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五月二十八日
親愛的媽媽:
你知不知道江善薇多怕你?昨天,我將顏料塞進水龍頭裡,旋開水龍頭,鮮紅的自來水流出來,嚇得她全身發抖,夜裡,她抱著佛珠念念有詞。
前兩天,我將那份寫著你橫刀奪愛的舊報紙放在她床頭,她一看見報紙上的你,忙推開報紙,把自己埋進棉被中,她說她錯了,求你放過她,她不是存心把你趕下舞台,不是存心逼你走投無路。
媽媽,你願意原諒她嗎?我不願意!她的「不存心」讓我失去歡樂童年,失去一個疼我、愛我、照顧我的媽媽,所以,我不原諒她,絕對不原諒!
收起日記,溱-將隨身聽收進口袋,噙著一絲冷笑,走向她的病人。
大白天,江善薇把所有窗簾打開,亮晃晃的光線透過落地玻璃窗照進室內。
害怕陰暗?以為有太陽就能防得了惡鬼?錯!她心中的魔魅,再多的陽光都驅散不了。
「傅太太,我幫你做按摩好嗎?」溱-問。
斜躺在床上的江善薇,眼眶下有一圈暗沉。昨夜不得好睡?人吶!舉頭三尺,神明睜大雙眼看。
「你檢查一下,有沒有不該有的東西?」瞇眼,深刻的魚尾紋裡,寫滿她的、心虛。
不該有的東西?是當年她請媒體拍的照片,還是她發布的不實消息?
那時候,她是怎麼跟記者說的?她說:「穆意涵在台面上是個風光舞者,其實私底下和妓女沒兩樣,不相信的話,你們可以去向各大企業家求證,她和多少人有一腿?」
多麼惡意的毀謗!這些話,溱-在心底記了一輩子,她可憐的正妻姿態,贏得多數人的同情,四起的撻伐聲將媽媽逼下舞台。
原本,溱-要思穎成名,想的也是這一件,她要思穎替媽媽平反,把當年的舊帳從人們記憶中喚出,讓大家清清楚楚,對不起媽媽的是花心風流的傅易安,是他強勢霸道的惡妻,是他們聯手謀殺了一個舞者的生命。
溱-沒回答她的話,走到門邊推輪椅,藉轉身之際,手伸入口袋中,按下Play鍵。
天鵝湖的旋律在房裡揚起,輕揚的樂聲帶給人們的應該是愉悅,但是江善薇的臉色卻在瞬間蒼白,她抓住枕頭的手背浮出青筋,驚恐的大眼睛裡滿是惶然。
「是什麼聲音?」她指著溱訪問。
「聲音?沒有啊!傅太太,你聽見什麼聲音了?」她微笑,一步步向江善薇逼近。
「把音樂關掉,我不要聽、不要聽!」江善薇尖叫,砰地一聲,摔下床,她把自己縮向梳妝台邊。
溱-殘忍地欣賞著她恐懼的模樣。當年,媽媽也曾像她這樣,躲在角落裡,把自己蜷縮成團,喃喃泣訴。
媽媽哭著說:「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曉得他有妻子,真的不知道。」
溱-哭著把所有報紙藏起來,哭著抱住媽媽。那年,她年紀太小,面對社會的苛責無能為力;而現今,她長大了,有能力反擊不公平,為什麼要罷手?
「你聽見什麼了?傅太太,我什麼也沒聽到啊!」
天鵝湖的音樂裡,夾雜著女子的嚶嚶哭泣,模糊地控訴著:「江善薇,你為什麼害我?我沒有勾引你丈夫,我不是妓女……」
「不要、你不要過來,穆意涵,不是我的錯,你不要找我!」江善薇縮到角落裡。
冷酷噙在嘴畔,恨意閃過溱訪眼底。不找你找誰呢?
「傅太太,你在說什麼?穆意涵是誰啊?她為什麼要找你?你做了什麼虧心事啊?」溱-步步逼近。
當年她不也是這樣,一步步將媽媽逼上死角!在死角裡,媽媽灰心消極,她連生存的欲望都沒有。
醫生說她得了憂郁症,讓她在學校裡時時擔著心,害怕媽媽自殺跳樓,每節下課,她都迫不及待沖向公共電話,投下一塊錢,聽聽媽媽的聲音,確定她還是好好的。
那個時候,思穎還小,外婆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媽媽有責任感,逼著自己安安穩穩過日子。
後來,思穎上幼稚園,她覺得責任已了,自殺想法常常冒出頭,趁全家人不注意時候,在腕間劃下血痕,一次一次又一次……
最後,她終於成功了,成功地留卜兩個孤女和得了阿滋海默症的老母親,留下她們獨力在社會中生存。
這些恨,溱-該向誰索取?上天把機會送到她手中,她沒道理放過。
「走開,我說走開!聽見了沒有!?」
江善薇再沒有退路了,她的尖叫聲趕不走節節逼近的溱-,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見溱-臉上的仇怨。
「我怎麼能走開,我是你的特別護士呀,你可以告訴我,穆意涵是誰嗎?你對她做了什麼事?為什麼你那麼害怕她?她曾經來找過你索命嗎?」
「走開、走開!」
江善薇不靈活的手抓起床頭燈扔向溱-,她躲開;接下來,枕頭、化妝品,一樣樣往溱訪身上招呼,有幾樣東西打上她的額頭、肩膀,溱-絲毫不覺得痛,復仇的快感充斥胸臆。
「不要抓我、不要害我,是你的錯,全是你的錯!」江善薇哭吼著,在投出最後一把梳子之後,抱頭痛哭。
還想再往前逼近的溱-,聽見門外急促腳步聲,忙將隨身聽按停,匆匆蹲下身,在門被開啟同時,柔聲問:「傅太太,你怎麼了?別嚇我。」
進門的人是傅易安和管家。
傅易安看著滿地狼藉,皺起濃眉問:「發生什麼事情?」
溱-吸氣,起身,走到他身旁,「我也不知道,我想幫傅太太按摩,她突然歇斯底裡,指著我喊什麼意涵的,她是誰?我跟她長得像嗎?」
睜起大眼,她直視傅易安,坦蕩蕩的眼神裡沒有不安。
「她喊你意涵?」
「對,這不是第一次了,你認識傅太太口中那個人嗎?我們真的有幾分相似嗎?對不起,我很想知道事實,因為我為這種事,已經受傷不只一次。」
溱-很大膽,撩起劉海、露出傷痕。她試探他,想自他口中得知,媽媽在他心中是何地位。
「不,你並不像意涵。」回答過,他彎身抱起妻子。
那個聲音是歎息?歎息他妻子受到的委屈,還是歎息媽媽早逝的生命?
冷冷一笑,那重要嗎?不!不重要了,就算他的歎息是為媽媽,媽媽也聽不見了。
不過,這個正面直視,讓溱-更加肯定,他認不出她。
溱-俯身,收拾滿地碎片,這一刻她重新扮回盡責護士。
「易安,穆意涵來找我了,她恨我,我知道她恨我!」江善薇緊緊抱住丈夫,抓住一抹安全感。
「沒事,沒事了。」他拍拍她的背。
「你不要回英國好嗎?你留下來陪我,不然她會把我抓進地獄。」
「好,我不回去,我陪你。」抱著妻子,傅易安輕聲安撫。
好個鸛鰈情深!溱-輕嗤。
「你回房處理一下傷口,這邊我來就好。」
管家走近,接手她的工作。
點頭道謝,溱-離去,臨行,回眸一瞥,那對相依的身影強烈地激起她的不滿。
☆
毫無預警地,門被打開。溱-剛洗過澡,濕淋淋的頭發貼在背後,還來不及吹乾,毅爵就闖進門來。
「你又受傷了?」話裡的責備,誰都能輕易聽出來。
「什麼時候,你才會曉得進入別人的房間需要敲門?」她不領受他的關心。
「這裡是你的房間。」
言下之意是——她的房間,不算是別人的。
大步跨進,他來到她身前,撥開劉海。
上次的舊疤還沒全好,這回又添了新痕,拳頭捏緊,殺人欲望攀升。
「別人要打你,你不會躲開嗎?」
「我已經躲掉滿地的拋擲物,我以為你會誇獎我躲避球玩得不錯。」輕哼一聲,她不正面批評她的「病人」。
「你可以沖出門外,找人幫忙。」
從一踏進家門,溱-受傷的消息就讓毅爵按撩不住翻攪的心情。為什麼又是她,她到底對溱-有多大的不滿?
「在我的病人近乎歇斯底裡的情況下?萬一,她自戕怎麼辦?你請我來,難道不是看上我的負責任?」她用嘲諷口氣冷冷回話。
排拒他的關心、排拒他的感情,溱-很明白,他們不會有未來和結局,盡管他是強勢的傅毅爵:盡管眼前,他強要她接受他的關心,但一旦謎底揭曉,他的反擊恐怕比誰都強烈。
「她為什麼老找你的碴?以前,她脾氣再壞,頂多把人罵哭,不會出手傷害。」
難道……如溱-所說,她的病情更嚴重了?可是平時,她和他們的應對很正常,他沒道理硬逼她去看精神科。
「你認為我該慶幸自己長得一臉欠打模樣,還是……」她故意留下話尾。
「還是什麼?」
「還是我不幸,長得很像一個叫作什麼意涵的女人?」她刻意避掉姓氏,不讓他有聯想機會。
「她是誰?」毅爵問。
「身為她兒子,這個問題應該是我問你吧!」把問題彈回去,她不擔干系。
「不管怎樣,你都不適合繼續這個工作。」
「你要開除我?」
「是的!」
「我並無重大過失,況且我急需要用錢。」
「為了思穎出國費用?她不想出國,你為什麼要逼她?」他提出意見,品幀請他就這點,好好找溱-談談。
「這是我的家務事,不需要外人插手。」尤其是他,他的過度關心會讓思穎更有錯覺,認定他喜歡她。
「對於你,我永遠不是外人。」他堅持自己在她生命中的地位。
「我們有這麼熟嗎?」她嘲弄。
「比你自以為的更熟上十分。告訴我,你對思穎說的那些話,是不是你心中的顧慮?」
「我不懂你在講什麼。」
「你告訴思穎,我們的家世相差太多,我需要的是一個能在事業上幫助我的女人,這是你拒絕我的主因?」
這種想法相當陳腐,但對於溱-這種自尊高傲的女人,很有可能就是她拿來拒絕人的主因。
溱-並不曉得,這些事是透過品幀,毅爵才會知道,她以為毅爵和思穎已經相熟到這等程度,熟到思穎會將她們姊妹間的對話原封不動轉述於他。
這讓她起了恐慌。他們兩個人、他們……是不可以的啊!如果她真眼睜睜看著事情發生,媽媽絕對不會原諒她,絕對!
但問題是,她該怎麼阻止?將事實和盤托出嗎?
不!她的計畫正在進行,她不要半途而廢,那麼……該怎麼做,才能阻下他和思穎的發展?
見她久久不發一語,毅爵自身後抱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她實在太瘦了。
若照顧思穎,讓她走上大舞台,是溱-最大的責任與負擔,他願意挺身,為她接手重擔。
「你比思穎更不懂我,她說得對,我從來就沒有意思,娶一個富家女來錦上添花。」
「思穎懂你,是因為她花了很多的精神和心思來在乎你。你呢?你對她是什麼想法?」
溱-忖度,她該出口要求傅毅爵離思穎遠遠的嗎?若真這樣要求,他會點頭,或讓事情適得其反?
「她?一個小妹妹,一個讓人很喜歡的小妹妹。」毅爵實說。
他的話揪起她的心。溱訪沒聽錯,毅爵說了「喜歡」二字,也許他現在用看待小妹妹的眼光看她,但思穎會長大,五年、十年……到時,他看她的眼光也是這樣嗎?
「思穎不適合你。」溱訪脫口而出。
「沒錯,適合我的人是你。」他的吻落在她頰邊,溫柔得不像傅毅爵。
是不是……只要她開口說愛他,攬下他所有注意力,就能斬斷思穎所有不該存在的想法,讓她徹底死心?
「你會去招惹她嗎?」溱-又問。
「有了你,我還需要去招惹誰?不過,如果這個問句的背後含義是妒嫉的話,我很歡迎。」
淺淺一笑,他是魅惑人心的最佳代表。他愛她,從不隱瞞;他決定了她愛他,結果不會改變;不管眼前她是否愛他,他都無所謂,因為,就如同他說過的一句話——她是他的人,早晚都會是。
在她身後,他制造出一波波溫柔,醉人的溫柔軟化了她堅硬的心,他撫著她烏黑的秀發,他在她頸間烙下一個個細吻,濡濕的吻貼在頸項間,串串的吻、溫溫的鼻息,他的氣味染上她的體溫,交融出濃烈的醉意。
「為什麼喜歡我?」在逐漸濃濁的呼吸中,她努力保持清醒。
「因為你……高傲、桀驚不馴。」
他忘不了第一次見面,她給他的難堪,這樣的女人太稀少,他樂於妥善收藏。
「說到底,你要的只是馴服,如果我表現出卑躬屈膝,你就會對我失去興趣?」
她說得……有理,不過愛情不就是這樣?不是男人馴服女人,就是被女人馴服,馴養她?他有高度意願。
「來不及了,興趣已經被撩起,我對你,勢在必得。」
他愛她,是嗎?
溱-不敢去猜測,一個高高在上的男人,會花多少時間去眷戀一個女人,也許三個月、也許半年,或者比三個月更少;這分鍾,他愛上她的高傲,下一分鍾,當桀騖不在,胃口盡失。
她該被馴服嗎?理智告訴她,不應該,只要繼續她的驕傲,或許她可以留住他更多溫柔,但……為了思穎,她應該被馴服,讓思穎對愛情死心,積極走向成功之路。
深呼吸,她回身,四十五度的仰角,她凝視眼前男人,久久,一瞬不瞬。
「這個游戲不好玩。」
搖頭,她看不出他有幾分真心,不過,就算他給的是真心,她也還不出真意,既然如此,她何必去猜測他的心情。
「什麼游戲?」
「愛情游戲或者馴服游戲。」
「這句話會讓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男女反彈。」如果愛情不夠好玩,不會人人都想沉醉其間。
是嗎?更少對她而言,「愛情」絕對不會有趣……
低眉,她接受了他的吻、他的愛情,狂熱纏綿的吻瞬地攫取了她的靈魂,一波波心悸將她推入萬丈深淵,她曉得自己翻不了身了……
☆
清晨,溱-換下護士裝扮,這天是她的休假日。
簡單的牛仔褲、白襯衫,一年四季她都是同樣的裝扮。早說過,她不會在自己身上投資太多,而那位自稱為男朋友的傅毅爵,也不曾在這方面為她費神,因為,他戀上的是她的人、她的驕傲,而不是她的衣服。
走下樓梯,她的眼光四下搜尋,這個時候,他應該在餐廳裡,星期天他雖不用上班,但他習慣到公司繞繞,處理沒做完的公事,他是個盡責好老板。
溱-走進花園、放慢腳步,蓄意等他出門。
這個時間,小穎應該到舞團去了,如果沒有誤差的話,她會在十一點左右返回家中,十一點……她看看腕表,她還有時間。
夏天到了,太陽很大,她抬起一只手臂擋住熾熱陽光,抬頭,她發現天空很藍,幾只小鳥停在樹梢,吱吱喳喳說著人類不懂的語言。
她有多久不曾像這樣抬頭看看天際?藍藍的天、白白的雲,是個多麼久遠的記憶?
是啊!好久了,那個藍天是和一個蝴蝶風箏和無數串笑聲連在一起的,那個時候,她的雙手不用來擋太陽,她一手握住媽媽,一手牽住可能是父親的男人,高聲唱著童謠,一曲接續一曲。
「看什麼看傻了?」傅毅爵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溱-回神,斂起笑。
品幀跟在毅爵後面。他答應思穎要去看她練舞,再過兩天,學校的畢業表演中,她有吃重演出。然後,他還要陪思穎回家面對休假的姊姊,自從上次她們吵過架後,便沒有再聯絡了,思穎對於自己的態度很懊悔,卻不曉得怎麼找到台階走下來。
「沒什麼。」搖搖頭,她是一貫的冷淡。
「你們聊,我有事,先走一步。」品幀對兩個人點頭,先行離開。
上次是他擋在思穎和自己中間,品幀對思穎……
溱-眼神追著品幀背影,他只是傅家義子,並無真正的血緣關系,如果思穎喜歡的是他,會比較沒有問題吧!可是又慈呢?她對品幀迷戀的表現,可以用明目張膽來形容了……
品幀對這兩個小女生,存著什麼想法?
「別用深情款款的眼神看別的男人,我會吃醋。」毅爵扳過她的身體,在她額間貼上一份溫存。
「你不是要到公司嗎?」溱訪問。
「沒錯,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公司?」詢問問,他已經替他們兩個人規畫好下午的行程。
「不!我要回家一趟,小穎不太會整理家務,要是不回去整理一下,她會摔得鼻青臉腫。」
想起她的邁遢,溱-不禁搖頭。她什麼時候才會長大?
「看來,你還是很關心她的嘛。」
不是思穎的認知錯誤,就是品幀的轉述有問題,分明是一個愛之深、責之切的好姊姊,被他們說成心中懷恨的壞大姊。
關心她嗎?不!溱-急急否認這份關心,她只是……只是不希望她摔跤,不希望她弄得一身傷,不能跳舞。
「我先走,晚上見。」轉身,緩緩跨出三步,溱-在等他出口。
「我送你。」
三個字傳進她耳裡,她微微一笑,賓果!
「你知道我住在哪裡?」
「知道,我接過幾次思穎。」
他們兩人比她想像中的還要熟,難怪思穎會有這種認知,認定她愛他、認定他待她比待任何女孩子都好。
坐上車,一路上,他們沒說話,溱-想著心事,想思穎、想江善薇,想著下一步,她該怎樣對付傅易安;而毅爵也不說話,他靜默地觀察她的表情,猜測她滿腦子運轉的是什麼。
終於,車行到溱-家門口。
她下車、她轉身、她猶豫,最後,她折回車邊。
「你想進來坐坐嗎?」她提出邀請。
「好。」他沒多想,停好車,走到她身旁,兩人一起進屋。
「情況還好嘛!沒有你說得那麼恐怖。」偌大的練舞場占了整個房子的三分之二,再一次,他肯定溱-對思穎的用心。
「她不會在這邊堆東西,摔著了,不是鬧著玩的,你該看看我們的房間。」
說著,溱-伸手打開房門,衣服東一件、西一件隨處掛著,思穎懶,常常衣服洗乾淨了,不拿到陽台上曬,隨手往牆上一掛了事。
滿地的垃圾,頗令人沭目驚心。
「夠壯觀吧!我再晚一個星期回來,恐怕她連睡覺的地方都找不到。」
溱-彎腰把衣服收齊,拿到陽台上曬,再回頭換下床單、被套,拿到洗衣機裡,拿起掃把、抹布,她將積了一星期的灰塵整理乾淨。
她在打掃的時候,毅爵坐在房裡唯一的一張木頭椅子上,欣賞她的忙碌。
她是個認真的女人,地板抹一遍不夠,還要一而再、再而三,讓抹布去證明它的清白。
桌上凌亂的文具,讓她一一歸類起,直到她認為夠了,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情,四坪大的房間花掉她一個小時整理,稱得上誇張。
做完事,她輕松地坐在床沿,環顧四周。每次整好家務,她喜歡像這樣坐著,欣賞自己的工作成果。
「整理好妹妹的房間,接下來要整理哪裡?你自己的房間嗎?」毅爵沒想過,連放假日,她都忙得這般精采。
「我們家本來有三個房間,餐廳、客廳和廚房,媽媽過世後,我留下兩個房間,外婆一間,我和小穎共用一間,外婆雖然去了療養院,偶爾,我們有空還是會把她接回家住幾天,所以她的房間還是保留著。」
「換句話說,你們姊妹共用一個房間、一張床。」
「嗯,還共用一張書桌、一個衣櫥。」
手在後腦勺間交握,她往後仰躺在床上。回到家裡讓她松一口氣,尋仇的日子並不好過,凝重時時刻刻壓在心間,重得讓她喘不過氣。
「你們感情很好?」
感情好嗎?不算吧!她不愛她,對思穎,她只是盡義務,只是……只是要逼思穎代替媽媽完成夢想,她真正愛的人是媽媽不是思穎。
「我對她很嚴厲。」溱-說實話。
他走到她身旁,俯視她微皺的眉頭。
「你不快樂。」
「快樂?」她已經遺忘快樂是什麼感覺,自從江善薇出現,自從媽媽得了憂郁症,她的眉頭便打上了結,拆解不開。
「你曉得什麼叫作快樂嗎?」溱-回問他。
「知道。」
「那麼,恭喜你,你很幸運,只不過,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幸運。」而她的幸運被他的母親奪走,從此她不認識快樂。
「我怎麼覺得自己被諷刺了,是我太敏感?」
他的嚴峻在她面前,一天一天消失,她注意到了,他是個願意為愛情改變的男人,但她能敞開心房,全盤接受他的愛情嗎?答案是不能!
學她的動作,他側躺在她身旁,她的體香竄入鼻息間,和名媛淑女身上的味道不同,沒有高級香水味,她有的是清新的肥皂香。
「你不是太敏感,我的確在諷刺你,低階平民總有諷刺高階人士的基本權利吧!」
「好吧!如果這會讓你覺得好過的話。」毅爵從沒想到這樣的話會出自自己口中,看來,他真讓她爬上天了。
「好過?」
她的計畫是——在這一天、這張床上引誘他,當思穎回家,眼見的事實會讓她徹底心死。
這種方法很過分,但她沒太多時問,距離甄試,只剩下一個多月時間,思穎必須及早作決定。
在這個計畫之後,溱-可以確定的是,再沒有人會覺得好過。
「你可以教教我,如何誘惑一個男人嗎?」她的話讓毅爵詫異,懷疑地望住她,他想確定這句話的真實性。
「這句話確定出自你口中,不是因為妖魔附身?」
「是你要我愛你的,現代人的愛情不都是從性開始嗎?」
「你的思想真開放。」不過,他很高興她的開放,這代表她願意接受他的愛情不是?
「你願意教我?」
「何樂不為?」低頭,他親吻她的眼睫,麻麻癢癢,偷偷地,她笑了。原來誘惑男人不難,只要闡明自己的心思即可。
接下來,他輕吻她的眉毛。
「我的教學方式還好嗎?」毅爵問。
他吻她的鼻尖,他吻她的臉頰,他吻她的耳垂,她臉紅了、頭暈了……飛上雲端……
「如果你喜歡的話,請眨兩下眼睛。」他說得調皮。
她不能說話了,因為他的唇封住她的,他送給她一個熾烈激情的吻,他掠奪著她的津甜、她的芬芳。
他的大手愛撫著她的身體,略略粗糙的掌心,溫柔地滑過她每一寸肌膚。
他的動作從容不迫,優雅的像個紳士,他誘惑她、蠱惑她,他在她身上點燃簇簇火苗,要求她的心隨他搖擺。
陌生的情欲、陌生的狂潮,她不曉得他是如何辦到的,抗拒不來,她的亢奮令她全身緊繃。
「你很緊張嗎?」
「我不應該緊張嗎?」
「有愛的話,就不會。」
「那麼……我猜,我還不夠愛你。」
「你實在誠實得讓人生氣。」
一陣大笑之後,他褪去兩人衣服,俯身,他吮吻住她的豐腴,粉紅的花苞為他的造訪綻放。
「我不說實話了……」溱-求饒。
熱潮淹沒了她,心悸攫取她的知覺,世界在她眼前崩潰……這是說實話的下場嗎?那麼她不說了!
「不關實話的事。」
他口齒不清地持續他的動作,他赤裸的身體熱情地覆住她,激昂的碩壯抵住她的私密處,她的心牆一塊塊……緩緩崩塌……
他粗礪的指節,在蓊郁密林中探索,探索著她不懂的情欲,探索……
失控了,不論是她冰冷的心,或是她隱藏妥當的愛情,統統失控了……
捧起她的臀部貫穿她,溱-緊抿住嘴唇,不呼痛,閉起眼睛,兩道柳眉糾結……
她的表情教他心疼極了,毅爵輕吻著她的耳垂,軟聲輕哄:「別怕,我在這裡,痛的話告訴我。」
他的聲音低啞醇厚,他堅定持續著他的動作,慢慢地,她松眉、他加快節奏;漸漸地,他加重力道,然後,痛楚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狂喜、是激昂、是神奇……
本能地,她緊緊攀住他,隨著他的旋律起舞……
毅爵一再再沖刺、一次次撞擊,熱血奔騰、理智褪盡……他在她身體裡,她在他的愛情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