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在幼幼身後拉出一道纖細黑影,十七歲的高中女生,背著沉重書包,走進市區。
這裡是屏東墾丁,九月份的太陽像兇猛的老虎,曬得人們汗水淋漓。
對瘦小的幼幼來講,背上的書包實在太大,她的纖細肩膀幾乎承受不來那沉甸甸的重量,被汗水濡濕的及肩頭發貼蓋住她的右半臉,青春氣息沒在她身上顯露痕跡。
遠遠的,她停下步履,左眼視線停留在街頭女人身上。
那是她的母親。
她穿著清涼小衣,短裙被風一吹,露出性感內褲,五-高跟鞋、鮮紅耳環,三十幾歲的成熟女人對路過男人頻頻揮手招呼。
不久,一個肥壯男子搭上她肩膀,淫魅笑容揚起,一對陌生男女彼此相依走入巷內。
比起父親,其實她更痛恨母親!
幼幼只露出半邊臉龐對人,淡淡的嘲諷浮上她左臉。嚴格來說,她並不美艷動人,充其量不過算是清麗而已,但她有一雙大眼睛,閃動著智能靈氣,總是這雙大眼睛吸引人們注意,也總是這雙大眼睛流露出與她年齡不相符的沉重神情。
「我恨你!」輕輕地,她對女人背影說。
轉身,她往另一個方向走去,二十分鐘後,她將回到家裡,至於那個家……哼!
走進小巷,飯香、菜香陣陣傳來,晚餐時間將近,家家戶戶開始做飯,那才是家的溫馨,不像她的家,只有處處可見的空酒瓶。
「幼幼,下課了?」
「嗯。」
透過小小紗窗,她看見蘇媽媽正在炒菜。
蘇媽媽一家在五年前搬進村裡,聽說蘇爸爸原本是大老闆,後來為朋友作保受到拖累,朋友跑了,蘇家工廠、家產因此全被銀行拍賣。
破產後,蘇爸爸精神狀態不穩定,時好時壞,情況好的時候常坐在門口曬太陽,拉著過路人猛說話;情況不好的時後,罵人、打人,動不動就對蘇媽媽拳腳相向。幼幼常見村裡大人出手幫忙,合力用繩子將蘇爸爸捆綁。
前年農曆春節,家家戶戶在圍爐,蘇媽媽和女兒卻拿著手電筒挨家挨戶尋人。蘇爸爸失蹤了!全村總動員,遍尋各個角落,還是找不到他!
大年初二,警察上蘇家敲門,告訴她們蘇爸爸找到了,他的屍體被海水沖回岸邊,死亡日期大約兩天。
喪事辦妥後,蘇媽媽便和女兒相依為命。蘇媽媽在飯店裡找到廚房的工作;女兒也在高職畢業後,順利進入飛雲牧場。
兩份薪水支撐,家庭不再艱辛,她們多了餘力幫助別人,幼幼就是她們經常相助的對象。每每幼幼父親把薪水賭光,下一餐沒著落時,蘇媽媽的女兒-玟就會邀幼幼回家吃飯。
「幼幼,可不可以幫我跑一趟雜貨店,醬油用完了。」
「好,我放下書包就去。」
「來,蘇媽媽拿錢給你。」
「不用,昨天爸爸有給我生活費。」
雖只是少少的五百塊錢,但她是個懂得回饋的女孩子,瞭解食人三分要還人五分的道理。
「那點小錢你留著吧!肚子餓了就買點東西吃,瞧你瘦伶伶的,哪像個十七歲少女?」
「沒關係,蘇媽媽,你等等,我馬上回來。」語畢,她先回家放下書包,小跑步跑進雜貨店。
「阿枝嬸,我要一瓶醬油。」甫進雜貨店,幼幼向人打招呼。
「替阿倌來買醬油是不是?」阿倌是蘇媽媽的名字,村裡的人都這樣喚她。
「是啦!阿枝嬸快一點,菜在鼎底了。」幼幼笑著催促。
「好啦!」
放下醬油,阿枝低頭找錢,把錢交給幼幼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追到門口,拉住幼幼,在她耳邊小聲說:「幼幼,晚上小心一點,聽說你阿爸今天輸了不少錢,心情不好。」
「嗯,多謝,你知道他在哪裡嗎?」幼幼問。
「聽講伊在阿昆仔的厝,喝酒喝整下午。」
那麼,要更小心了。她阿爸不是壞人,然酒和賭徹底改變了他,他變得貪婪猥瑣,喝醉酒時,甚至會對人暴力相向,母親就是這樣,被他打出家門的。
十年來,她曉得母親在哪裡,卻從不出面相認,對她,幼幼有恨,恨她缺乏母愛、恨她留自己下來。
「我知,多謝阿枝嬸。」
從雜貨店出來,幼幼快步往家的方向跑去,心中暗自盤算,也許該向蘇媽媽拜託,求她收留自己一晚。
揉揉手肘上的瘀青,阿爸上星期打的痕跡仍未褪去,同學的指指點點不斷,她不希望舊事一再重演。
轉進巷口,一個不注意,幼幼的頭髮被人用力揪住,她半邊頭皮發麻,反射性地,她握住抓她的手,一接觸到那隻手,她立刻明白抓住自己的人是誰。
聲音微微顫抖,幼幼哀聲說:「阿爸,你不要生氣,要打我回家再打,讓我先把醬油帶去給蘇媽媽。」
「哼!真厲害,我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竟去幫人家跑腿,你跟你阿母一個樣子,甘願便宜外人,也不讓你老子好過。」
「阿爸……」
「不要叫!」文泉扯住幼幼,用力將她往家中拖去,一整天的鳥氣,他急需找人發洩。
鏘!醬油掉在柏油路上,咖啡色醬汁灑開。
踢開家門,文泉抓起幼幼往地上摜。
她被摔得七葷八素,來不及蜷身保護自己,皮帶便抽了上來,每個刷落都是徹心疼痛。含住呻吟,她的經驗告訴自己,發出聲音會刺激阿爸,教他打得更起勁。
就這樣,小小的屋內,氣氛詭異。
打紅眼的父親、受虐的女兒,兩人均安靜無語,只有皮帶抽在肉上的聲音,刷刷刷,一聲比一聲刺耳。
護住頭臉,幼幼縮趴在水泥地面,像碰到敵害的穿山甲。她的學生裙擺被抽掀開,露出皙白大腿,粉嫩的肌膚刺激了文泉。
他停下皮帶,怔怔蹲在地上,大手在幼幼腿上輕輕撫摸。
真美……心癢難耐,他用力抓起幼幼的頭髮,迫她往後仰,一個用力,他扯掉她胸前扣子。
他要做什麼?幼幼讓父親的眼光嚇著了。那雙充滿慾望的眼睛……是野獸!不是阿爸!
推開父親,她一退再退,退到牆邊,背緊抵著泥牆,雙手緊抓住前襟。
「真水……」他舔舔下唇,直盯著她的大腿。
幼幼慌地扯下裙擺蓋住自己。
「不要動,讓阿爸好好看你。」
擠到幼幼身前,猝不及防,他用力拉開她的手,將它們架在幼幼頭頂上,充滿慾望的眼光在她胸前梭巡,邪淫笑容在幼幼面前擴大。
「不要!阿爸,我是幼幼,你的親生女兒,你看清楚!」幼幼急喊。她太瘦小,受控的雙手掙不出他的箝制。
「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阿母,是伊甘願去給別的男人玩,不給我機會!乖,聽話,給阿爸親一下,查某囝仔本來就該替媽媽還債,嘖嘖……阿爸好久沒碰女人了……」
他根本知道她是幼幼,不是藉酒裝瘋!
幼幼失去最後一絲希望。人倫不在、天道不循,所有卑劣的、-髒的事情,全發生在他們家中。
文泉的手襲上幼幼的胸,慾念促使他齷齪行動。
「不要!」
幼幼開始反抗。不!她上進、努力,她拚了命想脫離這個家,怎能放任自己被欺凌?
不!她不要身體烙上-髒印記,不要讓他的獸慾變成她一輩子抹煞不去的可怕回憶。
幼幼用盡全力踢開父親,才爬兩步,就讓父親給逮回來。
啪啪啪幾聲巴掌,打得她頭昏腦脹,充滿酒氣的嘴巴貼上她的臉,忍著頭昏,意志力不准她妥協。
她反抗、她尖叫,她不介意逆倫、不介意傷害眼前男人。
她向父親拳打腳踢的後果,是換來更多疼痛,但她不怕,她要保護清清白白的自己。
嘶——衣服被撕開,幼幼裸露的身體讓文泉慾火更燃。將女兒壓在地板上,他試圖拉扯她的底褲。
幼幼拉扯父親的頭髮,企圖將他扯離自己,但沒成功,只換得更多痛擊。
啪的一聲,木門被打開,蘇媽媽睜著眼睛,不敢相信。
「死文泉!你竟然敢做這種代志!」
她抓起滿地空酒瓶,和著尖叫聲,一個個砸向他身體。
不久,幼幼身上的箝制消失,她扶地坐起,眼睜睜看著父親落荒而逃。
文泉逃出家門,蘇媽媽低身替她整理衣服,安慰道:「別怕別怕,沒事了,蘇媽媽在這裡。」
「我沒事……沒事……」她喃喃自語,一再說服自己,她沒事。
「對,你沒事,這個家不能再住了,那個阿爸……別認了吧!」蘇太太心寒,多年鄰居,竟是個畜牲不如的爛東西!
「我不認,我沒有阿爸,沒有阿爸會對女兒做這種事情,他不是。」搖頭,寒心,這個家她不要了。
「對,他是禽獸,沒有資格當你阿爸。」
「他是禽獸……沒有資格當爸爸……」幼幼重複她的話。
「乖,東西收收,跟蘇媽媽回家,從此你當我的女兒,我照顧你。」
蘇媽媽將幼幼抱進懷裡。這女孩乖巧、懂事,那個男人沒資格擁有她。
「蘇媽媽,告訴我,為什麼我有這種爸媽?」她不解。難道真是她前輩子惡事做盡,此生該來還清?
「是老天爺弄錯!像幼幼這種好女孩應該有好爸媽。」
「不是我錯?是老天爺弄錯?」
「嗯。」蘇媽媽點頭。
抱住蘇媽媽,連哭泣她都不敢放任自己。
「是老天爺弄錯,是-的錯,我沒有做壞事。」幼幼一再地重複。
從這天起,幼幼正式住進蘇家。
夜裡,她和-玟共擠一床;日裡,除了上學,她打工賺錢,試著還蘇家恩情。至於在村裡不小心碰上父親時,她將他當成壞人,逃避。
季陽大學剛畢業,他放棄繼續深造,回家接手世新企業。他在家中排行老三,套句他常說的話——他的基因中有著乖巧與穩定,所以大哥、二哥不愛的企業,只好由他乖乖接手經營。
姜家老大姜冠耘一獨立,立即脫離家庭,出發到南部墾丁,實現他開設牧場的夢想;老二姜亞豐是股市之神,他對錢就像狗對毒品一樣敏銳,他們兩人要的是江山自己打,不想承襲,於是年齡比人家小、投胎比人家晚的季陽,連選擇說NO的機會都沒。
然事實上,他工作能力超強,領導的開發部門短短幾個月便交出亮眼成績,父母親看好他,估計他絕對有本事讓公司在幾年內擴大數十倍,成為國際知名企業之一。
暑假過後,他奉父母命令南下墾丁,準備說服大哥、二哥放棄牧場經營,回台北公司工作。
他認為說服二哥比較容易,他是股市之神,只要有幾台計算機,到處能工作,不管是在墾丁或在台北都一樣。
想說動大哥可就麻煩了,牧場是他的命,四年的努力工作,讓他的牧場成為全台第一,加上最近剛涉足的觀光行業,他不認為自己有本事帶回大哥。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本想說服哥哥的季陽,一下車就讓墾丁的太陽說服。
在墾丁,晴朗的天空裡沒有一絲白雲。純樸的風土民情、緩慢的生活步調,才十天,他開始評估裝設視訊設備、遙控公司部門的可能性。
拿起照相機,他拍下墾丁居民。榕樹下,三三兩兩悠閒的下棋老人,廟庭前,打瞌睡的香腸攤老闆,還有抱著小孩聚在市場前聊天的太太們。
這是一種他未曾接觸過的生活,在那個人人汲汲營營於名利的都市裡,已消蹤匿跡的曾經。
這十天,季陽過得很豐富,他認識牧場裡的多數員工,比如令人印象深刻的小書,她的自然漂亮,是都會女子買再多化妝品,都妝點不出的美麗。
還有一個,是他打算列入女朋友名單的女子。
她叫作蘇-玟,長得英氣而端麗,大方、不矯揉造作、開朗的性情讓身邊所有人感到舒服。
若拿她和小書相較,小書是第一個引起他注意力的女孩,但他會選擇和平易親切的-玟深交。
上個星期,他約-玟到大鵬灣玩水上摩托車,她大叫大笑,瘋得可以,戰果是——曬脫一層皮。
今天,他們約好到-玟家裡晚餐,她想看看這些天裡他攝取的鏡頭,他則想瞭解什麼樣的家庭會養出她這種開朗的女性。
微微一笑,他轉進小巷弄。
一座傾圮的四合院矗立在眼前,琉璃窗缺角,屋頂上的燕尾卻仍然昂立,儘管木門上油漆斑駁,曾經鮮麗的門神仍盡忠職守。這曾是有錢人家的莊厝吧!
進門,幾個蓋著木蓋的陶缸橫放牆邊,經年累月對抗風雨的木匾懸掛於廳門,歲月模糊了字跡。
季陽進入廳堂,風尾隨,帶起一陣清涼。這是古老建築的好處,不用冷氣機、不需要電風扇,只要一把扇子,慢慢搖,就能搖出一季涼爽。
廳前木桌染滿灰塵,幾盞殘燭倒在桌面,缺腳的雕花木椅靠在牆邊。舊時王謝堂前燕,淒涼盡現。
走出廳門,他發現牆邊幾株瘦伶伶的籐蔓植物,雖乏人照料,卻也開出幾朵金黃花朵。
季陽趨近看,撥開綠葉,意外地,在裡面找到一顆葫蘆瓜,很小,小得很可愛,它的身量不到他平日所見的五分之一,輕輕碰,不大的葫蘆瓜竟已熟透,搖一搖,裡面的種籽帶出韻律。
當他考慮要不要拔下來時,一個女孩匆匆闖進來。
乍見季陽,她大吃一驚,不過很快地反應過來,雙手合掌,她拜託著。
季陽沒弄懂她要請托些什麼,見她眼光朝四周飛快搜尋一圈,選中牆邊的陶缸,身形俐落,她翻進水缸中,抬起木蓋往自己頭上蓋擋。
看不出她兩條手臂瘦巴巴,竟抬得動厚重木板!更有趣的是,這個發育不良的小女生讓他聯想到綠葉下的小小葫蘆瓜。
不遲疑了,他低身彎腰,拔下葉間的葫蘆。
啪-啪-,拖鞋打著後腳跟的聲音隨著男人的腳步逼近,傳進他耳裡。
季陽轉身,看見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髒兮兮的白色短衣一半塞在褲內,一半拉出來,撩到膝蓋的褲管一高一低,下巴上面滿滿的鬍渣,在在顯示他的狼狽邋遢。
他靠近季陽,濃濃酒味從他身上飄散出。
皺眉,季陽斂住笑臉。
「喂,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十七、八歲的查某囝仔?」他口氣兇惡。
季陽搖頭,不願和他多說話。
文泉以為季陽聽不懂台語,改用國語對他說話:「你要素看見她,最好告訴哦,吼則哦會告你誘拐業成年護女。」
濃濃的閩南腔讓季陽忍不住發笑。搖搖頭,他堅持自己的謊言。反正沒被告過,偶爾上上法庭,也是一項特別的經驗。
「死查某囝仔,給哦出來,要素讓我找到你,哦一定給你扒皮。」
文泉朝房裡吼兩吼,沒見動靜,他進屋,來來往往前廳、屋居,繞過幾圈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
幼幼躲在水缸裡,多躲十來分鐘,才推開頭上蓋子,爬出水缸。一出水缸,她接觸到他帶笑的眼睛,心猛嗆幾下。他的眼睛太有魅力!
季陽藉機觀察她。原則上,她不算美女,過瘦的身體四肢彰明她沒受到良好照顧,不過,她的眼睛很美麗,每個流轉都耀動人心!
「謝謝。」她低頭,撥撥頭髮,讓它們平均遮住半張臉。
「不客氣。」他有股衝動,想掀開她的發,看看全部的她。
幼幼轉身想走,季陽卻喚住她:「等等。」
「有事?」
「剛剛算不算是我幫了你?」
偏頭,幼幼想想,回答:「算!」
「身為恩人,我有沒有權利向你索取回報?」
「你……你要做什麼?」她戒慎地問。
「讓我拍張照片。」他搖搖手上的照相機。
「照片?」不會是裸照吧?幼幼滿臉猶豫。
「只是一張照片,你不會那麼小氣吧?」
「在哪裡拍?」如果他說到他家裡,她絕不會答應。
「就在這片圍牆邊,你靠著水缸,好不好?」說著,他拿起鏡頭對焦。
「就這樣?」
「對。」
「好吧。」幼幼走到牆邊,拍拍學生裙、拉拉制服領子,稍作整理。
「可不可以麻煩把頭髮撥到後面去?」
幼幼盯著他,認真搖頭。這是她的堅持!
「好吧!對鏡頭笑一個。」季陽妥協她的堅持。
幼幼沒笑,怯生生地望向季陽。他在鏡頭裡看她,她在鏡頭外觀察他,彼此互望,望出兩人不解的好感。
「拍好了,謝謝你。」手指比出OK,季陽衝著她笑。
「不客氣,我要走了,再見。」
揮揮手,幼幼離開,跑幾步,又折回來,沉吟須臾,她指指季陽手中的葫蘆。「那個……不能吃了。」
「我知道,我沒打算煮它。」
「不煮,你拔它來做什麼?」
「曬乾,在上面刻字,放在桌面當擺飾。」季陽回答。
「刻什麼字?」
「還沒想到。」他實說。
「哦……那沒事了,再見。」
不過,這回她還是沒走成,因為季陽二度喊住她:「等等。」
迅速轉頭,幼幼望向他。
「我想到要刻什麼字了。你叫什麼名字?」
「幼幼。」
「又?哪個字?」
「幼兒園的幼。」
「幼幼。」一個很符合她和葫蘆的名字,小小的、發育不良的代稱。
「你要刻我的名字?」
「對!紀念助人為快樂之本的一天。」
「嗯。」
點點頭,幼幼沒反對,微笑,她向他揮手。這次她走成了,一向沉重的腳步帶上輕快,她心中飄起一抹幸福。
「我告訴你,季陽真的很好!他既風趣又親切,一點都沒有老闆的架子。」
提起季陽,-玟嘴巴停不了。季陽好、季陽妙、季陽季陽季陽呱呀呱呱叫。
「嗯。」幼幼捧場,聽得專注。
「他說找一天帶我去騎馬,他很厲害,才來牧場沒多久,就能騎在馬背上奔馳。」
騎馬……哦!浪漫浪漫……
「嗯,他很厲害!」
幼幼不曉得季陽是何方人物,但幾天下來,從-玟姊的口中,她聽說了會玩的季陽、待人體貼溫柔的季陽、處處替人著想的季陽……幼幼彷彿認識了他一輩子!
「我們大老闆人冷淡、二老闆脾氣壞,所以季陽一到牧場啊,馬上得到所有員工的愛戴。猜猜看,我們裡面有多少女生暗戀他?」
叉起腰,不介意情敵有多少,對於男朋友有人欣賞,-玟的驕傲比妒嫉多。
「不知道。」
「告訴你,除了小書之外,我看呀,所有女生眼光全集中在他身上囉!」
「不管多少人眼光在他身上,重要的是,他的眼光只在你身上。」幼幼的說法滿足了-玟。
「不和你聊了,我要去洗澡換衣服,他快到我們家了。」
「好,我去幫蘇媽媽的忙。」
說著,幼幼走進廚房。今天的晚餐很豐盛,新鮮漁產、蔬菜、雞鴨,蘇媽媽用最大的心力招待客人。
「幼幼啊,你覺得小老闆會不會看不起我們家?」
蘇媽媽熄火,轉身問幼幼,眼底寫著擔心。
「如果他是這種男人,那麼他配不上-玟姊。」幼幼說。
「你是知道的,自從蘇爸爸過世後,村裡常有人閒言閒語,說-玟身上也許帶了精神病,那種病……會遺傳!」
「你別理會旁人說詞,人都是這樣的,看不到自己的問題,卻習慣把事情加在別人身上。」
「好長一陣子,我很擔心,遺傳這種機率,誰都說不得准。」
「蘇媽媽,你是好人,好人會得天祐的。」沒有不耐煩,幼幼聲聲勸慰。
「可是……」
「你是杞人憂天,-玟姊那麼開朗,她像你,不會有問題的啦!」
「希望如此。你把菜端到前面,我再炒個筍子,你擺好菜後,順便幫我去阿枝嬸家裡拿兩瓶汽水。」
「知道了。」
幼幼乖乖把菜端上桌,碗盤一個個排好。也許它們比不上大餐廳的佳餚,但明擺著用心。
布好菜,門鈴聲響起,幼幼上前開門,門外是——
他怎麼尋到這裡的?一時間,幼幼無法反應。
「幼幼你住在這裡?-玟是你的家人?真是巧合!」
季陽幾個句子,讓幼幼將事情串連起來。
「你是季陽?」
「我是姜季陽,不過你應該叫我季陽哥。」
聳肩,她不習慣喊他哥哥。「你早到了。」
「我瞭解,但第一次拜訪,基於禮貌,早到總比遲到好。」
「-玟姊在洗澡,你要不要等她一下?我出去買點東西。」
「你要買什麼?」
「到雜貨店買汽水。」
「我陪你去。」他提議。
「嗯……好。」
幼幼考慮一下下,回廚房向蘇媽媽說一聲,然後和季陽走出家門。
走在路上,街燈拉長兩人身影,電視機聲從幾戶人家裡傳出,在這晚餐時間,平日的小孩哭鬧聲,全數消失。
「下午追你的男人是誰?」季陽問。
「我可以不回答嗎?」
「可以,如果你想這樣對待恩人的話。」
「你在脅迫我?」
偏頭,幼幼朝他一笑,淺淺的笑容竟帶出他的快樂。
「隨便你怎麼說。」
「他是我爸爸。」
幼幼不確定自己是否該認父親,在他對自己做過那麼惡劣的事情之後。
「你們長得不像。」季陽說。
「我應該覺得幸運嗎?」
「我要是你的話,會跪下來感謝神明。」
幼幼又讓他逗笑了,就像-玟姊說的,他既溫柔又體貼。
「糟糕!」季陽突發一語。
「怎麼?」
「如果我和-玟交往成功,他有可能是我的岳父,岳父控告女婿誘拐未成年少女……哇!肯定會上社會版頭條。」
這句話,他嘗試為幼幼製造出另一個笑容。可惜,努力失敗。
低眉,幼幼酸酸的笑掛在嘴角,「你放心,他不會成為你的岳父。」
「為什麼?」
「我不是-玟姊的親妹妹,只是她們母女好心收養的女孩。」
「好心收養?」
「我原本住在她們家對面,我爸爸是酒鬼也是賭鬼,我的母親被他打出門,我不曉得他們有沒有辦離婚,總之,她再沒回來過。」
幼幼沒想過在他面前自卑,彷彿他這個人習慣接收別人的傷悲,也或許-玟姊說得對,他的親切容易得到真心愛戴,於是她交給他最真實的自己。
「了不起。」
他居然對她說「了不起」?擁有酒鬼父親是件了不起的事情?這是哪國的思考模式?
「告訴我,我又哪裡值得跪下來感謝神明?」幼幼看他如何自圓其說。
「這樣的家庭,你可以活得正常健康,那不叫作了不起,叫什麼?」
他的表情、他的聲音、他的誠懇,件件都讓幼幼覺得自己果真了不起!
我們週遭常有一種人,他的同理心特質讓你容易對他吐露心事,彷若他能包容你所有心事。對幼幼來說,季陽就是這種人。
「你怎麼知道我正常健康?」幼幼反問。
「等你不正常的時候叫我來參觀,我就承認你不正常。」
這個話題至此結束,他們走進雜貨店,買汽水,返回。
「說話吧!我喜歡聽你講話,不習慣沉默。」才三十秒,沒有她的聲音相陪,季陽開始覺得無聊。
「我不曉得如何跟陌生人說話。」幼幼軟軟頂他。
「我是陌生人?好!我承認你不健康又不正常。」
從她手裡拿走汽水,這是紳士作為——不讓小姐勞累。儘管她只是小女生,不在他的追求行列。
「你用什麼標準判斷我的正常度?」幼幼笑問他。
她很少對男人微笑,但這個男人總叫她一次一次破例。
「正常人不會將對自己處處有利的男人,歸類為陌生人。」
「你對我有利?不會吧!你要把下午那件恩情重提幾次,才覺得滿意?」愛討人情的人常教人不耐煩,可幼幼沒將這種情緒反應在季陽身上。
「我說的『有利』不是指下午那件事。」
「請教你,你『又』做了哪些對我有利的大事情?」
他揚揚手中的汽水,笑說:「我為你做勞動服務。」
話一出,兩人同時笑開,清脆的銀鈴笑聲蕩在夜空中,幼幼的快樂因這個男人產生,而季陽的喜悅來自幼幼的快樂。這個晚上、這個時空,他決定為這顆瘦伶伶的葫蘆瓜,製造無數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