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下來,她已經和查理、克勞斯、黛安和兩個為她新聘的小女傭處得很好。
白天她和克勞斯一起整理花園,和查理騎單車在森林中享受森林浴,下午畫畫圖、看看書,邀大家一起事用下午茶,一天的時光很快就過去了。
愉快的日子似乎總過得特別快,在她幾乎要忘記來這裡的目的時,那個困擾她多年的夢又在此時出現。
夢裡,女孩全身捆綁著鐵鏈枷鎖,疼痛泛在四肢百骸,身是痛的,心卻是甜的,因為他信了她,他不再恨她,他說如果有下輩子,他會盡最大的努力來找她。
在夢中安安拼了命想看清他的模樣,卻總是不能,只有那雙寫滿深情的湛藍眸子,提醒著他愛她……
睜開眼,安安從夢中醒來,像那些無眠的夜晚一般,她強烈地感受到女孩的悲愴——離開,不甘不捨;走了,才有未來。
只不過世間具有輪迴嗎?誰都不敢說上一句有把握,她不准自己懷疑,欺騙自己未來是肯定,於是投身火海,不願救下自己。後悔嗎?沒有,只有期待,期待一個未知數……
她是誰?那個說要拚命找到她的男人又是誰?為什麼他們要反反覆覆出現在她的夢中?她要托自己為她尋找那雙湛藍眼睛嗎?藍眼睛……她可曾見過這樣一個男人?想著想著,她頭又痛了。
門被敲開,黛安插了一大瓶新綻的玫瑰送進她房裡,沾滿晨露的花朵分外嬌妍。
她搖去夜夢帶來的低潮,跳起身,衝到花瓶邊,抽出一枝要送到鼻尖,一個不小心,讓刺插進皮肉裡。
「安安,你有沒有怎麼樣?」黛安抓起她的指尖細看。
「沒事,是玫瑰花不喜歡我。」恍惚中,她覺得這句話好熟悉,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玫瑰花不喜歡我?是的,玫瑰花不喜歡她,從她認識這種值物時,它就不喜歡她……安安把玫瑰插回瓶中,回過神,她對黛安笑笑。
「你害怕它的刺?其實小心一點就不會被扎傷手指,來,試試。」黛安掐著玫瑰花梗,把花送到她面前。
剛回神的安安又被她的話推入恍惚中,是誰?是誰對她說過這相同的一句話。
「你今天精神不好嗎?要不要多休息一下?」黛安關心地在她額上輕觸,想試試她的體溫。
「不,我只是……算了,我沒事。」她搖搖頭,搖去那層莫名的朦朧。「我和查理約好要去參觀城堡,你要不要一起來?」
「不要,那是給你們觀光客看的,我成天都生活在城堡裡,哪裡還需要花門票錢去看。」
「說的也是,不過我是土包子一族,我要去滿足我可憐的好奇心羅。」從衣櫃裡找出牛仔褲和棉質T恤,她對黛安嫣然一笑。
「早餐弄好了,我先下樓等你。」
「好,我馬上下去。」
扭開水龍頭,嘩啦啦的涼水沖上她的手心,她對鏡中的自己說話:「別再多愁善感,至少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好,小弟的病痊癒了,明年可以再參加大學聯考完成自己的理想。媽媽有自己的房子,有足夠的存款,不用再擔心有沒有下一餐。而你,洛安安,你是住進城堡的灰姑娘,應該要盡情享受、盡情歡笑,好好把握眼前的一切。是的,惜福。」
擠出牙膏,她讓清涼在齒間漾開,今天將會是美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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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梭堡建於一五一二年,亨利二世將雪-梭堡贈予情婦黛安娜,亨利二世去世後,他的妻子凱瑟琳強迫黛安娜搬離,為了確立兒子查裡九世的威權,她經常在雪-梭堡大宴賓客,舉辦狩獵及煙火會,並讓半裸的美女接待政敵,好收集情報降服人心。建在橋上的長廊是凱瑟琳舉辦盛大宴會之處,它長六十公尺,寬六公尺,有十八個拱形窗……」安安一面看著手中的導覽手冊,一面往前走。
走過黑白相間的格子地板,手中冊子的字跡逐地模糊,身旁遊客的低語交談聲也漸漸在她耳邊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串串圓舞曲的旋律,蹦恰恰,蹦恰恰……
她看見了,身著華麗禮服的男女在舞池翩然起舞,跟著旋律轉身,美麗的蕾絲裙擺飄起,看到裙下的瑰麗高跟鞋。
音樂躍動了安安的心,她也想滑入舞池,享受輕盈節奏,在她正想跨出腳步同時,一個身材粗短的男人踩上貴婦拖曳在地的長裙擺,她踉蹌幾步往前摔去,壓得粗短男人悶哼一聲。
噗呼一聲,一個女孩笑出聲,拍手說:「滿地都是肥油了。」
安安瞬地轉頭,是她!夢中一再出現的女孩!往前走過幾步,安安欲攀上她的肩,問問明白,為什麼她總在黑夜裡尋來,為什麼總要帶給她揮之不去的愁緒。
可是更快的,一個珠光寶氣的老婦人走過來,冷聲斥喝;「真無禮。」
接下來,像放映電影般,一幕幕場景在她眼前播放,女孩說話、婦人氣惱……然後那雙藍眼睛撞了進來。
是他!安安終於看清楚他的長相,再走近,她要把他看得更清楚、更清楚。
他有一對又黑又粗的濃眉,眉毛尾部微微揚起,他的鼻子高挺,薄薄的唇鑲在鼻樑下方,不笑的時候滿臉嚴肅,一笑開顏,稚氣躍上臉龐。
「我是法蘭普瓦堤耶,未來的公爵大人,你呢?」男孩對女孩說。
是這個聲音,她聽過好多次了,不會錯的,就是這個聲音在她腦海中不斷呼喊著——
我會找到你,用我最大的努力……
他努力了嗎?他盡力了嗎?為什麼女孩還在她夢中哭泣?
「你怎停在這邊不跟上去?」查理踅回,發現安安停在原處沒往前走。
安安回頭,看查理一眼,繼而調回視線,看向窗口邊的女孩,只見她足一蹬,從拱形窗戶往外跳,再轉頭,望向另一方,男孩在茫茫人群中尋找她的蹤影。
「安安,你不舒服嗎?」查理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揉揉眼,音樂聲不見了,跳舞狂歡的人群不見了,只有那雙湛藍得醉人心弦的眼睛停在她心間,揮之不去……
「如果不舒服,我們先回去好嗎?」
「不好,我還要在這裡。」她猛地反彈,讓查理嚇一大跳。
在這幢雪-梭堡裡,一定還有線索,那女孩引她來這裡,就是要她解開某些迷團,她不能就這樣走了。
讓她想想,剛剛那個男孩說他叫作什麼?他是……是……是了,他叫法蘭,是未來的公爵。法蘭……好熟悉的名字,法蘭、法蘭……是她的「丈夫」法蘭嗎?這趟法國之旅是他安排她來尋根的嗎?
猛地,一股強烈的哀慟侵蝕了她,痛楚漫過她週身,灼熱在她骨頭裡侵襲。
痛……又痛了,身體痛……心痛……好痛……安安又回到那些作惡夢的夜晚,拼了命想抵抗那種無緣由的疼痛,她想尖叫嘶吼,可是做不來,她辦不到……只能任滾滾熱淚一寸一寸往下滑……
「查理,請你帶我去見先生好嗎?我有好多事想問他。」她淚如月下,酸澀在她心間氾濫成災,不哭、不哭,沒有道理哭泣……只是……止不住啊……淚掉它自己的,心痛它自己的,它們都自私地不告訴她,這一切全是為了什麼?
「先生他……他恐怕很忙。」他面有難色。
「求求你,我真的有好重要的事情找他。」她不明白自己突如其來的堅待所為何來,但是,她迫切要見到他。
「好,我們先回去,讓我打電話給先生,看看他有沒有空。」
「回去?他在這裡……我走了,他會找不到我……」她囈語般頻頻搖頭。「不能走……走了就見不到他……他在找,找了好久都找不到……不能走……」
莫名其妙的話不斷從她嘴裡吐出,查理慌了手腳。
「安安。」查理眼看她越來越不對勁,忙拉著她,把她往外帶。
「我要找到他……必須找到他……」推開查理,安安從林蔭大道旁的小徑穿入。
「好,好,我馬上幫你找到先生。」再拉住她,查理用了力將她帶回車上。
「說不定他在樹叢迷宮等我……月好圓,星星好亮,牧羊人在傷心……小公主在哀戚,夜鶯帶著他們的愛情在夜空哀鳴……」串串她不懂的話自口中逸出。
樹叢迷宮?那裡早不開放給觀光客參觀,她怎會知道那裡?查理不解。
「法蘭……我等你……一直在等……等過一世又一世……」在囈語後,安安暈厥過去,再沒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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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住在這裡已經超過一星期.拖句話說,他冷落那個新娘妻子也超過了七天,法蘭瞇起他藍色的眼睛.微笑地盯著窗外雲朵。
沒有人能控制他、勉強他,一直都沒有!
手在鍵盤上敲打幾下,今年的營業額又成長百分之十個,看來他必須再收購幾十甲土地,來種植新研發成功的葡萄,好提增葡萄酒的品質和產量。
「喝咖啡。」沙蓮娜端來熱騰騰的黑咖啡,在他身旁坐下。
放下咖啡,她支起白皙的手腕,撐住自己的下巴,若有所已地望著法蘭。
「有心事?」他隨口一問。
笑容染上她頰邊,他終是關心她的。「我在想,我還有多少日子能留在你身邊,像現在這樣。」
「我趕過你?」他淺淺一笑,帶著薄情。
「你結婚了不是?總有一天令夫人會找上門,要我這個第三者自動離開。」彎了柳眉,帶了幽怨,他最喜歡她身上這股古典氣質。
「沒有我的同意,誰都沒權趕你走。」
「是嗎?我呢?我有沒有權利趕走自己?一個不被人承認的外遇——不知道我的良知容許我扮演多久?」
「你個滿意眼前四地位?」隱隱怒氣上揚,他最討厭不知饜足的女人,就像父親後來愛上的妓女一樣,掌握了父親,還想掌握一堆男人。
「我要求過其他嗎?我不要你的錢.不要當默尼耶夫人,只想默默待在你身邊.待得理直氣壯,無愧於人,這些你都知道的,只不過你的婚姻改變了我們的常態,我不再無愧,不再理直氣壯。我……敵不過心中的歉疚。」
她一邊說,一面觀察法蘭的表情,生怕說過度,惹惱了他的心情。
沙蓮娜沒說錯,她十八歲跟了他,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子在他身邊守了整整十年,從沒對他要求過婚姻,從沒對他要求過權勢、金錢,唯一要求過的是,要他多花點時間陪她。她不是那種粗鄙貪心的女人,是這個特質讓她能一直留在他身邊,不若其他女人,來來去去 ,不曾駐足。
「你不用對她感到歉疚,我和她的婚姻不會維持太久。」只要孩子一落地,他拿到諾亞產權,和洛安安關係就此終止。
「是嗎?既然不會太久,你為什麼要娶她?」沙蓮娜不懂。」因為『條件』!我答應了婚姻,換得我要的利益。婚姻、利益,這兩者之間有個等號在維繫。」或者他不該避在這裡,應該速戰速決,將他要的東西盡快得到手。
「是不是利益得到手,這個婚姻就不存在?」她要他親口證實。
「是的。」他毫不猶豫說出口。
他的不加考慮穩住她的心,笑容浮上她唇角,她又恢復一貫的自信。「但願別拖太久,不要讓我的良心因羞愧而亡。」
「你不會因羞愧而亡。」他勾起她的下巴,欣賞她描繪精緻的唇形。「只會因慾求不滿而死。」
「慾求不滿?你在責備自己的能力嗎?放心,到目前為止,對你……我相當相當滿意。」她把唇印上他的,用靈活的舌頭在他唇齒間挑出亂碼。
「餓了?要不要我去做飯?」她推開他的挑逗,欲擒敵縱。
「是餓了,但是不想吃飯,只想吃你。」邪邪一笑,她陶醉在他的邀約中。
「挑嘴。」咯咯一笑,她自背後拉下拉鏈,緊身洋裝半滑至香肩。
「我喜歡你的香水味。」
這時,手機傳來響聲,開機接訊部頭傳來查理急促的聲音,細細聽過,他冷哼一聲,收線。
昏倒?囈語,想用這個手段把他召回去,她也太不理解他。洛安安,想誘惑他?來找沙蓮娜多學習學習。
「無關緊要的人物,也值得你那麼衝動?」咯咯一笑,她把他推開,引著他一路走回房問。
激情過後,他坐起身,濃濃吐出一口氣。
「怎麼了?」她自身後環往他的肩膀。
「我有事。」站起身,有點生氣,氣洛安安的矯作,也生氣自己,明明是那麼拙劣的勾引技巧,他的心還是懸上了。
「不休息一下嗎?」拉下身上的薄被,她企圖再次誘惑他。
「等我回來。」他在她唇上敷衍了事地輕點一下,撿起散了滿地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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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路從庭院裡走來,沒看見半個人,查理、克勞斯、黛安還有新聘的兩個小女傭都不知去向,難道是洛安安太難纏,讓他們全體大鬧罷工?
很好,才一個星期沒回家,她就有本事把他的家全然顛覆,看來這號人物不容小覷。踩著重重腳步,他直直走回房間,門一推開,他打算來場興師問罪。
沒想到,一屋子的人沒喊罷工,倒是全擠進自己房間裡來。
開宴會嗎?要不要他贊助幾瓶香梭,或是一九八四年份的上好葡萄酒?真行,他倒要看看一個擅長翻天覆地的洛安安,要怎麼把他的世界弄成一片混飩。
想開口問問是怎麼回事,先開口的查理阻止他的發問。
「我不知道她怎麼會變成這樣,我們本來跟著其他遊客一起走,後來走到長廊時,安安停在原地不動,我重回去找她,見她精神狀態似乎不太好,我問她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回家休息,她就開始哭起來,吵著要見先生。」
「看這樣子,她應該是受了很大的驚嚇,我想等她睡一覺醒來,觀察一下她情形再說,我留一點鎮定劑給你們,如果有特殊情況,請你們再打電話給我。」
「好,謝謝你!威廉醫生,我送你。」克勞斯接過醫生的公事包,領先走出去,在門口處看到法蘭.他忙轉頭對大家說:「先生回來了。」
「辛苦你了,威廉。」打過招呼,法蘭筆直走到床邊。
「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沒多看一眼床上的洛安安,冷著臉,他掃視在場的所有人。
「早上我送玫瑰花進來的時候,就發覺安安怪怪的,好像精神不太能夠集中,大概是怕我替她操心,安安一直說她沒事、早知道就該勉強她留在家裡休息,不要讓她出門。」黛安領先開口說。
「安安?」他眉毛一挑,把疑問掛上。
「是夫人要我們這樣喊她,幾天下來我們都很習慣了。」黛安解釋。
「看來她適應良好。」他嘲諷地說。
「安安和我們大家都相處得很好,我想她來法國好幾天了,都沒有出去走走,就約了她走趟古堡之旅,起先她玩得很開心,可是下午我們到雪-梭堡時,她就開始不對勁了,先是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然後就吵著要見先生,接著就昏厥過去。我只好先把地帶回來,再打電話給你。」查理盡量把事情說得清楚。
「還有,她昏迷時說了一些我們聽不懂的話,大概是她家鄉的語言,會不會是她太想家了?」新來的小女傭說。
「你們出去吧!剩下來的事情我來處理。」
聽完他的話,一行人魚貫走出,突然,跨出門的黛安又重了回來,從木櫃中找出一瓶番茄汁交給法蘭。
「先生,安安醒了,請你把這瓶飲料交給她,如果她真是想念家鄉的話,喝了這個一定能穩定情緒。」
「這是藥?」法蘭懷疑地看著罐上的中文字,是他的中文程降低了?
「是安安的母親特別為她準備的,她從小就愛喝番茄汁,她母親怕我們國內買不到這種東西,特地買了十幾瓶塞在她行李箱中。」這是她在幫安安整理衣櫃發現時她說的。
「我知道了。」握住罐身,他對這個能輕易收買人心的女人越發感興趣。
門關上,他調過眼光,正視床上的女人。
一個似曾相識的感覺在他心底竄起,見過她嗎?沒有、絕對沒有,可是為什麼她的臉、她的眉、她的唇……那麼熟悉,他無從解釋這種感受……就是心疼,心疼她眉間的淡淡憂愁,心疼她臉上那幾道淚水刷過的舊痕。
別哭呵……她的淚澀了他的心,讓他的眼光再調不開。
她為什麼而哭,思鄉?懷故?擔不完的心事?還是單純的不適應?
笨女孩,法國是個好地方,適應它並不困難,只要多待一陣子,它會讓你愛上。
多待……他在說什麼?才一眼,他就起了留下她的念頭?
忘記了嗎?他們的婚姻開始於他的不情願,在他的排斥中成形,就算壓制了自己的心,也不可能讓他轉變態度,愛上一個勉強他的女人。
何況壞的開始,總要有一個差勁的結束,才能讓事情平衡。
不受控地,他的手存了自己的意識,刷過那兩道細細的眉毛,小巧紅潤的嘴唇,他渴求她睜開眼睛,他期待起一雙褐色瞳眸。
為什麼不是黑色、碧綠或是藍色,一定要是褐色?法蘭亦無從解釋。
強扳開自己的手,他告訴自己維持理智。她……是他不要的女人。
但下一秒,思緒浮上心間,手又自行爬上她的五官,細細探索,研究起那些讓他熟悉又陌生的線條。他想對她說上一聲:「晦!我見過你嗎?為什麼你會讓我茫然迷惘?」
他不懂自己的心,應該對她懷恨、應該對她憤慨,應該買來機票,把她往下一班飛台灣的飛機塞,就算他該死的考慮到諾亞上萬名員工的工作,至少他要表現出討厭她、憎惡她的態度,然後轉身而去。
可是……腳挪不開、手動不了,他竟然會戀上一張陌生的睡顏。
戀上?他戀上她了,一個在他身上套上枷鎖的女孩?不!他否認。
細細的麻癢感擾亂了安安的夢,夢裡,那個叫法蘭的男孩正在為女孩講故事,他的聲音軟軟的、他的語調柔柔的,在她面前,他忘記霸道、忘記驕傲、忘記他是未來的公爵,人人都要服從他的命令。
這次,這個夢不再讓安安心慌,也許是她看清了他的容顏,也許是駭人的火燒場面沒有出現。反正,這次她既沒恐懼也少了惶惑,有的只是安穩愉快。
睜開眼,她沒有讓他失望,是褐色的眼珠子,一轉動就會轉出水汪汪的波光,她看著他,很專注很專注,沒有絲毫分心。
「我見過你?」是疑問句,純粹為了證實他沒來由的熟悉感。
「我認得你,十幾歲的法蘭-普瓦堤耶。」她說得肯定。
「我不叫法蘭-普瓦提耶,我是法蘭-默尼耶,請你牢記你丈夫的名字。」她濃密且長的睫毛一扇一扇,惹得他好想再去碰觸。
面對這個洛安安,他積存了一整個月的怒火在不知不覺中消失,橫在兩人間的氣氛陡然變得奇怪。
「反對」一時間變得薄弱,他決定順心而行。
「不是法蘭-普瓦提耶?」是誰弄錯?他或她?
「不是,我很確定自己的姓名。能談談你口中那位法蘭-普瓦提耶嗎?」
「我終於看見他了,他和你長得好相似,金髮、藍色的大眼睛、近乎是雕刻家刀下雕出的完美五官,不愛笑、有點高傲,我等了十幾年總算看到他了。」
「你有語病,你說你等了十幾年總算看到他,表示你根本不認識他,既然不認識為什麼執意要見他?」
「他在我夢裡出現過好多次,也許你會覺得荒謬,但是我發誓我沒說謊。我認得他的聲音、認識他那雙湛藍得叫人心安的眼睛,在夢中,我始終看不清楚他。我今天看到了,在雪-梭堡的跨河長廊裡,我看到他,也看到那個被火焚身的女孩,那不是夢,我真的看到他們了。」她急切地想向他解釋,可心越焦急話說得越不清楚。
「你是因為這個昏倒?」
「我昏倒了?」她看看自己,再看看四周,垂頭回想剛剛,認同了他的說法。
「威廉醫生認為你受到驚嚇。」
「你知道安娜-洛林這個女孩嗎?她褐髮、年紀很輕,十五、六歲左右,常常笑,有點調皮戲謔。」她不想話題繞在自己身上打轉,忙出言詢問。
「沒有。」
「沒有?」看來,她想在他身上尋找答案,似乎是挺困難的。
「不過我倒知道一個叫做洛安安的女生,今天剛認識的,她十八、九歲左右,黑髮、褐色的眼珠子,不曉得和你口中的那個安娜小姐有沒有關連?」
她的眼神黯然,他討厭她這號表情,想用話驅散她的沮喪。卻忘記了他本來就是要她沮喪,要她痛苦,要她不幸福,然後在孩子一落地後主動離開他。
「你弄錯了,她已經二十二歲了,你對她的印象還好嗎?」她直覺想親近他,不單單因為他像夢中男孩,還有一些連她自己都理不清的因素。
「印象不錯,她長得相當漂亮。」法蘭難得和人開玩笑,可是她誘發出他的幽默。心領著他、領著感覺,一步步靠近她。
「除了漂亮之外呢?」她喜歡他的笑容,一笑起來嚴肅不見了,讓人覺得他很好親近。
「除了漂亮之外……沒有了……」漂亮的女人很多,只有她能讓他想留下,讓他興起探索慾望。
「那是你不夠瞭解她,她有很多很多優點的。」
「說說看,我想瞭解。」也許瞭解她,他就能解開心中那種毫無道理的留戀。
「好啊!先澄清,是你想認識她,不是我強迫推銷。」
「我總要先驗驗貨色,才知道自己的選擇符不符合經濟效益。」不是他托大,想當他的枕邊人也要有幾分能耐。
微笑,她續說:「首先,她很耐操,一天可以連續工作二十小時。第二,她很有力氣,可以扛得動十幾公斤的重物,表現不比其他送羊奶的男孩子差。第三,她很精打細算,一個月一仟塊台幣就足夠讓她過得非常富足。」
「的確是優點多多,若我葡萄園缺工人一定聘你上工。」
「保證一個抵兩個,非常好用。」安安說完,他們相視而笑。
「這個是黛安要我交給你的,她說能治你的思鄉病。」他把蕃茄汁遞到她手上時,順帶坐到她身邊,略微一沉的床鋪竟讓她無端端緋紅雙頰。
看到番茄汁.她眼睛大亮。「別把它拿出來,我會控制不住將它喝掉。」話是這麼說,但她的表情卻是一臉的垂涎三尺。
「為什麼不?拿出來就是要喝掉。」他很納悶,弄不懂她的心口不一。
「不行,我存貨不多了,要省著點喝。」舔舔唇舌、吞吞口水.她告訴自己千萬要忍耐。
「喝它真會讓你想起家鄉?」
「我從小就愛喝這種紅澄澄的東西,只要一碰到就會忍不住興奮起來,我記得小時候到麥當勞,常常將人家的蕃茄醬抓一大把來喝,我弟弟就說我是吸血鬼來投胎的。」
「放心喝吧!喝完了我讓人去買,就不相信真會買不到。」
他這句話讓安安吞了定心丸,打開瓶罐仰頭就喝,幾聲咕嚕,蕃茄汁全下肚,抹抹嘴巴,她發出滿足的歎息聲。
「真棒,簡直是人間美味。可是……萬一,真買不到怎麼辦?」
「我去台灣進口一整個貨櫃,讓你沒事拿蕃茄汁洗澡。」他笑一笑。
他……這話有沒有寵愛成分在裡面?安安紅了臉,想過千百種見面方式,卻沒料過是這種微溫場面。他們將會相處得不壞吧!