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幼,我們去騎馬。」季陽關上計算機,從窗口望向正在花圃工作的幼幼。
很多人都說他把幼幼繫在褲腰帶問,要找幼幼,很簡單,瞄瞄牧場四周,找個高大男人,就可以看到幼幼他身邊。他不反對這種說法,因此事實不會因為反對而不存在。
「好啊,再等我一下下。」幼幼的草沒除完,她不喜歡做事做到一半。
季陽從抽屜裡拿出一頂新帽子,走到幼幼身邊,拉起她,避到屋簷下。
「你要學會保護傷口,它才會回復漂亮。」
他撥撥她的頭髮,束成馬尾,動作輕柔而細膩,沒人能想像這個畫面,尤其是聽慣季陽發號施令的下屬。
人生很奇怪,常常是碰到一個人,第一眼,你就確定對他的感覺。認識幼幼,沒有道理的疼惜充斥他的心,對她,他有使命,很難解釋,但直覺認定,讓幼幼快樂,是他最重要的事情。
他的眼光太深情,幼幼被看得心跳怦然,咬咬下唇,她輕咳兩聲,伸手在他眼前揮揮,揮掉自己無從理解的心悸。
隱隱地,她發覺對自己的不確定,不該有的感覺氾濫-酵,錯誤的幻想、錯誤的期盼、錯誤的愛意醞釀。
不行啊!她怎麼可以這麼可惡?-玟姊代她受傷,他是-玟姊最心愛的男人啊!她怎能不顧一切掠奪?別忘記,她的存在是為了守護他們的愛情,是為了補償罪惡。
沒錯!別胡思亂想,你是他的小姨子,他待你與他人不同是理所當然。
「你在看什麼?」
微笑,幼幼假裝自己沒心虛。
「我在看你。」他答得坦蕩。
「我很好看嗎?」眨動靈活雙眼,她真正能登得上檯面的,大概只有那雙大眼。
「誰敢說你不好看!」眉揚,就是新好男人,也有鴨霸的一面。
「有你這個惡勢力在身邊,誰敢說實話?拿我比比小書和-玟姊吧,我實在看不出自己哪裡好看。」
小書很美,她的外形美、她的憂鬱美,在幼幼的認定中,小書是美的代言人;而-玟姊,則是她一生追隨的偶像。
「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美,我不認為你比誰遜色,對自己有自信點,你的人生需要更多的自信來支持。」
「像你這樣嗎?」
「對,我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自己的所有決定,相信我的決定將導致成功。」
「我見過許多男人,只有你能對自己這麼篤定。」
「篤定沒什麼不好,把情緒花在自卑上面才是浪費。」
「嗯。」幼幼同意他的話。
「我們去騎馬吧!」
拿起帽子,他親手為幼幼戴上,繫起帽帶,調調整整,直到他覺得滿意。
握住幼幼的手,這雙手他已經握得很自然習慣。
走在他身側,幼幼突然問:「你想念-玟姊嗎?」
他低頭想了一會兒,訝異自己竟沒預計中想念。不尋常!他們是熱戀中的情侶不是嗎?他應該日日想、夜夜思,沒道理只在幼幼提及時想起。
然而,他還是回給幼幼一個正面答案。「我想。」
「我也想,但我知道一個理論。」
「什麼理論?」
「思念是一座山谷,你越想填平它,它就越見深壑。」
「你在建議我,對-玟的思念不聞不問。」
「不,我建議你把它當成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在思念時汲取你和-玟姊在一起的快樂,期待重聚。」
點頭,他揉揉她的頭髮,笑說:「我接受你的建議。」
「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是被-玟姊什麼特質吸引?」
「她的爽朗率真、她的大方活潑,她有著和都會女子截然不同的氣質。」
「你以前認識的女生氣質特殊?」她沒談過戀愛,不曉得男人看女人的標準在哪裡。
「我認識的泰半是富家千金,揮金如土、自我中心,她們要男人對她們時時呵護,不管是否發自真心;她們以男人對她們的將就度來判定愛情,卻不曉得這種判斷方法往往是造成分手的主因。」
「她們是種讓人不太容易瞭解的生物。」
幼幼搖頭。她懷疑男人的處處妥協會帶來什麼快感?光是牧場上下對她的包容客氣,都讓她難以習慣,她寧願大家對她和對小書一樣,她不喜歡特權、不喜歡與眾不同。看來,她沒有當千金小姐的命!
「所以見到-玟的第一眼,我就覺得她很不同,之前,不做作、不擺架子的女生,我很少見。」
「-玟姊是值得你愛的女生。」
「我瞭解。」
「你要好好愛她,別忘記她,更別愛上別的女人。」表面上她叮嚀季陽,事實上她是藉由叮嚀,斷絕心中不時升上的奇異感覺。
「你要不要對我施個鎖心咒,讓我對所有女人視而不見,一心一意只想著-玟?」
「可以嗎?這種咒語要到哪裡學?」她問得認真誠懇。
鎖心咒,鎖得了男人想飛的心,一定也能鎖住自己脫韁的心情!
「你還真以為有這種咒語?笨!」
揉揉幼幼的頭,季陽愛上這個動作、愛上對她親暱,至於為什麼,因為……因為她是他的親戚。
「沒有嗎?」一絲可惜浮在臉上。
「當然沒有,有的話天下會大亂。」
「為什麼?」幼幼反問。
「要是有這麼便利的東西,人人不需要費心經營愛情,不管虐待攻擊、不管是否欺凌,只能專心一意對待一個人,不能離開、不能結束,豈不是太不公平?」
「可是,有了愛情鎖心術,男人不外遇、女人不製造家庭悲劇,所有小孩都能在安全自在的環境下長大。」
「換了你,你願意無條件接受你不愛的人,捨棄你想愛的人,只因為一個咒語?」季陽問。
幼幼沉默半晌,最後的回答是--
「我想,小書被下了這樣的咒語。」
「對於別人的愛情,多數外人都無能為力,你幫不了她,只有她能幫自己。」
「對於你和-玟姊的愛情,我可以插手的,對不對?我可以替她維護,對不對?」她不是外人,是親戚,親戚的權利不同於外人。
「你不要太有自信心,她離開兩個多月了,沒有半點信息,我不確定她對我是不是像你對她那麼有信心。」
「是你要求我對自己有自信的,所以我可以告訴你,她愛你,千真萬確,盤石不移。」
「但願,但美國是個開放社會,說不定金髮帥哥早早收走她的視線。」
「不會不會,我向你保證。」她好認真,唯恐他不信任。
「你在擔心什麼?我不會因為你當不成我的小姨子,就對你態度不同的!」季陽對她開玩笑。
幼幼卻當真了,她變得驚惶焦躁。「我是不是小姨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一直愛-玟姊,一直一直。」
他被她的認真態度惹笑,回答她:「好啦!不過有條件交換。」
「我同意。」
「我還沒說什麼條件。」
「總之我同意,不管是什麼條件。」
「我要你留長頭髮。」
「沒問題,可是為什麼?」
「我喜歡幫你綁辮子,不喜歡綁馬尾。」
他的理由很奇怪,可她無異議。
馬房到了,季陽找來一匹雌馬,扶幼幼上馬,跟著他也上馬,坐到幼幼身後,駕馭馬、駕馭風,季陽的技術值得稱讚。
風裡,兩人的笑聲傳入雲霄。幼幼不樂見的愛情,在兩人之間曖昧-酵。
牧場裡來了新客人,季陽沒帶走他的「褲腰帶」,便直直迎向前廳。
幼幼愣了愣,被扔下的感覺不好受,怯怯地,她走往前廳,看看來者何許人也。
門外,她撞上小題,兩人攜手同行。前廳大門沒關,季陽和女人熱情相擁的畫面落入兩人眼底。
幼幼的腳步陡然停下,和她牽手的小題受到連累,也跟著停下。
「幼幼,你在做什麼?」小題回頭,瞪住呆立不動的她。
「她是誰啊?」幼幼遲疑問。
「她是我未來的三嫂啊!」小題理所當然地回答。
「什麼意思?」
「哥沒跟你說過嗎?她叫章於坊,三哥暱稱她《章魚燒》,她是我哥的大學學妹,也是我媽幫我三個哥哥內定的嫂嫂當中,我最喜歡的一個。」
「內定嫂嫂?什麼意思。」
「笨蛋,字面上的意思啊!我和哥哥們一到墾丁後全愛上這裡,不想回台北,不管爸媽怎麼說,沒人理會,最後爸媽沒辦法,只好替他們三個人找了三個未婚妻,希望可愛的妻子能拉回他們的心,順帶把他們的人帶回台北去。」
「他們都訂婚了?」
「當然,不過儀式不大,沒鬧上新聞媒體……等等,幼幼,你那是什麼表情?你不是斬釘截鐵告訴我,你和三哥不是那種關係?我可是很相信你,沒理會別人的謠言哦!」
幼幼沒答話,怔怔望向裡面。他們的熱情、他們的擁抱,是久別重逢的快樂嗎?
「幼幼,回神。」小題雙手壓住幼幼的肩膀搖晃,企圖搖出她的意識。
「我、我很好……」她喃喃回答。
「你最好是很好,否則我一定跟你斷交,看我哥對你這個假妹妹比親妹妹還好,我已經很吃醋了,要是你敢掠奪於坊的三嫂位置,我肯定翻臉!」
幼幼搖頭苦笑說:「我怎麼會呢?」他身旁輪不到她呀!
「不會最好,我們進去吧!」
小題拉起幼幼,又要往前,她卻搖頭拒絕。
「我想起來還有事情沒做完。」匆促間,她推開小題,轉身往相反方向跑。
她跑過辦公室、跑過廚房、跑進她的瓜園,蹲在季陽親手架起的瓜棚架下方,雙手-住臉龐,低聲啜泣。
心疼得不像樣!隱隱抽、重重痛,沒有緣由,潑上的酸楚擰了她的眉。
說謊!什麼單單對她好?他對所有人都好,說謊!說什麼都會小姐做作矯情,他不也選擇都會小姐為妻?
他怎麼能用那麼誠懇的態度對她說謊?他的眼神怎能處處寫著坦誠?
幼幼的淚水漫過臉龐,迎風搖曳的瓜葉拂不去她的心哀。
是她錯嗎?他不過拿她當妹妹看待,她怎真恃寵而驕起來?就算是為-玟姊抗議,也不該是心酸心澀!
不心酸心澀,要怎樣?生氣嗎?拜託,弄清楚自己的立場吧!
三嫂、訂婚……一個個刺人字眼戳痛她的知覺……幼幼對自己的心哀無能為力。
幼幼,你很壞!不准傷心!曉不曉得傷心是種背叛?你背叛-玟姊的信任,會下地獄呀!
你有什麼資格傷心?季陽對你的種種好,全是為了-玟姊,那是她該得的幸福,你掠奪她的機會,怎還有臉談傷心?
傷心是錯誤,你應該生氣,氣季陽辜負-玟姊的愛情,你該向他據理力爭,要求他回心轉意。
所有的錯全在你,你要是不住進蘇家,狼心狗肺的爸爸不會弄錯目標,你自己毀了就毀了,怎又牽連-玟姊一生?
要是你連她的愛情都保不住,還有什麼顏面見她?
捶捶自己的頭,她自問:你有什麼資格、有什麼資格在季陽身上貪求愛情?
倏地,「貪求愛情」四個字重重敲上她的腦神經。
不、不行、不可以!你沒有!你沒有的對不對?你並沒有在季陽身上貪圖愛情。你喜歡他、敬他,因為他是你的姊夫,你並沒有幻想過他愛你,只是單單純純崇拜他……
幼幼慌了,她被莫名其妙的四個字定了罪。
「幼幼,你躲在這裡做什麼?」
季陽拍拍她的肩膀,她像被芒刺刺到般彈跳起來,迅速退離他三步之外。
沒有!她從不幻想他愛自己,她非常清楚,季陽屬於-玟姊,不屬於她。
乍見幼幼滿臉淚痕,季陽的心絞成一團,痛的感覺蔓延,沒有經過思考,純粹的反射動作,他將幼幼鎖進自己懷內。
濕濕的唇吮乾她的淚,順著她的淚、她的頰、她的唇……膠著的唇、膠著的心,混沌……
一個不在預計之內的動作,同時控制兩個人。那是什麼感覺?和了酸的甜、增了苦澀的甘,幼幼無法拒絕,只想沉淪……
她縱容自己暫且忘記-玟,容許自己自私地品嚐感覺,他的氣息、他的溫暖,她夢中的情人呵!
終於,他的唇離開她,但雙手仍將她牢牢抱緊。
「答應我,不准哭,再也不准哭。」
他知道他的要求不合理,但他不管,因為每次見她哭,他都有擁她入懷的衝動,都有想吻去她淚水的衝動,就像自己此刻正在做的事情。
在他懷中,許久許久……幼幼的理智一點一點回籠,罪惡感迅速增生,她的自私、她的縱容,她是多麼可惡的壞女人!
彎彎的柳眉皺起,幼幼推開季陽,鄭重問他:「你怎麼可以吻我?」
其實,她真正想問的對象是自己--你怎麼有權接受他的吻?
「那是……是懲罰,懲罰你愛哭。」他找來借口。
他沒深思過自己,為什麼每次對她的溫柔,都要費心尋借口。
「如果我不哭,你就不吻我?」是不是他不吻她,她便停止幻想?後面兩句,幼幼沒教問號出口。
「對,人格保證。」季陽說。
幼幼點頭,這個答案牽強,但至少它能鎮住潰堤的罪惡感。
「告訴我,你為什麼哭?」季揚找來話題,解除尷尬。
「小題說那個叫章魚燒的漂亮女生,是你的未婚妻。」
「你為這個傷心?」
「對,如果她是你的未婚妻,-玟姊怎麼辦?你愛她,她愛你,你們應該攜手走過一世紀,不應該讓任何原因破壞。」幼幼嘶喊。
「你對她真忠心!」季陽讓幼幼的激烈嚇一跳,她向來溫和。
「她到美國之前,要求我照顧好她的愛情,這是我的責任義務,我必須認真做到。」
「放心,你沒有瀆職,於坊並不想嫁給我。」幼幼的忠心竟讓他怏怏,不過,為了寵她,他決定教她安心。
「可是小題說……」
「於坊和我一樣出生在強權家庭,有對想主導我們婚姻的父母親,我們反對這種作法,但反對無效,只好表面妥協,私下再想辦法。她是我大學學妹,我們談過,先接受訂婚協議,替自己多爭取幾年自由,直到我們各自尋到喜歡的伴侶。」
「可是你們……很親熱。」
「我們是哥兒們,從小一塊長大,她不當我是男人,我也從沒拿她當女生看。」
「所以,你不愛她?」
「愛,親情那種。」
「所以你不會在她掉淚的時候……吻她?」她阻止不了小心眼和計較。
「她是半個男人,不會流淚。」
「萬一呢?」
「那麼,我的肩膀會借她靠一靠,當然要在她哭得很慘的情況下。」
季陽的答案讓幼幼很滿意,微笑出現,陽光露臉,心酸暫時蒸發。
「沒事了?」季陽對她的笑顏問。
「沒事。」
「可以去見見我們的客人囉?」
「客人?誰?」
「章魚燒啊!你可以藉機向她證實,我說的話是不是句句屬實。」
「我才不需要向誰去證實你的話,我相信你說的每一句。」她信他,篤定。
就這樣,一場風波淡去,他們謹守分際。姊夫、小姨子,幼幼堅持他們之間,只是親情。
灑滿花瓣和亮紙片的紅色地毯,綴滿氣球與鮮花的會場,小花童的笑鬧聲、賓客的鼓掌聲,處處喜氣洋洋。
這是-場婚禮,整村子的人全到齊,連里長都被邀來當證婚人,光是牧場的員工,就坐掉一半椅子。
幼幼站在門外,不安地拉拉禮服,碰碰頰邊淡到幾乎看不出的傷痕,她有期待,也有焦慌,幸福的是,季陽的手始終握住她的,沒放開過,就像她躺在手術台那次。
結婚進行曲響起,她勾住季陽的手緩緩往前行,期待著牧師問她那句--「幼幼,你願不願意嫁給季陽為妻?」
突然,門口一陣騷動,她和季陽同時回頭,蘇媽媽推著輪椅上的-玟姊往裡走-
玟姊臉頰瘦削,空茫眼神望住新人,蒼白手指指向幼幼,未控訴,她已心寒。
「你對不起我,你竊取季陽對我的愛……」
蘇媽媽聲淚俱下,對幼幼說:「幼幼,你怎能這樣殘忍?我對你不好嗎?要不是你,-玟會變成這個樣子嗎?摸摸良心,我們哪裡對不起你?供你吃住、疼你惜你,你竟然用一場婚禮來羞辱我們!」
突然間,賓客裡出現騷動,幼幼的母親站起來,涼快的薄紗裡面,只有一套鮮紅色比基尼,她叼著一根煙,冷笑說:「我早說過她是壞種、黑心肝,和她那個死鬼爸爸一模一樣。」
這時,所有人議論紛紛,突地,一隻咖啡色的米酒瓶被拋進來,幼幼的父親出現。
他醉醺醺,步履不穩、歪著身子,扭啊扭的扭到她身邊,大聲說:「閉嘴,今天是我女兒結婚,誰都不准鬧場!」
然後,他看見-玟,涎著臉,走到輪椅旁,勾住她的下巴問:「喜不喜歡我帶你玩的遊戲啊……」-
玟掩面大哭,現場亂糟糟,幼幼回首,發現季陽不見了,拉起裙子,她想逃,可是沒走幾步,她便摔倒在地,把滿地花瓣壓成泥。
父親張揚的嘶喊著:「我強暴她了,呵呵,我強暴她……」-
玟的哭嚎、蘇媽媽的尖叫、幼幼母親車災樂禍的冷笑……一波波襲上幼幼的耳畔……
「不要、不要、不要……」她的聲音讓震天價響的爆吼阻斷……
幼幼醒了,她嚇出滿身冷汗,衝進浴室裡,用冰涼的水灑滿臉龐。
對著鏡子,她一次一次對自己說:「我不愛他,我不能愛他,季陽是-玟姊的愛人,他們應該圓滿。一
宣誓似乎已經不夠,她扭開桌燈,拿出信紙,模仿-玟的筆跡寫下兩行字--
季陽:
請教教我,如何告訴你我有多想你,我的夢中天天有你……
從此,替-玟寫信給季陽,成了幼幼的重要工作之一。
寫完信,拿出日記,接在虛偽之後,她面對自己的真心。
每個月底,幼幼總會失蹤兩天,剛開始,季陽盡量不追問,可是到後來,幼幼的閃爍其詞讓他受不了,於是,他決定跟蹤。
從她坐上公車開始,季陽就駕車尾隨其後。進入屏東市區,她下車,走進街道旁,遙遙地,她望向遠處清涼女郎。
幼幼站了很久,不覺腳酸,她的眼光沒離開過那位女子。
季陽等得夠久了,他停好轎車,走到幼幼身後。
感覺身後有人,她回頭,出現眼前的季陽讓她嚇一大跳。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心臟狂跳。
「我跟蹤你。」季陽實說。
「為什麼跟蹤我?」
要是他始終不出聲,她沒發現,這一跟,他會一路跟到-玟姊的療養院,到時,她怎麼圓自己的謊言?想到這裡,幼幼頓時汗水涔涔。
「我對你的二日失蹤記很感興趣。」
「你……你可以直接問我。」幼幼訥訥。
「我一直在等你主動開口告訴我。」
「對不起,這是……我的隱私。」
「我記得關於隱私權的部分,我們已經討論過。」他堅持青少年不適用隱私權。
她看他,他回看她,這回,他沒意思妥協。
「好吧,找個地方,我們坐下來談。」幼幼拉起他的手,走到附近冷飲店,面對面坐下。
「她是……」說起母親,幼幼語頓。
「我在等。」季陽用眼神鼓勵她。
「她是我的母親,十六歲嫁給我父親,婚後兩人感情不睦,我的幼年在他們的吵架聲中度過。我沒上幼兒園唸書,每次他們吵架,我就躲到附近幼兒園裡,蕩著鞦韆,望著雲,我沒手錶,不曉得時間,總是能拖就盡量拖延。」
「你在拖延什麼?」
「我不敢回家,要是回到家,他們其中一人在,而剛好餘怒未消的話,我會被打得很慘!厲害吧!才四、五歲,我就懂得趨吉避凶。」她的話中有淡淡苦澀。
有很長的一段青少年期,她不斷問自己,為什麼要被生下來,承擔他們的憤怒?
大手包住小手,季陽心疼,餵她一口奶茶,他只給她吃甜,不給她其它滋味。
「知不知道,他們只有什麼時候才不吵架?」
季陽搖頭。
「兩人都喝醉酒的時候。」幼幼公佈答案。
「兩夫妻都酗酒?」
勇嗯,當他們歪歪斜斜地躺在床上,我就會數著地板上的空酒瓶,拿來水桶,裝滿瓶子,走到雜貨店換錢。換完錢,我會偷五塊買檸檬糖,裝在口袋裡,把剩下的錢帶回家,放在電視機上面,他們醉糊塗了,根本搞不清楚自己喝掉多少瓶酒。」
「收回扣?了不起!從小就顯露出當奸商的特質。」
「沒辦法,我太喜歡檸檬糖的味道,酸得讓人瞇眼。」
「下次我買檸檬原汁請你。」
「不稀奇,我曾經拿檸檬當橘子吃。」
「你瘋了?」
「不是發瘋,我需要一點刺激來告訴自己,我還有感覺、還活著。」
「什麼事情讓你覺得自己已死?」他預期,更沉重的故事即將揭曉。
「我七歲那年上國小了,有天從學校下課回家,撞見他們吵架,他們吵得很凶,我爸爸拿空酒瓶往媽媽頭上砸,血從她額間冒出來,兩人都嚇傻了。
媽媽的反應不是呼救,而是跑到廚房拿菜刀,追著要殺爸爸,他跑到外面躲起來,媽媽一怒之下,收拾行李離家出走。
後來我從鄰居嬸嬸口裡知道,是爸爸賭博輸了,對方要他押出一個人,他們本來想把我押出去,可是我太小,人家不願意收,爸爸沒辦法就要押媽媽,讓她到茶室接客。」
這段故事季陽隱約聽鄰居說過,在幼幼發狂殺傷親生父親那天。
「爸爸回家後,氣到不行,吼罵我沒把媽媽留住,他把我綁起來,吊在橫樑上,用皮帶狠狠抽打我。那些傷都不在了,只有臉上的香煙疤還留下,造就你認知中的黑白郎君。」幽幽敘述,她不敢翻出情緒,生怕一個波動,洩露秘密。
「他太可惡!如果你願意,我花錢雇兩個殺手,砍手剁腳,把他塑成一個坐不了賭桌的小圓球。」
「放心,除非沒頭,否則他絕對會在賭桌上壽終正寢。」對父親,她還不瞭解嗎?
「他有頭才怪,有頭腦的人不會對親生女兒做這種事。」
「沒辦法,我是無腦男的女兒。」
「是你太倒霉。」
「不過,遇見你,我的霉運終止。」
「說得好!後來呢?」
「後來我在父親有一頓沒一餐的養育下長大,高一那年,我在上學途中看到我母親,她正在街邊拉客。不管她有沒有被爸爸抵押掉,她還是逃不了墮入風塵的命運,可不可悲?
我沒認她,但有空時,就會來看她,遙遙望著、想著,她是我的隱私,我不希望你們碰在一起,我希望能保有我的自尊心。」
「這是你月休的工作內容?」
「對。」幼幼回答。
點頭,他妥協,拿出手機交到幼幼手上。「我不反對你來看她,不過,帶著我的手機,我要隨時找得到你。」
他沒想過去限制誰的行動自由,可是限制幼幼讓他覺得安全,至於為什麼?他放棄思考這類問題,因為問題總會在繞到-玟身上時打結。
「好,你不能再跟蹤我了。」
「這是條件交換?」
「是。」幼幼堅持。
「好吧,誰叫我有義務讓你予取予求。」
跟蹤結束,她送季陽到汽車邊,揮手送走人,看看腕表,她錯過火車,只好等下一班次,她往火車站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