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動·動心(下) 尾聲
    血漿一袋一袋往病房裡面送,半夜三點了,產房外面,十幾個人來來回回,他們憂心的事情發生了。

    危險?哪裡有這麼簡單,她根本是拿自己的命去換兒子,此刻,毅爵恨死自己。

    「毅爵,別擔心,蔡醫師是這方面的權威,我想,溱方不會有事。」嵩鈞走過來拍拍老友的肩膀。

    「五個小時了,哪一個女人生小孩需要耗這麼久時間?」

    「第一胎都是這樣,毅爵,你別著急,坐下來等。」談媽媽被他弄得心神不寧,也走過來勸他。

    「不是說剖腹生產三個小時就能出來了嗎?為什麼要那麼多血漿、為什麼需要五個小時……」他還是坐不住,來來回回的腳步一聲比一聲重。

    「可能情況有些棘手,不過,我相信蔡醫師能應付。」嵩鈞說。

    「棘手?你所謂的棘手代表什麼意思?溱方會死嗎?你的意思是不是這樣?」他跳起來,抓住嵩鈞的領子急問。

    她不能死,他們花了多少年時間才圓滿他們的愛情,眼看就要否極泰來了,她不能在這節骨眼退縮,不行,他不准她這麼不負責任。

    「哥,你別這樣子!」又慈搶過來,想分開他們。

    「毅爵,你這樣子無濟於事。嵩鈞,能不能讓他進去陪溱方,別讓他像無頭蒼蠅一樣亂竄?」

    「好,我找人問問醫師,如果不會干擾手術的話……」在談論間,手術房門打開,一個護士滿身是血,抱著嬰兒走出來。「穆溱方小姐家屬。」她一開口,十幾個人同時圍上來。

    「哇!他和大哥長得一模一樣,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又慈說。

    「對啊!不過嘴巴有媽媽的影子。這小於一出生就這麼漂亮,長大還得了。」談媽媽說。

    毅爵抱著小男嬰。他是自己和溱方生命的延續,軟軟的身體、宏亮的哭聲,初為人父的震撼在他心底,他有兒子了,他成為父親了,言語無法形容他的感受。霎時,熱淚盈眶……

    「不好意思,各位,媽媽情況很危急?我們需要家屬簽手術同意書。」護士打斷他們的談話。

    「什麼意思?什麼叫作情況危急,孩子不是都生下來了嗎?為什麼還會危急?」毅爵將孩子交給思穎,抓住護士問。

    「她血流不止,我們一直在幫她做止血工作,可是效果很差,現在病人的血壓、心跳……生命現象都在下降中,醫生決定割除一部分子宮,保住病人的性命。」

    「同意書在哪裡?拿來,我簽!」

    簽下潦草的姓名,毅爵的手微微發抖,恍惚間,他看見溱方在對他揮手微笑,她的笑容很安詳,不再痛、不再苦……只有如釋重負的輕鬆怡然……

    突然,助理醫生衝出手術房,他拿著手機急急向血庫要求血漿。「李醫生,情況怎麼樣?」嵩鈞上前問。

    「病人休克了,要進行緊急手術。」

    緊急手術!

    這四個字震懾在場所有人。

    思穎哭出來了,眼淚滴在男嬰臉上,寶寶也像有所感覺般,哭得摧心裂腸……

    「不會啦!我姐不會死,四年前她沒死,現在就不會死!你們的醫生太壞了,你們愛騙人,我們要轉院,我們要到美國請醫生……」抱著小侄子,她哭倒在品幀懷裡。

    一聲聲的死字傳入毅爵腦海間。不!她怎麼能死,他們之間還有許多計劃要共同去完成。

    他們說好了,不再讓驕傲成為阻礙愛情的絆腳石,他們說好要一起分享生命中的每個喜悅榮耀,他們的愛情正漸入佳境,她怎能找個不相干的人來告訴他,她要不告而別了?

    不!純粹是謊盲,他的溱方不會死。在他們抹去她的記憶時,命運安排他們再度相遇,由此可知,命運待他們是優渥的,所以她不會死、不會死!

    「毅爵,我要安排你進手術房,你還撐得住嗎?溱方需要你給她支持,聽到沒有?」嵩鈞在他耳邊喊。

    「我可以!」

    他不放她一個獨自面對危險,他們說好了,不管未來碰到再多困難,他們都要手攜手、肩並肩,一起面對。

    「好,跟我來,我帶你去做全身消毒!」拍拍毅爵,他給他勇氣。

    

    手術持續進行,維生系統掛在她身上,刺鼻的藥水味充斥在冷然的空氣間,所有人都在忙,只有毅爵什麼事都不能做,局外人似地,握住溱方冰冷的手,冷冷看著一切在他眼前發生。

    他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他痛恨自己不能代她受過,他恨自己很多很多……

    幾百個世紀過去,手術完成,血終於止住了,但是她的生命現象仍然持續微弱,他感覺得到,她正在一點一滴離開自己。

    握住她的手,在醫生切除她半個子宮時;握住她的手,在醫生為她進行縫合時;握住她的手,在她被送進加護病房時,就這樣,他一直一直握住她的手,一遍一遍求她為自己留下來,整整三天三夜,他不食不眠。

    鬍髭從下巴處冒出,火紅的雙眼佈滿血絲,他邋遢而狼狽,心緒浮到遙遠,無數的假設在心下形成。

    他假設時空在此打住,他就這樣緊緊握住她的手,天荒地老。

    他假設一個大地震,把他們壓在瓦礫堆中,他們化為彩蝶雙雙比翼。

    他假設她醒來,他們共度數十寒暑,他們在生命盡頭仍不孤獨。

    他做了許許多多假設,有生有死,但沒有一個假設,是分離。

    醫生說,溱方再不醒來,希望不大了。

    醫生的話沒聽進他耳裡,因為,他不讓人剝奪他的希望,他說過,他們要一直在一起。

    「溱方醒來,看我一眼再睡,好不好?你記不記得你說過的笑話?那個和妻子打賭的迂公?我們來當一對迂公迂婆好嗎?我們還有兩百金還沒結算清楚,你不能棄械投降,懂不?

    我曾經說過,和你接吻比聊天更有意思。其實,我騙你的,我喜歡和你接吻,也喜歡和你聊天,雖然我故意裝出一副不想說話的樣子,可是我心裡是高興的,我很享受被你追求的快樂,比起以前苦苦迫你,你都不理會我的時候,更享受。

    思穎和品幀告訴我了,他們說你有潔癖,不能忍受被不喜歡的人碰觸,我突然覺得自己好笨,可不是嗎?看你鉚起勁來清洗房間的樣子就知道了,要不是你太愛我,怎能容忍我一次次不顧你的意願,強吻你、愛你?

    我告訴過思穎,你常言不由衷,卻忘了把這句話拿來提醒自己,讓我們白白錯過四年,我後悔了,對不起:如果你不嫌棄,請給我很多很多個四年,讓我來弭平遺憾。

    兒子很乖,他曉得我們正在忙,沒空理他,他自己乖乖喝奶、乖乖長大,昨天護士說,他喝了三十西西的牛奶,真是個大胃王……溱方,醒來吧!我想他一定比較喜歡在我們懷裡喝奶。」

    這幾天他對她說過多少話,他已經數不清楚,反反覆覆的,他像個多嘴老頭。累不累?累!但若能換得她的清醒,值得!

    貼在她臉頰旁,從呼吸器裡傳出來的微微暖氣,讓他覺得很安心,這代表,她尚未離他而去。

    圈著她、抱著她,他累極、倦極,閩上眼,一個不小心,他和她一起跌入深沉夢境…… .

    夢裡,她的眼睛一樣美麗,她的心一樣多情,她的手握得他緊緊,像以往那些共眠的夜裡,她告訴過他,他的手帶給她很多溫馨……

    「毅爵,我還活著嗎?」

    「是的。」他毫不猶豫。「我會死嗎?」「不會。」他篤定。

    「為什麼不會?」

    「因為失去你,這個世界會缺乏樂趣。」

    「我想聽聽其他原因。」

    「好,我說足一百個原因,你就醒來。」在夢中,他和她打勾勾。

    「我要開始說了——你不會死,因為你離開,我的生命會失去動力;你不會死,因為寶寶在等著叫你一聲母親……」

    一、二、三……他扳動手指,認真地一個一個數起他的原因。

    突然間,他醒來,手仍然握住她的,溱方還閉著雙眼,可是,他發誓,他看見她嘴角一閃而過的笑意……

    「你不會死,因為我還欠你一大堆愛情;你不會死,因為你還想看到思穎的下一出芭蕾舞劇……」

    他心急,他要快快數足一百個理由,因為他想念她美麗多情的眼睛……

    理由不滿一百個,溱方睜眼,眼裡落入他的憔悴。

    他張大嘴巴,闔不攏雙唇,大大的O字鑲在他臉上。

    「你還好嗎?是的、是的,你很好,你醒了,自然會好,從現在起你每一分每一秒,都專享我創造的幸福,你會好的,你一定會很好很好……」他語無倫次。

    「寶寶好嗎?」溱方輕問。

    「他很好,好得不得了,整個育嬰室就他的哭聲最宏亮,尤其知道你醒來了,他會更好。」

    「可是,你並不好。」她伸手撫撫他下巴冒出的短髭,她心疼。

    「會好、會好,沒關係,只要你好了,我便好了,你……好了,對不對?」

    「對,我好了。」肯定點頭,這世間有了她最牽掛的一對父子,無論如何,她都要「好」。被抱入他懷裡,他們是一對戀人磁石,而今爾後再不分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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