑哦,你笑起來好帥,一點都不像壞人……」話開了頭,她滔滔不絕。
「閉嘴。」她亂講話,從十三歲起,微笑機能就自他身體中消失。
撇開頭,他想離開廚房,但亮君不接受冷落,硬在他屁股邊當跟屁蟲。
「你應該多笑的,一天三大笑會延年益壽,男人不用擔心長魚尾紋,那是智慧的象徵……」
「閉嘴!」他回身喊,帶屎的表情全盤否認他曾經笑過。
亮君說得正興起,哪聽得進他的恐嚇?
「我保證你常笑,人際關係會好到不行,到時,別說昨天的粉紅老闆娘會回心轉意,就是前天的臭臉老闆娘、大前天的闊氣老闆娘,都會巴著你不放……」
「我叫你閉嘴!」
這回他加上動作,雙手高舉,抱起她的腰,將她拎到半空中。
亮君果然閉嘴,她的手扶在他肩上,兩人之間有半分鐘靜默。
靳衣以為自己成功嚇阻她,但她接下來的話,害他差點爆血管。
她說:「如果,你還有多餘的一點點力氣的話,可不可以抱我轉圈圈?」
厚!嘔吧,更嘔的是--他照做了。
拎著她的腰高舉,他原地轉圈圈,一圈一圈,越轉越快,她的銀鈴笑聲一串串,打進他的心田,拉起他的嘴角,不自覺地,大大的、發自真心的笑容盪開。
他們的笑是小提琴協奏曲,一高一低,卻和諧得讓人醉心。
「飛啊、飛啊……我飛好高……」
他保持平衡,一圈轉過一圈,不在意頭暈、不管自己動作是否稚氣,眼前,他只在意她的笑顏。
許久、許久……
他終於放下她,亮君貼在他胸前喘息,笑聲未止,斷斷續續說:「小時候……爸爸轉我……像你這樣……」
他的下巴靠在她頭頂,當她的飛機,他當得愜意。
「下星期五,跟我到南部。」
「做什麼?」
「出差。」他隨口丟了個借口。
「出差?」
玩股票也要出差?可見她對這行業瞭解不夠透徹,不過,她會努力的,因為、因為……因為她有一個超好的老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